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前传:命运的丝线
吕西安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做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梦。
等他意识到这点时,他已经漂浮在一片不可思议的白色沙漠上空。
无数盐柱在崎岖不平的岩石地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密密麻麻的圆圈,好像神庙里围绕圣物祈祷的信徒们,圆心的位置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整个世界都异常荒凉,没有河流,没有活物,甚至连苔藓都找不到。
风轻轻吹动,漂浮在空中的身体被风带走,带到古老的雕像前。
岁月让雕像变得残缺不全,依稀看出是先人用粗犷但准确的笔触在黑色的砂岩上刻出的豹头英雄。
吕西安抬头,仰望古老的英雄,雕像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雕像的高度超过五米,雕刻的技法虽然有些粗糙,却饱含雕刻者的追慕之情。
如世间大部分的神话英雄雕像,豹头英雄的雕像保持着半裸站立姿态,豹形头颅上戴着一顶早已枯萎的王冠,身材异常高大威猛——他的左手紧握成拳,右手抓住巨剑,豹形双眼睁得大大的,嘴角露出可怕的獠牙,仿佛在威吓远处的敌人。
……
月亮渐渐升上天空,吕西安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无限接近透明,在风的吹拂下离开峡谷,来到沙漠边缘的定居者村庄,穿过房屋的墙壁,进入用陶罐烹煮食物、用皮毛和稻草取暖的简陋土屋。
屋子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被烟灰熏黑了,唯一的照明是土灶里跳动的火焰,勉强可以被称为床的平坦土堆上躺着一个金发的年轻人——吕西安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曾无数次在哥哥的梦中见过这个年轻人,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恍惚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对吕西安说话:“这个年轻人是在过去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定居者村庄附近的。那时,他眼神迷茫,赤手空拳,记忆一片空白,唯一能够清晰表达的是‘萧’这个发音。收留他的村民们因此将‘萧’当做他的名字。”
(所以……他的名字是“萧”……这点也和哥哥梦中的那个人完全一样……)
“萧,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是的,玛莎阿姨。”
萧撑起身体,往火堆里扔了把晒干的植物果实。
芬芳的烟雾飘出,场景随即发生变化,来到了一年后。
名为萧的金发青年在村民的帮助下已经完全适应垦荒者的生活,因为相貌俊美、身手矫健,被路过村庄的蒙格利斯王太子凯鲁沙一眼看中,选为侍从,陪王太子一同前往光明王都。
(光明王都!哥哥!哥哥在光明王都!)
(我即将见到我亲爱的哥哥!哥哥!)
漂浮在空中的吕西安兴奋地握紧双手,迫不及待地随凯鲁沙的队伍前往以和平与繁华而闻名的王都。
然而,穿越边境森林时,队伍发生了一些意外。
盘踞此地的强盗突然出现,袭击了他们。
强盗很快就为他们的袭击行为付出了惨烈代价,萧也在追击强盗途中意外摔下山崖,坠入水流湍急的喀斯河。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萧……萧……萧……)
吕西安紧张地追逐着被河流裹挟带走的萧,直到看见他被生活在高拉密林中的苏族救起、被苏族和闪族共同奉为神使,才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萧是个幸运的人……)
吕西安激动地想着,胸口再次被喜悦和热情充满。
……
[……遵照古老的盟约,从现在开始,闪族是您的奴隶,不管您要去哪里,我们都将坚定跟随!……您是神的使者,您的到来是神的意志,您的话语是神的旨意,我们将永远追随您!]
[永远追随您!]
[永远追随!]
[永远!永远!]
虔诚的誓约还在耳边回荡,吕西安眼前的画面已经从燃烧篝火的密林之夜变成波涛汹涌的伦特海洋,之后又迅速变成到处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的库库奇亚。
为解救被贩卖的蛮族男女来到此地的萧带着两族的勇士们行走在空气中飘荡着荒淫味道的花街,并在这里遇上了同样图谋库库奇亚的自称“佣兵王”的白发青年阿方索。
他们一见如故,结为至交,一起出生入死,无视“海神祭司”的死亡威胁,坚定地解放了库库奇亚。
庆祝解放的日子,神圣大公如约来到库库奇亚,代表太阳帝国和双生神祭司团承认“佣兵王”阿方索对库库奇亚的所有权。
阿方索无意独占这份荣耀,可当他寻找萧、要把萧介绍给神圣大公时,萧却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不要走!不要走!快点!快点回来!和哥哥见面!)
