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彩遮遮掩掩，圆月隐在厚实的云层之中，不时才能露出些冷白的亮光。
玄玑才回到学宫，还未走到住处，便远远看见一群半大少年围在观云居的门口又敲又喊。
“萧先生！萧先生！”肖嘉嗓门最大，此时夜深人静，他不要命的狂喊声颇为突兀，不知为何一向浅眠的顾清砚居然没被吵醒出来揍人。
玄玑摇摇头，休假两天，说不定她早就回剑宗住了。学宫里虽然住着独门独院，但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简陋。毕竟萧渚都有那么豪华的住宅，沧澜剑尊妹妹的住处一定更好。
印瑞阳见肖嘉怎么喊里边都没动静，便要破门，刚抬起脚来便听见玄玑的声音幽幽传来：“敢踹出去就把你的脚剁了。”
几个人恍然回头，看见玄玑站在他们身后，午夜的浮云渐渐消散，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在玄玑身上，那股子风尘仆仆的感觉淡了许多。
“萧先生！”印瑞阳忙道，“范小源不见了！”
“你说什么？”玄玑微微眨了眨眼，希望自己听到的声音是幻觉。
印瑞阳全当她聋了，大声喊：“范小源！不见了！”
糟糕，不是幻觉。
才死里逃生，弟子又丢了，玄玑一个脑袋两个大，可又不能不管，她只好打开院门，将这群孩子放了进去。
都是好玩的小孩子，观云居要比水行斋精致许多，他们觉得新奇一进门就叽叽喳喳个没完。
反正左右都没人住，玄玑没管，让他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范小源今日早晨出门，午间没未回，我们以为他下山采买了，便没有在意，结果到现在也没看见个人影！”
这么说，范小源早就不见了，这群孩崽子也太粗心了。
玄玑蹙眉，“没人看见过他？”
这几日其他院的弟子们仍然在云阶学舍修习，只有水行院的弟子们休假，时常在斋中活动。但白日里无课业，众人大部分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甚至有的人两天都没见过范小源。
“你们都晚起，那范小源为何起这么早？”玄玑看向印瑞阳，“你们俩好得要穿一条裤子，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印瑞阳很委屈：“我也要睡觉的啊……”况且范小源又没叫他。
看来范小源忙得很，天刚亮便要出门做事，他在学宫没有亲故也不用挣钱讨生活，能有什么要紧事？
玄玑想起来有人说两天没见范小源，便问道：“他昨天干了什么？”
“他昨天也是早早出门了，但午后回到了水行斋，还带了一只兔子，估计是下山去采买了。”肖嘉说。
玄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估计？”
肖嘉突觉这话欠妥，缩了缩脖子说：“我们只顾着吃烤兔肉，没人在意这事啊……他笨手笨脚的很难从山上打吧……”
“还上山打？”肖嘉能说出这话来就说明他们干过这事，玄玑眯起眼，“学宫旁只有一座后山，而后山是禁止学宫弟子进入的，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后山处是有结界的，但只是普通的低等屏障，不能穿过物体。从地下挖一道沟渠便可绕过结界轻松进入。后山与学宫的交接有一处极小的土包，早先不知被什么鼠类给刨出了一个洞来，隐在杂草丛中，十分隐蔽。
肖嘉觉得玄玑眯起眼睛时十分恐怖，吓得冷汗直流，只好将那处通道告诉了玄玑。
“不过后山有些古怪，”他补充说，“我们已经很少去了。”
“什么古怪？”
清越的声音从旁处传来。
众人扭头，发现顾清砚披着外衫站在枕月居的主屋前，正探究地看着他们。
玄玑院子里进来这么多弟子，顾清砚属实没想到，虽然被吵醒了，但看这阵仗显然是有什么要事，顾清砚婷婷袅袅地走出了枕月居的门。
玄玑知道她这是要进来，便到门口开门，清丽的身影正好站在门口，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刚才披散的头发和外衫已经被她简单整理好了。
“出什么事了？”顾清砚还没进门便向玄玑问道。
“范小源不见了。”玄玑见她眉眼之上挂着浓重的疲惫之色，明明在休假，不知她这两天忙了什么，脸色苍白得像她耳朵上的白玉。
玄玑生怕一阵风过来把她给吹倒了，便道：“你看起来很累，回去休息吧，我会处理好的。”
