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次见面,对方也没有露出脸庞。
那是在京城一家新开的大型滑雪场,整座山都被雪场的小少爷包了下来待客。
他也不怕触怒了腿脚不好的傅深伤处,也发去了邀请。
他瘫痪之前,对于滑雪也少有涉及,在恢复期对这项运动莫名燃起了别样的情绪,没多思考也欣然赴约。
对方很贴心地给他留了助教。
耗时快一个小时的剪彩仪式花了很多时间,以至于他都有些无精打采,挑完雪服就只对着茫茫白雪哈气。
高级道上只有零星的人,可怕的坡度让大多数人望而生畏。
一抹低调的灰色在其他鲜艳的颜色中反而成为了最显眼的。
寒风裹着雪粒不断飘散,她的雪板刃切开蓬松新雪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身体乳蓄势的箭一般俯冲,雪板与雪面摩擦出低沉轰鸣。
每一次转向都带着极致的控制,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障碍物阻拦之前压低重心,用腰腹力量划出流畅的“s”形轨迹。
傅深站在山顶的防护栏边,一直看到寒风把脸刮僵,目光没有从那一道陡坡上移动的身影上离开哪怕一秒。
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动作,他不自觉地为对方捏一把汗,呼吸都跟着她的滞空动作放缓。
似乎是这道目光太过炽热,那浅灰色雪服的身影在无知无觉时接近。
她摘下了雪镜,只露出一双藏在已经沾上冰霜的眉眼,声音被风揉地失真。
“膝盖再弯一点,重心再放下去一点。”
熟悉的感觉,直到这么久以后,傅深才意识到,这也是唐墨。
“重心再往前放一点,初学者最好尝试双板不要一上来就选单板,会容易受伤。”
她建议着,视线在看见了正往这边移动的教练装扮家伙之后,释然般地呼出一口气。
“不要总想去尝试高级道,多学几个月再说,要听教练的话,他说可以,再去做。”
话完,她遍转身顺势滑出了几米,背影融进了远处的雪色里。
傅深知道对方是害怕他对高级道太过向往,尝试之后受伤。
但心中莫名的悸动还在叫嚣。
他突然很想追上去,问,如果雇你当我的教练,需要什么条件呢?
然后她停在了另一个也懵懂的身影前方,甚至直接蹲下身帮对方调整固定器。
似乎是因为听不清,那人也直接把雪镜取下,俊朗的眉眼拧成一团,耳尖因为紧张泛着薄红。
傅深看的很清楚,也认出了他是谁。
沈期。
是瑞期那位白手起家的年轻企业家。
他被亲密地保护着,推到了初级道。
她侧身为他示范,不同于刚才简练的几句话,嘴没有停过。
他们俩对视着,很认真地聊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似乎没有再聊滑雪的内容了。
对回忆的怀恋取而代之,聊到哪里了,傅深不知道。
那之后的记忆也消失不见。
直接跳跃到了夜晚,他试探性地发问,有关于沈期的情感状态。
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不知道。
他退而求其次,试图套话,问圈里和他关系较好的女孩。
大家也摇摇头说不知道。
在梦里,角落里的某一道细微声音浮上心头,和那双漆黑又温和的眼睛对应上。
“唐墨算一个吗?他们好像是同一个地方的,之前是同学?”
带着讶异的声音回答,“不算吧,我就没见过他们单独说过话呢,只是不熟的同学而已吧。”
但今天在马场时,沈期的出现也是偶然吗?
他们两个真的如同圈子里其他人嘴里那样没什么关联吗?
傅深不知道,但他觉得心很沉,悄悄地用气音祈求“不要”。
有一瞬间,他差点从黑屏的梦境中掉出。
但“马场”似乎又有了新的细节。
于是他进入了下一个光圈,曾经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再一次被放大,出现。
*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骑马。
在这一家马场第一次举行非专业组的比赛时,她鬓边出现的灰色挑染就突兀地在人群中显现。
每每人们聚众围圈开始自己的小话题,她总是能够在遥远的地方出现就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总是喜欢仰着脑袋,用鼻孔看人的女孩将手中鳄鱼皮的包包随手丢到了座位上,坐下。
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半闭着眼说话,“她是卫淮哥哥的秘书呢,之前第一次来马场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这些臭男人也不管她,还是我带她去挑的马。”
“那你也不应该直接带初学者选一匹刚进来的赛马吧!那匹‘骑士’之前可是不少次直接跨过栏杆,能把身上人甩残疾的!”
说这话的是何绥然,刚才还一副无精打采刷手机,话题一到这里,他伪装的高深样子就彻底破碎。
“喂喂喂,那她不也成功驯服了吗?反正我想象不到她去骑一匹小矮马四处溜达的样子,她的气质不就应该配白马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罗琳琳一叉腰,不小心透露了内心想法,马上捂住嘴巴,脸也憋的通红。
当时傅深就看出来,这些人表面上都对那个叫唐墨的女人冷漠厌恶,事实从心底里生出敬佩和喜爱。
“那现在怎么办?她除了马场刚刚开放的时候来了几次,还学了多久?现在就要成为赌局的赛点?”
