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渔生日当天心情不佳。
中午参加拉拉队训练时，因为没穿白色球鞋跟体育老师发生了争执，全班同学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导致她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十点半下晚自习后，由于留在最后做题，没能赶上公交车，只能一路走着回家。
家里的小面馆离一中不远，走路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这会儿她妈妈还没有收摊。
苗渔来到面馆的时候，周琴正一个人蹲在地上洗碗。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去接你弟么？”
最后一波客人刚走不久，摊位旁边挂着两盏节能灯，昏黄色的光晕勉强能照亮这一片夜色。
“没有，他在网吧的朋友说他已经回家了。” 苗渔说。
“那你怎么还不回去，跑来这儿干什么？今晚没有作业吗？”
苗渔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把书包放在长椅上，有点疲倦道：“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妈，给我下碗面条吧？”
“真是麻烦！我锅都已经收了！”
周琴骂了一句，站起身，直接就着围裙把手上的水渍擦干，重新来到操作台前开火。
“行吧行吧，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煮一碗！”
苗渔提起方木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木瓜水，可能是滤过好几次水的原因，入口没什么味儿。
“今天又交了500块的水电费，真的是……水费又涨价了，都到三块二了！这年头什么都贵，面馆的生意又不好，简直不让老百姓活了……”
“听你三婶说，明天城管局的人可能要过来检查，我看我明天还是先不卖了……被抓到要罚款的啊，听说罚一次就好几百……”
周琴一边煮面一边抱怨，叹息声混着滚烫的沸水化作白烟，像风一样从苗渔耳边吹过。
“自从你爸死了，家里就全靠着这个面馆支撑，万一哪天不让开了可怎么办呢……诶，你弟弟又不争气……”
苗渔低头喝着水，没什么反应。
桌子上的手机发出“嗡嗡”振动，杨宝儿打来了一条语音电话，她按下接听键：“喂，杨宝儿。”
“苗渔宝贝！”
杨宝儿激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欸！你今天十八岁了对不对？恭喜你成年啦！生日快乐！”
苗渔温和地牵起嘴角：“嗯，谢谢！”
“十八岁可是人生中特别特别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好好过噢！宝贝你想要什么礼物呀？尽管跟我说！”
苗渔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杨宝儿继续问：“你到家了吗？阿姨有没有给你准备18岁生日蛋糕呀？快分享一下，你收到了什么礼物呀？你家今天晚上一定很热闹吧？”
巷口处吹来一阵晚风，节能灯轻轻晃动了两下。
苗渔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琴，锅里升起的油烟将她妈妈的脸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她闻到了煎鸡蛋的味道。
“是啊，很热闹。”苗渔说，“我妈还很高兴的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
杨宝儿：“那我就放心啦！不要委屈了自己，喜欢什么、想吃什么就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你想要什么礼物呀，你不说的话我自己给你挑咯？”
“不用了，你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先睡了。”
“哦好，那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苗渔刚挂电话，周琴端着面走过来了，“砰”一声放在桌上推过来，对她说：“赶紧吃吧！吃完了帮我一起洗一下碗筷，吃完夜宵得消化一下才能睡的，不然对胃不好。”
“妈！” 苗渔起身叫住了她。
“又怎么了？我忙着呢，抓紧时间快点吃，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读书呢！”
周琴没有回头，走到水龙头旁边蹲下，继续洗碗。
“我们学校有活动，要求统一穿白色球鞋，我想买一双。”
周琴闻言，转头数落道：“怎么又要买新鞋？你不是才刚刚买了一双嘛？”
“可那双是黑色的呀！”
“你们学校怎么这么多事？白鞋又不禁脏，你平时在面馆帮忙就算买来，也穿不了几次……”
苗渔快步走到她身后：“这是学校的要求，我有什么办法？！”
“行了行了，我明天去问问你堂姐有没有，找她借一双就行了！反正就穿一次……” 周琴关了水龙头，头也不回道：“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啊，就是享福，一点也不知道节俭过日子！买那么多衣服鞋子干嘛？穿又穿不了，在你姥姥姥爷那个年代啊，有的穿就不错了……”
苗渔听着她一个劲的发牢骚，身体不自觉开始颤抖起来，五指几乎快要陷进肉里，好半晌才冷冷道：“我不穿别人剩下的！”
“小渔，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妈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跟人家攀比，咱们家没那个条件……”
