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月露榭的客房里,陆沁已经遣人去请大夫,此刻房内只有凌青和王嫣,以及王嫣贴身的一名侍女。
凌青的双手已经用清水简单冲洗过,但皮肉翻卷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径直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王嫣的脚踝。
“王小姐,可有扭到脚?方才摔得那一下……”
王嫣姿态依旧端庄,只是脸色还带着一丝苍白:“我没事。你最后那一下拉得及时,我又被陆妹妹扶住,连跌都没跌。毫发未损。”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凌青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上,眉头微蹙:“倒是你,就这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没问题吗?”
“奴婢皮糙肉厚,不打紧。”凌青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况且,护好主客周全,本就是奴婢的职责。”
王嫣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丫鬟,明明一身狼狈,跪在地上,看似姿态卑微。可那双眼睛却像一潭深水,平静得让人看不透,仿佛方才经历生死一线的不是她。她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和身份的沉稳与傲骨,竟让王嫣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与她,仿佛地位是平等的。
“陆姐姐真是好福气。”
王嫣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似赞赏,又似探究。
“有你这样一个丫鬟。通文墨,知典故,做事果断,临危不乱,更有过人的胆识和谋略。真是………不错。”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慢,眼神牢牢地看着凌青。
凌青垂下眼帘,避开她审视的目光。
“王小姐谬赞了。”凌青轻声应道:“奴婢只是一个外乡人,能在京城立足已属不易,得小姐收留,更是天大的福分。唯有尽忠职守,才能求个安稳罢了。”
“………安稳?”王嫣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外乡女子的确不易,寻求安稳更是难。如今这京城里,也没有什么安逸可言了。外头那些事,就算捂得再紧,风言风语也总能传进我们这里来,听着就让人心烦。”
她像是闲聊,可眼神仍然没从凌青脸上移开。
“王小姐说的是………那个京城女子失踪案?”凌青顺着她的话问道。
王嫣眼波微动:“你家小姐告诉你的?”
“采买的管事妈妈们一再叮嘱,让我们这些丫鬟没有别的事,千万别独自出门,说是外面不太平。奴婢也是听来的。”
“你们是该小心些,听说出事的,都是些年轻貌美,无依无靠的的外乡女子。”
这句话,终于将她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捅开了一个小孔。
凌青的动作猛然一滞。
她抬起头,发出一声叹息。
“王小姐说的是,奴婢家里亲戚就是这失踪的女子之一。”
“………?”王嫣蹙眉,“什么?”
“奴婢有个远房表妹,家中贫寒,带着年迈的祖父来京城谋生。可就在几个月前,她去街上寻活计,便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祖父四处求告无门,前些日子寻到我,求我看看能否通过府里的关系打探些消息。可我人微言轻,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日日听着老人家哭,心里跟着干着急。”
“…………”
这番话说完,屋内的气氛瞬间变了。
王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她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审视,那目光如两道利刃,仿佛要将凌青从里到外看得通透。那毫不掩饰的压迫感,让人难以呼吸。
“………原来如此。”
王嫣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怪不得你为何舍命相救我这个陌生人,原来,是为了这个。”
………
气氛凝滞住了。
凌青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她平静地与王嫣对视着,缓缓站起身。
“王小姐,我不想瞒您。我救您,一为职责。这里是陆府,您是小姐的贵客,我绝不能让您出事,否则无法向小姐交代。这其二……”
她顿了顿,坦然道:
“………确是为了此事。”
王嫣冷笑一声,看着她。
“所以,你想求我做什么?”
“奴婢想看一看,关于城中女子失踪案的所有案卷。”
这话一出,王嫣的丫鬟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胆子。”王嫣眯起了眼睛,眼中威势更足:“这虽算不得什么要密,却也是我父亲兵马司衙门里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冒着风险,把它拿给你一个丫鬟看?”
“奴婢知道,奴婢没有这个资格。”凌青的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但奴婢想,或许……奴婢可以为王小姐分忧。”
她迎着王嫣疑惑的目光,轻声道:“王小姐方才在亭中所烦心的,关于昭衍公主诗会上,那位族中表妹一事,奴婢……或许能帮您解决。”
“你?”王嫣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你有什么办法?”
