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道非与纪添逍对视一眼,面露疑色。
未等二人动作,那老者便已将楚霸王皮影抬起来。递给他们。
柳道非接过了。翻面查看:“她有没有告诉你,自己为何被困在皮影里?”
老汉苦涩笑笑:“她跟着我做了一辈子这个,临死前还不撒手,让我保护好它,保护好楚楚。我呢……什么都没做到,她恨我吧。”
柳道非眉头皱一皱,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他将皮影对在烛火下,任其一照,拉出长影。看着那片影子,又问:“她便只是让你去表演,并不做其他的什么?”
老汉哭道:“还要我把皮影在月光下晒一晒!”
江却营听及此,侧首看去,只见夤夜明月高悬,渗冷的光洒下来,落在地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霜。
夜里鬼气最重。
朗月高悬,鬼魂借着其阴气,功力更进一层。
江却营隔着袋子传音:“她是否还告诉你,要你把晒过的皮影搁在床头,寸身不离?”
老汉眼泛泪花:“……不错!”
江却营无奈苦笑。
“你可是思亲过及,不了解鬼魅等事,梦里意识不清,轻易敢相信死人的话?”
“我……”老汉悔恨莫急,欲哭无泪:“我并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他一介老者,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这辈子几经漂泊,站脚过大半个国家,却无一处是归处。战争、邪术、鬼魅、瘟疫,什么都见过了。家人尽数离去,什么都不重要,如此苦哉,轻易听信谗言也正常。
更何况那人化作至亲的模样呢?
“我只是想见一见家人,我们……我们阴阳相隔多年了!我老婆子染上瘟疫,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她就被人抬走,走之前,只跟我说让我保护好那些皮影和楚楚。再见,就是……”
“就是一具尸体啊!”
老汉猛烈哭起来:“还有楚楚,这个苦命的娃儿,我好不容易把她救活,自己却染上疫病,昏迷不醒,护不住她……”
“没办法,我也被隔断,我不中用啊!还没来得及见楚楚最后一面,就昏迷过去,醒来后,有人告诉我她已经……”
“我为什么要醒来啊!为什么单单让我一个人醒来啊!”
“醒来后都没啦,什么都没啦!现在也嗬咳咳咳咳……都没咳咳咳……”
老汉剧烈咳嗽起来,柳道非正要上前施法,却被老汉制止住。没有疗愈保障,他愈咳愈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到最后,居然仰起头,眸子瞪大,随即一捂胸口,身子向前倾斜,一口献血喷出。
血洒在地上,更显得阴冷,几乎要暗成黑色。
老汉急急缓气,呆呆看着它,嗓子灼痛。神色恍惚,不知所措,最终仰头望天,低声笑起来。
笑声从喉间呛出,被浓痰一搅,嘶哑渗然,听得人心里一抖。
江却营不自觉看向那滩血,悲情之余,忽然发觉那物有些古怪。
他传音问柳道非:“师父,你看那老人的血,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柳道非也已然察觉到。转头问纪添逍:“你的银针,可方便给我一用?”
后者将其递给柳道非,道:“怎么,有邪气?”
“你当年不在锦州,没见识过那场瘟疫,不知道。”他俯下身,银针粘上血迹,针身立刻化为黑色,隐隐约约有黑气渗出:“果然。”
转头问老人:“你这几年可一直咳血?”
老汉摇摇头:“并未,今日才是第一次。”
“便是了。”柳道非把那银针拿给纪添逍看:“你看这针上头的黑气,可有什么不同?”
纪添逍拖一拖下巴,思索道:“倒是与先前差不离,只不过……”
“只不过少了一味介质。”
江却营在袋中道:“你们看他嘴角的血,再看被照在月光下的血。”
老汉不自觉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看指尖上沾染的血迹,又看向地下的。
隔远了看,那滩血不过定定洒在那里,呈暗红色,二者并未差别。
柳道非走过去,走到血滩旁,在那处站定。他抬眸,看向纪添逍:“现在呢?”
纪添逍隔远看去,从上看到底,最终视线停留在脚底那处,灯火晃晃,照过柳道非,将他的影子拉长,一直从血滩里越过去,越到远处。
他瞧着,思索须臾,终于恍然大悟:“这血照不出人的影子!”
便是如此,无论所谓月光烛光火光,一一照过去,都会被其吞噬掉,无法泛光影。
“所以方才那皮影上有鬼气,我倒看不出来。”江却营道:“原是有人借着月光来搞鬼,把你收进去。你原本是活人,藏在皮影里面,只能探到残魂,因此又不似活人,自然查不出有鬼气了。”
“但影子不会骗人。”柳道非道。
他重新看向老汉:“糊弄你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竟能想出如此高明的办法。”
老汉神色惊讶,目瞪口呆:“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怎么会晒一晒月亮,这么严重呢?”
“那人让你在此大开排场耍皮影,借着月光,还借着你。”柳道非看向他手臂上的疤:“当年的瘟疫,会使人因血液感染,以此传播。而你——”
“我很好奇他如何找到的你,不惜费这么大的功夫。”
柳道非回想起方才那身子与头分两家的鬼,问:“你可得罪过什么人,那人被斩首而死?”