(哥哥的梦里一直都有你……他想见你!他需要你!你对他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吕西安焦躁不安地想着,透明如烟雾的身体追逐着离开库库奇亚的萧进入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
……
走廊里充满黑暗,深处其中的吕西安也因此沉浸在恐惧和恶寒中。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行时,走廊两旁的墙壁变成水晶质地,映照出可怕至极的画面——仿佛无数尸体强行拼接而成的邪恶怪物顺着窗户爬进哥哥的卧室,哥哥拼尽全力才终于挣脱怪物;皇帝埃德蒙表哥在散发邪恶气息的房间里与阴影中冒出的怪物融为一体,身上的肉逐渐凹陷,投在墙上的影子长着蜥蜴的脑袋……
(这个梦……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西安胆战心惊地想着,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醒来,但他更清楚地明白,如果他此时醒来,他将永远无法再次进入梦境,永远无法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必须坚持……我必须做完这个噩梦……我想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吕西安对自己说。
不知不觉间,诡异的走廊消失不见,依然透明漂浮在黑暗中的吕西安看到前方有一个光辉的大阳台,萧披着斗篷,背对着自己站在阳台上,下面的广场站满了欢呼的群众。
“万岁!万岁!”
激烈的呼声中,布拉尼亚女王伊莎贝尔穿过自己的身体出现在阳台上,将闪烁的元帅手杖交给萧。
台下的欢呼更加亢奋激烈了。
“女王万岁!元帅万岁!”
“布拉尼亚万岁!”
“万岁!”
(不!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成为布拉尼亚女王的元帅!他应该和哥哥见面,留在哥哥身边!)
吕西安愤怒地想着,内心深处对未曾见过的布拉尼亚女王伊莎贝尔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怨恨。
更让吕西安情绪激烈的是——
欢庆结束,萧脱下斗篷,孤身走进祈祷室,神情迷茫地跪在双生神像前。
“这个国家的人异常地爱戴我,女王陛下也对我很好,他们希望我能和女王结婚,戴上王冠,以国王的身份保护这个国家……但是我……我确信我不爱女王,尽管她既美丽又端庄……我的心始终空荡荡……我在寻求着一件我不知道东西……那件东西……那件东西……”
(你在寻求的是哥哥!你寻求着哥哥!哥哥也在寻求着你!)
吕西安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但是萧看不见吕西安。
他悲伤地跪在神像前,金色的眼睛渐渐流下眼泪……
然后,场景再次发生改变。
只为王室成员服务的举行祭典的小宫殿内,萧沮丧地跪在女王面前:“我很抱歉,我无法成为您的丈夫。”
“可是首相明天就要宣布我们的婚事了。”
女王小声说道:“你说过你愿意守护我和我的国家——”
“对不起……但我认为守护您和您的国家并非只有成为您的丈夫这一条途径……您或许会因此怨恨我,认为我是个不懂女人心的愚蠢男人。然而,我是经过反复思考,确定我无法像丈夫爱妻子那样爱你、甚至无法假装爱上你以后才决定拒绝和您结婚……我希望您能够幸福,我不能做出伤害您的事情……”
“萧,别再说了……”
女王哽咽地说道:“你到底在寻求什么?如果你梦中的那个背影真的爱你,为什么又要丢下你?”
“……我不认为那个人丢下了我,也许……是我弄丢了他。”
萧温柔地诉说着,声音因卡在喉咙里而沙哑。
“我请求你能原谅我,无法与所爱的人在一起的痛苦是如此的煎熬——”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女王尖锐地打断了萧,恳求道:“我已经明白你的感受,我不会强迫你爱我,但是我请求你不要轻易离开我的国家、离开爱你的人民……”
“我用我的名誉发誓,我不会轻易离开布拉尼亚,即便在命运的引导下离开了布拉尼亚,也绝不会做出背叛布拉尼亚的事情!”
“谢谢你……”
女王轻声喃语,声音渐渐融化在窗外飘来的罗莎玛丽的浓香和悠扬的庆典乐曲中……
吕西安继续跟随萧,跟着他走出小宫殿,走进花园,加入载歌载舞的人群。
在这里,萧遇见了代表皇帝埃德蒙出使布拉尼亚的首相尤利西斯。
身材矮小的男人率先向拥有俊美外表与赫赫战功的布拉尼亚元帅表达敬意,萧却在与他的交谈中渐渐露出迷惑神情。
“埃德蒙陛下和雅里斯殿下的关系真的如传闻中一样糟糕吗?”
