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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37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考虑的真周到


    余秋离京那天, 天上飘着雪, 纷纷扬扬, 如柳絮,随风飘舞, 又似鹅毛漫天飞扬。


    下车的时候,一直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帮她拢好了绕在脖子上的围巾。这是护士自己织的,本来是要打给上初中的女儿。


    刚织好了, 她就忍不住拿给了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两岁的小姑娘用。


    真可怜啊, 护士在心里头叹气,主席这么一发话, 虽然将她从漩涡里头摘了出去。但也断绝了她上进的希望。


    从今往后,她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山窝窝里头的赤脚医生。别瞧着挂着医生两个字,实际上就是挣一天工分才有一天口粮的泥腿子农民。


    其实先不说医术如何,光看这姑娘疯了以后写出来的东西, 她也蛮可以当个医科大学的老师,起码吃上国家粮。生病了也有单位报销医药费。


    只是护士既然在疗养院工作这么多年, 心里头自然清楚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只能心疼地抚摸着这个瘦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小姑娘, 帮她拢紧围巾,不叫风雪冻到了她的耳朵跟脸。


    车站前不好停车太久, 怕挡了路, 护士搀扶着余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车站走。


    大雪吹乱了余秋身上的大衣, 这是林教授送过来的。布料难寻, 她用自己的大衣改了尺寸。


    旁人怕受牵连, 林教授不怕。这个姑娘给她磕了头, 管她叫老师,那就是她的学生。


    大雪很快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淹没了余秋的脚背。不过她应该感觉不到冷,因为她脚上穿着一双厚军靴。那是老帅拿过来的。把人家小姑娘折腾成这样子了,天又这么冷,总叫人穿的暖和和的才好送走。


    她的身后跟着王同志,两只手都满满的,一手是余秋少的可怜的两包行李。另一只手则拎着个大箱子,里头鼓鼓囊囊摆着的都是大姐的心意。


    太难了,谁都晓得余秋是替谁受过。大姐不好露面,只能托王同志帮忙略表心意。


    王同志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余秋,或者说安慰毫无意义。因为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切断了自己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拒绝接受来自外界的任何信息。


    其实王老先生的日子也不好过,强烈的自责让王老先生好几天都睡不好觉,一直跟大姐感叹:“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小秋大夫。”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自己也浑身戴满了镣铐啊。


    别说是他了,就连主席都感慨,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眼下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有些问题,这个余秋是说不清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疯了反而是好事。


    何东胜同余教授等在火车站外头,焦灼不安。


    从接到周卫东的电话开始,他们的世界就全乱了套。小秋疯了,小秋被抓了,主席回京了,小秋被放出来了,主席让小秋回杨树湾。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


    可是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掉了她的健康与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躯体跟一双空洞的眼睛。


    瘦,真瘦啊。


    何东胜重新见到女友,脑海只剩下这个念头。大衣罩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就像是衣架子撑着一样。与其说她是深一脚浅一脚从雪地里头走过来的,不如说她是叫着西北风一路裹挟着而来。


    何东胜跟余教授迫不及待地往前迎。


    余教授直接哭出了声,嘴里头只喊着:“小秋,我的女儿啊,你别怕,回家了,爸爸接你回家。”


    护士眼睛一红,鼻子发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王同志垂着脑袋,感觉自己没脸见人。当初是他把人接走的,健健康康活活泼泼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现在他能够归还的就只有一条命。


    对,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还活着。


    余教授跌跌撞撞地上前,伸手想要抱住女儿。然而他对于此时的余秋而言,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宛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立刻发出尖利的喊叫,拼命地挣扎。


    何东胜下意识地想要抱住女友,让她不要害怕。但是他的举动却更加刺激到了余秋。


    惊恐的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拼命地乱抓乱挠。


    何东胜只觉得自己掌心被什么轻轻地抓了一下。他瞬间怔愣,再抬起眼睛,面前的姑娘却只有一张惊惶失控的脸。


    直到此时,人们才真正的理解疯了是什么意思。那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已经不认识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与男友。


    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地掩埋整个世界。


    火车站的旅客进进出出,众人都朝这个方向投来奇怪的目光。


    护士赶紧上前抱住余秋,像哄孩子一样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不害怕,阿姨不愁阿姨陪着你。”


    原本按照计划,是王同志一路护送余秋陪同她的父亲与男友将她送回杨树湾。


    现在事情有变化,王同志当机立断,又购买了一张火车票,请护士一块儿上车。


    也亏得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磨叽,因为上了火车之后余秋仍旧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她只吃护士拿过来的饭,只喝护士拿给她的水,也只允许护士靠近她。其他任何人接近他的卧铺,她都要发出尖叫。


    列车员好几次过来看情况。


    即使王同志拿出了自己的介绍信,列车员也在外头不停地走来走去,对这群人充满了怀疑,担心这个可怜的姑娘是受到了虐待。


    好不容易一路颠簸,下了火车坐汽车,然后再坐船,熟悉的大江大河也没能安抚余秋的情绪。


    她就这么木呆呆地蜷缩在角落里头,一动不动。


    杨树湾大队的顾问廖主任已经等候在渡口边上,瞧见余秋的时候,他先是没认出人,倒不是因为余秋瘦脱了形,而是因为眼前的姑娘精神气质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瞧不出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听说余教授跟何东胜在京中的行踪,居然什么人都没见,什么要求都没提,接了余秋就走,廖主任真是快要被这两人气死了。


    余教授也就算了,书呆子,一身书生意气,吃了多少亏都改不了。


    何东胜年纪轻轻的,怎么脑袋瓜子转不过弯儿来呢?哪里人就这么不声不吭地接人回来?好好的姑娘出去了,现在变成这模样,他们得负责任。


    万一余秋好不了怎么办?她才这点儿大年纪,这辈子要指望谁。


    余教授也失魂落魄,此时听闻廖主任的话,却只撂下一句回答:“我养我姑娘,我养她一辈子。”


    “养个屁!”廖主任这人在涉及到利益问题的时候一向残忍又残酷,“你自己身体都不好,你又没个正式工作,你怎么养她啊,等你两条腿一蹬,你要你姑娘喝西北风去呀。”


    何东胜这一路心如刀绞,已经痛到喘不过气来:“我养小秋,她是我爱人,我这辈子都养着她。”


    廖主任照样鼻孔里头喷气:“滚蛋吧,你也就是个农民,杨树湾大队给你工分。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你还有老娘呢,你要怎么养小秋啊?你们两个憨货!”


    前任革委会主任气得七窍生烟,“就不知道给小秋要个身份啊,起码要份国家粮,以后生病住院都有地方报销,不能指望你们。国家那么大,吃白食的人多了去,小秋这还是做过了贡献的呢,怎么就多她一个?”


    廖主任来来回回地走,“这事儿就得我出马。你们两个全是文人病,清高,也不看看是什么光景,清高个什么劲。”


    何东胜忍不住吼出了声:“我不要这个赔偿,我要小秋好好的。”


    一份国家粮就能买了小秋的健康吗?他不原谅,他永远都没办法原谅。张口一来就成了特务,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起码国家粮能喂饱小秋,让她后半辈子有指望。”廖主任一点也不讲究情怀,利字当头,他抬起眼睛瞪王同志,“这事儿没完,我跟你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同志奏着眉头,压下火气:“你别闹了,主席说了,让余秋同志回杨树湾当赤脚医生。”


    廖主任不假思索:“那主席有没有说余秋病好能上工之前靠什么吃饭呀?生产队可是上一天工才有一天的口粮。”


    这话已经相当强词夺理了。


    王同志却没有办法回答,主席不可能管到这么细,总理才会考虑这些问题。可是这件事情总理又不好伸手。


    廖主任手一挥招呼何东胜:“你跟我去,你老丈人是指望不上的。你不是要当人男人吗?这事儿你必须得出头。走,回家把东西收拾了,咱们上京城。”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拦着。估摸着等廖主任回家,陈招娣就能先收拾了他。


    廖主任回了趟家,又气鼓鼓地到医疗站里头找何东胜,男子汉大丈夫说要去讨公道,那就必须得抬腿。


    结果他刚到医疗站,还没进门,就听见余教授的哭声。


    大队顾问皱起了眉头,感觉余教授实在是文人脾气。这会儿哭有什么用啊,真要哭的话,当着领导的面哭,好歹拿点儿实在的好处回头。


    他往屋子里头走,瞧见胡奶奶也在抹眼泪,更是头痛。


    哎哟哟,平常多硬气的老太太,这会儿哭个什么劲呢?大家要看重点问题呀,要关心小秋的未来。


    胡杨在边上一叠声地喊:“太好了,摘帽子了,我就说余教授早该摘帽子了。小秋妈妈也不是什么反格命分子,她是好人。”


    屋子里头有两个穿着灰色列明装的中年人,其中一人搓着手,另一人戴着黑框眼镜。


    听了胡杨的话,他们的表情有点儿尴尬:“事情多,余教授夫妻的问题又牵扯了这么多年,调查材料需要时间,所以才拖到了现在。其实我们一直在积极的工作,从去年开始,我们学校我们医院就有好几位同志获得了平反。这都得感谢我们伟大的党,感谢伟大的领袖啊。当初都是因为林飚反格命集团猖狂,制造了一堆冤假错案,我们正在积极地纠正,还忠诚的格命建设者清白。”


    余教授跪坐在地上,寒冬腊月,他就这么跪坐着嚎啕痛哭。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高呼主席万岁,感谢英明伟大的领袖。这么多年的冤屈,家破人亡的悲剧,妻子惨死的凄凉,终于可以有个了结。


    可是现在他哭得不能自已,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能不想,这算不算是一桩交易。用小秋的健康与前途作为交换,换回了他与妻子政治身份得到承认。


    屋子角落的床上坐着余秋,她看着窗户外头轻盈坠落的雪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仿佛外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


    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试图安慰情绪激动的余教授:“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经学校与医院革委会双方面的讨论,余教授您的工作恢复正常。不过鉴于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你的家庭情况,单位决定在杨树湾设立一个办学授课点,就由您在这里主持工作,也方便您照顾女儿。


    您放心,需要的东西与人员,我们很快就会配齐,开过年来正常招生。主席号召大学协助地方多办农民夜校,这就是我们医科大学办的夜校。”


    这个决定应当算可以鼓舞人心,倘若是平常,廖主任第一个跳出来鼓掌赞叹。然而此刻,谁都笑不出来。


    好事来得太急太快,不由得大家不多想。谁忍心吃人血馒头?


    另一位中年人看医疗站里头的气氛仍然没有活泼起来的意思,赶紧加了把火,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头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封推到余教授面前:“余教授,这是您爱人的抚恤金。对于您爱人的遭遇,我们交响乐团也非常痛心。逝者已去,希望生者能早日获得宽解。”


    余教授没有伸手,那个信封瞧着很厚实,然而就是一个小小的信封,仿佛就能买走她妻子的一条生命。


    他伸不了这个手,就像小秋说的那样,他没有资格原谅,他没有资格替妻子原谅。


    对,小秋,他还要照顾小秋。


    这个无辜的女孩儿,不应该来到这个时代的,不应该承受这些非人的遭遇。


    他要好好照顾小秋,照顾这个替自己女儿承受不幸的姑娘。


    余教授终于伸出了手,他在心中默念妻子的名字,对不起,是他没用,他拖累了妻子女儿,他现在还要拿妻子的命换回来的抚恤金。


    中年男人就像是丢烫手山芋似的,赶紧将信封塞到了余教授的手中,生怕对方会反悔。


    他慌慌张张地抬脚,匆匆忙忙地跟众人告辞,嘴里头念叨着:“还有几位同志家属等着平反的消息,我得赶紧将党中央的英明决定传递过去。”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也赶紧丢下个信封:“余教授,这是你这几年补发的工资。实在抱歉,现在才送到你手里。我也要走了,我这边也还有好几位同志家里人等着。”


    余教授没有再伸手,就是抓住这两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应该感激的,最起码他现在洗刷了清白,最起码他的妻子能够堂堂正正地竖一座墓碑。


    两人跟被狗撵似的跑到医疗站门口,临头撞上剪着短发戴眼镜的女编辑。


    她颇为惊讶地抬起眼睛,友好地冲两人点点头。这两人却像是见了鬼一样,慌不迭地夺门而出。


    女编辑不明所以,只笑着跟屋里头的人打招呼:“哎呀,不好意思,贸贸然就上门打扰了。”


    说着她从随身带的包里头拿出了一沓纸,“我这趟过来,是要签出版补充合同的。中央下了文件,以后要恢复正常的稿费制度。所有人出书,出版社都应该按照规定,足额发放稿费。”


    屋子里头总算发出了嘈杂的声响,算是作为回应。


    何东胜微微皱着眉头,追问女编辑:“您说的是小秋出的书吗?”


    女编辑点点头:“没错,余秋同志出版的几本书反响都很好,我们还要再加印。当然除了她编写的书之外,你们杨树湾撰写的农业生产小册子也是要发放稿费的。只不过现在国家困难,我们只能按照最低标准发放,根据印发的数量发放稿酬。”


    护士精神一振,立刻喊出了声:“那小秋以后就有收入了。她能写书,她在我们疗养院也一直在写东西。我拿给林教授看过了,她写的东西都很有用,能出书的。”


    女编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温和:“那余秋同志以后写的书也可以拿给我们出版社审核,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继续印刷销售。主席已经发出指示了,我们文艺工作要结合实际,多搞对人民群众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有用的东西。


    我们出版社以后也会多往这个方向发展,争取出版一批科学卫生文化方面的作品,做好科学技术普及工作,帮助广大人民群众获得有用的知识。”


    屋子里头的人全都压不住脸上的喜意。太好了,这么一来的话,小秋以后的生活就有保证了。


    发生这样的不幸,谁都不想。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得想办法把影响降低到最小。


    廖主任站在医疗站门口,半晌才冒了一句:“主席到底是主席呀。”


    谁说他老人家抓大放小,不管具体的事情的。瞧瞧现在,都具体到这份上了。乖乖,为了她一个人,有多少人得跟着沾光哦。


    王同志在旁边看他:“你还要去京中讨说法不?”


    廖主任挥挥手:“讨啥啊?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我不就是看着这姑娘可怜嘛。算啦,以后她有吃有喝不会冻死饿死就行。”


    人呀,不认命不成啊。


    廖主任意兴阑珊:“不去了,我又不是没去过京中,瞧什么热闹啊?”


