看到沈昭先的到来，赵楚樟便快步走到沈昭先的身边，见她呆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庄园内部忙碌的身影。想要说的话，都被堵在喉咙中，几次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那边的场景你可能会……”赵楚樟面带不忍地看着那边的动静，那些孩子的遭遇他十分心痛，但也不想让沈昭先面对。可没办法，开封府只有沈昭先才能还原死者的样貌，“沈昭先，拜托你了。”
“如果你觉得害怕，我让他们将尸骨带出来，那边有个帐篷，你就在那里面画。”赵楚樟自认自己也是在战场上见过生死的，那时多少兄弟就在自己的身边倒下，那都没有今天看到的场景带给自己的震撼大。
那个小小的庄园，埋着多少孩子的尸骨？他们被人害死后，连一个像样的墓地都没有，就被人草草埋在了这个破败的庄园中。
沈昭先站在原地，目光越过赵楚樟的肩膀，盯着在庄园深处那些忙碌掘土的身影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混合着泥土腥气和隐约的腐败的气息，冰冷地钻进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搅。赵楚樟的话像是隔着水传来，有些模糊，但她听懂了。
她没有回答赵楚樟让她去帐篷的提议，只是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十分僵硬。她的视线没有移动，声音干涩地问：“在哪儿？”
赵楚樟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的不忍更深。他侧过身，指向庄园深处被开封府衙役们围得最严密的一处角落：“那边都是谢仵作……拼好的完整的骨骼，木板上记载了年龄性别……”
沈昭先深吸了一口那冰冷的空气，迈开了脚步。脚下的荒草湿冷，迈出的每一步都十分沉重。越靠近，那股气味就越发清晰，带着死亡的气息和绝望。
衙役们沉默地挖掘着，铁锹铲入泥土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低声的指令或压抑的叹息，这样的场面让人有种窒息感。
她终于走到了挖掘点的边缘。几个浅坑已经成形，坑中蜷缩着被泥土半掩的白骨。他们被丢弃在这里，无人知晓，也无人哀悼。
沈昭先走到谢秋衡拼凑好的尸骨所在的棚子中，看着那七具白骨，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仅这里就有七条逝去的生命，那些还深埋于地下的又有多少？尸骨上的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生前遭受的残忍虐待。
赵楚樟跟在她身边，沉默地注视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安慰的话语在这样的场景下说不出来，“如果不舒服就去休息。”
沈昭先轻轻点头“嗯”了一声。接过曹判官递过来的纸和笔，她蹲下身，按照编号的顺序为名为“编号一”的尸骨画像，这是一个男孩，死亡时年龄八九岁的样子，他的头骨很小，可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骨相很好……
沈昭先的专业素养在巨大的冲击下艰难地运转，她闭上眼，用力再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神里所有不忍伤心震惊等情绪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取代。画笔终于落下，为这个男孩画出他的长相，并为他找到家人。
开封府这次闹出的动静极大，就连那位甚少露面的开封府府尹赵咸渊也出现了。他带着侍从一路上风尘仆仆，即便是不怎么管理开封府的事务，但看到眼前的一幕，这个从来都是一脸淡然的人再也无法维持从容。
赵楚樟迎上去，对于自己的叔叔出现在这里他十分好奇，“大人怎么来了？”
赵咸渊看着赵楚樟略带疲惫的样子，又看了眼庄园里面还在忙碌的衙役，问：“里面什么情况？”
“大人，目前已经挖出了二十一具尸骨，经过仵作拼凑完整的有七具。四男三女，死亡时年纪不过十二四岁，最小的只有七岁。”赵楚樟看到里面的那些孩子摇摇头，对于开封城中的污秽大家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将毒手伸到孩童身上。
听着赵楚樟的汇报，赵咸渊在心里为自己这位侄儿捏了一把汗，这事一定会将开封搅一个天翻地覆，若非他是宗室子弟，又有功夫傍身，此刻早就被那些人杀之后快。
可此刻的赵楚樟的样子不像是受伤，这倒是颠覆了自己对那伙人的认知，“你最近还安全吧？没受伤吗？”
听到这里的赵楚樟便知道叔叔想知道什么，他想到夜晚回开封府的路上，确实遭遇了截杀。只不过那伙人功夫不济，全被自己和张守信打到了，他们现在就被关在开封府的大牢中。
赵楚樟摇头嘲讽道：“他们也就只有那点本事了，我没事，一切都好。”
听着侄儿这样说，赵咸渊虽然放心下来，但对后续但对后续的调查却忧心忡忡。他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忙碌的衙役，确保无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此案牵扯甚广，远超你我想象。永城侯背后站着昌王。你此番动作雷霆，已然打草惊蛇，甚至惊动了宫闱。圣上虽未明言，但朝中风向已然不同。你可知，接下来每走一步，可能掉进万丈深渊中？”