老汉神色凝重,低下头,拧眉思虑:“我……并不清楚。”
“我清楚。”江却营开口道。
“你当年去到锦州,先是在秦府做杂役,便是锦州节度使收留了你。你才得以在那比武招亲大会上看见我们,继而把此事编撰成戏。”
“之后你便离开侯府,继续舞你的皮影。但你应该还记得,府里有个五大三粗的小厮,因做事毛手毛脚,不得主人家喜欢?”
老人恍然大悟:“是他!”
“不错。”江却营道:“他后来犯了事被斩首,日日想着要回来索命。你可与他有什么仇怨?”
“……并未。只是点头之交,我已经,忘记他了。”
“但他记得你。”柳道非道。
“不错,”江却营说:“他记得你,还清清楚楚与你妻子的样子,用幻术化作鬼魂入你梦中来骗你。只不过……”
柳道非低头瞧一瞧袋子。江却营疑惑道:“不过我在想,先前他可被困在地府,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是谁在帮他?”
不过眼下并非纠结这些的时候,既然已经做了,那再追究也无意义。
江却营又道:“今日他叫你大开排场耍皮影,便是以你之身,借着月光,召集百鬼,来吃这京城百姓。”
老汉跌坐回去。
江却营此言颇为严肃,楚楚也吓得不清,哽咽着,把头摇成拨浪鼓:“阿公不是故意的,阿公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一介肉体凡胎,对鬼魅之事一窍不通,却被仅仅几面之缘之人利用,犯下如此过错。
老汉哭笑起来,神色复杂万千:“是我之过……”
“皆是我之过!!”
“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是我不自量力,痴心妄想,想打破生死隔膜,见一见亲人,最终却犯下此等大错……你们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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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亲人尽已去……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老人委屈地哭叫起来,神色激动,不知所措。连带着楚楚,随老人一起,舌挢不下。
柳道非垂下眼,看眼前之悲态,叹道:“还未到你要赎罪的时候。”
老汉抬起头,看向他。眼前之人眼眸中带上悲悯,继续道:“你若死了,谁来帮你孙女了却执念?她小小年纪,执念未清,不入轮回,日日遭受死前折磨。”
“你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未了却的愿望是什么?”
老汉呆呆望向楚楚,眸中盛泪:“好囡囡,跟阿公说,你想要什么?”
楚楚不知所措,稚嫩的声音带上哭腔:“我希望阿公好好的,吃饱饭,别饿着自己。”
“阿公总是把什么东西都让给我吃,说自己不饿。您骗人!您明明没吃,都……都饿病了!”
楚楚哭道:“阿公是不是太饿了,才被那些人抬走?楚楚知道,还去隔壁大娘那里,求她给我们一块饼,我求了好久……终于求来啦!”
“我舍不得吃,把饼抱着,要去找阿公,可是后来……”
楚楚泪水流下来:“怎么都找不到阿公……饼不见了,怎么不见了。阿公没有吃到,我也没有吃到。”
为什么找不到呢?为什么不见了?
泪水洗脸,明媚的眸子溢满悲伤和不解:“楚楚在等阿公回来一起吃饭!”
老汉自其刚开始说时便泪眼婆娑,如今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抱住楚楚:“好囡囡……吃饭,跟阿公去吃饭。”
他抱起楚楚,挣扎着要站起来,因久跪坐腿麻,身形踉跄,险些摔倒。
柳道非将他扶稳当,对纪添逍道:“烦请带他回国师府。”
纪添逍应好。再一偏头,看向背后这些皮影:“那这些东西呢?”
柳道非看向老人,神色复杂。
“既是遗物,寸步不离,那便一同带去。”
老人却艰难回过头,悲惨笑道:“都一把火烧了罢!”
几人大惊。
“我这辈子……一无所成,独独只会这个。到头来却成了被人利用的筹码,实在是……”
老人嗤笑:“戏如人生,我这一生。丑态百出!”
丑态百出。
“家人皆去,生死不留。就连这物件也变了意义,我没什么可留恋的啦……”
“所谓执念,亲眷,放不下……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罢!”
转身颤颤巍巍走入黑暗。
纪添逍眉头蹙紧,望向老者,又看向柳道非。后者亦神色凝重,最终只是缓慢摇摇头。
纪添逍叹一口气,便随老者一同隐入黑暗。
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却营千般思绪,万般怅然,均无可宣泄,只能举头看向孤月。月光洒入眼睛,照得眼睛有些花,脑中昏沉,堪堪欲倒。
世事一场大梦,梦做完了,身前之物一应俱去。原来生死爱恨别离,至亲至情,也不是这么难以放得下。可什么单单他困于其中,这么多年不得而出?
他的执念又是什么。
不,不。他是恶鬼,了却执念也不得超生的。
此事已毕,来凡目的已尽数了结,他也该回去了。
回哪去?
“你愿不愿意去这皮影里?”柳道非忽然出声。
江却营:?
江却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
下意识便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却转念一想:师父怎会戏耍他?
疑惑当前,便从袋中探出一个头,歪过去,周身黑烟凝起,缓缓聚集,聚在头顶,慢慢凑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