“奴婢敢说出口,自然是能让您完全无后顾之忧。”
“………哦?”王嫣眼神闪烁,多了几分兴致。
凌青知道,这一招险棋,大概是成了。
不枉她这一番精心布局,甚至不惜亲自受伤。
从她为陆沁写邀请客人的名单,将王嫣加进去的时候,这个局便已在她心中成型。
她前几天就发现了鉴心池旁那株老柳树的树洞里,盘踞着一条绿锦蛇。
对,那根本就不是剧毒的竹叶青,而是一条只有微毒的绿锦蛇。
此蛇和竹叶青看外表极其相似,只能看头部分辨,是以那些小姐没有认出来。但其实这蛇毒性不强,就算咬伤人,也顶多只是红肿疼痛,根本没有致命威胁。
为了不让它被下人提前发现,她用混了雄黄与几种有安神、驱虫效果的草药的湿泥,巧妙地将树洞大半封住,只留一个极小的气孔。这不仅能让蛇陷入半休眠状态,也能让它在自己想苏醒的时候苏醒。
至于那截栏杆,是她昨夜趁着无人,用一块石头在底部最脆弱的地方反复敲击,弄出了几道不起眼的裂痕。她算准了,那处紧挨着柳树,是视野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退路。王嫣在惊惧之下,只会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退去。
只要她退,就一定会撞上栏杆,跌下去。
第三步,便是如何引诱那条蛇冲向王嫣。
她用晒干的田鼠磨成粉,再混上几种带有腥气的草药根茎制成的粉末。这种味道人几乎闻不到,但对竹叶青来说,却是最好的诱惑。她今日,就带在身上。
而她……只要保证自己时时刻刻站在王嫣身边就好。
她就这样引着众人来到鉴心池,借着让大家看翠鸟的由头,不经意地把王嫣带到了离柳树最近的位置。在众人看鸟的时候,她便将粉末便悄无声息地洒向了柳树根部的草丛里。
之后的蛇出洞,拉人、冲撞、断栏、坠落……全都是她计算好的。甚至最后抓住毒蛇、都是她提前练习过的。她怕自己出意外,还带了雄黄。
她深知,对于王嫣这种生在权势顶端,见惯了人心算计的女子来说,这莫名其妙的救命之恩,是不可靠的。她也不指望这个能让王嫣帮她,她只是想以此为敲门砖,与王嫣谈条件。
与其让她日后慢慢回过味来,怀疑自己居心叵测,不如一开始就将一切摊开。
凌青知道,她利用王嫣的恐惧设计谋,很是缺德。说难听点,她就是不择手段。
但为了得到真相………她别无选择。
反正,她就是一个卑劣的人。
凌青看着王嫣犹豫的眼神,低下头,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愧疚。
————
三日后。
一辆青帷小车停在了兵马司指挥使府的侧门。
凌青扶着陆沁下了车。王府的管事妈妈早已候着,一见她们,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陆小姐可算来了,我们家小姐念叨您好几日了。”
陆沁温婉一笑:“我也很想王姐姐。”
没过多久,王嫣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前。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的掐腰长裙,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带着几分锋利的明艳。
“妹妹,你来了!”一见到陆沁,王嫣脸上的高傲便化作了笑意。她快步上前,亲昵地拉住了陆沁的手。
“王姐姐亲自下帖子相邀,我怎么能不来。”陆沁回以一笑,两人相视,尽是闺中密友的默契。
“来,咱们往里走。”
说着,王嫣便拉着陆沁往里走。她微微侧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凌青,只一瞬,便不动声色移开。
凌青心领神会。
王嫣这是在告诉她————看她如何表现。
她垂下眼帘,跟在后面。
王家的宅院不似陆府那般雅致清幽,却另有一番规整与大气。园中奇石嶙峋,花木也多是松柏、梅兰一类风骨卓然的品种,处处透着王家的铁血风骨。
几人正沿着卵石小径闲逛,却听到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一阵说话声。
众人同时停了脚步。
一个极其动听,却又柔弱至极的声音,从亭子里传来。
“……姨母的身子总是这般反复,我心里实在担忧。昨日听闻有位老神医说,若能寻得至亲之血做药引,方能根除病灶。我……我已下定决心,待会儿便去求姨母,让我一试……”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个丫鬟。她语气夸张,赞叹不已:
“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为了夫人,竟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哪像咱们那位王小姐啊,虽也日日请安,可夫人生病,她前头照料了几天便回了自己院子,如今照样会客游玩,好不自在!到底还是您这样的外甥女儿,才叫真正的贴心孝顺!”
那柔弱的女子立刻轻声嗔怪:“别胡说!不许你这般编排表姐姐。姐姐定然是心中难受,不愿在姨母面前显露出来罢了。她……她不是有意的。”
这番话,看似是回护,实则句句都在坐实王嫣不孝之名,来对比自己的孝顺贤德。
凌青听了,不由心中冷笑一声。
好一出大戏。
明知道王嫣今日会客,却故意挑在这么个必经之路,说这么一番话,这其中意思真是太明显了。
好久没见过……这么明显的“白莲花”做派了。
虽然手段很拙劣,却胜在够不要脸,放得下身段。只是,比起她之前见过的那位“装可怜”高手,眼前这位,实在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对付这种装柔弱扮可怜的人………她凌青可不是一般有心得。
而身旁的王嫣,脸色早已冷若冰霜。她本就是烈火般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等阴阳怪气的编排。
不等陆沁开口相劝,她便冷哼一声,松开陆沁的手,大步流星地朝那亭子走去。
果不其然,亭中坐着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她身形纤弱,容貌算不得绝美,却自带一股楚楚可怜、惹人垂怜的气韵,尤其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楚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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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王嫣声色俱厉,“你同你的丫鬟在这里编排我什么?”
