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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道门护法,虺狩神将

作者:贰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缕夹着几分震惊、几分恍然的神念,顺着香烟的缭绕,悄无声息地落入姜义心底。


    姜义端坐蒲团,眉眼半垂,神情如常。


    心中似早有预料,却仍沉默良久。


    炉火轻跳,檀香缕缕,时间在无声里一寸寸拉长。


    许久之后,姜亮那道神念又轻轻响起,带着几分不安与探问:


    “爹……您是否早就预见到了此事?”


    其实,听到那“黄天当立”的旗号时,姜亮心中便已有此猜测。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


    那等天机连西海龙王都未曾洞晓,鬼母子神那般根深势重的存在亦未有先兆。


    就连高居三十三天外、清净无为的太上道祖,亦不过顺势而为。


    自家这位一辈子只认得三亩薄田的老爹,又怎会早知天命?


    年少时,他或许真信老爹一句“随口猜猜”。


    可如今,他也已是敕封阴司的正神。


    神佛鬼怪、人情冷暖,皆见得多了。


    岂能再信这等轻描淡写的鬼话。


    祠堂中静极,唯香灰簌簌坠落,似雨声微响。


    直到这细碎声响,也快要灭尽时,姜义方才淡淡开口。


    他未睁眼,声音却从那沉定如水的心底传来。


    “随口猜猜。”


    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


    “碰巧言中罢了。”


    这等敷衍的回答,姜亮自然不肯就此罢休。


    他那道虚影在香烟里轻轻一晃,正要再开口追问,神魂却忽地一滞。


    半晌,他似有些无奈,只得改了口。


    “爹,鸿儿来了城隍庙,说是锋儿在西海那边发了话,有要紧的事,要寻我商议。”


    姜义闻言,只是缓缓点头。


    姜亮见状,也不再多言,那道魂影随即一散,如烟似雾,杳然不见。


    祠堂内,重又归于寂静。


    灯火微摇,檀香沉沉,连那细微的燃爆声,都似被吞没了。


    然而,这一次,静不过一炷香。


    那缕魂影,竟又再度凝起。


    只是再现时,他那虚幻的面容上,已带着几分古怪,像是惊讶里夹着迟疑,迟疑里又藏着些许看不透的滋味。


    姜义缓缓睁眼,目光平淡。


    “西海那边,找你何事?”


    姜亮那虚影在香烟里微微摇曳,似在斟酌言辞。


    良久,他才用一种复杂的语气答道:


    “是锋儿托鸿儿传话,说……天师道,于今日,重开山门。”


    “那些个闲了数年、养精蓄锐的天师高功们,已尽数下山,征讨黄逆去了。”


    此话一落,祠堂中那一点火光轻轻跳了跳。


    姜义却仍是神色如常,似早已听过一般。


    他心里头明白得很。


    这回,只怕不止天师道一家。


    那句“黄天当立”的口号一出,等于是给天下旧道脉开了刀。


    这些年来被压得透不过气的诸方道统,此刻定要趁乱翻身,借这场天意之乱,重整声势。


    至于结果如何。


    世上有几人真是为天而立,又有几人,只为己谋?


    姜义只不紧不慢地问:“此事,与锋儿,又有何干系?”


    提起这个,姜亮那虚影上的神色,愈发古怪。


    他微一踟蹰,才低声回道:


    “天师道……此次重开山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昭告天下。”


    “那灭蝗的功绩,并非天降神灵,而是出自他们当代天师座下,一位不世出的亲传弟子之手。”


    他说着,神魂微颤,语气愈发谨慎。


    “他们还不知从何处,寻得了当年太平道遮掩真相、阻挠救灾的诸多证据。以此为凭,揭太平道之伪,斥黄巾之乱,号召天下同讨逆贼。”


    一番话,说得是峰回路转,叫人听了也要怔上半晌。


    这天师道多年蛰伏不动,竟是憋着这般狠辣的手段。


    刀不在手,刀意先至。


    姜义闻言,只在心底沉吟片刻,便已将脉络理得清清楚楚。


    锋儿能炼成那枚灭蝗丹药,西海龙宫在其中出了大力。


    这等天机,自然逃不过他那位龙王老丈人的法眼。


    以西海与鹤鸣山的交情,如今天师道要翻盘反攻,西海那边顺水推舟,递出几份证据,再借机捧自家女婿的名头。


    倒也确实是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正思忖间,姜亮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天师道那边,重开山门后,第一件事,便是寻了两位与锋儿最亲近的师长,赶赴西海,说情去了。”


