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凝墨。
女子的身形穿梭，抬起的手掌中是正燃烧的火焰。
这火并不明亮，甚至给人一种温吞的感觉，只隐约映照出女子的侧脸轮廓，显不清具体容貌。但如果有人凑近了极仔细地看，就会发现这火焰是凭空从她手中燃起的。
她最终停在一处木门前，掌心火光照亮了朱红棂条上的仙鹤花纹。
仙鹤呈瑞，是天启宗建筑的专属图案，以数量区分地位。
八只仙鹤，代表屋内居住的是天启宗一峰之主。
女子没有任何推门的动作，门却好像随她心意一般径自打开了，并未发出任何响动。
顾泱泱不紧不慢迈步进去，手中的火焰蓦地变成了一把匕首，被她轻轻抛起又接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床榻上的男子一袭白色里衣，睡姿安详，清隽容颜好似名家勾勒的封笔画卷。
月光斜照过来，错落的光影更增添了几分不真实感。
当真应了那句——貌若画中仙。
顾泱泱嘴角扯动，轻嗤了一声。
以前来“攻略”她的人，又有哪个没有一副好皮囊？
这不过是个话本世界，那帮攻略者怎么叫来着……小说世界。
她是小说里的终极反派，但因为偏离了书中的原定轨迹，注定会将这个世界毁灭、引发位面崩坏。
但若她这个反派无端身死，位面也会崩坏。
所以管理万千位面的治理署派了攻略者来感化攻略她，试图阻止她灭世。
这帮攻略者前赴后继的来，都是为了获取她的好感度，拯救这个世界。
锋利的匕首轻巧落下，无声地划破空气，直直地刺了下去。
顾泱泱眼都没眨一下，依旧未抬手，只用灵力操控着匕首贯穿了男子的心脏，甚至触到了床板。
皮囊再好又如何，还不是都要死。
她的动作太快了，匕首深入对方的皮肉却没溅起一丝半点血。
顾泱泱熟练地抬手施展出一小片水雾，隔绝了她与床上被捅穿心脏的男子。
要拔匕首了，可不能把血溅到身上。
“既不喜血，何不下毒？”
一直“安详熟睡”的男子并未睁眼，垂放于身侧的右手却握上了插入他心口的匕首。
鲜血洇红了那片里衣，像朵迅速绽放的蜀葵，愈发衬得他的手指冷白嶙峋，乍一看让人想起森然白骨。
偏偏男子抽出匕首的动作缓慢到有几分温柔。
顾泱泱瞳孔骤然缩紧，指节蜷起。
真是疯了。
她的匕首可是天级灵器，在这下界是足以灭国屠城的存在。
替身？幻象？障眼法？
都不是。
她很确定刚才亲手断送了容渊的性命。
所以到底为什么？
“天级灵器刺穿要害，竟然还有力气发问？”
女子的声音冷淡，吐字利落，尾音却轻，在寂静的夜里，让人无端联想到冬日落雪。
明明现下是盛夏最闷热的时节。
屋内烛火不亮，但容渊看得分明。
她穿着常见的弟子服饰，丹唇抿起，杏眼内满是凌厉，简直像只受到惊吓的猫。
容渊眼底晦暗的情绪险些遮掩不住。
所幸他此刻躺在床上，从顾泱泱的位置，看不见他眼中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
心口处，深入血肉的伤口还残存着匕首划过的尖锐痛楚，容渊一再压抑，才平复眸中的兴奋。
只从唇畔泄露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喟叹。
找到你了啊，泱泱。
—
眼前的男子显然有古怪。
许是位面治理署又想出了新花招。
容渊刚被自己杀了，眨眼间就好端端地坐在了她面前，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顾泱泱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过于灼热了。
以往也有攻略者为了博取她的好感，演出一副长情不渝的样子。
但容渊……未免演得太过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崖渊，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多看一秒就会坠落消融其中。
不像是爱慕她，倒像是……想将她生吞入腹。
顾泱泱敛眸，低低地笑了下。
喜欢下毒？
好啊。她成全他。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个深黑色的小瓷瓶，朝着容渊心口的方向飞快奔去，在即将触到容渊伤口时猛地裂开。
细小的粉末迅速地渗入了他的伤口。
“安息吧……师尊。”
顾泱泱说话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只是尾音微微上扬。
天启宗麾下三千灵山，被称为主峰的只有十二个。
主修水灵力的漱玉峰便是其中之一。
她现在的身份是天启宗漱玉峰的入门弟子，这个攻略者是漱玉峰的峰主，恰好是她名义上的师尊——沧珩尊者容渊。
在拜师大典时顾泱泱就感应到了容渊身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要不是因为她被上界的老家伙暗算、受伤太重，容渊……根本活不到今天。
窗外的月光比刚才更加盈白，照得室内愈发透亮，白衣上的血渍，即使在黑夜里也显得触目惊心。
只是这重伤的人连眉都没皱一下，反倒是……眉目更加舒展了。
“枯元散可随灵力运转侵蚀全身……但下界之人往往只能单向运转灵力……”
容渊说到这里，语气微顿。
他的表情太反常了，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是没气力再说下去，还是为了掌握交谈的节奏而刻意停顿。