他顿了顿，看着赵楚樟年轻却坚毅的脸庞，那上面虽有疲惫，却无丝毫退缩之意。赵咸渊心中既感欣慰，又添沉重，继续道：“你那位证人，他供出的涉案名单，必是各方势力争夺的重要物证。但昌王党羽手段狠辣，你身处其中，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赵楚樟迎上叔叔审视的目光，并未立刻回答。他清楚叔叔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昨夜截杀只是开始，对方显然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人所言极是，侄儿明白其中凶险。然，开弓没有回头箭。金大壮吐出的东西，就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那么多的孩子惨遭他们的毒手，这件事一定要有一个交代。”赵楚樟听到身后挖掘尸骨传出来的声音，这些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想要为这些孩子讨一个公道，赵咸渊可以理解他的愤怒，可有些事不得不提醒：“你现在不过是个开封府少尹，你有什么能力去和刑部、礼部、鸿胪寺这些人抗衡？便是那位的心也在昌王身上。”
赵咸渊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赵楚樟心头上，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目光坚定，“侄儿自知位卑言轻，但此事关乎无数孩童性命，关乎天下公道。即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他看着赵咸渊的眼中精光一转，嘴角微微上扬：“叔叔的意思我都明白。各部各司都有哪些人与昌王走得近，但他们并非铁板一块。而且朝堂上的争斗那么多，我坚信只要我将此事上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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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人全力跟进！”
赵咸渊原本以为这个侄儿性子直，没醒到他倒是很会变通。不过他深知赵楚樟的性格，一旦决定，便不会轻易回头。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叔叔虽不常管开封府之事，但在朝中还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上忙。”
赵楚樟闻言，心中一暖。他深知叔叔在朝中的地位，有他的支持，会为自己增添不少助力。他躬身行礼，感激道：“多谢叔叔支持，侄儿定当小心行事，不负叔叔期望。”
此时，庄园内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衙役们又挖出了几具尸骨。赵楚樟和赵咸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他们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背后隐藏的罪恶，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重。
“我们过去看看吧。”赵楚樟说道，率先向挖掘点走去。赵咸渊紧随其后，两人一同走进了那充满死亡气息的庄园深处。
……
这个荒废的庄园共挖出孩童尸骨四十二具，其中有二十四具属于男孩，最小的孩子死亡时约为六、七岁；十八具为女孩，年纪最大的是个女孩，死亡时年纪约为二十岁。
算上之前发现的七具尸骨，共计四十九人被害。四十九个孩子，背后就是四十九个家庭！谢秋衡家中世代仵作，见过的惨案不少，但从没见过死了这么多孩童的案件。
在为最后一个人拼好遗骨后，整理好自己，去到沈昭先所在棚子中。看着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画画的沈昭先，心中有无尽的感慨。
见到谢秋衡来了，沈昭先抬起了头，接过她递给自己的汤婆子。看着满脸惆怅的人便问：“你这是……”
看着钉在棚子上的画像，谢秋衡眨了眨眼睛。她有一些悲哀地说：“其实我发现，那些年龄较大的女孩受到的伤害反而更多。只因为她们的皮肉消散看不到皮肉伤的伤痕，但她们伤到的伤害不必陈黛少。”
某些尸骨上仍清晰可见死者生前被强行刺上的侮辱性词语得痕迹，这些文身远非仅仅刺破皮肤那般浅显。印记深深印在骨骼之上，这也昭示着她们曾承受的巨大苦难。
然而这种恶性的案件持续了几年，在这期间不知多少人欺辱过这些人，一直都没有人去报官。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本身就是官！多么讽刺！
沈昭先知道谢秋衡在气什么，但这个时候不需要劝说，她用汤婆子为冻僵硬的手取暖，将话题转移到其他事上：“大人说陈黛已经清醒了，她愿意看画像，指认自己认识的人。”
尸骨出土已有一月有余，百姓纷纷传言说那些官员残害了数百名幼年男女，死状惨烈至极。更有甚者，将此事变成故事，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死者冤魂向阎王告状的场景……如今此事已传遍四方，就连寺中清修不问世事的和尚也知道此事。
街头上到处游乐的孩子，全都被拘在家中，便是出门读书也会有家长送到书院，定要亲眼看见孩子迈进书院才肯罢休。
只是事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皇帝也就让赵楚樟好好调查，别说加派人手了，他甚至还怪开封府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让百姓知晓了。
这位皇帝和赵楚樟的父亲果然是亲兄弟啊，行事风格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