    大队书记却从外头匆匆走进来,闻声就招呼:“你得去,你跟东胜两个,赶紧的,收拾东西,省里头派人下来了,要陪你们上京。”


    廖主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旋即怒气冲冲地瞪着王同志。真他妈不够意思,小报告打的也太快了吧。


    他不过回家拿了趟东西,这小子居然就告起了黑状,还要押他们进京斩立决。妈的,这回他算是捅了天,估计都不用狗头铡,直接上虎头铡了。


    廖主任哭丧着脸看余秋,开始现场托孤:“你呀,可得早点好起来。我把招娣跟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多写几本书啊,我家妞妞儿还在吃奶呢,可能吃了。光招娣一个人的工资养不活”


    余秋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头的雪花,一动不动。


    何东胜注视着她,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在京中火车站门口,她轻轻搔着自己的酥麻。


    那是小秋最喜欢做的事,故意搔他的掌心。


    窗外的雪还在下,窗前的看雪人始终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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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级跳的飞跃


    余教授的平反像是一个讯号, 接二连三的, 好消息接踵而至, 很快,陆师傅邹工他们的单位都带着平反证明过来了。


    等到廖主任从京中赶回杨树湾的时候, 整个杨树湾,哦不,准确点儿说是整个红星公社所有下放右哌的帽子都摘掉了。


    周围其他几个公社也陆陆续续传来了消息, 好几位主动请缨下乡指导技术工作的右哌分子也要开始重新调查, 准备平反啦。


    胡杨看见廖主任像是被谁打了一闷棍的表情,忍不住挑高眉毛:“怎么样, 傻了吧,我看的都眼花缭乱,全都凑一块了。廖主任,我跟你讲, 消息还不止这个呢。”


    说着他拉着人开始咬耳朵,“我听到消息知青下放政策也要调整啦。下放满五年的, 可以申请回到父母身边。如果无法安置工作, 也可以就近原则,在父母所在城市周边大队下放。”


    廖主任挥挥手, 他现在可没心思听这些, 他乱着呢。


    从抵达京中第一天晚上被找去谈话之后, 他就彻底乱了。


    中央让他当干部呢, 跨越式进步, 直接跳过了市一级, 安排他当省里头的第一副书记,专门主抓农业生产以及工副业问题。


    当时领导对他宣布的时候,他的脑子就是“砰”的一声。


    廖主任两只手往外张开,做出了一个爆炸的手势,直到此刻他仍然双眼发直:“我都懵了,我还以为他们要抓了我蹲大牢呢。”


    他说了大不敬的话,要是有人告小状的话,保不齐他就是个现行反格命。


    其实上京的路上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实在沉不住气,干嘛要逞一时意气,占这种嘴巴上的便宜?他家有老婆孩子又不是孤家寡人,他要真没了的话,他家招娣跟小丫丫可怎么活哟。


    哪知道这回既没有上狗头铡,也没有拖虎头砸,反而直接又给了他一顶乌纱帽。


    乖乖,省里头的第一副书记,那四舍五入相当于是古时候的几品官来着?差不多应当是个通判了吧。


    胡杨胡乱地一挥手:“通判那是管破案的,相当于公安厅长检察院长兼法院院长。”


    其实廖主任是纯学渣,杨树湾的新任大队书记是文科学渣,两人都搞不清楚九品中正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胡杨并不关心这些,他在意的是廖主任回来了,他东胜哥呢?


    胡杨奇怪地朝廖主任身后张望:“你俩可是一块儿走的 ”


    这下子廖主任又开始哼哼唧唧的气不顺了:“他可不一样,他叫主席喊过去啦。”


    说起来他都是全省第一副书记了,坐着火箭飞速升迁的人了,结果这趟进京也没能见到主席他老人家。


    要说主席累了,不想见人,他能理解。毕竟那么大年,虽然自己一直喊着主席万岁,可从古到今哪有人生活到万岁的道理,人不服老是不行的哦。


    可让他愤怒的是主席没见他却见了何东胜。连捎带着看他一眼都不肯。


    廖主任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努力压抑着嘴里头的酸味儿我看这一回说不定东胜能进中央呢,乖乖,一飞冲天,飞黄腾达啦。”


    他一说空气里头的醋味越浓郁,熏得廖主任自己都呆不住。他抬脚往前走,“小秋呢,我可得好好恭喜她,这下子她要当诰命夫人啦。”


    胡杨脸上的笑一扫而空,都顾不上,要尊重省里头新任大干部。


    他直接两条眉毛竖起来:“恭喜个屁,小秋明天会稀罕这玩意儿吗?余秋到现在还没好呢。”


    廖主任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这怎么还没好啊?她都回家了,也没人打她骂她吓她了,她应该好了才对呀。不行,你跟余教授说了没有?保不齐她就是生病了,跟我那会儿一样,得挂水。不挂水的话好不了。”


    胡杨摇摇头:“穆教授天们请人过来看了,说余秋是受刺激太严重,所以恢复起来不容易。”


    他心情低落,没有接着往下讲,其实教授们说了另外一句话:有的人就此再也没有恢复正常。


    人的精神就是那么回事,瞧着强硬的跟钢筋一样,百折不挠,结果到了最后一步,轻轻伸个手指头就能直接折断了。


    胡杨不敢想象余秋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他有位表姨妈,她母亲的表姐,蹲过日本人的大牢,在国民党的监狱里头装过疯,好不容易熬到解放,踏实了不到20年,大格命一开始,表姨妈被折磨疯了。


    老石那么一条硬铮铮的铁汉,打过不知道多少仗,枪林弹雨里头摸爬滚起来的人,悲愤绝望之下,却要冲着看守喊,你直接给我一枪吧。


    余秋不过是个小姑娘啊,比他姐姐还小的姑娘,比田雨还小的姑娘。她怎么能熬得住。


    廖主任两只手上下挥舞,直接一巴掌拍上胡杨的后背,乐观的不得了:“你怕什么呀?这又不是疯了十年八载,这才刚疯,小秋自己肯定有办法的。你也不瞧瞧青崖子精神病院起码有1/3的病人叫余秋给就好了,你还怕她自己解决不了问题?”


    胡杨精神头还是好不起来:“医者难自医,你让余秋现在怎么给自己看病啊?”


    廖主任不耐烦地推着他:“走走走,让我先看看人,你们天天瞧瞧不出变化来,我这好些天不看,说不定一眼就瞅出了进步。


    胡杨立刻喊:“她不在医疗站,你去育红班。”


    廖主任满头雾水:“她跑育红班做什么?她照应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带娃娃啊。”


    胡杨摇头:“是二丫。”


    余秋怕生,谁靠近她都会遭到剧烈的反应。就连往常经常跟她睡一张床的田雨凑过去跟她说话,她都缩到床脚瑟瑟发抖,还发出尖叫。唯一能够靠近她的人只有护士。


    可是护士还有自己的工作与家人总不好留下来一直照顾她。


    大家伙儿心急如焚的时候,二丫跟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来,直接抱上了余秋的大腿,仰着脑袋喊:“小秋大夫。”


    说来也神奇,余秋当时虽然被吓得不轻,却没有大喊大叫,就僵着身子,任由二丫抱着。


    胡奶奶见状,立刻试探着招呼二丫:“你带小秋大夫过来吃饭。”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二丫去牵余秋的手,余秋居然没有甩开。


    大概小孩子天生干净,安抚住了余秋惊恐不安的灵魂。当天晚上二丫也没回家,而是跟余秋一块儿睡的觉。


    因为余秋浑身冰凉,脚下放的热水袋都捂不暖,二丫是个小火炉,刚好可以帮小秋大夫取暖。


    最最重要的是,二丫晚上起来尿尿的时候也会叫余秋,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余秋尿床。


    听上去不可思议,然而没有人提醒的话,16岁的姑娘家真的会想不起来这件事。她的世界里头只剩下写字,只要睁开眼睛,她就会一刻不停地写字。


    胡奶奶见这样,立刻替余教授拿了主意,既然小秋不怕孩子,那就让二丫陪着她。


    于是每天早上,二丫带着余秋一块儿起床刷牙洗脸,跟小秋大夫一块儿吃过早饭,再拉着小秋大夫的手,认认真真地带人去上育红班。


    大家伙儿觉得这样也不错,本来小秋也就是个孩子,强行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大人,不如再让她做回小孩,说不定能够更快乐些。


    上育红班好啊,老师教着唱歌跳舞呢。多动动,说不定小秋大夫的脸色也能变好看起来。


    只可惜进了育红班,余秋也是坐在角落里抓着纸笔继续写东西。不管周围的孩子玩闹得多欢畅,她都无动于衷。


    她的周身竖着一道墙,隔绝了外界任何打扰。


    除非二丫跟小宝跑过去抱他的腿,一左一右硬扯着她,她才会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们,歪歪扭扭地去操场上跑圈。


    胡奶奶觉得这样挺好,人总要动一动的,动一动的才能恢复健康。


    廖主任听的唏嘘,谁能找到那比猴子都精比八哥还牙尖齿利的小秋大夫会变成这样啊。


    他立刻拿出了省委干部的派头:“走,我要好好关心慰问一下小秋同志,她怪不容易的。”


    他寻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瞧见一对中年夫妻正缠着余教授不让人走。


    那做妻子的人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痛哭流涕,余教授我们对不起你,我们养了个畜牲,我们对不住你呀,当丈夫的人也是泪流满面,你又不好受,你要啥要管我们都听你的,是我们教子无方才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周卫东到底心疼父母,没有在父母面前告大哥的状。


    他父亲血压高,他母亲今年下半年才开过刀,他怕他们的身体吃不消。


    不过当初被拉去指认余秋的可不只有周汉东,其他人回了家,很快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哎哟,有的人哦,为了当大学生就能黑白颠倒,非得说人家好好的姑娘是特务。这个心已经坏透了,没得救喽。


    周家老两口跟着义愤填膺了几回,叫旁边人言语敲打,他们才如遭雷击,原来那无耻之徒居然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大学生儿子。


    余教授被他们堵着门进不得也出不得。


    他微微摇头:“这事儿也怨不得你们,只不过——”


    他抬起头来,“我知道你希望我说出原谅的话。”


    周家父母慌不迭地摇头摆手:“没有的事,教授,我们不敢奢求原谅。”


    余教授却没有宽解这对夫妻:“但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的女儿已经疯了。假如我的妻子复活,我的女儿好起来,说不定他们能够讲出原谅的话。我就算了吧,我没有资格替她们母女谅解,遭罪的是她们。”


    他目光平视着这对夫妻,“就像你们也不能替你们的儿子道歉一样,作恶的是你们儿子。”


    说着他微微欠身,“你们不用再来了,也不要带任何东西过来。我不后悔当初救了你们的孩子,我没办法保证我接生出来的每一个孩子都能成长为善良正直的人。真撞上的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


    他扭过身进了学校,不再回头看这对呆若木鸡的夫妻。


    廖主任在旁边瞅了半天,忍不住嘬牙花子,眼睛瞥向胡杨,下巴指着余教授的方向:“哎,面瓜也有硬气的时候?该!给人家当爹的,哪里能够当老好人。谁要是欺负了我姑娘,我能直接拿块砖头拍死了他。”


    胡杨没有直接应话,而是瞧着周家老两口往育红班的方向走,他们手里头的袋子中还装着一件新棉袄。


    这是周卫东的母亲原本要做给女儿的衣服,现在拿出来给余秋。


    他们不知道要怎样表达愧疚,只想着要竭尽所能,多给余秋点儿东西。


    不过,这也被何东胜的母亲拦住了,自从小秋发疯回到了乡间,儿子又去了京中,何母就一刻不停地跟着余秋。


    她把做手工活的工作移到了育红班,好在旁边照应着余秋。


    这会儿她就跟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语气不软不硬:“你们不要再过来了,我说了,我们家不缺这些东西。小秋怕生,你们还是不要吓到了这孩子才好。”


    操场上跟小孩子们一块儿玩老鹰捉小鸡的余秋果然垂着脑袋缩着身体躲到边上,一点儿也没有老鹰的威风凛凛。


    反而是一群被母鸡带着小鸡仔勇敢地站在了老鹰前头,他们要保护好小秋大夫,不能让坏人抓走了她。


    胡杨叹了口气,神情复杂:“他爹妈也怪不容易的。”


    周卫东也是,从京中回来之后,16岁的男孩子都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强烈的自责让这个倒霉的小知青倍受折磨。


    他吃不下也睡不着,整天跟个游魂似的飘来荡去,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救的余秋,要是没有他传递消息回头,说不定余秋被搓磨死了,他们都不知道。


    然而最早的告密者当中有一位是他的哥哥,光这一点,他就没办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同伴跟朋友还有周遭的社员。


    廖主任不以为然:“他有什么好心里头过意不去的,他那哥哥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啊。你们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一个个的都转不过弯来。


    他也不想想当时他都已经保证余秋是余秋了,他哥哥还讲那种鬼话,不就是存心要把弟弟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吗?他但凡念着点儿兄弟感情,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支持弟弟,顺着弟弟的话讲下去。


    他是怎么做的,他是生怕他弟弟不死!”


    廖主任抬起头,语气冲的很:“行了,就是讲给你们两个老糊涂听的。还赔礼道歉?你们家老大是个死人啊,被你们惯出来的死人。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担当都没有。身体差?身体差能差过小姑娘家吗?你们家二姑娘都能下乡,为什么他不能啊?要真是病秧子的话,也活不到这么大。惯子不成龙,你们接着惯吧,早晚有一天他连你们都要杀了。


    一个个糊涂蛋,也不想想,小秋大夫的事情是主席定的性的。他现在还做着他的工农兵大学生美梦呢,就他那脑袋瓜子,他就是上到博士,也不会有任何出息。”


    那周家老两口如遭雷击,抬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廖主任,像是指望对方指点一条出路一样。


    廖主任摸着下巴高深莫测:“他是没资格当什么大学生的,主席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当然顾不上这种小事。可但凡他自己有点儿眼力劲,就知道不该继续赖在大学里 ”


    周家老两口终于走了,失魂落魄,走的时候佝偻着背,老了不止10岁。


    廖主任在后头叹气:“看吧,娇惯小孩的下场,早晚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陈招娣抱着自家的小姑娘出来找丈夫,廖主任一见女儿就眉开眼笑,将那娇惯说抛到九霄云外。


    他立刻要伸手抱他的小姑娘,嘿呦呦,女儿不一样,女儿就得多娇惯着些,不然将来哪个臭小子摸出几块糖就能把姑娘给拐走喽。


    陈招娣见了丈夫也追问何东胜的事情,现在小秋这模样身旁有人陪着才好啊。


    廖主任又开始酸溜溜重复了一回先前对着胡杨的说辞。


    陈朝娣皱着眉头,嘴里喃喃自语:“没可能啊。”


    就是古时候皇帝搞突击提拔也是从小官做起,一个村里头的民兵队长,压根连官的边都沾不上了,怎么能一下子就进了中央?