“这个问题……美丽却被禁止碰触的花难免引来一些奇怪的遐想,不是吗?”
尤利西斯小心翼翼地回答可能引发争端的问题。
“好吧……我承认我对太阳帝国的了解太过粗浅,希望将来能够亲自拜访被誉为西大陆最美丽的明珠的光明王都。”
“当这天到来,雅里斯殿下一定非常高兴。”尤利西斯微笑着说道,“第一次听到您的故事,他就爱上了您,他关心您的一举一动,想让你成为太阳帝国最伟大的武将、英雄。”
“非常抱歉,我刚刚向我的主人、伊莎贝尔女王陛下献上了忠诚之剑,发誓永远不会背叛布拉尼亚。而且,像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显然更适合崇尚朴素豪爽的北方国家——到了拥有悠久历史和优雅传统的太阳帝国,即便得到雅里斯殿下的喜爱,我也很难被光明皇宫接受。”
萧婉拒了尤利西斯的邀请。
尤利西斯也没有坚持。
唯独吕西安陷入了失望。
(萧!你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吗!你将因为你的这次拒绝承受永世的遗憾!永远!)
遗憾的是,这里是梦境。
吕西安的声音注定无法传入萧的耳中。
他只能像风中的花瓣那样无助地漂浮着,看着萧在之后的日子里一次次地和雅里斯擦肩而过,仿佛名为“命运”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不许他们的命运之线发生交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们相遇!)
(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下去的话……)
寂静中,恐怖的消息传到布拉尼亚。
太阳帝国皇帝埃德蒙与神圣大公雅里斯因加税问题发生激烈冲突,埃德蒙皇帝一时失控,当众将雅里斯从楼梯上推下去,导致其颈椎严重受损,可能后半生都必须躺在床上。
受刺激的吕西安公子闯入皇宫与埃德蒙皇帝争执,一度拔剑指向皇帝,被制服后以不敬罪关进罪塔,直到一周后——昏迷中醒来的雅里斯大公命侍从将他抬进皇宫,以隐退玛迦城为代价,换取埃德蒙释放弟弟吕西安——才重获自由。
此时,狱卒已经在埃德蒙的授意下用烧红的木炭毁掉了吕西安引以为傲的声音。
……
“真不敢相信,被誉为西大陆最美丽的雅里斯殿下和公认的歌声比小鸟更加优美的吕西安大人居然会遇上这么悲惨的事情!”
“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弟都能做出这么残暴的事情,埃德蒙陛下实在是太可怕了!”
“幸好女王陛下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我们的国家在女王陛下和元帅大人的守护下一定会越来越繁荣,和平永久……”
就这样,布拉尼亚的宫廷重臣们迅速消化完雅里斯兄弟的不幸故事引发的震惊和悲伤,又一次沉浸在对本国的稳定繁荣的赞美中。
只有萧,仿佛被某种东西击中心脏般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泪。
他回到房间,摸着脸上的潮湿,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会流下眼泪?那个人和我之间从未正式接触……为什么我会因为他的不幸而感到难过……因为他在传闻中一向是完美的化身,以至于我光是想到一朵美丽的花被强行摁在泥土里的悲惨……就忍不住留下眼泪……”
(不!不是的!你会感到悲伤是因为你们之间存在着最特别的联系!)
(他需要你!他的梦中充满了你!你的梦中也总有他的背影!他……他……)
(那场意外也不是意外!我看到了!亲眼看到了!哥哥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锥子性状的灰影突然从栏杆的影子里窜出,刺入了哥哥的颈椎!)