“你能不能体谅一下大人啊？你弟弟就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自从你爸死后都是我一个人照顾你们两个，你……”
“行了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随便吧，你满意就行！” 苗渔打断她的话，转身回到桌边拿起书包就走。
“诶？我还没说完呢，你什么态度？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啊？”
周琴站起身，跟在她后面叫道：“行行行！要买就买行了吧，40块够不够？”
“50！50总够了吧？！”
“苗渔你给我回来！你的面条还吃不吃了？”
-
苗渔一进家门就径直回了房间。
房间门砸上的那一刻，一整天积压的情绪终于崩溃决堤，她靠着门一点点瘫坐下来，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里。
抱怨抱怨……永远都是抱怨！
只是想买一双新鞋而已，为什么她妈每次都这样！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凭什么她就只能用别人剩下的东西？
为什么每天都要把穷字挂在嘴边？成天哭穷有什么用？谁会帮我们？谁会帮！！
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得这么丢脸？永远都像一摊烂泥似的只知道怨天怨地！
苗渔蹲在门后小声啜泣，脑海里不断闪过无数次周琴的声音：
“苗渔啊，明天幼儿园春游跟老师请假好不好呀？车费和零食挺贵的……”
“你小心一点呀！这是跟你堂妹借的蜡笔，用完了要还回去的！”
“苗渔你平时多锻炼锻炼身体，就不会三天两头生病了，医院那破地方最烧钱了……这年头，死都死不起，更别提医药费了……”
“什么？又要交书费了？你们学校是抢钱的吗！”
“小渔，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呀，你弟弟以后就靠你了……你要是考上了，妈就算砸锅卖铁也供你！”
初中那会儿，苗渔最听不得这种话，每次都要反驳：“什么砸锅卖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
然而周琴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说哪里夸张了？咱家就是困难啊，这条街谁还不知道……
要不是她成天哭穷，外人怎么会知道？从小到大，苗渔这句话已经说到厌倦了……
时间过去了多久，房间的窗帘就轻轻摆动了多久，凌晨的冷风吹进房间，地板凉津津的。
身后门板传来响动，苗渔愣了一下，听见有人在敲门：“姐？姐你回来了吗？开下门啊！姐？”
苗洪还没睡？这小子天天熬夜，不会是听见什么了吧？苗渔赶紧抹了把脸，起身开门。
门一开，苗洪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锦鲤鱼挂件，“喏！给你，生日快乐哈，我应该没记错吧？”
苗渔一怔：“这个是？”
“哦，今天网吧搞活动送的，太丑了，送你吧！”
苗洪抓了抓头发，他个子高，站在门口完全挡住了客厅的光线，发觉苗渔不说话，又问：“你咋了啊？眼睛怎么湿漉漉的？有人在学校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是谁，我TM替你揍他一顿！”
苗渔：“没有，你别给我闯祸！”
“啧，你爱说不说，你这种被人欺负了也是活该，困死了，我睡觉去了！”
苗渔拿着那个丑不拉几的挂件看了一会儿，觉得也没那么丑，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洗漱上床之后，苗渔打开手机想给今天收到的这份唯一的生日礼物拍个照，却忽然看见半个小时前，普老师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苗渔，你这个学期的1000助学金已经打到卡上了，记得核对，也通知你妈妈一声，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哈】
“……”
苗渔回复了消息，然后躺在被窝里，盯着那段话看了好一会儿。
不知怎的，她总反反复复想起杨宝儿说过的那句“十八岁可是人生中特别特别重要的日子！不要委屈了自己，喜欢什么、想吃什么就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想着想着，苗渔打开购物APP，搜索了一下白天同学调侃杨宝儿的那款球鞋。
标价最低的一家店也要八百，这么贵？！
到底买不买呢……
就一次，就任性这一次！
这笔助学金本来就是属于她的，用来买她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
新球鞋刚刚穿了三天，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什么，岂料会被夏注指出有问题。
夏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她不识货在胡说八道！不可能是假的，她花了800块助学金到手的鞋子怎么能是假的？
她一路着急忙慌往家里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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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翻出了鞋子的合格证和小票。
先用手机扫描了一下鞋子的防伪码，官网结果为：“防伪码无效”。
？怎么会没有？！
她试了好几次，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地颤抖，扫描不行，干脆手动输入，可出来的结果依旧是“未查询到”。