    廖主任挺起胸膛向妻子强调:“我还是个卸任的革委会主任呢,不也直接成了省里的第一副书记。”


    他努力伪装出风轻云淡的架势,实际上耳朵竖的比谁都尖,指望着老婆好好夸奖他一回。


    没想到陈招娣压根不当回事:“我猜也差不多吧,上回主席找你说咱们省应该怎么发展家庭副业跟副工副业的时候,我就估摸着可能会有这一回。”


    所以丈夫上京,她一点儿都没担心是被去咔嚓脑袋。


    廖主任真是要泪流满面了,可怜他担惊受怕了一路啊。


    “主席没那么小心眼。”陈招娣瞪丈夫,“我说了你也没听啊。自己吓自己。”


    小姑娘叫老父亲抱着不舒服,开始哼哼唧唧的抗议。


    陈招娣抱回女儿,还没来得及再说何东胜的事,前头就吵吵嚷嚷地来了一群人。


    他们显然是刚下了船,个个脸上都闪烁着焦灼的神色。


    胡杨见状立刻上去,迎接询问男人的意思,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吭声。


    还是陆师傅从后头走出来,开门见山:“他们想在杨树湾落脚。”


    原来平反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头上顶着右哌帽子的人都按捺不住了,到处打听自己的单位是不是有消息。


    可惜他们打听了一圈,发现被摘帽子的还是少部分,很多地方压根纹丝不动。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吃脑袋瓜子饭的,碰上问题自然得好好分析,这一分析不要紧,他们很快就洞察了其中的关键点。


    下放,只有下放到农村主动请缨带领社员搞技术搞生产的,才会被纳入平反的考察对象范畴。


    尤其是下放时间长做出了点儿成绩的,那基本上没悬念,一个接着一个摘帽子了。


    这里头的意思由不得他们这些老右哌深思。


    最终这些政治条件不好,一顶帽子压得他们跟家里人完全抬不起头的倒霉人,终于商量出了个决定,既然中央鼓励知识分子下放去农村搞科学技术,那他们也不能赖在城里头,不然的话还不晓得哪一天才能平反呢?


    他们打听来打听去,觉得杨树湾最靠谱,毕竟主席都视察过,还夸了杨树湾,听说还要为杨树湾专门拍电影呢。


    中央都这个态度了,他们紧密围绕在中央周围准没错,还是上杨树湾吧。


    于是一个人这么想,两个人也这么想,这雪球就如此滚了起来,直接给他们拖了一船人过来。


    胡杨一个个地问身份,简直欢喜得快要疯了。


    天啦!他们一直愁没足够的人手可以用,这一回真是天公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廖主任在边上瞧着胡杨,忙得不亦乐乎,顿时忍不住磨牙。


    狗日的,他瞧着这群右哌分子小算盘真是打得啪啪响,当初他们搞了那么多优惠政策,拼命地想要吸引右哌分子自己过来,结果这群人还端着城里大爷的架子,抵死不肯当泥腿子。打心里头瞧不上农民呢。


    这下子听说能够平反身份了,一个个才慌不迭地跑过来,存的还是利用广大贫下中农的心。


    投机,什么是投机分子呀,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心思可不正派哩。


    廖主任心里头将他们批判了一遍又一遍,眼瞅着围着胡杨的人越来越多,现任省第一副书记的眼睛立刻热了。


    他扯着嗓子喊胡杨:“贪多嚼不烂啊,你给我多留几个,全省都要搞工副业呢,哪里能扎堆?”


    希望的种子得装着翅膀落到漫山遍野,才能长出生机盎然的春天。


    那些人哪里敢随随便便就找个地方下放,都大着胆子强调他们就想响应号召,好好为杨树湾做贡献。


    廖主任立刻瞪眼,冷笑道:“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是什么主意啊。不就是想下乡锻炼几年,好早点儿摘帽子吗?我告诉你们下乡可不是镀金,干不出成绩来,照样摘不了帽子,你们也不想想是从0~10简单还是从90~100容易。你们一个个也是文化人,这考试算分数的事情不用我来教你们吧。


    我告诉你们,先到先得,越是条件落后的地方,越是能够体现出进步。我今天就开始招人,我把名单给列出来,先来报名的就能录取,我立刻给你们安排事情。”


    离京回乡的路上,他虽然忙着傻笑发呆,可也规划过工作。


    当初被主席他老人家提问过全省的工副业情况之后,他就对自己的回答很不满意。因为知之甚少,问起啥来都哑口无言,虽然已经不是干部了,可他也敲咪咪的想办法打听了点儿其他县的情况。


    嘿,没想到还真是多了解点儿啥都不吃亏,将来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胡杨急了,谁说他们杨树湾不能更上一层楼的,人才只会越多越好,他才不嫌人多呢。


    这两人一人一张桌子,大刀金马地就坐在马路边上,现场开始了收留人才,时不时的还能吵上一架。为着争人差点儿直接捋袖子。


    旁边瞧热闹的社员们跟病人家属们,还动不动就凑过脑袋来给他们各自帮腔,实在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


    两人一直忙碌到天黑,新装的路灯都亮起来了,天冷的实在吃不消,这才呵气回去准备吃点热乎东西。


    结果还没到医疗站,他们就迎头撞上了宝珍带的小徒弟慌慌张张地往外头跑。


    她得去找余教授,有大肚子过来生孩子,难产,宝珍姐上了产钳,可惜却拉不出小孩。


    两个丫头全都慌了,神,当徒弟的人赶紧去搬外援,廖主任跟胡杨也是吓得一身冷汗。乖乖,这可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廖主任还在指着胡杨,我不是让你赶紧打报告给学校,里头也装上电话机嘛,你瞧这一来一回的多耽误事情。


    胡杨也扯着嗓子喊:“在弄呢,没赶得上。”


    他跑近医疗站,伸头朝里面张望。


    守在门口的家属可不乐意了,捏着拳头就要揍人。他老婆在里面生孩子呢。


    廖主任直接嚷嚷:“行了,谁还顾得上这些,没瞧见有帘子吗?看得见个屁。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呀?去叫余教授了。”


    宝珍没来得及应答,宝宝憋的时间太长,胎心已经不好了。


    门口走进一个人,那家属刚激动地喊着余教授就发觉不对劲,进去的是个小丫头片子,瞧这跟里头的接生员差不多年纪,余秋闷声不吭,眼睛瞧了眼产妇,然后二话不说戴上手套,上手摸了两把,接着拿起产钳就直接伸了进去。


    她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外头的人是瞧不见情况,站在她旁边的宝珍却是惊得目瞪口呆。小接生员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宝宝就直接被产钳带了出来。


    宝珍听见小家伙发出的哭声,欣喜若狂,都忘了无菌原则,直接冲上去抱住余秋大喊大叫:“小秋姐,你好了,小秋姐好了。”


    没想到余秋却受到了惊吓,“啊”的一声叫,差点儿丢下手里头的孩子。


    胡奶奶他们赶到的时候,就瞧见这姑娘又蜷缩着身子躲到了桌子底下。


    胡奶奶叹了口气,安慰瑟瑟发抖的姑娘:“别怕没事的,小秋别怕。”


    最后还是二丫过来将她从桌子底下拉了出去。


    众人经过短暂的欣喜之后,又陷入悲伤。小秋疯了,都没忘记要救大人孩子。


    可惜即使她救了大人孩子,她的精神也没能恢复清醒。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啊,派个菩萨下凡,都让菩萨落不了好。他们都不忍心看余教授又迅速灰败下去的脸。


    还是廖主任开了口:“急什么呀,小秋现在会接生,会写书,我看呱呱叫,不是能正常过日子吗?他又不是连吃饭穿衣都不晓得。”


    最多最多就是她忘了前尘旧事,不认得大家伙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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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不得京中(捉虫)


    后面连着三个大肚子都是余秋接生的, 她接生动作娴熟, 好像从来没有脱离过接生台。


    只不过无论家属怎么感激, 周围人如何赞叹,她都毫无反应, 只有在看到孩子下来时,发出哭声,小手小脚动弹的时候, 她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丝笑容。因为戴着口罩, 所以那笑意只在眼中一闪而过,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第二天一早, 陈敏她们将她带入手术室。为了防止她受惊,小小的二丫今天没有去上育红班,而是陪同她师傅出行。


    作为首位记名弟子,她非常认真负责的陪着师傅直到手术室里头。


    护士拿来了豆沙包跟豆浆, 让她自己在外头吃着东西,等她师傅出来。


    二丫还要进去。


    护士认真地强调, 手术室里头是不能吃东西的。她要跟着小秋大夫的话, 护士阿姨就只能把豆沙包拿走喽。


    没想到小吃货二丫居然抵住了香甜的豆沙包的诱惑,非常坚决地表态:“我要一直陪着师傅, 我出来的时候, 老太说了, 我要保护好师傅。不能让你们带走了我师傅。”


    于是红星公社卫生院历史上或者可能是全国乃至全世界医院历史上围观手术年纪最小的人员就这么出现了。


    好在今天开的是腹腔镜, 腹腔镜下左侧输卵管异位妊娠切开取胚术。二丫瞧不见鲜血淋漓的场面, 只觉得东西伸到肚子里头很有意思, 屏幕上的东西更加有意思,好好玩。


    她人太小了,成人的洗手衣对她来说就跟戏台上的戏服一样夸张,她像只被捆住了手脚的小青蛙坐在凳子上,瞧着显示屏咯咯直笑。


    手术间里头的其她人却都笑不出来。


    护士帮余秋穿手术衣的时候,差点儿掉下眼泪,棉袄扣子都扭得乱七八糟的小秋大夫居然清楚地记得穿戴手术衣的每一个步骤。


    除了她空洞的眼神之外,谁也瞧不出来她曾经离开了这里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


    尤其当她的手抓上操作器械之后,这儿又变成了她的王国,整个手术间里头所有人都在她的运作之下忙碌不停。病人的每一个器官都乖巧的不得了,听话的顺从她的调遣。


    假如她的肩胛骨不是那么尖利,往前伸手术器械的时候,洗手衣与手术衣都没有办法盖住高高的肩胛骨时,起码光看手术,人们是瞧不出来任何问题的。


    电影制片厂的摄制组人员悄悄从手术室外面推门而入,赶紧架起了摄像机开始了拍摄工作。


    还有人在外头透过手术室门上的玻璃看着里头的动静,抱怨陪同的卫生院长:“小秋大夫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让我们拍她呢?”


    其实他们的电影拍摄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先前就有两部医学教学纪录片的资料作为底子,再补拍一些场景,卫生院也安排了王大夫他们开展腹腔镜跟宫腔镜手术来满足拍摄需求;这些累积在一起,满可以剪出一部呱呱叫的片子。


    只是这些人跟事全叠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余秋啊,那部外国人拍摄的纪录片里头,最出彩的人物就是余秋,小小的中国赤脚医生,发出的质问与斥责振聋发聩,可给人长脸了。


    他们电影制片厂内部观看纪录片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四处打听余秋的情况,觉得这姑娘特别上相,可以多拍几部以她为主角的纪录片来,好好向全世界展示中国赤脚医生的风采。


    正好她英语也说的流利,到时候要翻译成英文在国外播放的话,她自己配音就好,还不用担心翻译错了。现在外语学院的那群二道毛老师水平可真不怎么样。厉害的基本上当年都有留洋经历,天然里通外国的嫌疑,没被处理掉的实属凤毛麟角。


    让洋人翻译配音也不好,谁晓得他们会不会故意使坏,存心曲解纪录片的意思。


    摄制组的负责人跟卫生院长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又特地加了一句:“这个宣传效果我敢打包票绝对没话说。到时候电影一放出去,你们红星公社卫生院绝对是全国学习的标兵楷模,所有人都要朝你们看呢。”


    卫生院长确实满脸为难:“同志,我谢谢你们费心了。只不过现在小秋大夫的情况有些特殊,恐怕没办法配合你们的拍摄需求。”


    “不需要配合呀。”摄制组组长赶紧解释,“我们这不是拍电影编故事,我们只需要小秋大夫正常工作,我们就拍摄她的工作过程。当然也可以请她谈谈作为优秀知青代表去京中接受表彰的感想嘛。她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内心一定很激动,有很多话想对全国的知青朋友们说。


    我听讲原本知青宣讲团也是要她参加去全国宣讲的,不过她在京中忙着进修学习工作,又帮着建立了我国,噢不,是全世界第一个腔镜中心,所以没有顾得上宣讲。这对她来说一定是个巨大的遗憾。这次给她拍电影就是弥补遗憾的最好机会。


    到时候电影一放,全国的知青朋友们都知道她的事迹了,一定会被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所感动,集体向她学习。”


    卫生院长喃喃自语:“是啊,当初她去参加宣讲团就好了。这孩子就是心眼子太实在。”


    去参加宣讲团,多唱唱高调,说说几句空话,也不至于遭受了这无妄之灾呀。


    人不能做事,只要是做事的人就容易出事。讲空话最好,讲空话最安全最正确。


    摄制组组长瞧院长发呆,感觉十分奇怪:“没什么好遗憾的呀,我不是说了吗?电影的宣传效果更好。他们宣讲团凭着两条腿能走多少地方呀?电影可以让全国老百姓都看到呢。”


    他话音落下,里头的手术结束了。


    余秋脱下手术服,看着病人苏醒过来,就直接抬脚往外头走。


    二丫人还坐在凳子上,赶紧跳下来,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地跟:“小秋大夫。”


    对其他人的言语都没反应的余秋听到了小丫头的声音,倒是转过头来,等待着自己的小徒弟。


    摄制组组长觉得有趣,赶紧让摄影机对着拍。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了扎根农村的赤脚医生除了为贫下中农服务之外,还在积极培养农村的医疗卫生人才队伍。瞧瞧,这么小的姑娘就开始学医了。


    这个题材很好,很值得好好宣扬。


    组长见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出来,赶紧上前打招呼。他虽然瞧着余秋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人家刚开完刀累了,这样子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组长笑容可掬:“小秋大夫,听说你刚从京中回来,这次接受了表彰……”


    他的问题没有问完,因为余秋突然间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双手抱着脑袋死命的揪着头发,表情痛苦不已。


    旁边的医务人员都吓坏了,二丫更是红着眼睛去抱她的腿,一叠声地喊着:“小秋大夫,小秋大夫不走,小秋大夫哪儿都不去。”


    外头太可怕了。


    小秋大夫本来好好的,就是外头的坏人抓走了小秋大夫,所以小秋大夫才抱不动二丫了。


    其他人也都愤怒地围成了圈,拒绝摄制组的人靠近。去什么京里头?谁稀罕啊,谁稀罕谁自己去。


    院长慌忙推着摄制组的人出去,满脸为难的神色:“同志,真的不是我们不配合你们的工作,小秋大夫现在的情况特殊,真的没办法。”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也红了,满腔悲愤无人可倾诉。


    还不到30岁的摄制组长目瞪口呆,他指着手术间的方向,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回事?”