若不是声音比刚才更加虚弱沙哑，顾泱泱都要以为他当真毫发无伤。
“中毒者只要及时察觉并阻断灵力运转，毒发速度就会大大减弱。”
容渊刚说完这句话，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床边倾倒。
他本来坐在床榻中央，如今险险就要跌到地面。
顾泱泱喜欢用枯元散，一是因为它是上界极绝之毒，只要沾染上，顷刻便可使修仙者丧命。
二来——因枯元散毒发而死的人不会喷血。
但她的确忽略了枯元散毒发的原理。
下界之人的灵力运转方式和上界不同，她在上界待了太久，竟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容渊挑破这点，显然没想遮掩自己的身份。
此世间混沌割裂，大陆被分为相互隔绝的上下两界已有万年，下界对上界之事知之甚少。
别说容渊只是一个下界门派的峰主，就算是这天启宗的宗主，也不可能如此了解上界毒药的药理。
“师尊既不屑演，为何还不停止灵力运作？”
修炼之人，身体中贮存的灵力会自动在经脉里流转以滋养全身，若要停止，须得修炼者主动干预才行。
顾泱泱能感应到，容渊嘴上讲着枯元散的缺陷，实际上根本没有阻止体内的灵力运转。
“不是不喜见血？”
容渊不答反问，身体摇摆踉跄的幅度更大，唇畔却勾出一个令顾泱泱费解的弧度。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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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干预灵力运转，这会儿枯元散已经沁入每一寸经脉，心口的伤处也不再有血液流出。
疯子。
容渊不会是想说……因为她不喜欢血液喷溅，所以他愿意中毒来止血？
她就多余问他！
还没等顾泱泱蹙起眉，面前人的动作直接让她惊呼出声——
容渊拔出了深刺在他心口的匕首。
覆雪般冷白的手指紧握住匕首的握把，因着拔出的过程太快，伤口愣是没溅出半点血渍。
疯子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顾泱泱盯着容渊手里握的匕首，有种从未有过、头皮发麻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神识也被握在了他手里。
这匕首她刚才在上面施加过灵力，顾泱泱甚至在怀疑，他是不是又借此动了什么手脚。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她微微往后退了两步，但眼神却更幽冷。
装疯扮怪的，在吓唬谁呢？
这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攻略者了。
此前七个攻略者以各种身份接近她，最终都被她吞噬了身上的时空之力。
要不是在吞噬第七个攻略者的时候被上界那帮老东西暗算，她也不会躲在这下界疗伤。
“师尊如此体贴，我也不喜见你活着，不如你……”
“自行了断”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容渊却在此时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力，突兀地倒在了地上，手里还紧握着匕首。
显然没了生机。
不是，这人到底死不死？
顾泱泱险些气笑了，站在原地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果然，几息之后，倒在地上的人眼皮轻轻跳动，重新睁开了眼。
他握着匕首的指节在失去生机时仍然骨骼清晰，晃得人心慌。
顾泱泱很确定，刚才容渊的确是毒发身亡了。
这个人真切地死了一回，又在瞬息内复活了，就像她一开始用匕首贯穿他心脉时一样。
死而复生。
以前的攻略者哪怕再有超脱这个世界的力量，也从来没有死而复生的先例。
他们都是在死亡后，被她炼化了身上的时空之力而已。
顾泱泱没再讲话，纯黑色的灵力随着她的心意凝结，眨眼睛就攀上了容渊的脖颈。
这是顾泱泱来下界后第一次动用暗灵力。
天启宗这种名门正派最忌讳暗灵力者，一经发现就会群起而攻之，甚至祸及暗灵力者的亲眷。
这也是魔域之人被修仙界喊打喊杀的原因——暗灵力代表血腥不祥，是三岁稚子都知道的常识。
但哪怕有暴露的风险，她也不想让容渊活过今晚了。
暗灵力的奥义是……吞噬。
男人周身的灵力与生机全都被黑雾一样的灵力一点点剥离吸收，脸颊边却渐渐浮上了绯红。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沉闷地在室内回响，眸光却愈发亮得诡谲。
黑雾微微晃了一瞬，和容渊对视的某个瞬间，顾泱泱差点以为被扼住喉咙的人是自己。
更浓厚的黑雾凝结在她面前，顾泱泱心念将动，但还未继续施加力道，突然脸色一变。
有人来了。
顾泱泱转瞬间收了暗灵力，没了黑雾的遮挡，男人的身影又清晰地映在月光下。
只见容渊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有人来了。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骤然响起，一把裹挟着灵力的飞剑破空而来，直向着屋内袭来——
“大逆不道！顾泱泱你竟敢谋害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