“?!”
楚依依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站起身。
“表姐,你……你误会了,我们没说什么……”
“我全都听见了!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我母亲的病,太医早已说过只需静养,已无大碍。我在床前侍奉半月,是母亲好得差不多了我才回来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成了我不孝的罪证?你如今又在这里弄什么‘以血入药’的鬼把戏,是想显得你多孝顺,还是想咒我母亲病重不起?”
“…………”
楚依依被她一顿抢白,眼圈立刻就红了:“表姐,我……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姨母的身子能彻底痊愈……求你,求你别多心……”
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框里打转,更显得楚楚动人。
她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生不忍。
凌青:“………”
她看得分明,王嫣虽气势十足,占尽了理,却也正因她太过高傲刚直,对上楚依依这种没脸没皮的,反倒处处吃亏。因为在别人看来,就是觉得王嫣在欺负楚依依。
就在王嫣气得快要发作时,她开口了:
“王小姐,您先息怒。”
“…………”
众人一愣,目光齐齐看向了凌青。
凌青向前一步,看着楚依依道:“奴婢以为,这位楚小姐所言极是。既然有法子能让王夫人根治旧疾,那便是天大的好事。楚小姐如此一片孝心,感天动地,理应成全才是。”
王嫣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楚依依神色依旧可怜,眼里却露出啦一丝得意的神色。显然,王嫣的朋友却站在她这边,让她极为受用。
她泫然欲泣,轻声道:“这位姑娘……别……别这样说………”
可还没等她说完,凌青就打断了她。
“只不过………”凌青话锋一转,“奴婢斗胆说一句,楚小姐的血……到底隔了一层,与王夫人并非至亲。这药引子讲究个血脉相承,若是用了外姓血,心不诚,夫人怎么肯喝呢?”
“………”
这话一出,楚依依的脸色微微一变。
凌青转过头,看着楚依依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越发森冷。
“依奴婢看,不如这样。辛苦楚小姐,全了您的孝心,仍由您亲手取血,将这药引做好。然后,再由王小姐,亲自端去给夫人服下。如此一来,既用了您的至诚之心,又全了王小姐的骨肉之情,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惊呆了。
显示没人能想到,这话还能这么说。
楚依依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瞬间血色褪尽。
她哪里想得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自己受罪流血,功劳却要分给王嫣大半,这……这简直也太不要脸了!她这样的人,此刻竟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这……这样……不妥吧?”她呐呐地开口。
“有何不妥?”凌青立刻反问,“楚小姐刚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那叫一个高风亮节,只盼着王夫人身子康健。这药由谁端去,难道会影响您的心意吗?还是说……”
凌青微微一顿,陡然冷笑:
“………您所谓的孝心,只是图个虚名,并非真心实意?”
这名声重重地扣下来,楚依依哪里还敢辩驳,只能惨白着脸说:“当然……不是……”
王嫣此刻也彻底反应过来,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尽出,痛快淋漓!她看向凌青的眼神,满是欣赏。
她附和道:“凌青说得对!表妹,既然你心意如此之诚,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拦着你尽孝。来人,去取干净的瓷碗和银刀来!”
两人一唱一和,瞬间将楚依依架在了火上。
丫鬟很快取来了东西,楚依依看着那泛着寒光的银刀,拿着刀的手都在发抖。她本就是做做样子,哪里真想过要划破自己。
她犹犹豫豫,不敢真正下手。
王嫣冷眼瞧着道:“怎么,表妹是不敢了?看来你对我母亲的孝心,也就这样。”
楚依依被逼得无可奈何。眼看退无可退,她一咬牙,心一横,正要闭眼朝手腕划去,却又被那恐惧吓得手一软,银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下一刻,她再也绷不住了。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表姐……我……”
“哭什么哭!”王嫣厌烦地皱起眉,“不是你自己要这样的吗?现在装可怜给谁看!”
“呜呜,我没有……”
“———住口!”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怒意的男声从外面传来。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男子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高傲和矜贵。
王嫣看着他一愣。
“清河哥哥!”
楚依依一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哭着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清河哥哥………”
“依依,没事了。”
那男人安抚了她一下,便将她护在身后,怒视着王嫣:“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持刀逼迫自己的表妹,还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凌青皱了皱眉,侧身低声问陆沁:“这位………是楚依依的未婚夫?”
陆沁的表情有些尴尬,压低声音道:“这是刑部尚书段家的嫡子,段清河……也是王姐姐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