    卫生院长露出苦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宁可她去参加宣讲团,而不是去进修学习给人开刀。”


    更深的内容在他这个层面已经不可能知道,然而作为大夫,干了一辈子的老大夫,他却清楚一件事,病人的身份对于医生来说,有的时候也是灾难。


    摄制组的人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实他们对余秋已经颇为熟悉,因为前面几部医学记录教育片也是他们拍的。


    谁能相信那个聪慧冷静到不可思议的小姑娘,会变成现在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还蜷缩在手术间的桌子底下,二丫在旁边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拍着她,安慰她说没事了,她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是一见到摄制组的人,她又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悲惨,让人听了都忍不住侧目。


    手术室外头的候诊大厅里,病人以及等候的家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听说过余秋轶事的,彼此交头接耳,很肯定的点头,没关系的。这里的小秋大夫很厉害,疯了年把的病人都能叫她给治好了。


    你不信,不信你问问医院边上养兔子的小周。他老婆,当年疯的跟什么一样,见人就咬,人人都以为肚子里头揣了个鬼娃娃。


    结果呢,结果小秋大夫眼睛一看手一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开了刀用了药,人家小周的老婆好好的,前头见到没有,生了个大胖小子。虽然现在还怕生,可是家里家外干起活来是一把好手,哪个人说她精神不正常啊?


    外头的绒花合作社更别说了,那么多大姑娘小嫂子,以为在精神病院要关一辈子了,结果小秋大夫妙手回春,又让他们回归社会主义建设大家庭了。


    没事的,只要小秋大夫看了她,这个现在叫个不停的姑娘肯定就能好。


    王大夫在旁边听的心酸,治病救人的人自己得了病又要怎么办?


    院长侧头看跟在自己旁边的中年人,叹了口气:“她现在没办法离开。你也瞧见了,她虽然还能开刀,但是不能脱离熟悉的环境。你们要是真的想找她开刀,只能把人带过来试试看。否则的话,她情绪会崩溃。”


    那中年男人微微皱眉,像是叹气一般:“我们的老先生也没办法离开呀。”


    “其实这个腹腔镜技术,省工人医院的大夫还有京里头医院腔镜中心也在开展。要是你们家老先生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去那里看看。”


    中年男人却始终皱着眉头,迟迟不发话。


    摄制组的同志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他们吓到了小秋大夫,又给医院的人添麻烦了。


    他们商量一通之后,决定要给大家点儿补偿,虽然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这次他们过来拍片子,其实还带了一套拍好的片子,要送去给兄弟电影制片厂内部放映好征求专业人士的意见,进行相应的修改调整,这样再送审之后,就能想办法赶在春节期间上映了。


    片子没什么稀奇的,本质上讲也是纪录片,讲述怎么在山林里头养殖鸽子跟山羊以及种核桃树。


    这是农林研究院搞的一个综合养殖项目,原本是想做晚熟品种核桃嫁接苗,没等出成果,前些年闹得厉害,树也被造反.派给砍了,说是资本主义的余孽。


    结果稀里糊涂的,这些树木居然没死绝,还有不少长了起来,这些年它们就自生自灭。等到前两年风声过了,政策开始放松的时候,获得了平反的研究员惊讶地发现山上的树木居然已经郁郁葱葱,结了不少核桃。


    原本贫瘠的土地瞧着也肥沃了不少,上面花草鲜美,还长出了不少蘑菇。


    他们再深入山林研究,发现山上居然有野山羊群。其实应该是附近老乡家里头跑出来的。


    那几年割资本主义尾巴尤其厉害,山羊一头都不让养,说是会毁灭社会主义的秧苗,养肥了资本主义的羊羔。


    大概是农家舍不得杀,就让它们进山避难,深山老林,土地贫瘠的地方也没有人去开荒,实在长不出什么庄稼来嘛,倒是意外成了这群逃出升天的山羊的栖息之地。在山上缺乏天敌的情况下,没几年功夫,它们就繁殖成庞大的种群。


    按道理来说,这种情况下,树木应该长不好才对,因为会被山羊连根都啃掉啊。


    然而山羊的粪便是天然的肥料,原本因为土地贫瘠而生长不良的核桃树居然意外获得了肥料滋养,生长的分外茂盛。


    附近的山地上也长出了不少鲜美的花草,刚好满足了山羊的生长需求。


    那些鸽子到底怎么来的,研究人员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但是它们啄食了核桃树上的虫子,所以核桃树即使没有人打农药,居然也没被虫子吃空了。


    这三者阴差阳错间实现了和谐共生,居然长得都不赖。研究所也有兴趣继续做科研。


    假如效果好的话,可以在周边地区推广,也是响应了中央的号召。


    领袖回京之后就提出了要重视文艺工作,尤其是多拍些老百姓愿意看,对老百姓有帮助的片子,好丰富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


    片子的要求是歌颂真善美,鞭笞假丑恶。一定要立意正,贴近老百姓生活,不可搞假大空那一套。


    可是虽然主席强调了百花齐放,但是经历过劈斗年代的人,哪个没有求生欲啊?


    嫌当初没抓到你,还是嫌当初没直接整死你呀,于是虽然中央发了文件,但是广大文艺工作者商量来商量去,居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纪录片这个模式。


    记录什么呢?记录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其实没啥看头。


    最好的就是记录各种科学技术,简单的,老百姓日常生活中能够用到的,比如说在杨树湾农具厂拍摄的农具改造以及小型现代化农具的制造。还有就是这些养殖种植业的操作过程。让老百姓见了之后,就能够跟着依葫芦画瓢,因地制宜地应用到生产中去。


    他们又在摄影棚里头给纪录片安上了头跟尾巴,勉强将它变成一部故事片的模样。


    片子的主题无非是广大社员同志们积极响应中央号召,因地制宜,不畏艰难险阻,实现农业现代化,发展家庭养殖以及农村集体工副业,促进了社会主义格命大生产。


    其实真的谈不上多精彩的故事片,但是对于看多了老一套的社员同志们而言,实在是相当新鲜,摄制组的同志商量之后决定,除了向同行讨意见之外,也应该询问观众的意见,那就先在红星公社卫生院试映一场吧。


    二丫一听说有新电影看,顿时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拉着余秋看电影。


    摄制组的人一见余秋也坐下来了,顿时激动得不得了。


    虽然现在的余秋未必对电影感兴趣,听卫生院长说除了接生开刀以及写书之外,她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但是播一场电影聊表他们的心意,也算是给了他们一点儿心理安慰。


    电影播放起来,瞧着银幕上山清水秀,鸽子咕咕叫,二丫立刻兴奋地抓着余秋的胳膊摇来晃去。


    老师说看电影的时候不能说话,否则会打扰到别人,可是那鸽子真的好好玩哦。跟三妞妞他们家养的鸽子一样。


    鸽子长大了还会生蛋。她也吃过蛋啦,舅舅用工分换回来的,她跟姐姐弟弟舅妈还有外公外婆老太舅舅一块儿吃的,鸽子蛋也很好吃的。


    她趴在余秋的怀里头,兴奋地跟小秋大夫咬耳朵,还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生怕吵到了别人。


    余秋地脸上浮出了笑容,轻轻的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一直在旁边悄悄瞧着她动静的摄制组同志们集体轻轻地舒了口气。


    还好,看样子小秋大夫还是喜欢看电影的。


    没关系,人生哪有不过几个沟坎的道理。慢慢的,人总归能好起来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地方,咱们不沾着边就是了。


    余秋看完了电影,坐着黄昏的渡船,跟着二丫一块儿回杨树湾。


    刘主任去杨树湾找胡杨有事,跟他们一班船。


    大队书记升官了,廖主任干脆调去了省里,唯独牛主任这个公社革委会当家人如如不动。


    听说原本也是要升职的,只可惜他犯了原则性错误,他给余秋办理了那张不合规定的下乡申请材料。


    余秋在京中接受审问的时候,刘主任也被省里头带走了。人放回来的时候,足足瘦了10斤,那天晚上他敲家里的门,他妻子愣是没有认出来人。


    还升什么官啊?能留着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船往前行,水气夹杂着梅花香扑面而来,又到梅花盛开的时候啦,现在已经是腊月。


    刘主任慢悠悠地在旁边说话:“人啊,年轻的时候多吃点儿亏没坏处。日子有苦有甜,有酸有咸,那才是百味杂陈的人生。吃过了苦才觉得分外甜。就像这梅花闻久了就忘了它是香的了,因为少,所以才稀罕啊。”


    余秋静静地靠着船舱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外头,如果不是她的眼珠子间或一轮,旁人还要以为她装了假眼球。


    二丫在旁边欢欢喜喜:“要吃梅花糕咯,老太做梅花糕。”


    看,梅花最美好的地方不就是被人吃进肚子里头吗?


    船靠了岸,余秋慢腾腾地往前走。


    胡奶奶站在河岸边同陈福顺的奶奶说话,大酱厂有一批酱要送进县城呢。


    副食品店要的急,公社的车子跑不赢,他们自己开着船送。现在大队也有柴油机船呢。


    瞧见余秋盯着梅花发呆,胡奶奶就是笑:“你想不起来了吧?去年入冬的时候,东顺送了你好大一束梅花,瞧的小周都跳脚,二妮光盯着梅花看啦。”


    余秋眼睛直勾勾的,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胡奶奶的话,又或者听到了,她也不觉得跟自己有关系。


    她抬脚往前走,二丫在后面迈着两条小短腿追。


    刘主任安慰了一句面色黯然的胡奶奶:“会好的,小秋今天开了刀,还看电影了。慢慢的,总能养好的。”


    公社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从村子里头出来,见到余秋就大声喊:“小秋大夫,来信了,何队长给你写信啦。”


    他捏了刹车停下来,一只脚支撑着地,相反方向的一只手抓着帆布包里头的信件,往余秋手上送:“拿着,刚好你家里没人,我还想要不要给你拿到卫生院去呢。”


    余秋看着伸到她面前的信封,久久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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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神的安慰


    “小秋:


    见信如晤。


    昔我往矣, 白雪皑皑, 今我来思, 淫雨霏霏。岭南的冬天不飘雪,雨水倒是颇多。


    比起杨树湾, 这里的天气更加暖和。听说夏天的雨水也更加丰富。还没进5月就开始哗啦啦雨下个不停,刚成熟的油菜就泡在地里头直接发出芽来,收获的油菜籽还没有撒下去的菜种多。


    我问老乡, 那他们一年到头怎么吃油?老乡告诉我, 他们都是吃花生榨油。


    那为什么还要种油菜?因为上面统一布置要种油菜,油菜的产油量高。……”


    田雨捏着信念了半页纸, 心里头直嘀咕,没看出来啊,何队长不是说自己语文不行吗?张口就是诗化用的,浑然天成。


    不过后面就不行啦, 人家写情书都好歹要写个花儿草儿什么的,他直接就上油菜籽, 还专门只关心油菜的产量, 三句话就暴露了贫下中农的本质啦。


    不是小田老师不要脸,居然明目张胆私拆他人信件, 而是信封上就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小秋不看信的话, 就请小田老师代念。


    这封信还是二丫带回来的呢, 邮递员塞进给小秋, 小秋压根视而不见, 倒是叫邮递员满头雾水。


    亏得二丫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姑娘,她同邮递员叔叔到了谢,认认真真地将信捎回了头。


    可惜拿了信也没用,信就放在桌子上,余秋趴着写书的时候,却看都不看一眼。


    还是下了夜校第一节课回来的小田老师见状没办法,直接帮忙代念。及时按照她平常的作息习惯,给学生上完课之后她要接着听其他课的。只不过现在小秋都这样,即使小秋不认识自己,小田老师还是觉得自己应当多关心朋友。


    要是单纯的情书,田雨就不操这个闲心啦。可何队长一去10多天,书信全无,电话也不响,小秋无知无觉,何大婶却是心急如焚啊。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信件,当然得拆了起码要安何大婶的心。


    何母人坐在山洞里,竖着耳朵听儿子念了半天油菜经,忍不住叹气:“这憨货,怎么光说这些?”


    田雨还在念着信呢:“其实他们本地传统东作物是马铃薯跟大白菜,产量高,而且也避免了雨季收获。”


    小田老师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个我知道,当地的贫下中农也知道,大队一直跟上头反映公社还摁着人头种。还有他们春节就种水稻,寒潮一来,秧苗直接冻死,也是稻种都收不回头。”


    胡奶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示意小田老师回归正题。


    她跟何大婶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人,二丫还没上小学呢,小秋又是这样,队里头事情多,胡杨忙的恨不得天天住在大队部,余教授又在夜校里头给学生上课,秀秀还没有放学,现在这封信就只能指望田雨了。


    小田老师赶紧收敛自己的直抒胸臆,专注于信件本身:“李老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容易行路艰难,让我好好多看看祖国的河山。我准备从南到北,一路从祖国的最南边走到最北边,看看大好河山。”


    何大婶忍不住喊出声:“这孩子怎么能这样?马上都要过年了,他什么时候出去不好,非要这个时候跑。”


    胡奶奶在边上安慰何大婶:“孩子多出去走走没坏处。你看,他大爹本来就是安排他管县里头的工副业生产。这每一个公社的情况都不一样,总不能大家一窝蜂的都学咱们杨树湾吧。到时候自己打自己,就没人稀罕了。”


    田雨也在一旁帮腔:“没错,咱们多走两条路,到时候无论哪条路堵死了,终归还有别的出路。”


    有了领袖亲口指示,她现在心里头可踏实了,主席让他们好好搞工副业呢。这是建设农村的重要措施。


    二丫却是颇为惆怅的模样:“东胜舅舅不回来过年了吗?要放放烟花的。”


    她记得可清楚啦,东胜舅舅会给他们放烟花呢。好多烟花,特别好看,旁的大队都没有杨树湾的烟花多,对面石桥口的小孩可羡慕他们了。


    何大婶哪里能被安慰到,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轻轻地叹了口气:“怎么就让他跑来跑去呢?大冬天的也不叫人回家,把人丢到岭南那么荒远的地方。你们说我家东胜是不是叫流放了?”


