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渚最终还是任由玄玑昏过去了，他自己只得多分些精神去关照玄玑的元神。
玄玑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她不爱哭，但萧渚见过几次。
第一次是距重塑之后不久的某一年，他知道镜灵已经变成谢家小姐，多半已不再是原来的镜灵，可他总是放不下，总还有期望。他很快又偷偷跑到谢府，当时谢玄玑还是个小豆丁，拿着不知谁做给她的风车兴高采烈地满院跑着撒欢，跑着跑着，冷不丁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啃泥。
萧渚蹲在房檐处轻笑了一声。
这对于这个年纪的调皮小孩再寻常不过，玄玑似乎也是摔习惯了，一脸云淡风轻，撅起小屁股双手一撑便利索地爬了起来。
摔得不重，没哪里受了伤，伤得最厉害的是身上新做的桃粉色的衣裙。
爬起来了也不见委屈，竟还想着玩风车，只是一转身看见孟玄顺着连廊走过来找她，玄玑不知脑内搭上了哪根筋，突然变了一副面孔，小脸飞速地耷拉下去，眼泪汹涌而出，张着双臂扑到孟玄怀里求安慰去了。
萧渚幼时只有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嬷嬷跟在身边，像玄玑这么大的时候便已经在练剑了，故而不太理解小孩子这些做法，看着眼前画面，并不觉温馨，只认为镜灵若是有如此心窍，太阳便会打西边出来。
孟玄抱着玄玑摸摸她唯一没弄脏的柔软的头发，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的萧渚，两人仅对视一瞬，萧渚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次是几十年前，他作为“顾喧洲”在学宫任仙师的时候。水行院下山历练，玄玑在学宫与几个小子有些过节，几个兔崽子趁众弟子围猎妖兽之时在玄玑身上做了手脚，以致那妖兽根本顾其他弟子的干扰与引诱，只对玄玑一人穷追不舍。玄玑也是个实打实的犟种，明知自己遭人暗算还非要逞强与妖兽单挑，也不知小小少年人那里来的厉害，竟然真叫她独自降伏了那妖兽。
萧渚看见她的时候，满眼都是她的破衣烂衫还有没几块好肉的胳膊，玄玑浑身伤痕累累还装作满不在乎地把妖丹递了上去。
萧渚当时好像看到了一丝镜灵的影子，他将几个心思不正的弟子赶回学宫，等待处置，又要拉着玄玑上药。
可玄玑偏要强撑到底，竟然直接拒绝了顾喧洲的帮助。
当夜，顾喧洲找到了窝在营地旁大树下挑选丹药的玄玑。
弟子的丹药品级都不高，见效不快，效果也不好，怎么吃好像也都止不住浑身的疼。
玄玑双臂抱腿蜷缩在树下，漫无目的地把玩手中的各式药瓶，最终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选择用睡觉来硬抗痛苦。
这日大抵是月中，天上一轮明月状似圆盘，光芒皎洁。
玄玑静静感受着月光照在脸上的静谧，还未等她入睡，她发觉自己眼皮前微微透过来的光消失了。
萧渚背对着月亮，负手而立，淡淡的影子遮住了玄玑蜷缩的身体。
他看见树下少女疲惫轻缓地睁开双眼，一颗泪在眼皮下氤氲多时，这才趁机伴着月华落下。
泪水划过干燥的脸颊，一丝痛痒将玄玑看见眼前人时飞去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换上一副倔强又难搞的表情，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抬眼望着对方。
像一匹藏起来舐伤时被发现的幼狼。
萧渚其实已经隐约放弃了镜灵还在的幻想，可每每看见玄玑的眸子，他都觉得那就是镜灵。
尽管玄玑做着许多与镜灵性格不相符的事情，他却还认为那些不符皆为相符。
萧渚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蹲下，定定地望着她。
没有了他高大身形的遮挡，月光顺利照下来，落在玄玑的双眸里，本就璀璨如星的瞳孔染上一层冷光，夹杂着惊愕与不解，映到萧渚的眼里。
萧渚不再去想其他，伸手递给了玄玑一个平平无奇的白色瓷瓶，与其他弟子药品的瓷瓶别无二致。
玄玑搞不懂这人整天在想些什么，自己平时光会给他找麻烦，白日里又拂了他的意，趁着夜深人静，居然又凑了上来，自己若是他，定会把趁机把自己这个难搞的弟子给送上西天。
但她又知道，眼前这人并不会那样做，他来送药就一定只是来送药的。
若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不会接，可今夜她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萧渚本还以为她会像头倔驴一样嘴硬好久，未曾想玄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药瓶，并十分利索地将药给吞了。
他皱眉，这并不是件好事，以他对玄玑的了解，这倔驴能这么痛快吃药的情况只有一种——她伤得远比自己想象得还重。
好在这药效果极佳，要不然玄玑还得再扛一宿。
玄玑其实还算知礼节，但一开始就在和萧渚作对，她一直在他面前拉不下脸来，故而吃完药也还是一张臭屁脸，轻微皱起些眉头，意思再明显不过。
药都送到了总该走人了吧？
萧渚早就习惯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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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了，也不在意，起身欲走，可迟疑了片刻，还是多了嘴。
高大的影子再度将玄玑笼罩，萧渚的声音是十分清亮的，此时在夜色中放轻了声音，稍显低沉：“你的韧性我看见了，但在师长面前，不必如此坚强。”
玄玑还是保持着抱膝的姿势，似乎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
萧渚也并不期待这孩崽子能有什么反应，转身离开了，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余光分明瞥见了她汩汩涌出的泪光。
他站在原地，背对着玄玑，良久，他径直离开了。
至于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到玄玑流泪，就是现在。
这也可能是玄玑最痛苦的一次。
当年谢家业火滔天，玄玑被一罐子水给打懵，可能还并未切实体会到丧亲之痛，满脸都是茫然无措。
丧亲之痛，痛彻心扉，唯有断筋碎骨之痛可与之相比。
萧渚面无表情地盯着玄玑脸上还残留着的泪痕，心中却颇不是滋味。
我当初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太过坚强吗？
当年被林虚渡带走之后，你也是这样嚎啕大哭的吗？
此时的我在你眼中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向警惕的你甘愿在我怀中睡去呢？
萧渚还是在玄猫的口中得知的花粉的存在，他对于掠骨山并不了解，故而有些束手无策，只得按照一个修士最基础的自救方法将玄玑那没几个好处的经脉给封住了。
至此，玄玑昏过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丝警惕，也随着经脉的封闭荡然无存了，常备不懈几十年，如今的她终于得到了一丝轻松。
但学宫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
先不说水行院仙师竟然是谢临渊之子这一惊掉人眼球的消息或是水行院仙师职位空缺这种在此时算得上是微不足道的事务，就一个学宫后山就足够闹得满学宫人心惶惶了。
当初学宫后山突然加固结界，谁都打不开，差点将范小源困死在里边，现在邪修退去，黄沙落地，后山巨大的结界缺口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
其他院的弟子或许不知其中厉害之处，但水行院弟子无一不心惊胆战。
当初满学宫都无人来开启的结界，怎么就被一伙邪修如此简单地给攻破了呢？
尘埃暂且落定，这时观澜楼才派人赶到现场，又将后山给围了起来。
所有水行院弟子与部分前来凑热闹的其他院弟子被尽数赶回了学舍，后山破损屏障之外，又被拉了一道屏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