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少校是在学校游泳馆找到于支扬的。
午休时间，太阳最毒辣的时段，露天泳池周边台阶被晒的发烫，就跟行走在蒸笼里没差。
因此当付少校看见于支扬泡在水里、一动不动时，不禁开始焦虑。
“哥们？你被煮熟了吗？”
距离有点远，于支扬其实听见了，但闭气练习正到关键处，他没理。结果下一秒，泳池里“噗通”掉进一颗石子，正好下沉到他脚边。
“朝哪儿扔呢？这是打水漂的地儿吗？素质落家里没带出门还是被狗吃了？”
付少校缩了缩脖子：验证完毕，于支扬还没消气，哪怕整个人泡在水里，也没见身上的火气降下半分……
“草，我要吓死了，还以为你淹死了……今天又没游泳课，你来这干什么？”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于支扬缓缓靠岸，从泳池里带出一片水花，顺手把刚才那石子捞出来，隔空扔给他。
“你才死了。”
付少校赶紧跟上，边走边从胳肢窝下掏出一个文件夹。
“哎，没淹死你怎么不去开会？主席一点钟就在群里艾特你了！会议开始之后，给你打了七个电话！你TM硬是一个不回啊？你知道她发了多大的火？！”
“没听见。”
于支扬正裹着毛巾擦脸，声音闷闷的：“学生会每次开会，就一堆形式主义的口水话，有什么好听的？还非挑午休时间……简直有病。”
“那你也不能当众下主席的面子吧？哦谢谢，我不要……”
付少校摆摆手，拒绝了于支扬递来的冰水。
“人家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显得我们宣传部特立独行，不听调遣……”
于支扬坐在台阶上，目光看向远处。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上次游泳课，他叫夏注滚到栅栏外边去时，夏注那双明亮眸子里那一抹毫不掩饰的惊喜。
泳池里的波光粼粼被风一圈一圈推开，又收合，再推开……亮晶晶的，晃得他眼睛疼。
那天他的态度很不好，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可她一点也不生气。
怎么这都不生气？
那昨天晚上，又生什么气？
“给！学生会招新名单，部长要签字确认，就你一个没签了！”
付少校把文件强塞进他手里，递过来一支笔，催他签字。
于支扬这才回过神来，机械地翻开文件夹，从名单最上面一路往下看……修长的指节夹住扉页，正要翻页时，突然顿住了。
倒数第一排表格上，赫然写着夏注的名字！
正巧付少校在旁边坐下，随口道：“我刚才瞥了一眼，咱们班报名三个，都入选了，夏注好像进了纪律部，另外那两个我不熟……”
“你说她怎么会进沈通的纪律部呢？我还以为她会来找……”
“你说什么？进哪？”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出声。于支扬声音更大，直接盖过了付少校。
“纪律部啊……怎么了？”
于支扬不知突然被戳中了什么神经，突然起身，丢下文件，一步跳下三级台阶，头也不回地走了。仔细看，脚步略微急促。
“去哪啊？你字还没签！”
于支扬：“扣着！回头再说！”
—
一班学生趴在桌面上没睡十分钟，午休铃响了，大家相互推搡叫醒，出去门口的水槽边排队洗脸。
夏注一整个午休没睡，正在盘点早上刚做的语文测试卷，眉心揉的通红：选择题又扣了九分，这玩意儿怎么比数学更复杂……
她在小本子上算了一笔账，虽然现在加上游泳课及格分，她不会被刷出一班了，但保险起见，名次最好尽量考前。另外，推测于支扬大概会在这个学期结束时，提前报名高考，她绝对不能落后。
课间喧闹，教室门口传来男生们相互打招呼的声音。
夏注没抬头，红线在于支扬的名字上落下两个圈，鼻翼微动，她突然嗅到了一股消毒水味正在缓缓靠近……
有个身影走到她课桌前，轻轻松松遮去了落在纸上的光线。
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夏注不耐烦地仰起头，正要发作，突然看见于支扬正挑起半边眉毛，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手里的小本子。
“！”她手速比脑袋更快，迅速合上本子，收进抽屉。
于支扬：“你这是……”
夏注威胁他：“再敢看挖你眼睛！”
“……”
于支扬嘴角微微上扬，一经觉察又迅速压下，生怕夏注发现那一秒钟的不自然。他偏过头，从旁边拖来一张椅子。
椅背调转方向，对准夏注，于支扬跨坐上去，双手交叠，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夏注课桌上，开口道：“夏注，我……”
夏注：“没空，滚蛋。”
于支扬：“……夏注，我们谈谈呗？”
夏注：“滚开，我不想跟你谈。”
不知是不是错觉，教室里里外外的嘈杂声似乎突然低了一截。
门口有人探进脑袋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紧接着响起一阵窸窸窣窣。
于支扬浑然不觉，继续两手扒着椅背，偏着头看她。“别呀，我这次很有诚意的～”
诚意个屁。
夏注看着他，突然感觉于支扬脑袋上好像冒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
她身体微微前倾，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把拳头怼到于支扬眼前，压低声音问：“你身上消毒水味儿熏得我要吐了！这叫诚意？”
于支扬：“那我下次沐浴更衣？”
夏注：“再不滚开我打你了啊？”
于支扬：“噗嗤——”
“……”
夏注嘴角一抽，再也忍无可忍，双手发力，扯住于支扬两边衬衫领子重重提起：“笑个屁！给我严肃点！”
“呃啊……好的吧～”
于支扬摊开双手举过头顶，居然没还手。说不清是真心投降还是假意安抚，在夏注看来，这举动分明不怀好意。
趁着夏注咬牙思虑的空档，于支扬垂眸，目光扫过自己衣领上那双白皙的、轻微颤抖的手，又看向夏注，眼底的笑意更甚。
他饶有兴致地指了指身后，示意道：“别动手嘛，文明一点，教室里有监控……”
“你再说！”
“呃……”于支扬一噎，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这么用力手肯定很疼。你还生气啊？要不再踩我一脚出出气？”
夏注：“……”
这又是哪一出？于支扬今天居然主动跟她搭话，还一副态度很好的样子？
夏注有些不适应，一脸狐疑端详着于支扬。感觉后背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禁开始疑惑，这是于支扬嘴里能吐出的象牙吗？是不是吃错药了……
“于支扬，你有病吧？”
于支扬眼前一亮：“哎呀厉害呀！你怎么知道？”
夏注：“……”