    那岭南,古时候不就是专门流放人的地方吗?听讲啊,毒蛇毒虫可多了。


    再说了,别看着小秋的事情像是鸟的,可是主席那句让她就在杨树湾当赤脚大夫吧,总叫何大婶听得心里头直打鼓。


    照这么来说,以后小秋是不是就不能上大学了啊。赤脚大夫可是农民,这辈子她都别想跳出农门了。


    现在小秋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就是有怒气也不好发作。那他们会不会将这把火烧到东胜头上呢?上头的人总不会自己受这个气吧。


    当母亲的人不得不多想,简直满腹愁肠。


    田雨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立刻反对何婶婶的猜测:“怎么会呢?现在是新中国又不是旧社会,根本就没有流放这个罪名。再说岭南气候温暖而且土地肥沃的很呢,是个好地方。”


    她就有亲戚跟朋友在岭南插队,那儿才没有穷山恶水出刁民,那民风也很淳朴的,跟杨树湾一样都是革命老区,历史很清白。他们当年也帮着游击队打日本鬼子呢。


    胡奶奶跟着叹气,喃喃自语:“好地方是好地方,可为啥要东胜这个时候过去呢?”


    田雨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开始猜测:“该不会是让何队长去调查逃岗的事情吧?”


    岭南那边离着香岗近,所以逃岗现象颇为严重,不仅外来的知青要逃,本地人更是逃跑。但凡哪家有人逃岗成功,周围人都要敲锣打鼓的庆祝。甚至有的村子大队书记带头,率领全村人逃岗。


    原先被抓到了以后直接丢大牢,后来这种人越来越多了,牢房都不够装怎么办?只好办学习班,拉着人过去大会小会的劈斗。饶是如此,仍然刹不住这股风气。


    奇怪的是,林飚□□集团被打倒之后,这种情况反而更加严重了。有人成群结队的逃岗,听说海上的尸体都飘了一层。


    田雨怀疑之所以这种现象愈演愈烈,是因为政治宣传的缘故。以前当地没有通电,关于海那边的传说都是口口相传,影响辐射面积有限。


    但是现在国家建设在发展,当地通电啦,有广播有喇叭。离得近,岭南的农村就很容易接收到香港那边的电台。那是一个跟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轻快又活泼,唱的歌都跟他们不一样。所以这些人就没能抵抗住诱惑,积极奔向资本主义的怀抱了。


    唉,资本主义世界最善于伪装自己,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可不就蛊惑人心了嘛。格命立场不坚定的人就被他们拐走了。


    长此以往肯定动摇军心,李老先生想来是意识到这件事了,保不齐就派何队长去当地调查情况。


    何大婶可不关心什么逃不逃岗,岭南离他们杨树湾十万八千里呢,要是真像那些人一样游泳游过去估计从孙子游成爷爷都游不到。


    她只忧心一件事:“真要调查的话,主席手下有那么多人,随便派个干部过去不就行了吗?干嘛要让东胜去呀?他又不懂这些。”


    “那可不一样。”田雨摇头,满脸认真,“干部搞调查都是走过场,还没进村,先搞得鸡飞狗跳,恨不得跟钦差大臣似的,要全大队的社员都丢下手上的事出去迎接,最好列队欢迎。”


    就好像前头杨树湾偷偷摸摸搞小工厂一样,每回有下乡干部过来不也没发现过山洞里头的问题吗?那个时候主席还没发话呢,被抓到了肯定得去上学习班。


    胡杨在外头敲门,一边敲一边问:“在吗?”


    原本趴在何大婶怀里头打盹的二丫立刻扬起嗓子,高兴地喊:“小胡舅舅,二丫吃粽子。”


    胡杨笑着推门进来,手里头捧着的干荷叶包裹的可不是粽子:“厂里食堂多煮了些,我就买了点儿回来。刚好,可以省顿夜宵啦!”


    说着他还笑了起来,故意逗二丫,“那我们今天就没有腊肉吃喽,光吃粽子。”


    二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早上老太说好了要吃腊肉饭的。晚饭没吃,怎么夜宵也能没有呢?


    胡杨笑得不行,直接剥了个腊肉粽子给小丫头:“来,咱们吃腊肉饭。”


    说着他又剥了个红枣馅儿的粽子递给余秋,“你也尝尝吧。”


    余秋无动于衷,仍旧趴在桌子上写自己的东西,眼中像是没有胡杨的存在。刚才大家伙儿说得热火朝天,她也毫无反应。


    还是二丫踩在凳子上认真地强调:“吃粽子,肚子饿。”


    她那双小手拼命地往上伸,非要送到余秋嘴边不可。


    余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小孩,只能被动张开了嘴巴。


    二丫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在旁边,香喷喷地吃起了自己的腊肉粽子。山洞里头其他大人暗自舒了口气,也各自剥粽子吃。


    胡杨随口问田雨:“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在外头听着挺热闹的呀。”


    田雨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张脸都鼓成包子了:“不要说,我们在讲李老先生找何队长调查逃岗的事情呢。”


    说着,她拿手上的信件给胡杨看,“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何队长去岭南。”


    胡杨抓着信,从头看了一遍何东胜的农业经,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假如是调查逃岗的话,那东胜哥写这封信回来难不成是为了提醒他们上头要动真格了,假如他们有亲戚朋友还蠢蠢欲动的话,赶紧提醒他们老实点儿?


    田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他……他们不检查信件吗?”


    李老先生让何队长过去,肯定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啊。要是真调查逃岗的话,那肯定会很严格。何队长这么往外头传消息,会不会受到惩罚啊?


    胡奶奶摇头:“东胜不是做事这么没成算的人。”


    说着她眼睛偷偷瞧余秋,不知道为什么,老人总觉得东胜这封信还是写给余秋的。


    嗐,这是废话,信封上就标着小秋的名字。只不过他真正要传达的意思恐怕不止纸上的这些字。


    只可惜小秋现在这个样子,东胜的苦心怕是要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二丫吃完了粽子,打了个呵欠,又开始昏昏欲睡。


    何大婶跟胡奶奶见状赶紧告辞,小孩子要睡觉了,小秋也应该早点休息。


    何大婶抱着二丫送去胡奶奶那边刷牙洗脸。


    胡杨随手将信件又放回到书桌上,起身跟着田雨一道送两位长辈出门。


    两人出去之后也没返回,而是悄悄绕到山洞窗户对面的树旁,偷偷打量山洞里头的动静。然而让他们失望了,余秋从头到尾动都没动。


    她的眼中完全没有那封信的存在,就连信件最后写的火辣辣的相思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田雨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小秋的世界里头好像只剩下医学了。无论是写书、接生还是开刀,医学变成了她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田雨眼眶一红,捂着嘴差点儿哭出声。这可怎么办啊?小秋以后要怎么办?她要是一辈子都这样,那可如何是好?


    胡杨轻轻地叹了口气,拉着田雨往边上退:“其实余秋这样反而太平。今天就有人找上了卫生院,想让余秋上京里头开刀呢。”


    “去他妈的京里头。”田雨虎目圆睁,怒气冲冲,“他们是见一回没害死小秋,还想来第二回吗?做梦!我们杨树湾也是有民兵有枪的。”


    胡杨也信誓旦旦:“你放心,我绝不叫人逮走了余秋。”


    两人达成了一致路线,顿时觉得两颗心都贴近了不少。


    胡杨正想着邀请田雨在外头逛逛,冬夜虽然寒冷,可天上的满月,月光下的梅花都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绕道山洞前头,小胡书记才刚开头喊田雨的名字,前头胡奶奶就叫唤:“小田啊,小秋睡了没有?”


    胡书记满心惆怅,奶奶你这么喊的话,就是睡着的人也能被吵醒啊。


    然而身为基层干部,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回应:“应该还没睡呢。”


    胡奶奶喜滋滋地引着个人过去,慌里慌张地招呼:“今儿都这么晚了,您别嫌弃,就在山洞里头将就一晚上吧。小田跟二丫今晚同我睡。您可算来了,我听说了,您把您的大衣都给我们小秋了。这孩子可喜欢您了,以前就一直念叨,希望将来能成一个跟您一样的大夫。”


    说着说着,她控制不住情绪落下泪来。小秋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也就是前几天的事,谁知道现在会是这样呢。


    来人的年纪看着跟胡奶奶差不多大,也是个身形瘦小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田雨领着她往山洞走的时候,突然间反应过来:“您是林教授吧?”


    见老人点头,她大喜过望,“太好了,小秋可崇拜你呢,说您是她的精神楷模。”


    其实这样说很不符合主流,大家的楷模一般都是国家领袖还有劳模,这可是洋医院出来的洋大夫。


    但是小秋说了,对于医生来说,医德跟医术才是他们会关心的事情。


    “小秋是特别好的大夫,对病人尽心尽责,您刚才看到的那排房子原本是大队安排给我们住的知青点,但是小秋担心病人没地方住,就主动申请住到后面的山洞。”


    田雨絮絮叨叨,一路进了山洞里头的房间,高兴地喊:“小秋,你瞧谁来看你了?林教授,你最崇拜的林教授。”


    可惜让田雨失望的是,爱情不曾打动余秋,她为之奋斗终生的医学事业引航灯也没能让她触动。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如何避免试管婴儿胚胎移植后胎停?


    山洞中其他人的来来往往,都不曾让她回过头。


    林教授朝田雨点点头,温和地冲她笑:“谢谢你姑娘,没事的,我知道小秋受了点儿刺激。”


    田雨有些心惊胆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二丫这定海神针抱过来。万一小秋看到林教授也尖叫怎么办?


    可是自己贸贸然抱着个小孩过来的话,好像又很不礼貌。


    犯愁的小田老师只好先告辞,决定守在山洞门口,万一小秋情绪波动,反应激烈,她也随时好去搬救兵。


    山洞里头的气氛却安静又宁馨,余秋写完一张纸就推在旁边。


    林教授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从头看到尾之后,她笑了起来:“你这是写给我的吧。谢谢你,我按照你先前写的生殖中心的建立要求,已经开始布置了。我找到了张民觉博士兔子体外受丼的论文,正安排人做实验。现在上头也很重视这个事,希望我们尽快推进。我们也想加加油。”


    书桌前的女孩毫无反应,还在刷刷刷不停地往下写着,似乎林教授所说的事情跟她毫无关系。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认真地看着余秋,低声念了一句:“你说的那位叔叔,你父亲的朋友,你怀疑是穿越的叔叔,就是你自己吧。”


    抓着笔的女孩手一抖,钢笔咕噜噜往下滚。林教授虽然年纪大了,却耳聪目明,手脚也灵活。


    她直接伸手接住钢笔,另一只手按住了余秋的肩膀,目光温和地看着掩饰不住惊慌的少女:“你不要怕,我会帮助你的。我知道,你没有想瞒我。否则你不会主动提起你怀疑那位叔叔是穿越者的事情。”


    余秋沉默着,久久不出声。


    林教授放下了手上的钢笔,两只手都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将她抱在怀中:“吓到了吧?没事的,上帝宽和爱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来到这里不是罪过,一定是上帝慈爱世人,才让你过来,想叫你帮助更多的人。”


    余秋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发自真心的落泪。她不敢哭,因为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保护自己的屏障。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等待她的就是灭顶之灾。


    她相信那位领导未必想杀她,甚至已经看穿了她是装疯。只不过她自己不能露出马脚,否则谁也不可能保下她。


    对,她的发疯是假的,但她承受的痛苦却是真的。


    “别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林教授怜爱地摸着余秋的脑袋,“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你跟你爸爸,都是勇敢的医生,最勇敢的大夫。”


    余秋拼命地点头,她感激余教授,因为即使在那么强大的压力下,余教授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卖她,而是竭尽所能地保护她这个取代了他女儿地位的陌生人。


    因为他相信,她是在竭尽所能地做好事。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会出卖我。”余秋吸着鼻子,“因为你忠实于自己,你没有上进心。你到现在还信着基督。”


    在所有人不管懂与不懂信与不信的情况下都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以表达自己对祖国忠心的时候,一个人能够坚持自己的信仰,是一件多么勇敢又难能可贵的事。


    有太多的人迫不及待地追求上进了,为了上进他们大义凛然大义灭亲,他们不需要人类任何正常的情感,他们追求绝对的正确,他们是标准的机器,他们永远不会犯错,因为他们永远围绕在绝对正确周围。


    正因为正确的太多了,所以再也没有人敢说真话。


    老人哑然失笑,轻轻拍着余秋的后背:“我哪有这么了不起呀,我就只是个大夫而已,我一辈子也就干了这一件事。”


    田雨在山洞外头竖着耳朵,耳朵尖都要冻红了,只听见里头传来呜呜的哭声。


    小田老师吓坏了,一时间想冲进山洞,又害怕打扰到了余秋跟林教授。


    她赶紧绕着山洞跑到后面去,窗户已经拉上了窗帘,不过灯光却将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影投射在窗帘布上。


    呀,是小秋哭了吗?难不成林教授在安慰她?


    哎呀,看样子还是为之奋斗一生的医学事业更加能够打动人心啊。何队长的情书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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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秋睡得极好,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窗外白茫茫一片, 已经天光大亮。


    她走到窗边, 擦掉寒夜凝结成的窗花,才看清楚窗外雪落一夜, 积了厚厚的一层,反射出明亮的光。


    后窗的山坡上吵吵嚷嚷的,是李红兵带着他弟弟跟几个小男孩正在扫雪。


    余秋正奇怪他们怎么如此勤快, 还要在山上扫出条路来的时候, 就瞧见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抬了平常用来晒菜干的竹匾,倒扣着, 支起小棍形成夹角。


    李红兵又往竹匾底下撒了把碎玉米粒,显然是学着雪地捉鸟呢。


    一群孩子大呼小叫招呼自己的伙伴们赶紧躲避开来,省得鸟儿瞧见他们就不过来啦。


    其实大雪才下了一夜,鸟儿完全不到断粮的时候, 自投罗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免费的午餐总是格外有诱惑力, 鸟为食亡也免不了。


    窗户擦掉窗花的部分又糊了一片, 余秋伸手擦掉水雾,饶有趣味地透过玻璃窗瞧着外头小孩子吵闹的动静。这哪里是鸵鸟啊, 这简直就是移动稻草人在驱赶鸟类。


    可真是瞎猫逮着死耗子,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 居然真有几只鸟停下来踱步进竹匾, 伸长了小嘴, 啄食起碎玉米粒来。


    隔着窗户, 距离又有点远,余秋还没有来得及辨认出鸟类的品种时,李红兵就当机立断拉动了捆着棍子的长绳。


    竹匾倒下,果然扣住了好几只鸟。


    他兴奋地冲上前,颇为自得的跟小弟们炫耀:“我就说嘛,这招可以,想逮什么鸟就逮什么鸟。知识就是力量,要多学习多实践,人有两件宝,双手和大脑。”


    余秋忍不住要发笑,李红兵居然也有天当起旁人的小老师。


    结果小李同学大道理还没讲两句就开始忍不住暴露原形:“快快快,咱们今个是烤鸟吃呢,还是红烧?”


