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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师父

作者:照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恨太长。人生苦短,也许有时应适时放下恨意,多看看眼前人,才不枉此行。


    江却营对江锦屏的印象不深。


    长姐大他五岁,自记事起,便被大伯父要去,养在尚书府。


    除逢年过节,两家会坐在一起吃顿假意的团圆饭,除此之外便再无交集。


    两家人貌合神离,那为数不多的团圆饭也吃得索然无味。又或者说,江高澹根本瞧不上江自闲,对这个弟弟不屑一顾,认为他是个脓包废物。又处处压制着,防止其造次危害自己的地位。


    纵使后来家人再团聚,江锦屏也未曾跟他提起过那些在尚书府的日子。


    想来也不会太好。


    江却营依稀记得,第一次与江锦屏正面说上话,是在皇宫宴。


    自澧城后,太后每每多信奉神佛,便召仙门入宫,顺带宴请百官,以示尊重。代表朝廷向道门抛出橄榄枝。


    江员外自然也在列,便带儿子去了。可后者自出生起就八字全阴,因道士一言句“大不祥也”,自此甚少有人接近他。


    江却营小时候外表乖乖巧巧,总是笑眯眯的,街坊邻居都说他听话,但内里却是个倔强孤僻性子。没有人找他,他便一个人顺着梯子爬到高处去,坐在树上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偏偏有人讨厌他,抽走梯子,让他被困在树上。


    江却营年纪小小,却倔的很,不屑一嗤:“不下来就不下来,你们搬走梯子就没人来救我了么?还能让我死在这里不成?”


    话虽如此,但真的迟迟没有人来救他。


    天即将染上橙色,已近黄昏。若说真的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江却营越来越心急,甚至萌生了从那处跳下来的想法。


    低头一瞧……还是没有那个胆。


    动静稍大了些,终于惹得行人过来。


    江锦屏那时应与世家贵女一同散步,但她性子清冷,总受人排挤,便走到了偏处。


    正是江却营所在的地方。


    一切顺理成章。


    江却营到底是个小孩,经此一遭,下来后久久惊魂未定,缩起来不愿意说话,任江锦屏哄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他定定看向来人,觉得对方既熟悉又陌生,良久,才缓缓小心翼道:


    “……姐姐?”


    时过多载,那句“姐姐”顺着世事,生死茫茫,再一次吐出口,一如当年。


    他不能出去,只能隔着袋子用法术传音。未见其人只闻其声,江锦屏便已神色动容,眸中闪过水光。


    便像之前一样,那句“姐姐”后,屋内鸦默雀静,空气凝滞。


    江却营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迈出此行,复返阳间。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煽情的人,有什么事总憋在心里,从小到大都是。师父曾笑他这么小的脑袋里容了万物,下至一草一木,上至漫天神佛,至近为寻常人,至远为天下苍生。什么都想,却从来不愿意去想至亲至情。


    但他又不是一个木讷的人,并非对感情迟钝。相反的,因为想得太多,以至于情绪过盛。


    千言万语堆积在心中,话至嘴边,反而变得笨拙起来。


    三人均笨拙。


    最后还是江锦屏把眼泪强忍回来,释然一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管怎么样,纵使生死殊途,但既然老天爷给了这个机会,那便再不论对错,前尘旧事俱往矣,先论当下最好。


    柳道非垂眸,看一看江却营,复又抬起头望向屋外。


    近日多忙碌,席不暇暖。如今天色又隐隐泛起橙光,日暮将至。江锦屏也偏头看去,不禁感慨万千:“世事啊……”


    “好了,”江锦屏理一理官袍:“今日事已毕,我也该走了。府里还有些账要查,原以为今日能早些忙完,没想到出了许多事。”


    “——先告辞。”


    江锦屏视线在江却营处停留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将眼睛扒开,转头奔入俗世。


    二人稍作一礼,便离去。


    柳道非带江却营回到阁内,将乾坤袋小心放下,道:“这间屋子我施了灵力,不会伤到你。”


    此话本为慰问,意为让他放心出来。但江却营仅此一遭,有些郁闷,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柳道非,与他说些什么。便第一次对师父的话置若未闻,伏在袋子里装死。


    方才亲人在侧,气氛凝滞,他都没有好好来得及看柳道非袋里有什么。


    如今随手一扒拉,却发现一样东西——


    那是他的扇子。


    江却营自小羸弱,什么苦都吃不了,修道更是。若修剑道,必定得起早贪黑,勤学苦练,方有所成。


    他太娇贵,苦不了。


    柳道非便让他修法器符篆。这么多年来,江却营手里的宝贝数不胜数,个个都是顶好的。他能在道术里有所成就,年少横行,少不了这些东西的功劳。


    而这扇子,便是他最爱的一个。


    他曾提着对方横扫万物,倜傥迎敌。明明是个道士,却不穿道袍,也不拿拂尘或剑,却手持一柄白玉扇,举止潇洒矜贵,活生生一个贵公子模样。


    江却营忽然梦回少年事,潜心贯注,一时忽略外物。


    柳道非便是那外物之一,不知道徒儿在想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以为他此行多疲惫,或是赌气不愿意说话。


    便几番思索,绞尽脑汁重开一个话题,须臾,才轻声问道:“猫儿体内的魂魄,可是你的……朋友?”