    “他们想请锋儿,重返鹤鸣山。”


    他语气微顿,又道:


    “锋儿自个儿,也拿不定主意,这才托了孩儿,来问问您的看法。”


    此时说话,姜亮那虚影在香烟里轻轻一晃,姿态比往常更低几分。


    自从亲见“黄天当立”的旗号之后,他对自家这位看似种田打坐、实则洞悉天机的老爹,早已心服口服,再不敢有半点怀疑。


    姜义听罢,神色仍如止水。


    他心里头,早有数。


    天师道在那场天旱劫中,失了人望,败了气运,封山闭门,香火断绝,几近半废。


    如今,机缘送上门来,怎肯放过?


    借锋儿那“灭蝗”之功,重修旧业,振道门之威,这一手棋,不论人情还是算计,都走得极妙。


    他并未多言,只缓缓伸手,从那洗得发白的旧布衫怀中,摸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笺。


    那信封是寻常黄麻纸迭就,未封蜡,也无印章,只整整齐齐


    “你将此信,带去西海。”


    他将信笺递出,语气平淡,神色温然。


    “交给那位龙王,就说,锋儿的事,最好让他老人家,亲自开口。”


    姜亮接过那封轻飘飘的信,心头难免又起了几分疑惑。


    只是这一回,他却并未多问。


    只是低头,恭恭敬敬地一揖,口中应了个“是”,便随那缕青烟,缓缓散去。


    祠堂内的香火还在静静燃着,烟气缭绕间,只余姜义一人。


    他看着那青烟消散的方向,神情淡然,似是放下了一桩大事。


    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缓缓起身,抖了抖袖子,打了个呵欠,转身回了家去。


    脚下的青石小径,被夕阳铺得温柔。


    院门一推,他的声音便先传了进去:


    “老婆子,去后头,挑两只最肥的灵鸡杀了,再整几个好菜。”


    “晚上咱一家子,好生庆贺庆贺。”


    柳秀莲正从厨房出来,听他这话,不由得一愣,抬眼笑问: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的这般开心?”


    姜义却只是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


    “等亮儿那边的消息便是。”


    夜里,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便摆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酒香混着花气,微微荡着。


    一家老小,团团围坐,笑语不绝。


    就连女儿女婿,也连着刘庄主夫妇一并过来,满席热闹。


    席间,那刘庄主频频举杯,殷勤非常。


    一杯接一杯,嘴里尽是夸赞,


    “我这亲家,真是神人也……”


    话里话外,敬佩都快溢出酒盏。


    姜义含笑不语,只斜眼瞧了他一回,心下便已了然。


    想来,那位藏在天上不显的老祖宗,该是已将外头的消息,都悄悄透给了他。


    酒过三巡,席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笑声、碰杯声、灵鸡的香气,混着夜风,绕着那棵老槐树打转。


    忽然,院门口那处阴影微微一动,一缕青烟悄然凝成人形。


    姜亮的魂影,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现了出来。


    这一回,他脸上再不似往日那般拘谨,喜色几乎要从眉眼里溢出来。


    手中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亮得叫人一眼便瞧见个中不凡。


    他一现身,便先对着席上诸位长辈,连连一揖,嘴角却已难抑笑意,声音都带着颤。


    “爹,娘!”


    “锋儿那边,已定了!”


    席上众人都止了动静,只有火光在酒盏上跳。


    姜亮深吸了口气,抬声道:


    “锋儿已决定,回归鹤鸣山!”


    “天师道当代天师,将亲自出山迎接,并在归山大典之上,当着天下同道的面,敕封他为道门护法神将!”