    他兴冲冲地过去,从竹匾底下掏出战利品。瞧见那鸟咕噜噜的眼睛,李红兵顿觉不妙,还没等他琢磨好是放鸟归林还是毁尸灭迹的时候,雪地里头就跑出个小姑娘。


    兰花家的大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跑得满脸通红,眼睛因为气愤亮的出奇。


    小丫头指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多脑袋的李红兵,愤怒地指责:“你抓我们的鸽子,我要去告诉小胡书记,你逮鸽子呢。”


    李红兵两只肩胛骨立刻耸起来,他赶紧陪着笑松开手,试图讨好地对小姑娘笑:“没……没有,我们就是要观察一下鸽子的形状,我们准备写作文呢。你看我们是看不上这些小鸟的,就是要观察观察。”


    说着他将竹匾一掀开,呼啦啦的好几只鸟都飞了出去。


    李红兵眼尖地认出了除了鸽子以外,还有灰叫天,这鸟还挺肥的。


    他顿时心痛到无法呼吸,哎呀,这个就是不吃,也可以抓来玩的呀。小姑娘们肯定都喜欢。


    然而当着小妹妹的面,他无论如何都得硬撑起来,他是看不上这些的。


    李红兵煞有介事地强调:“这种鸟还没三两肉,我们怎么可能抓来吃呢,全是毛。要抓鸟的话我也肯定抓野鸡去呀,一抓就是一窝子,加了萝卜炖锅子保准你美的不行。”


    兰花家的大姑娘才不搭理这些坏小子呢。吴奶奶都说了,小子们都淘,让她跟小姑娘们一块儿玩。


    小丫头扭过头,鼻孔里头重重地哼了一声,相当不屑地抬脚往山洞窗户边走。


    满脸正气的小姑娘瞧见余秋就笑,笑成了早晨最灿烂的太阳花。她踮起小脚,用力地抬高了胳膊:“小秋大夫,给你吃。”


    余秋开了窗户,小姑娘的手里头抓着的是两只鸽子蛋。


    她认真地强调:“吃,打蛋花吃,这个孵不出小鸽子的。”


    余秋迟疑地伸出手,却始终不敢往前。小姑娘将鸽蛋硬是放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像是吓到了一样又赶紧缩回手。


    小姑娘脸上浮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大声强调:“鸽子蛋最营养啦,小秋大夫你肯定很快就好的。”


    李红兵也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余秋:“哎呀,我看你现在就很好啊。”


    说着,他伸了支不知道从哪儿折的梅花,要递给余秋。


    结果“啪”的一声响,窗户关上了。可怜的小李同学差点儿被夹到了鼻子。


    李红兵愤怒了,在窗户外头咆哮,凭什么呀?小秋大夫分明是区别对待。他期末考试也考了80分呢,很不错呱呱叫。


    身后的小孩们不明所以,全都哈哈大笑。半点儿不给老大面子,谁让老大已经脱离大部队这么久了呢。


    林教授洗漱完毕进了山洞,感受到屋子里头通过气的清冽。


    她赶紧招呼余秋:“去刷牙洗脸吧,胡奶奶该叫吃饭了。”


    果不其然,前头远远地传来胡奶奶的叫声:“开饭喽。”


    余秋草草刷牙洗脸完毕,走到前面的屋子中,餐桌已经摆开,围坐着一圈人。


    今儿吃饭的人多,摆的是大桌子。李红兵不请自来,相当老实不客气地盛了碗大米粥,正在一边喝一边听小周跟胡奶奶扯闲篇。


    小周现在可真是娇妻爱子在怀,生活圆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幸福气息。除了医疗站的小子越生越多,姑娘数目眼看着要有被压下去的趋势,他有点儿担心将来自家儿子会打光棍之外,他的生活简直没有一点儿不满意的地方了。


    “哎呀,奶奶,你跟余教授有什么好慌的,当初我家二妮可比小秋大夫严重多了。我跟你们说,她咬我的,真咬。”


    刚给孩子喂了奶,乖乖坐在凳子上吃早饭的二妮抬起头,默默地看了小周一眼。


    小周立刻陪笑,煞有介事地强调:“咬得很轻,一点儿都不疼。我家二妮最疼我了。”


    旁边田雨没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


    小周还在跟胡奶奶打包票:“都那样了,这不是还养好了吗?嗐,小秋大夫就是观音相,真有鬼娃娃也能被她给赶跑了。”


    胡杨这个大队书记看林教授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赶紧在旁边解释:“就是二妮那时候肚子中长了个瘤,余秋给她切了,后来就慢慢好了,人也正常了。”


    他们现在都希望余秋肚子里头也长个瘤呢,起码这样大家知道要怎么办。


    余教授从旁补充说明:“是畸胎瘤,大概是因为发育出了异常的神经系统,所以影响了集体的神经精神状态,我们认为是一种自体免疫性脑炎。”


    林教授反应过来:“哦,这个我知道,我看过过省工人医院穆教授他们写的文章。”


    只不过当时文章里头并没有署余秋的名字,就是不晓得这姑娘是不是故意避嫌。


    小周说得眉飞色舞,直接放下筷子过来拍余秋的肩膀:“好啦,她现在瞧着不是挺正常的吗?最多就是不太……”


    小周的话没能说完,就看余秋,突然间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她嘴里头发出古怪的咯咯声,然后猛地缩到了灶膛门口,整个人瑟瑟发抖。


    这一系列的动作来得太快,李红兵都被吓到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


    难不成狼下山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吃饱了躺在摇床上吐泡泡玩的小周家的孩子都像是受到了震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周围的动静。


    二丫则是经验丰富,她立刻放下碗,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去找自己的师傅。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抱着余秋,熟门熟路地拍她的背:“没事的,好啦,不怕哦。”


    小丫头奶声奶气,听着这话,就像小孩装大人,分外滑稽。


    余教授却红了眼眶,跟林教授道歉:“让您见笑了,这孩子受了点儿刺激。”


    在二丫的安抚下,余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胡杨不满地骂了一声小周:“谁让吓余秋的。”


    小周委屈地举起两个手,他也没做什么呀,她不就是拍了下小秋大夫的肩膀嘛,怎么反应这么大。


    田雨没好气,鼻孔里头出气:“这反应叫大?还没咬你一口呢。”


    小周立刻识相地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吭声。只能偷偷的在旁边看着自家儿子,示意这小子现在可千万别哭。


    李红兵却是呆呆的,他前头一直在初中上学,今天才寒假的第一天,所以他算是正儿八经头回见识到小秋大夫疯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前头都好好的呀,小秋大夫还不咬人呢。


    胡奶奶安抚地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微微摇头:“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只不过停止了颤抖的余秋却怎么都不肯回饭桌吃饭,也许陌生男人的出现让她害怕,最终她还是蹲在灶膛门口吃完了早饭。


    远远的瞧过去,她就像一条被主人踢断了腿又遗弃了的小狗一样。


    李红兵一抹嘴,直接跟胡奶奶告辞:“奶奶,我去抓野鸡了。你把酸萝卜拿出来啊,我们今天吃野鸡锅子。我就不信,小秋大夫好好补补,还好不了喽?”


    一定是那帮人太缺德,不给她吃也不给她喝,结果把人愣是熬成了这样。其实小秋大夫就一个女孩子,能吃多点儿东西啊。


    李红兵跟一阵风似的跑了。


    林教授瞧着依然跟鹌鹑一样蜷缩在灶膛门口的余秋,忍不住又在心中叹气。


    就先这样吧,他们说让她回来养病,可没说过病养好了要怎么办。


    医疗站里头响起了电话声,马上有病人家属接了电话,直接跑过来问:“哪位是林教授?有您的电话。”


    乖乖,杨树湾的医疗站果然非同小可,这来来往往的都是教授哎。用那句话怎么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都是文化人,大大有文化的人。


    那可比县城的医院还风光。


    林教授赶紧道谢,过去接电话。


    田雨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林教授来了一趟见过余秋就要回去。


    很明显余教授就是灵丹妙药,她过来后,小秋的情况好了很多。


    小田老师很害怕林教授的离去会导致小秋情况反复。


    她悄悄借着过去看生完孩子产妇的情况的理由,竖着耳朵听电话那头的动静。


    林教授语气极为温和:“如果组织上需要,我自然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但如果询问我个人的看法,我希望可以响应主席号召,主动下沉到农村,多做点儿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我还想着能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再做出点儿事情来。


    大姐,谢谢你,我在这里挺好的,这儿感觉很舒服,不愧是主席夸奖的地方。条件艰苦些不怕,从无到有总归需要个过程。在这儿,杂事少些,说不定我专业上还能再精进。还请您帮我问老先生好,这边一切都挺好的,这儿是养人的好地方。请老先生不要担心,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不然不利于身体恢复。”


    田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地,太好了,也就是说这位林教授不打算离开,准备长期驻扎在杨树湾吧。


    嘿,这么一来的话,小秋肯定能早点好起来。


    林教授挂了电话。


    瞧见民办教师慌慌张张地缩回脑袋,她忍不住微微笑,伸手招呼大小姑娘到跟前,温言细语:“你是小秋的好朋友吧。


    田雨慌忙点头,认认真真地强调:“小秋人可好了,教授,小秋就是生病了,否则她特别聪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没有她不会的。”


    他们私底下都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如果小秋不是那么聪明能干的话,也许厄运就不会降临到她头上。因为天妒英才呀,老天爷也是小心眼子呢。


    林教授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么请你多关心多帮助小秋,这孩子太辛苦了,太不容易。”


    田雨立刻点头如捣蒜:“一定的,小秋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说着她笑了起来,笑的是那么的天真而无忧无虑。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笑靥如花。


    这才是小姑娘的笑容,永远不知忧愁。


    林教授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田雨的脑袋,诚心实意道:“谢谢你。”


    田雨满头雾水,觉得林教授说话可真奇怪,这反过来了啊,应该是她感谢林教授才对的。


    小田老师摇摇头,挎着书包去学校了。虽然学期结束寒假开始,但是她也要好好充电呢。


    胡杨给新晋主动请缨下乡的右哌分子们都安排了工作,寒假里头也办了短期班,专门给大家伙儿趁机充充电。


    尤其是那些放了暑假就想满天飞的小子们,哼,过不上几天逍遥日子的,后面肯定会被爹妈一个个拎去好好上课。不知好歹的东西,也就是他们生在杨树湾,才遍地都是好老师好先生。


    换个地方试试,搁着几十年前,徒弟想拜师傅,那可是得久经考验的,还轮不到他们呢。


    小田老师临出门时抱上了小二丫。


    年前是最忙碌的时候,大人们顾不上孩子,为了保障小东西们的安全,育红班会一直开到过年。


    今儿小秋大夫不跟着二丫去玩老鹰捉小鸡了,她有了新的定海神针林教授,就跟在林教授身旁。


    宝珍吃过早饭,带着暂住在她家里头的徒弟往医疗站走。


    说起来,宝珍还有些害羞,她连小学都没念完,哪里能给旁人当先生?尤其是她这位徒弟,可是正正经经考过大学的,要不是上头说话不算话,现在人家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照宝珍想的,徒弟就是拜师傅,也得拜余教授那样。不过余教授实在没有精力手把手教。既然这个姑娘立志要当妇产科医生,那就从最基础的学习,她理论知识比较扎实,实践也得跟上,先跟着宝珍好好学习怎么接生吧。


    于是小接生员就这么顺水推舟也成了先生,开始正儿八经地带徒弟啦。


    她领着块头比自己高,年纪比自己大的徒弟进医疗站,林教授朝他们点头微笑,把人引到后面的山洞里头。前面病人跟家属多,说正经事还是得关起门来。


    林教授希望在杨树湾也建立起个小型的医学生殖中心。现在他们要多做实验,尽可能积累大量的数据,用于指导后面的工作。


    京里头虽然条件好,但是盯着的人也不少,搞不好的话就有人趁机做文章了。搞辅助生殖,那免不了要涉及医学伦理学,在道德高度打压人,是有些人最擅长的事。


    林教授不得不多考虑一些,她已经蹉跎了许多岁月,不愿意再耽搁下去。她年纪大了,耽误不起,医学事业也耽误不得。


    “现在我们人手有限,大家就得各司其职。”林教授手里头拿着几张纸,分给宝珍跟那个年轻的姑娘,“你们都看看,这就是后面我们要做的工作。”


    这个项目需要的实验器材,林教授从京中带了一些过来,剩下的余秋也画了草图,由医疗器械厂的人帮忙制造。其他更多的工作就得靠他们这个简易的草台班子了。


    连着余教授、余秋跟林教授都算进去,再加上这两位姑娘,满打满算五个人。


    人少事多,大家都得加油。


    林教授现场解释后面大家要做什么事。


    宝珍竖着两只耳朵认真地听。


    她的徒弟也抓着笔不停的记笔记,只不过比起不敢开口的师傅,她时不时会提出点儿问题。


    林教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说完了之后还夸奖了一句徒弟:“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的基本功还不错,是不是系统的学过?”


    年轻的徒弟颇为害臊,赶紧摆手,小小声道:“我不行的,我就学了几个月。先前就是看过小秋大夫的几本书,我很喜欢。”


    林教授笑了:“那说明你很有天赋啊。”


    她又夸奖宝珍,“你也很不错,后面好好干,一边学一边做,咱们争取做出点成就来。”


    余教授也在旁边肯定:“她俩都是特别踏实的孩子,做事很认真,非常适合从事医学工作。”


    天底下的难事层出不穷,从来不怕聪明,怕的就是认真执着,一板一眼。


    京中那么多精神病学的教授,个个都是专家,结果集体被小秋蒙了眼,愣是没看出来她是在装疯卖傻,不就是因为这姑娘瞒的够仔细,在谁面前在什么时候都从不放下戒备。


    要不是小秋坦然相告,余教授自己都没看出问题来。


    林教授笑着点头,表示赞同余教授的话,她拿出两本笔记本送给两个小姑娘,还特地在本子的扉页上写下了祝福与期许。


    她抬头问那个小徒弟:“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小徒弟害臊的不行,小小声地报自己的姓名:“韩朝英,我叫韩朝英。”


    余秋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韩朝英不好意思地朝她笑:“小秋大夫,我一直没有好好感谢你,谢谢你在考场上救了我。”


    余秋迅速地缩下了脑袋,继续埋头写字,好像刚才她抬起头,不过是为了活动一下脖子而已。


    韩朝英难以掩饰失望,她以为小秋大夫已经好了。然而伤害就像一把锥子扎入人的身体,外表的伤口瞧不出来了,里面的伤还要慢慢地恢复。


    她不知道小秋大夫的伤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医疗站又随船来了新病人,宝珍立刻带着韩朝英过去处理。


    山洞恢复安静,余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渗透出来,她嘴里头喊着:“老师,老师啊。”


    她穿越之后唯一挂念放不下的导师,她的导师老太太呀。


    林教授了然于心:“韩朝英是你以前的恩师?”