浮在空中的吕西安茫然地看着下方因悲伤而倒在床上痛哭的萧,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然而,他的呐喊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渐渐地,吕西安放弃了。
他抱着膝盖飘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流下绝望的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安排……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更残酷的事情……)
(够了!我不想再看了!我不想再——)
场景融化了。
床和在床上痛哭的萧都瞬间消失。
这一次,他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莉莉娅湖和小爱神宫。
他终于再次见到了亲爱的哥哥。
哥哥的情况却很糟糕。
——按照莫斯医生为他制定的康复计划,雅里斯会在医生和按摩师的帮助下逐渐恢复到能够拄着拐杖慢慢行走的程度,然而,不间断的高烧、来自王都的禁止外出的命令、层出不穷的刺杀终究彻底毁掉了他的身体。
如今的他已经只剩下脑袋能动,像一朵随时可能枯萎的花一样躺在宽大的轮椅上,脖子以下裹着厚厚的毯子,偶尔出现在低矮的阳台上,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感受温暖的阳光。
埃德蒙派来的骑士们理所当然地游荡在小爱神宫周围,监视着雅里斯的一举一动。
(哥哥……哥哥……哥哥……)
吕西安徒劳地呼唤着,正在阳台上欣赏流浪艺人们在下方庭院的歌舞演出的雅里斯仿佛听到他的呼唤般露出虚弱的笑容:“我该回房休息了。”
凯利尔为首的侍从们推着他返回昏暗的卧室,将他转移到床上。
又过了一会,玛丽娜带着一个流浪艺人打扮的高壮男人走进房间。
男人脱下破烂的斗篷,露出吕西安熟悉的面容。
“雅里斯,玛丽娜说你需要我。”
“是的……凯鲁沙……”
雅里斯无力地靠在软垫上,艰难地说道:“一个月前,吕西安被埃德蒙派人……下毒……”
“我知道这件事,我很遗憾……”
“不,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向你寻求安慰,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我需要你的帮助,帮助我推翻埃德蒙的统治……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埃德蒙不仅仅是个连血脉亲属都不放过的暴君,他的体内藏着来自东大陆的邪恶力量……”
“我听说过埃德蒙被邪魔附身的传闻,也知道名为徘徊在莉莉娅湖的蜥蜴怪的恐怖故事,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真是假,但我曾对你发誓要让你得到幸福,我会为你战斗到最后!”
“谢谢。”
雅里斯虚弱地笑着,在玛丽娜的帮助下伸出虚弱的右手。
凯鲁沙低头,亲吻了他的手指。
“你安心在玛迦城等我,我很快就会带着军队来接你。”
“嗯。”
雅里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空中的吕西安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是的,我们有凯鲁沙……幸好还有凯鲁沙……凯鲁沙是真正的骑士,他会保护哥哥……他能保护哥哥……)
伴随着流浪艺人们五颜六色的裙摆转动,凯鲁沙跟随玛丽娜离开,阿方索在约翰-迪尔的带领下进入。
和凯鲁沙一样,他为发生在雅里斯身上的种种不幸悲痛流泪。
但当他握住雅里斯的手向雅里斯宣誓忠诚时,他流露出了病态的执迷。
“我,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在您的引导下成为了一个国家的君主,这是多么神奇、多么美妙的梦?不,这不是梦,这不是我坐在海边注视海市蜃楼时做的无知的梦!我的梦想已经成真,我成功地握住了我的梦,甚至更进一步地握住了你的手!”
“我相信我是为了与你相遇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为你征服世界……我终于握住你的手了!”
“阿方索……”
雅里斯试图将他的手从阿方索的手中抽开,可他实在太虚弱,只能无力地强调道:“我的手已经没有力量了……”
“……这是一双美丽的手,精致优雅的手,像精致的艺术品……”
阿方索颤抖着握住雅里斯的手,哽咽地说道:“我握住了你的手,我们会成为命运的共同体,雅里斯殿下……我永远不会松开这只手……永远……”
(这……这是……)
透明的吕西安担忧地看着雅里斯。
在抱着雅里斯的手抽泣的阿方索身上,他看到了地狱、真正的地狱……
然后——
地狱真的降临了。
笼罩莉莉娅湖的浓雾随破晓散开,呈现在吕西安面前的是沦为死国的玛迦。
街上到处都是尸体,还有垂死哀鸣的平民——包括玛丽娜在内,玛迦城内所有武将或死或俘,主要由市民组成的护民骑士团更是惨遭全灭,而将这灭顶之灾带给玛迦的人是——
“阿方索!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你是我们的盟友啊!为什么要带领军队屠杀玛迦!”
约翰-迪尔悲痛欲绝地质问着手持屠刀的阿方索。
阿方索却仿佛陷入无法醒来的噩梦一般,呆滞地说道:“我需要他,我不能没有他,我必须保护他。”
“保护他?他是谁?”
“雅里斯殿下。”
阿方索如此说着,迈着滴血的步伐闯进雅里斯的房间。
约翰-迪尔急得要发疯,他追上去抓住阿方索的手:“你要伤害他,就先杀死我!”