这样的结果让苗渔一阵头皮发麻，赶紧给商家发去消息：【在吗？你们家的鞋子有问题，我要退掉！】
对面没有回应。
回话呀！回话呀！她发去一连串问号：【人呢？我要退货！七天还没到凭什么不给退？信不信我投诉你？！】
还是没有回复，苗渔点进商家主页一看，商品已下架，门店暂停营业。
“？！”
她这下是彻底慌了，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排字刷新了半天，最后“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完了……
骗子！骗子！早知道应该在官网上买的！
苗渔心口气到发疼，深深垂着脑袋，眼泪开始大滴大滴落下，砸在屏幕上……内心疯狂咆哮着自己怎么能这么蠢啊！这也能被骗！！
她还成天穿着一双假鞋招摇过市！还被人看出来了！嫌不嫌丢人啊？！整整八百啊！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咔！”
客厅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苗渔吓得一激灵，她卧室门没关，外面那人察觉到动静，正朝着这边走来。
“小渔，是你回来了吗？”
是周琴忽然回来了。
苗渔擦干眼泪，赶紧把盒子塞进床底下。下一秒，周琴出现在门口，围裙还没脱，手里提着一只蓝色的塑料桶。
“你在屋里干嘛呢？叫你你也不答应。” 周琴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没做什么，刚刚戴着耳机没听见。”苗渔问：“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哦，生菜用完了，我回家拿一点。真是……你不要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你这脸色白的……”
周琴说着，转身去冰箱里拿菜，随口问：“你今天不上晚自习啊？”
“嗯，不上，学校这几天办校庆，都不用上晚自习。”
“你上学倒是轻松了……”
周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往年的这个时候，你的助学金已经到了呀，今年怎么还没动静？你要不明天去问问你们班主任？下个月要交社区保险了，我这两天手头紧……”
苗渔的脸色瞬间紧绷。
她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想起这事来了！
周琴见她不说话，扭头看了一眼：“怎么了？是不让问吗？”
苗渔不说话，突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身体也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周琴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小渔，你到底怎么了？钱呢？”
苗渔把手背在身后，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事到如今，不承认也不行。
她认命般低下头，说：“花了……”
“花了？？你买什么了，花了多少啊？！”
周琴脸色大变，抓着女儿的肩膀大声质问：“我不是说过要你把钱拿回来吗？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哭什么哭，说话！你买什么了？”
苗渔的声音哽咽了：“球鞋，八百……”
“八百？！啊！我的老天爷啊！你买那么贵的东西干什么？跟你说多少次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要跟别人攀比！咱是那种一双鞋子敢买800的人家吗！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周琴大口喘着粗气，气到眼前发昏：“八百块……你知不知道妈妈要辛苦干几天才能赚回来啊？苗渔，你这是鬼上身了吧？你平时不这样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节省！要是在以前那年代连饭都吃不饱……”
“够了！！”苗渔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你能不能别再跟我扯这些没用的！烦死了！”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泪花层层翻滚模糊了视野。女孩子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吼着：“我买都买了！你还想怎样？！退不了了，拿不回来了，已经是我的了！”
“你！”
周琴气得发抖，高高举起右手，苗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感觉被一盆冰水倒灌从头凉到了脚……
时间停滞了两秒，想象中的一耳光并没有落下。
睁眼一看，周琴已经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拖僵硬地朝门外走去。她垂着头，头发凌乱地盘在耳后，脚步沉重而疲惫……
苗渔的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
“妈……” 她站在原地没敢上前，一遍遍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苗渔啊……我还以为，你已经长大了的……”
“……”
周琴没有回头，提起地上那只塑料桶，径直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