    余秋拼命点头:“她是特别厉害的专家,业内大佬,我所有的知识基本上都是她教的。”


    林教授笑了起来:“那现在反过来该换你教她了。”


    生命真是一个神奇的轮回,那些我们生命中碰到的人,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有了牵连。


    余教授也激动的不行,他其实一直害怕一件事,他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女儿。


    时空穿越还有虫洞理论,他是认可的,只不过穿越之后大概就会形成一个新的空间,跟此后的世界再也不会重叠。他的小秋,他的女儿,妻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也许他永远都见不到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有了韩朝英,这个2019年余秋的导师出现在了这个时空。那是不是就说明假如自己能够坚持到2019年,就能瞧见女儿?


    余秋拼命点头,眼睛擒着泪珠儿:“肯定会的,爸爸,你一定要加油,好好活下去,争取到2019年见到小秋。”


    外头传来李红兵的大呼小叫:“教授,你们在吗?快点过来救人啊,有人要死了。”


    余教授赶紧抹了眼泪,走出山洞。他得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争取将来到了2019年,能够让小秋提起他的时候,不再因为他而蒙羞。


    山洞外,红日冉冉升起,雪后初晴,大地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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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树湾的大雪下下停停, 一直持续到除夕, 何东胜也从南到北, 火车一路开开停停,最终走到了京中。


    他下了车紧走几步, 车站门口已经有人等待。那位身形高大的警卫员冲他微微点头,然后两人都钻入小车,一路朝大街行去。


    何东胜看着窗户外的天空, 天色灰蓝, 见不到云朵,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爆竹的硫磺味, 虽然说是年夜饭,但是从除夕一大早,年味就弥漫了整个京城。


    这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啊,此时的杨树湾肯定热闹纷呈, 男女老少齐聚在祠堂大家伙儿一块儿,痛痛快快过个大年。


    今年大队还买了电影放映机, 除夕夜看新电影, 迎接新年的到来。


    他神思恍惚间,轿车已经驶上长安大街, 然后转了几道弯便停留在一座中等大小的院落前。


    谁能知道这么大一个国家的元首就住在这里头, 不明所以的人见了肯定以为这是一位中层干部的家呢。


    何东胜的感慨还没有结束, 人就被身形高大的警卫员带去了屋中。他块头超过了1米8, 在一般人当中已经算是鹤立鸡群, 然而这位警卫员的身高更惊人, 居然达到了差不多1米9的样子,站出去就像是一个排球篮球运动员。


    何东胜不得不加快步伐跟在运动员身后,两人进屋子的时候,他甚至额头上冒出了薄薄的汗珠。


    大约是为了给他们休整的时间去,等了足有盏茶功夫,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才出来朝他们点点头,示意何东胜进去。


    老人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窗台边的青蒜照过来,让他的脸半明半暗。他手里头抓着本书,何东胜瞥见封皮的半面,认出那是本笑话集子。也不晓得老人是在看书还是同林斌说话。


    那大蒜是林斌养的,他现在已经彻底迷上养鱼种菜。不在地上种,专门在水上养。院落中的水缸已经被他占领,要不是游泳池还有人游泳,说不定他的魔爪也不放过那里。


    老人也不说他,反正他每回都先斩后奏,等到东西长出来了,才让老人去看新鲜。


    大约人年纪大了就容易从小孩子身上看到曾经的章自己,所以分外宽容。


    对于林斌各种异想天开的瞎胡闹,老人不仅不制止,反而很有鼓励的意思,还问他:“淡水里头能种菜种庄稼,那海水里头能不能种?”


    结果林斌那小子很不像话,居然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道。”


    末了,他还强调一句,“杨树湾又不靠海。这个问题得问农科院啊。”


    不想老人却叹了口气:“他们不会告诉我的,我要说想看看海水庄稼,他们立刻就会给我变出来的。说不定还亩产万斤,粮食吃不完放坏了咯。”


    林斌瞪大了眼睛,很肯定地强调:“坏不了,咸肉晒干了风成腊肉,能够摆放好久呢。”


    老人大笑:“你放心,今天有武昌鱼也有腊肉。”


    林斌笑得眼睛都弯了,兴冲冲地跟何东胜强调:“今天有好吃的,我们可以多吃点儿。”


    他走上前要拉何东胜的胳膊,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又过来了,笑着冲他点头:“吃饭之前你先出趟公差呗,康老那边来人请了。说是你给推拿了之后,康老前夜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头好多了,想请你过去再帮忙看看。”


    老人问了一句:“康老现在情况如何?要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及时讲。”


    “情况还好。”女工作人员笑着回答,“前两天还肯吃药了,他周围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林斌鼻孔里头出气:“他就是因为不肯吃药,所以才拖成现在这样的。真是的,生病了不好好治疗,不是非要找自己的麻烦嘛。”


    老先生倒是好脾气,居然还替那位康老开脱:“他跟我跟王老先生都不一样。王老先生是百分百信任大夫,我呢信一半,他是完全不信。”


    林斌可不承认:“您可没到一半,最多就是三分信吧。”


    老人但笑不语,居然没反驳。


    林斌气鼓鼓的:“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就像扁鹊看蔡恒公,硬是把小病拖成了大病。要是搁在以前,不相信大夫的,大夫是不给看病的。”


    他又苦口婆心,“您看看,像王老先生那样,开了刀又规规矩矩地用药,现在情况不是蛮好的吗?他都自己撒尿啦。”


    这话说出来可真够不雅观的,但胜在直观。


    老人颇为惊讶:“他这么快就能自己好了,你们还说我急性子,他比我更急性子。让他好好休养,干嘛非要急着出院?老想着做事,让其他人多做做嘛。”


    何东胜竖起了耳朵,一时间怀疑林斌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好由自己的嘴巴再传给余秋。


    林斌急了:“我在说身体恢复的事呢。人生病了就得好好治疗,讳疾忌医是不成的。我说真的,放在以前,这样的病人我绝对不看。”


    老人就是笑:“那现在不是新社会嘛,病人生病了,大夫还是得帮忙看的。”


    林斌抬头看天:“这个时辰他睡觉,不吃饭吗?这样子不行的,他呀,可不是简单的睡觉问题。”


    老人出奇的好脾气,还劝着林斌:“那你先帮他解决睡觉的问题,能解决一桩是一桩。”


    虽然心里头老大不痛快,小林大夫到底尽职尽责地抬脚跟人走了。


    临出门之前,老人还宽解了他一句:“放心,我们等你回来吃饭,会给你留饭的。”


    林斌这才笑逐颜开,一顿饭就能让他满心欢喜。


    他还兴冲冲地帮老人出主意:“您刚才不是问海水种庄稼的事吗?问他啊,他刚从海边来的呢。”


    何东胜不提防被点了名字,赶紧作答:“海水庄稼我没见到,不过我在盐碱地里头倒是见过盐蒿子,那个嫩尖尖掐下来可以包饺子,味道还不错。”


    林斌急着出公干,嘴里头嚷嚷了一句:“既然盐碱地能长,那海水肯定能种,说不定种出来就是咸的,炒菜都不用放盐。”


    老人笑了起来:“海水我可喝过,除了咸还苦,到时候又咸又苦,菜还怎么吃呀?”


    林斌朝老人做了个鬼脸,嘴里头嚷着:“我去看康老啦。”,一溜烟的跑了。


    老人哑然失笑,侧过脑袋跟旁边人强调:“瞧瞧,说不过就跑。”


    周围的警卫员跟工作人员都是笑。


    何东胜插了句嘴:“盐蒿子的确是咸的,做饺子馅加了的话,不用放盐。就是比较小,算是野菜,比不上人工驯化的那种。《救荒本草》里头提到过,它入肾经,可有清热、消积、治瘰疠、腹胀等功效。”


    老人原本就是随口问,现在却像是来了兴趣:“这个可以好好长一长啊,既然能做饺子馅,那也是加了种菜。不然那么多盐碱地荒着,有多少盐碱地来着?白白浪费了。”


    女工作人员赶紧记录下来,立刻应答:“差不多10亿亩,我马上就去办。”


    老人点点头:“要去的,多问问看,瞧瞧是不是还能动点儿其他的。”


    他抬头看警卫,“你给她跑腿。对女同志主动点儿,说不定开过年来,你就能解决对象问题喽。不要老想着文工团嘛,你跟人家又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警卫员面红耳赤,赶紧领命退开。


    老人这才放下手里头的书,笑着目送人走开。


    何东胜赶紧收敛心神,递上了自己的调查报告:“这是我在岭南调查的结果。”


    老人没有接,只让他自己开口说:“你讲吧,我是不耐烦看的。”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投去一瞥,却还是收回了视线,然后跟叹气一般,“是不是都想跑啊?”


    何东胜赶紧咽了口唾沫,认真回答问题:“都想跑还不至于,但的确存在这个风气。”


    老人轻轻地拍着藤椅扶手像是叹息一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个个心思都大得很,拦不住的哦。”


    何东胜不知道他所说的一个个究竟指什么人,却还是下意识地安慰了一句:“这其实跟当地传统有关,靠海吃海,下南洋是传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习惯这样做。”


    “下南洋那也是被逼的,九死一生地讨生活。”


    何东胜被说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老人笑了起来:“你莫要安慰我哦,我又不是只能听好话的小孩子,要说什么就照实说,放心,我让你说的。”


    何东胜没再赘言,直接切入主题。


    报了一长串的调查数据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之所以为这样外部跟内部原因都存在。


    先说一个外部原因,当地农村接受香岗电台很容易,基本上有台广播就可以做到,这个是很难杜绝的,因为人总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时间。也不好因噎废食,为了不让他们听香岗电台,所以干脆将所有的广播工具全都销毁,这样他们也没办法接收来自中央的指示了,长此以往就形成了精神的荒漠。”


    老人突然间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何东胜脸上:“你听过电台没有?他们的电台怎么样啊?”


    何东胜老老实实:“我听不懂粤语的。”


    老人一愣,旋即大笑出声:“你们两个,一个是不听人说,一个是听不懂,个个都是聪明透顶。”


    何东胜也不知道老人到底将自己跟谁说成两个,但他也老实地交代:“我听过他们的歌,听不懂唱什么但是调调我能哼出来。”


    老人像是来了兴趣的模样,居然让何东胜哼哼出来:“那就哼一段吧,今天过年呢,正好热闹热闹。”


    何东胜眼睛开始往边上找,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立刻递上茶,笑着说老人:“人家进屋都没有喝一口水,您老就先让人家唱歌。”


    老人哑然失笑:“我不比王老先生哦,我都不会照顾人的,你们得学会照顾自己。这个不错,我看蛮好,渴了就晓得自己找水喝,应该要这样的。”


    何东胜喝了茶,又找了会儿调子,这才开始跟背书一样唱起歌来:““踩单车,心宽又欢畅。放假好机会,踩到荒郊去。单车斗快,咪乱撞啊,抓住个軚,快步飞起去。单车要避人,千祈咪车到佢,咁就唔系假假依讲一句。你一对,我一对,踩到荒郊去……”


    他唱歌没有技巧可言,不过天生嗓子清亮,虽然唱得不清不楚,却别有一番意思。


    老人原本是眯着眼睛听歌,等他唱完了才睁开眼皮:“你们都喜欢听这样的歌吧。”


    何东胜摇摇头:“也不是说都喜欢,不过的确新鲜。这就像人吃饭一样,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就不稀奇了,也想换换口味。”


    老人不说话,就由着何东胜继续说下去。


    何东胜到底不比林斌,说话的时候始终小心翼翼觑着老人的脸色:“我认为广播电台最大的吸引力在这里,它提供了不一样的声音。新鲜的东西总会吸引人,无论是好是坏,总归都会有人关注的。”


    老人半眯着眼睛,轻轻地敲击着扶手:“文艺工作没搞好啊,八大样板戏,叫人听乏味咯。”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在旁边说话:“今年多了,今年拍了不少片子,杨树湾的电影已经剪辑好了,正在小规模范围上映。今天咱们就可以瞧瞧。”


    老人摆摆手:“你们看好了,正好过年可以热闹热闹。你们真是可怜,过年还要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女工作人员赶紧表态:“能陪在您身边过年,我们都欢喜的很。”


    “过年就要跟家里人在一起嘛,跟家里人一块儿才最热闹。”老人忽而叹气,“当初过革命的年是没办法,回不了家。现在没必要,该回家过年还是应该回家过年的。你看人家红星公社搞得就很好,年轻人表态要上进要奋斗,要舍小家为大家,想不起来老人。做领导的就应该多体谅,自己家的孩子陪在身边热热闹闹的,人家就不愿意孩子回家吗?”


    何东胜大吃一惊,胸中真是心潮澎湃,他完全没有想到老人居然会说这种话,而且是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


    不过老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随口念叨完了,示意何东胜继续前头的话题。


    外因是外头的诱惑,人家过得好嘛,起码传回来的印象是好的,又轻松又快活,就跟那个歌一样,调子都是轻飘飘的。


    可是人家过得再好,外国的月亮再圆,能够引得人明明看到旁人被淹死了,还要不怕死地往前冲,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两个方面。”何东胜字斟句酌,“一个是农业发展不行,机械化程度低,农民非常辛苦但是粮食产量跟不上,生活条件不好。另外一个就是缺少其他的经济进项,虽然当地公社普遍有糖厂之类的加工厂,但还是太少了,一方面不能积极吸纳剩余劳动力,另一方面经济建设也不行。”


    他这话其实已经相当胆大包天了,有怂恿弃农从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不过机会难得,人的年纪大了,就有点儿老小孩。现在老人愿意听,他就赶紧多说点儿。不然隔了一天,说不定老人就改了主意,不愿意再提这一茬了。


    “种过地的都知道农业机械化是提高农业产量的重要手段。您老人家也一直强调农业现代化,广大贫下中农也期盼着能够早日实现现代化。但是机械化需要成本,有的生产队全队最宝贵的财产就是一头牛,他们没有经济实力来购买拖拉机的。”


    老人久久地愣神,突然间冒出一句:“我们家大业不大啊,家底子薄,不能跟人家一样哦。”


    旁边人都没说,全等着他继续开口指示。没想到老人却问了一句:“他们是不是全想着包产到户啊?”