“我得了一种……你不原谅我，我就浑身难受的病！”
“……”
夏注默默放轻力道，愣在原地。
懂了，还真是来道歉的，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想到这，她身体微微放松，靠在椅子上笑出声来：“哦，你想道歉能不能有点诚意？你这样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先说说你哪里做错了？”
于支扬能低头道歉这件事，已经是意料之外了，何况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对方态度好一点，她也不是不能原谅。
她的小白鼠建模，总该有点特权。
“谁说我没有诚意的？”
于支扬顺势起身，手肘撑在课桌上，正想凑过去，就被夏注的笔尖挡在了半空，无法向前一寸。
“？”
夏注铅笔笔尖正对着于支扬的喉结，想了想，又调转方向，拿另一端橡皮擦对着他，冷冷警告道：
“说话就说话，别凑过来。我受不了你身上那味儿！”
于支扬了然，突然低头笑了笑，“好吧好吧，我发誓我这次不是故意的。”
“那你上次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我刚才游泳馆过来，那边全是这个味儿……”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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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不是这个！”
顾左右而言他，于支扬说了半天也没说到她想听的，饶是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于支扬是故意戏弄她。
左一句右一句地溜嘴皮子，就是说不到重点，分明不是真心道歉！
教室里，一班的两位第一名剑拔弩张，门外，付少校奋力拨开人群，朝里面扫了一眼，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啥情况啊？他俩有什么好聊的？”
“不知道，听不清楚……我听见于支扬被骂滚开了哈哈哈哈……”
“错觉吧，我怎么感觉于支扬对夏注的态度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还主动跟她搭话？”
“这反转有点不对吧？”付少校瞳孔微微放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教室里粘在一块的两个人。
于支扬这人变脸速度很快，他是知道的，但其实细节上跟外界的传闻很不一样。
一中有史以来最嚣张的一届宣传部长，出了名脾气又臭、嘴又毒，常常在电台直播里，把连线的听众怼到下不来台。他好像什么都敢说，永远一副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形象。
实际上，混熟之后就会发现，他还不止一副面孔。
于支扬就跟魔方似的，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秒会转到哪一面。
付少校曾亲眼见过于支扬卸了一条桌子腿，把两个西装革履的冷脸保镖逼退墙角根，转身就冲着替他打针的护士姐姐哇哇喊疼……
当时看得他目瞪口呆，因此得出结论：于支扬其实脸皮厚得一批。
千人千面，洒脱圆滑，也正因如此，他能轻而易举跟所有人打成一片，所以遇到任何事，只有他愿意配合、和不想配合，没人能强迫得了他。
这是付少校最佩服于支扬的一点。
所以他此刻着实有点看不懂，于支扬今天怎么就突然转了脾性，去跟夏注道歉？还有谁能强迫得了他？
教室里，察觉夏注脸色有变，于支扬迅速收敛神色。
“OK言归正传，昨天晚上是我把话说重了，我错了我检讨，我承认说女孩子是个大麻烦就是很过分，何况你还是……”
说到这，于支扬停顿了。
“就是……昨天晚上我心情不太好，本意没想跟你吵架的，一人一局，咱俩扯平了，你原谅一下，行吗？”
原谅一下这种要求，他就这么自然而然说出来了，完全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模样。
夏注静静看着他，心底的诧异一闪而过。
这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多架子，剥去外面层层叠叠包裹的壳子，这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商量的语气，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可爱？
“啪！”
夏注愣神之际，于支扬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好的不说话就是默认！咱俩扯平了！”
不是……这就替她决定了？她同意了吗？
夏注正要龇牙，于支扬“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躬下身：“为了展示我的诚意，我邀请你进宣传部怎么样？”
“……”
神经。
你道歉的方式就是让我给你打工吗？于支扬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来不来？纪律部没什么好玩的，来我们宣传部呗？来呗？”
于支扬等着她点头，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那表情是十二分的热情，十二分的期待。
夏注略微无语地摇了摇头。
“没空，我还要抓成绩，没时间给你打工。”
于支扬听见这话，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转身环顾一圈，不知道在找谁，再回头时，眉心紧蹙，脸色缓缓沉下去。
夏注一直低着头专注看题，也不理他。于支扬僵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出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铅笔。
“？”
铅笔在课桌边缘“啪嗒”敲击两下，于支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怎么没时间？对沈通就有时间了？”
夏注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摊开掌心：“还我。关沈通什么事？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