    江却营回过神。


    听柳道非接着说:“你一路行来不便,还坚持带着她。既然已不辞辛苦带到了京城,是有什么事要做?”


    纵使江却营脸皮再薄,再不愿面对人家,却也不能忘了正事。叹口气,缓缓从袋子里钻出来,露出一个小头,答非所问道:“师父……我好饿呀。”


    柳道非一滞。


    “我带她来,只是想摸几口糕点吃。”


    柳道非的神情有些复杂。闻此言,倒真的垂眸认真思虑许久,才缓缓点点头:“好。”


    江却营笑起来。


    师父还是跟以前一样,他说什么都听。


    江却营小时候心思重,很喜欢胡思乱想,看的东西也稀奇古怪的。柳道非遇到他时,他不过小屁孩一个,只有七岁。就整天把生死离别挂在嘴边,不知道是谁教的。


    但柳道非并非长辈架子重的师父,碍于徒儿心思繁重,经常把事情藏在心底。若是哪天破天荒了,愿意告诉他,他就一直听着,不管对方说什么。


    江却营年幼无知,童言无忌。他爱说,柳道非也不厌其烦地听着,给足他面子。


    小孩子讲起道理来一本正经,作师父的为表尊重,也真假参半地相信对方。碍于江却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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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常一本正经,久而久之,柳道非便也真的下意识相信他的话了。


    但此时绝非正经,而是江却营满嘴跑火车瞎说的,对方却真的仔细听了,还认真思考。江却营没忍住低声笑起来,笑得魂儿有些痛。


    笑完了,才忽觉自己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骗师父。


    柳道非定定听着他笑,看乾坤袋一抖一抖。表面上一头雾水,其实心里明白对方在说玩笑话,只是不好拆穿,静静等着,等对方说实话。


    袋中笑声慢慢止住。随即,腕边的衣料被吹动,蹭着皮肤,微微有些痒。一抬眼,对方已然从袋中脱离出来,出现在他眼前。


    柳道非睫羽颤了颤。


    方才江元也不过七八岁,身躯才到自己的腰间,与他第一次见江却营很像。牵起对方一路走来,仿佛行过一辈子的春夏秋冬,步过万事。


    时过境迁,原来眼前人已身形颀长,身姿挺拔,略略差一些便能与自己平视,肤白若雪,眉目善睐,一副如玉的模样。


    他与江却营初见于秋日,从那往后,已并肩走了过多少个秋天?


    他看着对方从孩童,长至少年。走了这么久,忽然有一日,他们的手错开,对方走到了另一个岔路口。于是,道路开始偏斜。


    亦徒亦亲者倏然离自己而去,怎能不恸?


    何其有幸,对方能再站在自己面前。但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只剩一层薄薄的魂,牵不住碰不到,手探过去,只如触到空气。


    江却营看着他,薄唇微启,恭恭敬敬正色叫一声:“师父。”


    柳道非眉头不自觉皱起,神色动容,又被他迅速压下去。在听到那声“师父”时,呼出一口长气,随即抬手摘下黄金面。


    这一刻,他并不是所谓国师,而是江却营的师父。


    江却营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对方眸中似有水光闪过,被烛火一衬,眼底情绪万千。最终都算作俗尘万事一抿而过,千言万语化作一点头。


    江却营仿佛在这顷刻间走完一生。天下之大,沧海之广,红尘滚滚,唯独他早早离去。


    不过至亲之人近在眼前,不必再说那些煽情矫作的话。呼一口气,道:“我此番来,是要为一只鬼魂了却执念。”


    “她年纪小小饿死,死前与家人分离,日日徘徊故地,被执念桎梏不得轮回。”


    柳道非点点头:“好。”


    他抱起煤球放在案上,后者虽然消了气,但依旧不理睬人。柳道非拍一拍它的脑袋:“听话,先把身体让出来。”


    煤球舔一舔爪子,前爪往前一探,足掌撑开,脊背反方向弓起,身子拉长,伸了个懒腰。


    一个哈欠打过。随即,转身卧下,眼睛从眯眯变得圆溜溜,两只前爪乖乖巧巧搁在桌上,定定看着柳道非。


    江却营瞧它如此呆萌,顿感新奇:


    哇,原来煤球不摆脸色的时候,这么可爱!


    柳道非对它道:“你想回家,对不对?”


    喵咪:“喵。”


    江却营没忍住笑起来。


    柳道非又问:“你的家人在京城?”


    喵咪:“喵,喵——”


    江却营笑得前仰后合,不禁上前抱起煤球,抱在怀里顺顺毛,又趁着此时其内里魂魄是楚楚,胆大包天撸一撸它的肚皮。


    “师父,不必问啦。她的家人,乃是我们的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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