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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不公

作者:照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爷孙二人哭得声泪俱下,到最后,因太过激烈的哭喊而开始咳嗽,咳声嘶哑急促,五脏六腑都快咳出来。


    纪添逍上前顺一顺那老者的脊背,递上一块方帕。


    老人抽泣着接过了,手抖得很厉害。将帕子掩在眼底,捂住眼睛,闷声哭泣,长久不愿抬起头。


    纪添逍只当其与故亲重逢,情难自已,这世间大多人都是这样。便低声安慰其许久。


    楚楚呆愣住,不知所措。


    末了,待到这场重逢泪已流过太久,纪添逍终于开口:“斯人已去,老人家,节哀顺变罢。”


    待老者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便切入主题:“可别光顾着哭,您的孙女还是有执念未了,此番过来,正是要你为其了却执念。”


    执念……


    老人肩膀一抖一抖,头有千斤重,吊着难以抬起。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将这千斤一并抬起来,看向纪添逍,浑浊的眼睛思虑万千,颤颤巍巍唤道:“纪公子……”


    纪添逍讶然:“您认得我?”


    他平日不爱招摇,低调至极。加之这两年身在歧州,许久不入京城,眼前这面孔瞧着并不太熟,怎么会一眼认出他?


    老人嘴唇颤抖,还欲再说什么,却看到柳道非也走过来,立刻激动道:


    “柳掌门!您……”


    柳道非淡淡道:“别后无恙。”


    “当年,当年你们在锦州,我嗬咳咳咳咳……”一话未毕,猛地弓起身子,又爆发出撕裂般的咳嗽。一声赛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嘶哑。脸因此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突突直跳,浑身猛烈颤抖。


    楚楚见此情景,大惊,又爬过去,想要触碰老者:“阿公,你没事吧阿公……”


    纪添逍欲上前,却被柳道非拦住。


    后者指尖凝起,金光闪过,灌一点灵力给老人,才作略微好转。


    “没用的,”柳道非沉重道:“他当年染过瘟疫,落下病根,难以好了。”


    听见此字眼,江却营下意识扭过头,向那处看过去。


    却碰巧撞上柳道非的视线,顿时如被蜂蛰,立刻把头别过去。


    老者也已然发现江却营在此,看到他只剩薄薄一片魂,又看向楚楚,将二者一比对,又连连叹息,眼眶中溢满泪水:“……世事啊!”


    “当年你们在锦州,何等风光恣意!美名在外,受世人所赞颂,如今却……”


    却生死有命,道路分歧。


    江却营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柳道非下意识朝江却营伸出手,想要抚摸些什么,却忽然想起来其如今只是鬼魂,没用的,碰不到。只能叹口气,对老汉道:“世事已过,不必再挂念。”


    话锋一转:“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抬眼看向楚楚。


    老汉悲道:“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他这辈子颠沛流离,此为第几秋?


    老汉叹完这一句,忽然站起身。他的腿因坐久而酸麻,这一站险些摔倒,柳道非正要去拉对方,却不想,那老汉正面对上众人,随即,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


    “老人家切莫如此——”纪添逍大惊,伸手搀扶:“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老人却固执地跪下,向三人重重叩首,哭道:“老朽有罪……天理不容!请治我的罪罢!”


    柳道非道:“你何罪之有?”


    “我听信谗言,做了错事,今日险些让全城百姓因此丧命!我该死!”


    “我该死啊——”


    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砰响,一下接一下,很快便见了血。


    柳道非与纪添逍合力将他拉起来,为防止其再做出过激行为,便点了他的穴,让其稳坐在地上,道:“有什么话冷静下来再说。”


    那老人不能动弹,一双眼睛定定望向众人,怔松住,嘴巴张大,像被抽干精气。良久,才绝望地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楚楚在旁急道:“阿公不是罪人,这是骗人的话,是骗人的话……”望向江却营:“大哥哥,对不对?”


    江却营垂下眼,神色复杂。


    老人看向楚楚,瞳仁灰败:“好囡囡……”


    末了,缓过神来,终于娓娓道出:“我做这一切,只是想见到我的孙女,和老婆子……”


    江却营下意识向柳道非看去。


    只看到对方轮廓分明的侧脸,眼底深沉,难以猜得清其思绪。便继续向前,看向老人。


    老人的声音因哽咽而颤抖:“我这一生多漂泊,几经波折,站脚多地,却无一是归处……”


    悲叹:“我乃是岐州人,出身澧城……”


    还真是命运多舛也。江却营叹道。


    十几年前,澧城被敌攻破,受邪术残害,生灵涂炭。这老汉想必正值中年,刚刚安定下来,却受此一劫。


    “家乡尽毁,我侥幸捡回一条命,跟妻子一路颠沛流离,最后流到了锦州。”


    “我是个粗人,什么都不会,只会耍一耍皮影。自小学这个,逃命时却用不上,受尽苦难。待到了锦州,以为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就又只能继续耍皮影。”