    一语落地,席间寂静半息,便轰然炸开。


    刘庄主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握稳,


    “道门护法神将……”他喃喃复述,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终是抑不住激动。


    他转头望着姜义,那神情里几乎掺着敬畏。


    心想,这位老亲家,可真不是凡人。


    自家几代人修炼追求的道果,在人家这一房里,倒像顺手拈来。


    姜义却只是淡淡一笑,神情平静得很。


    他心里清楚,这事,早在那封信中便已铺好了路。


    所谓“道门护法神”,可不是寻常的敕封。


    那得是积了大功德,大气运,且多半得死后受命,才能得此号令。


    如今他那孙儿尚在人间,且年纪轻轻,却能肉身受封,这其中的分量,外人如何知得。


    天师道封山多年,如今重开山门,正是要打出一面耀眼的金字招牌,好重整自家在天下人心中的香火气。


    而姜锋这一役,平蝗灾、济黎庶,那份功劳,几乎能写进道门史册。


    况他又是天师亲传,根正苗红。


    论出身、论履历,敕封个护法神将,理所当然。


    更何况,天师道冷他多年,理亏在前。


    如今能顺势补个台阶,让双方都好看,这等顺水推舟的机会,自是不会推开。


    席间众人正喜,姜亮那魂影看着气氛正热,脸上笑意更盛,语调也轻快了几分:


    “天师道那边,得了消息后,比咱自家还急。”


    “这事儿还没最后定呢,那敕封的封号便已拟好,连这帖子,都一并送来了。”


    说罢,他双手将那张烫金的帖子,轻轻展开。


    烛火一照,只见金光浮动,朱砂字迹跃然纸上,


    八个大字,龙飞凤舞,笔走风雷:


    “翊宸禳灾虺狩神将。”


    四座皆惊。


    有人低声念着,有人只咂舌不语。


    那八字里似乎真藏着风雷气,叫人一眼望去,心头都震了几震。


    刘庄主第一个回过神来,连连称妙,又举杯,连敬三盏,笑得满面通红。


    姜义只是含笑,看着那张帖子在烛光下微微起伏,神色平和,似早知这等结果。


    凝视良久,才又开口道:


    “先前让你筹备之事,如今,可有眉目?”


    语气依旧平平,仿佛问的是田里收成。


    姜亮心头一震,旋即便明白过来。


    那是数月前,太平道正盛之时,父亲命他暗中筹办的,为姜锋立庙之事。


    彼时,他心中还满是疑窦。


    如今再听这“道门护法神将”的封号,却只觉豁然开朗,浑身气血都像被理顺了。


    道门护法神,此乃能独享香火的正祀之尊。


    既封此号,便意味着姜锋日后不只是天师门下的一位弟子,而是可受万民香火、立庙受祀的一方神祇。


    神祇主庙,纵是张家天师本尊,以及历代得道的仙祖,也都得退居庙侧,作陪祀而已。


    姜亮越想,心头越是惊叹。


    这世道之势,分明得再不过了。


    太平道气数将绝,黄巾军节节败退。


    那被他们盘踞多年的香火福地,正一点点空出来,如无主的云烟,只等新的神名去接。


    八州疆土,半壁天下。


    那一线香烟的气运,若真聚起,便是滔天的福泽。


    此刻,只看谁先伸手,谁敢伸手。


    姜亮如今,自是明白,“立庙传香”非徒有其名。


    那套章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极讲究。


    择地、选辰、请符、开光,每一步都极耗时间精力,须得顺着天意,合着人心。


    一步差池,香火便散得比风还快。


    近些年太平道如日中天,得道祖亲允,谁敢同他们去争那天香一线?


    可如今,潮水退了。


    风向既转,那些空出来的神位与信愿,可不正等人去接?


    而自家,却早已未雨绸缪,提前数月,便已开始着手筹备。


    先机占尽,这一回,自是要天助人和。


    姜亮心念一通,胸口便似火炭翻滚,那道魂影都抖了几抖。


    他忙一躬身,语声难掩喜意:


    “回禀爹爹!先前已略有筹备,只是尚欠完善。孩儿这便去,立刻去办!”


    话音未落,魂影便化作一缕青烟,疾然散去,似也怕慢一步,便错过了那从天而降的福气。


    姜义望着那空空的香烟,笑意在满脸皱纹里舒展开来。


    待得青烟散尽,这才端起酒盏,对席间那仍怔怔的刘庄主遥遥一举。


    “来,老亲家,咱们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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