“范小源？”顾清砚好像没听见玄玑的话一样，飘飘然接着往院中走，“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众弟子给她腾出来一个座位，顾清砚轻轻坐下，问：“刚才说什么有古怪？”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讲了误入白衣男子秘境的事。
这群弟子太能作妖，遇到这样的事竟然个个守口如瓶，玄玑都不知从何开始数落他们，只好先抓重点：“你们没再去，范小源也是吗？去后山找过没有？”
印瑞阳摇头，“我们已经互相提醒过不要再进后山了，他自己一个人……”，他说着说着便没什么底气了，迟疑着把话说完，“应该不敢去吧。”
玄玑闻言极为利落地照着他来了一脚，催促道：“应该！应该！应该！你们现在应该去后山找范小源！”
玄玑本以为他们已把各处找遍，没想到靠着猜测就将这么大一个后山给排除在外了。
她抓着剑气势汹汹地打开大门，山风顺着灌了进来，带起淡青色的飘逸衣角，将话送到众人耳边——
“再猜来猜去，范小源就要被狼叼走了！”
交界处离水行斋并不远，来到小土包前，众人拨开半身高的杂草，果然看见一个约两尺高的洞口。
这洞还不如杂草高，玄玑嫌弃地问：“你们就从这走？”
众人点头。
玄玑抱剑站在一旁，指指印瑞阳说：“演示一下。”
在场的几人都钻过不少次了，尽管眼前的通道形如狗洞，印瑞阳倒也没觉得有多丢脸，大大方方蹲下挪了进去。
众人都紧盯着结界另一边等待印瑞阳的出现，却一直没能看见。
洞口这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印瑞阳竟然又挪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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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出来拍拍身上的土屑，说：“里边有一道透明的屏障，过不去了。”
是学宫发现有洞给补上了吗？
玄玑沉声道：“向下挖。”
如果是后山的普通禁制，向下挖几尺便可避开。
几个少年用冰铲尘土飞扬地下挖数尺，人都隐在洞中看不见了，眼前的屏障却依然存在。
玄玑站在上沿看着底下灰头土脸无辜地眨着眼的孩子们，叹了口气：“上来吧。”
看这架势，范小源八成是真的被困在里边了。
“是新加的屏障？”顾清砚问。
玄玑点点头，“是，可我并未接到相关的通知。”
学宫哪处地砖损坏需要更换的时候都一个劲儿地通知，生怕谁崴了脚，怎么加强后山结界的事却没人说呢？
玄玑敲敲通灵玉牌，尹月兰淡淡的声音传来：“萧渚仙师，何事？”
“后山的结界什么时候加强了？”
“今早。归墟道宗在后山释放妖兽，结界被紧急加强了。”
妖兽？玄玑心中一紧。
她焦急道：“能不能把结界破开一个小口？有弟子被困在里边了！”
尹月兰闻言沉默了一瞬，而后说：“不行，道宗特意交代，此妖兽凶险非常，不可打开结界，也不可向外人泄露消息。”
“你们……”尹月兰无奈地说，“学宫爱莫能助，想别的办法吧。”
和妖兽关在一起，要是范小源真在里边，只怕他凶多吉少。
里面到底是什么妖兽，竟能让学宫连弟子性命都不顾？
道宗如此强硬的命令是谁下达的？
学宫传道授业，不应以弟子为先吗？
玄玑胸中似有一团火气在腔骨之间乱撞，憋闷得很。
但没看见尸体便是有一丝生机，她只得忍下那股不平之气，将水行斋的全部弟子召集到一起。
一部分人被派出在学宫方圆十里的范围内进行搜索，另有玄玑带队在结界边缘和空中巡山，寻找范小源的踪影。
后山林草十分茂密，从远处看别说是人，即便是里边养了头大象旁人都不一定能看见。
只盼望着范小源能做些什么醒目的记号，方便大家找到他。
但众人都知道，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在入口处等待，不会漫山遍野瞎跑。
其实能找到范小源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可倔强的少年们还是在后山之上不停穿梭。
后山的结界不准人与鸟兽进入，但山风水汽可以照走不误，夜间山林被吹得沙沙作响，茂密的树冠翻起绿浪。
肖嘉看见一处树冠被风吹拂的走势与其他树冠不同，似游蛇掠过。他落到结界之上，与树冠还有着几丈的距离，只见那游蛇似的树冠掠影摆动更加急促，下一瞬，一个巨大的黑影赫然从树冠中冲出——
来不及辨认那是什么东西，肖嘉下意识地大叫着御剑极速升高，旁边几个人被叫声吸引过来，正巧看到一只比在偶山见到的还要庞大数倍的大鱼张着暗红色的巨口撞在了结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