    这老人耍皮影确为上上呈,难怪以此安身立命。


    “可怜我那老婆子,跟了我这样一个窝囊废,什么都不会,”老人苦笑道:“一路上吃不饱饭,连梳头的篦都买不起,还没有离开我。”


    “她随我一起耍皮影,她来做,我来舞,自此……好多年。”


    江却营不自觉看向那些皮影,每一张都干干净净,悬挂整齐,连同方才柳道非拿来看的“楚霸王”,那霸王枪的尖儿也保存完好,看上去栩栩如生,锋利无比,边角毫无磨损。足以见老人的用心程度。


    老人顺着视线看过去,不免陷入回忆,笑一笑:“这些……还都是她做的。”


    “只可惜……”话锋一转。


    只可惜斯人已去,留他一人,独自处于世间。


    复又看向楚楚,看她明亮的大眼睛:“这丫头跟她阿婆长得真像,却比她还命苦哇,才五岁,就……”


    情至心头,又履履动容,有些喘不上气,喉间发出低沉的“嗬嗬”声,与浓痰一混,又要开始咳嗽。


    柳道非往他背后一点,灵力灌入,拦下其的咳嗽:“莫心急,慢慢来说。”


    对方缓一阵,清一清嗓子,叹道:“我那儿子儿媳命苦,去得早,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此一病,身子大不如前。”


    “我在锦州耍皮影耍出名,挣了那么多钱,我多想治好她,可是……可是不能啊!”


    “前半生穷,什么好药都不用不着,终于苦尽甘来,把那碎银子捧在手心里啦!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管用啊!”


    老汉边说边哭,喉中又隐隐嘶哑:“我挣了很多钱!我带她住好房子,住最好的房子,住那些从前逃难时被达官贵人赶出来的房子,他说我们这种人低贱,不配!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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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带她住上了……可,可为什么,为什么……”


    “她离开我了啊?”


    “为什么会有瘟疫啊……”


    为什么命运专挑苦命人戏弄,他们为了冲破与生自来的桎梏,已经耗尽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面对天灾人祸?


    老天爷,你怎么就不肯放过他们?


    江却营情上心头,不自觉又看向柳道非,看他的胳膊,又看脖颈,只是那里如今被衣物盖得严严实实,瞧不出来什么。


    柳道非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二人目光触上。


    这些事情,他们都曾经身处其中,切切实实见识过民生艰难。但他们救苍生,却不与苍生共情。


    人一旦开始共情,就会变得感性,失去理智,被情感所主导,被恨意侵蚀。


    别去共情。


    这是柳道非教他的。


    可帮鬼魂了却执念,难免会产生共情意,情上心头,难以自拔。


    若放在以前,柳道非在他身边,看到他如此之情,便会皱一皱眉头,向他轻轻摇摇头。用无声之行制止。


    但这次,柳道非却并未摇头,而是就这样定定望向他。


    对方眼底的思绪太过繁复,江却营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觉得心被蛰了一下。


    他尝试想正面对上那双眼睛,刚触上,就又如鱼儿逃窜,迅速撤回去。


    心如乱麻,那一瞬间被拉了无限长,万千世事一晃而过。江却营忽然想起来,在小时候,好像有次,有人对柳道非说:“你这徒儿八字全阴,天生孤煞,瞧着乖巧,却内里性格古怪,留在身边当心害了你。”


    江却营那时就在暗处听着,听完了,嗤笑一声,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柳道非的声音。


    那声音很低,却震在心底,一辈子也忘不了。


    师父说:“详与不详,不是别人说了算。我若害怕这些,觉得自己能被一个小孩子危害到,岂非懦夫也?”


    他定定将对方的话还回去:“没有我做不成的事,也没有我护不住的人。”


    没有我护不住的人。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思绪猛然回笼。


    那老汉哭叫道:“是我无能,我没有保护好她……连带她去前拉着手托付我的,让我把楚楚保护好,我也没有做到!”


    “我这一生到底有何用?”


    江却营看他声泪俱下,太过激动,又隐隐有咳嗽迹象,便上前拉过楚楚,对她说:“快劝劝你阿公。”


    随即,指尖一动,凭空画一符,灵力聚起,往楚楚背后施去。


    那片半透明的魂瞬间充满重量,不再颤颤巍巍,被风一吹就晃动不止,即将飘散,而是清晰切实起来。楚楚只觉得脚底一沉,眼中清明些许。随即,她低头,瞧一瞧自己的手。那一瞧,便瞧见了清晰纹路。


    柳道非眉头一皱,迈步向前,正要制止,最终还是脚步顿了顿,退回去。


    此咒乃是江却营生前自创的一招,较为高级的障眼法,可使魂魄短暂化为生人,有人的重量,使其能和生人接触。


    只不过这招繁复,且损耗极大,说到底只是化一场大梦,得不偿失,平常道士不会想起用这个。


    江却营对楚楚笑一笑:“快去吧,你现在能抱到你阿公啦。”


    楚楚大眼睛眨巴眨巴,看一看手,又看看老人,随机开心笑起来,哒哒跑过去:


    “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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