何绥然扶额,继续怪罪。
宋抑倒是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那这要问卫淮了,还不是他向对方夸耀唐墨驯服了人家高价没收到的‘骑士’,不仅合作黄了,还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罗琳琳一听他抱怨卫淮心中更不乐意了,一撇嘴一拍桌又开始输出,“你怎么能说卫淮哥哥!他才没错呢,本来就是那个王总一直在说马,卫淮哥哥本来就对赛马比赛没什么兴趣他还故意为难!”
她手一指旁边的大屏幕,“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唐墨不会赢?她要是赢了合作不就有了?而且那个姓王的锐气会被狠狠挫掉,心服口服地签协议。”
宋抑掩盖掉了心中对卫淮轻微的不满,温柔笑意重新占据脸庞,“这种可能性小的微乎其微,比起意料之中的输掉,我们应该更担心唐墨会不会被‘骑士’甩下马背。”
何绥然深吸一口气,用对讲叫来了侍从,低声耳语,让对方多多注意七号道的状况,一有不对劲就进行救援。
还用遥控器把监控调到了七号道。
“骑士”格外扎眼,它比其他蓄势待发的马匹都要高,都要健壮,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它粗犷的呼吸和肌肉大开大合的一收一放。
而它背上的人却又和其他的骑手成了鲜明的对比,最纤细的身影极好分辨,一身红色的骑手服,紧紧地贴着马背,双手轻轻扶着马颈,漆黑的双眼专注地盯着前方。
真的不会赢吗...?
宋抑被这个场面震撼到,被对方脸上的认真打破了已经认定的结局。
随着发令枪“砰”的一声响,赛马场瞬间炸开锅。
风呼呼从她耳边刮过,灰色的发丝不断起伏,衬托出优越的侧脸线条。
看台上的观众早就疯了,喊叫声,欢呼声淹没了整个赛场。
即使在VIP包厢盯着屏幕就可以,但罗琳琳还是第一个站起身,拉开了门走到看台上。
她踮着脚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匹遥遥领先的白色赛马,喃喃道,“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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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赛道前方出现了一排排跨栏。
身边也被其他人挤满,傅深也需要尽可能牺牲掉一部分的体面,在缝隙里伸出头去看。
那匹鬃毛被风吹起,似乎在燃烧,临近栏架时猛地加速,前蹄高高扬起,轻盈地腾空而起。
不仅傅深,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身影,心中忐忑。
她的身体则微微后倾,保持着完美的平衡。
他们合为一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四蹄精准落地,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疾驰向前。
而身后的对手却有的跨栏时迟疑片刻就被拉出距离,有的落地时还需要艰难稳住身体,一下子落后良多。
原本就震耳欲聋的声音更加沸腾。
“七号!!!”
“七号!!!”
“骑士”的速度在最后百米飙至顶峰,蹄声震得地面颤抖,火红色骑手绷紧全身跟上马匹的动作,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他们率先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全场观众起立欢呼,掌声和尖叫声冲破墙壁,每个人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整个圆球形的场地裹挟了这一场盛大的胜利,作为渺小一束的傅深深深地记住了那一幕。
那样闪闪发光,那样总是能够在短暂时间内成功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所以格外想要接近。
为什么总是耀眼到大家都不自觉地去看,去追随,即使多年过去,他心中掩藏的炫耀欲仍然在作祟,叫嚣着得到秘籍。
不被父亲重视,被继母忽略,每一次带着奖状回家,不断敲门得到的“等一下”指令间夹杂着女人的娇喘声。
直到多年之后,他才明白抱着奖状在门板外疑惑等待很久却没等来开门的缘由。
这样恶俗,这样恶心。
因为各种各样的传言,比起谄媚,更多的是敬而远之。
因为恶名昭著的父亲,不会有人来和他交朋友,老师不会在他得到好成绩时给予祝贺,生怕得到他的多一点目光。
习惯了低调,再一次被一抹冷静但耀眼的灰色打动。
是很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第一个没有使用异样眼光看他坐着轮椅出行的人。
在滑雪场明明看着姿势就知道,他因为旧伤绝对不会有沾染这项运动更多的可能,还是提议尝试。
而在赛马比赛结束后,工作人员的私下议论也传入耳中,说她经常来训练,说她摔过很多次,说她最开始真的很狼狈。
人真的可能爱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吗。
她们拼凑在一起,在梦中融合成一个具体的人。
唐墨。
唐墨。
唐墨。
迷雾一般的身影和原本浅显的认知叠加在一起,即使当时的眼睛是瞎的,傅深都能够想象到对方一边捂住鼻子,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在废墟里寻找着幸存者的样子。
被忽悠着,听信别人的话以为是同国籍留学生,莫名因为责任感闯进来,结果发现是一个死不足惜的混血土著。
在‘夜色’的那一次见面,她说出口的话语突然再次响起。
“我只是突然很后悔。”
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认出他了。
她说,她很后悔。
后悔什么。
当然是后悔救了他。
一个仗势欺人,不明事理的神经病。
好悲哀啊。
傅深带着莫大的悲伤醒来,感觉到眼睑下的湿润,轻叹一口气。
心脏处也传来隐隐钝痛。
当不知何时存在的特殊情感和残酷的真相通通浮出水面,现实却已经无法弥补。
那要怎么办。
傅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