“我不会伤害他,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他,我要带他离开玛迦……我要把他藏进高塔里……只有我能够进出的高塔里……”
然后,他一脚踢开约翰-迪尔,走到雅里斯的床边,像掠走战利品般将无法动弹甚至双目即将失明的雅里斯抱起,带出燃烧的宫殿。
(不——不可以!哥哥的身体很糟糕!离开了医生的照顾,他会死掉!他很快就会死掉!)
吕西安恐惧地大喊着。
约翰-迪尔也在大喊,乞求阿方索放下随时可能死亡的雅里斯,至少允许专业医生们参与转移雅里斯的工作。
阿方索同意了。
而在他威逼玛迦城的幸存者们为他制造能够让雅里斯舒服躺下的宽敞马车的同时,约翰-迪尔找到了前线正和埃德蒙的军队鏖战的凯鲁沙,尤利西斯也以调停之名带来了远在布拉尼亚的萧。
几番战斗后,在静谧得连星星都停止闪烁的村庄里,尤利西斯取出了阿方索体内的“恶魔孢子”,萧见到了雅里斯。
见面的瞬间,他便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寻求的到底是什么,但他也知道他即将永远失去雅里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承诺了永远,却……”
“对不起……我承诺了要等你回来,可是我……我已经无法继续等你了……”
雅里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生命最后的光辉随烛火摇曳弥散在空气中。
黑夜结束,黎明到来,人们的哭泣和祈祷随送葬的队伍出发,萧也依照约定率领军队前往王都,完成与雅里斯的约定。
吕西安飘在空中,悲伤地目送两支队伍各奔前程,恍惚间看到一颗黑暗之星升入云层深处,化为巨大的月亮从远处升起。
不知为何,月亮升到半空变成了两个,而且,都是黑色。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融化、崩溃……
世界逐渐成了爬满蛆虫的腐烂奶酪,每一寸土地都堆着尸体,无数的白骨、废墟沿燃烧的岩浆血河蔓延。
黑色双月越升越高,深不可测,寒冷没有光,月亮中间是火焰与黑暗的死亡王座,雅里斯靠在王座上沉睡,那么美丽,那么温柔,那么遥远……
更多的画面从吕西安的面前掠过。
开满血红色罗莎玛丽的宫殿燃起了地狱业火……
埃德蒙被自称魔皇子的怪物撕裂身体……
阿方索在越来越强烈的疯狂中流尽鲜血,化为王座上的骷髅骑士……
凯鲁沙患上无法治愈的辐射病,流浪在冬天的草原,独自枯槁……
龙形怪物展开破烂的翅膀试图冲击命运,却被长枪钉死在黑色的月亮下……
以及——
飞向死亡王座试图唤醒沉睡的雅里斯却因为无法抵御绝对零的寒冷被极致酷寒刺得千疮百孔的萧,和像母亲抱着即将断气的孩子般悲伤地抱着垂死的萧沉入血海的雅里斯……
“不——”
不堪承受的吕西安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带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巨大痛苦掉进梦中的血海……
……
……
“吕西安?”
“嗯?”
吕西安茫然地睁开眼睛:“啊——哥哥……”
“怎么啦?眼睛居然像哭过一样肿起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的……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吕西安突然停了下来,出神地看着雅里斯的眼睛——在梦中,正是这双眼睛化身黑暗双月,让世界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血海……
“嗯?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我……听说埃德蒙表哥最近准备提拔一个叫尤利西斯的人……”
“宫里确实有相关传闻。”
雅里斯的眼中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神情。
“哥哥喜欢尤利西斯吗?”
“算不上喜欢,但他是个有用的人。”
喃喃说完这一句,雅里斯立刻搂住吕西安:“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真的吗?哥哥想要的真的是我吗?)
吕西安的眼泪缓缓流下。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他逐渐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哥哥想要的又是什么?
(……哥哥……我最爱的哥哥,你在我眼中是完美,是理想,是梦的具象化,是母亲的温柔,是父亲的慈爱,是仙女的美丽,是神灵的全能……)
(如果命运不允许哥哥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我就把自己变成命运的丝线,把哥哥和那个人永远联系在一起……)
十七岁的吕西安低声说着,许下此生最重要的誓言。
“哥哥,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见到了你一直渴望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