    这下子就连见多识广,已经陪伴在老人身边,不少时日的工作人员都暗自惊异了,没想到老人居然会直言不讳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何东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都想不到这个份上,但的确有人想。当地生产队的田地跟自留地一眼看过去就能分辨出来,长得好的基本上是自留地,长得差的差不多都是集体的。要说没想法,那不可能。”


    老人微微地笑:“你们杨树湾是不是也搞包产到户啦?”


    何东胜摇头:“生产队的田地还是归生产队,我们搞的是合作小组,大家彼此习性相投,也灵活机变些。主要是我们的工副业促进了农业现代化,所以相对农业人口不多。”


    老人突然间开口问:“不到1/3吧?我看你们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工副业跟养殖业上。”


    旁边的人有些替何东胜心里头打鼓,何东胜倒是大大方方:“没错,因为庄家自己长,主要依靠的是光合作用,人能帮上的忙其实有限。”


    老人哈哈笑:“你说的倒是个实在话,种田就是望天收啊,贫下中农不容易。”


    他的手轻轻拍着扶手,示意何东胜,“你接着说下去,我看你好像没说完。”


    何东胜有些犹豫,但还是大着胆子往下讲:“而且我觉得随着工副业的发展,大家会更加认识到集体农业的优势。


    假如包产到户的话,那么各家各户必须得在农田上花费不少精力,土地就相当于限制了总体发展。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从事农业生产。


    农民与工人的区别目前的状况下,很大程度是源自于出生地点,城里人跟乡下人。但农民与工人其实是职业,术业有专攻,一个人擅长的东西未必与他的出身相关。”


    老人没有说话,手就这么一下一下地轻轻往下拍,每当要落到扶手的时候,他又会忽然间停下,重新抬起来。


    何东胜假装没看见,只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同样的在一个家庭里头,说不定所有人都对工副业感兴趣或者更加愿意养鸡养鸭养兔子。大家都不愿意种田,那么田地就很可能会荒废。


    相反的,有的家庭里头所有人都爱种地,愿意在这方面多琢磨,多钻研,多积累经验,这样他们的田地就不够用,不能积极发挥所长。”


    老人突然间笑了起来:“就跟小林一样,成天琢磨着种菜。”


    旁边人跟着笑,女工作人员还说他:“您可别叫小林大夫听见,否则他肯定会说你们别吃菜。”


    屋子里头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何东胜也笑着接话:“所以家庭这个单位实在太小了,未必适合搞承包制。大片的农业生产更加有利于机械化发展,而且综合成本也会降低。


    您刚才所说的杨树湾的家庭承包,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搞起来过。前面的合作小组进行了一段时间,各家各户的情况不一样,劳动力就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各个生产队赶紧自行进行了调整。


    我认为实现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方式其实还是农业工业化生产,大规模的量化,更加有利于产量提高。所以说集体主义效率更高,但前提是一定要实现机械化,不然还是没有办法提高效率。”


    老人轻轻敲着扶手,微微眯着眼睛,许久不曾出声。


    何东胜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间轻飘飘地问了句:“杨树湾也过年了吧?”


    这话说的奇怪,哪儿的除夕都是同一个时间啊。


    何东胜只能硬着头皮应答:“对,前头胡杨给我写信,说我们今年家家户户都分了年货,不用再额外布置了。”


    “这个好,农村不能比城市差,不然留不住人哦,脚都长在身上,要跑吋。”


    老人突然间看着何东胜,语带笑意,“你的小未婚妻也会跑吋。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她生不生气呀?”


    何东胜的心跳个不停,他勉强镇定下来:“小秋现在不认识我,她现在只能当大夫,就是大夫。除了看病写书之外的事情,她全都不关心,也不跟人说话。她听不得京中两个字,谁让她再去京中,她就会发病。不能有陌生人靠近她,否则她会害怕,控制不住地抽起来。”


    何东胜说到后面鼻子眼睛都沉重,喉咙口就跟堵住了一样,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老人的目光悠悠看着前方,自顾自地说下去:“杨树湾是个好地方,养人呢。京中不好,都不喜欢京中。你们都不喜欢,我知道的。”


    何东胜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老人,其实他没有那么想安慰。


    外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又快又急,彰显着主人心中的怒气。


    林斌气呼呼地进门告状:“我不管他啦,说什么都不听。我把人给您绑来啦,您把他说通了再讲。”


    因为生气,他的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也像是冒着火星。


    老人瞧他气鼓鼓的模样,哑然失笑:“你怎么想得起来哦?康老那个身体,哪里好挪来挪去。”


    “我不管啦。”林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告状,“反正要么您管,要么王老先生管,总归得有一个人管管。人我给您带到了,您赶紧劝好了他,我们好吃饭。”


    老人十分无奈的模样,犯愁的很:“我哪里会做这些,王老先生才擅长这个呀。”


    林斌还是气鼓鼓的模样:“我看未必,你们一个信三分,一个完全不信,说不定您来劝效果更好。”


    说话的时候,女工作人员就进来了,满脸为难的模样:“康老是躺在救护车上过来的。”


    老人满脸无奈:“还愣着干什么呀?好歹把人推进来啊。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康老的身体,他要再冻上一冻,这个年都要够呛。”


    工作人员们赶紧忙着张罗,何东胜跟林斌立刻退下去。


    房门关上了,何东胜抚上林斌的肩膀,才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小林大夫勉强露出笑,做出活泼的模样:“走,何队长,我带你看看我种的芹菜,长得可好啦。大雪都压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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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10月最后一天啦,大家不要浪费营养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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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狂的女人


    林斌领着何东胜在外头漫无目的地绕了大半圈, 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或者准确点儿讲, 是寒冷帮助了他, 三九寒冬冻住了他澎湃的心潮。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邀请:“走, 我们去看我种的菜。”


    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好几遍,这一回总算成行了。外面虽然天寒地冻,水面也结了冰, 但种下去的菜却是绿意盎然。


    除了大蒜、水芹之外, 林斌还种了豆瓣菜,长势很不赖。


    大约是谈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小林大夫的兴致明显高了起来,他指着豆瓣菜跟何东胜强调:“这个烧汤味道很不错,今天就有豆瓣菜烧的汤。”


    在权力中心呆了几个月,他医术没见长, 察言观色也不见突飞猛进,倒是种菜的水平进步的有模有样。


    等到开过春来, 他还计划水里种韭菜跟辣椒, 旁边搭个架子种苦瓜,争取种出一屋子人吃的菜。


    照他说, 那个大游泳池很可以开辟出来, 起码种一冬天的菜。等到天气情暖了再重新洗刷消毒做游泳池嘛。


    冬泳不好, 冬宜养藏, 冬泳不合中医理念啦。


    为着这个观点, 他跟老人家争辩了两个晚上, 最终握手言和,各自表示对彼此观点的尊重,互不干扰。


    “反正他也不好冬泳啦。”林斌美滋滋地炫耀,“所以还是我赢了。”


    何东胜朝他微笑,含糊其辞说了三个字:“辛苦了。”


    旁人大概要眼热死他的位置,他俨然成了新贵。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请他帮忙调理睡眠的借口将他喊过去,想通过他递话。


    林斌又鼓起了腮帮子,跟朋友诉说苦恼:“辛苦谈不上啦,就是听不得劝,哎呀呀,都犟的很。余秋说的没错,打过仗的人一个脾气比一个正,反正啊他们都有自己的逻辑,不听你的啦。”


    何东胜顺着这个话题跟他聊下去:“是怎么回事,小秋以前也说老人家难治,老人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不听了。”


    林斌顿有知音难寻之感,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余秋说的没错。可惜她不在,不然应对这样的病人,她肯定更有办法。”


    何东胜笑着摇头:“她办法也有限,对付小孩子她能把药塞在橘子瓣里头,让小孩吞下去。你说对付老人家她能这样吗?其他的老人还可以又哄又骗,把药偷偷放下去,有的老人家是不行的。况且主席也说了,让她在杨树湾好好养病。”


    林斌整个人有些怔愣,喃喃自语一般:“对呀,杨树湾多好,京中哪有杨树湾热闹啊。”


    这话说的没道理了,京里头是大城市,大晚上的都热闹纷呈,又岂能是杨树湾那小小的南方山村所能相提并论的。


    何东胜看林斌鼻子冻得通红,直接开口提议:“我们到屋里头坐坐吧,外头怪冷的。”


    再这么发呆下去,林斌准要冻出毛病来。


    两人还没抬脚,外头却突然间传来吵嚷的声音:“我要见主席,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你们居心叵测,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林斌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伸手拉何东胜:“走走走,咱们赶紧避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要折回头,必须得经过中间的大路。


    红旗牌汽车没能开进来,车上坐的人却直接跳下来,怒气冲冲地往里头走,一路走还一路喊:“你们拦我试试,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拦我,这是我家。”


    旁边的警卫员赶紧站成人墙挡在前头:“不行,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你现在不能到主席那里去,所有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命令。”


    “所有人是谁?”剪着短发的女人怒气冲冲,突然间一阵跑,叫警卫员拦下之后,就伸手指着林斌的方向,“现在你们是要绑架主席吗?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


    可怜的林斌缩着脑袋想要逃跑,愤怒的女人又指着何东胜:“他又是谁?凭什么他在这里?”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她主管全国的文艺工作,主席亲自点名让拍的电影,她怎么可能不严格审核?既然这样,又怎么会认不出电影里头人的脸。


    林斌缩着脑袋不开口。


    女人的愤怒更甚,两只手上下挥舞,恨不得手指甲能够突然间爆长,好直接戳上林斌跟何东胜的脸。


    真是荒谬啊,她见不到主席,大年夜里头他们不许她见主席,却让这两个不相干的家伙待在这里。


    尤其是这个生产队长,明明他们在走修正主义道路,搞又白又专的那一套。


    她批评了电影,要求改正。结果会议上反而读了什么普通□□员的来信。


    那信里头居然说一切为样板戏让路,以及标榜她是文化大格命伟大旗手的说法不正确。还讲她民主作风差,过分强调文艺的地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文化大格命,革的就是文化的命,文艺引导人的思想精神,怎么可能不重要。


    什么狗屁普通□□员的来信,分明就是他们在想方设法否定文化大格命。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想方设法勾结在一起搞小集团,借着看病跟探病的机会搞勾连。


    一个总理,一个老帅,别看平常都对她笑眯眯的,其实早就包藏祸心了。


    主席就是太心软,只讲究老同志老朋友的感情,却总是不相信他们的心跟他不在一起。


    年近花甲的女人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警卫员,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棒。


    天寒地冻,那木棒是林斌突发奇想要用来做蘑菇的,一天天喷水早湿透了,在这种寒冬腊月里直接就冻成了冰棍。她一碰到手里头,就本能地一缩,只能气得直接一脚踢上去。


    木棒翘了起来,打在了警卫员的腿上。


    警卫员委屈不已:“首长,你怎么能打人呢?”


    女人怒气冲冲:“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会打,主席说了,枪杆子里头出政权。我现在没有枪,我要见主席,我看你们谁还还手。”


    警卫员稚气未脱,老老实实:“领导吩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我们就是不能让你进去。”


    女人几乎气得发疯,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尖利起来。“我今天必须得去进主席。你们敢拦我试试?”


    何东胜在旁边见着已经失态的访客,心中涌动着说不清楚的古怪。


    夫妻做到这一步,放在天底下也是够荒谬的了吧。


    当妻子的人想要见自己的丈夫,居然也得经过申请批准,就好像朝臣面见君主。明明是女主人回到自己的家,却要被警卫员阻拦。因为她想见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他的丈夫,更加是一国元首。


    何东胜突然间明白了老人的孤寂,这种孤独是源自于他的身份。他想要家人的亲近,又害怕家人亲近的是主席而不是一位耄耋之年身体衰弱的老人。


    他甚至怀疑老人不愿意见自己的妻子,是不想妻子看到他老态龙钟身体抱恙的模样,毕竟他的妻子比他年轻了20多岁。


    比起虚弱苍老的丈夫,年富力强精神矍铄的妻子简直就像是两代人。


    何东胜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深想下去。访客不走,被访客瞧见了他跟林斌就不好动脚,只能站在原处挨冻。


    女人的目光在院子里头搜寻,突然间她的视线落在了花木掩盖处的救护车上。几乎是瞬间,她发出了凄厉的喊叫,疯狂地往前冲,嘴里头叫着:“主席!”


    警卫员猝不及防,一时间居然没能拦住,叫她冲了进去。


    林斌脸色大变,立刻往前追。不好了,这下子篓子要捅大了。


    他年轻力盛,每天都在院子里头跟着警卫员们打拳给老人看,用老人的话来说,眼睛跟着锻炼一遍,也算是他起来运动了。


    长久的锻炼让他自然要比年近花甲的女人腿脚灵便的多。何东胜更是长手长脚,高中时代还拿过长跑冠军,所以两人速度都不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激荡的刺激,女人的动作居然相当敏捷,林斌与何东胜一直到屋子前头才张开两条胳膊拦住她。


    守在门口的警卫员们也赶紧过来,坚决不能让她再往前冲。女人已经满脸泪水,厉声呵斥:“我是主席的妻子,你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你们到底对主席做了什么?主席一贯身体康健。”


    屋子里头走出了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她表情颇为犯难:“江同志,主席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请您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年近花甲的女人表情狐疑:“你不要诓骗我,你们不能联合起来诓骗我,你们总不能让主席孤零零的吧?我是他的妻子,我都不能陪伴在他身旁吗?”


    何东胜跟林斌拦在最前头,被她直接一巴掌刷了过来,何东胜本人的侧过脑袋,面颊就是一股刺痛,显然指甲划伤了他的脸。


    她这一手,林斌的下巴被拍红了一片。


    屋子里头传来了呵斥的声音:“好了,闹什么闹,大过年的让康老看笑话。”


    年近花甲的女人先是一愣,旋即嚎啕大哭:“主席,你吓死我了,主席,我还以为是你呢。”


    哭喊的时候她腿脚一软,居然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赶紧过来搀扶她,就听她哭着抱怨:“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是存了心想吓我吗?”


    林斌在边上委屈:“您就说您要见主席,又没说为什么,我们哪儿知道啊?”


    一通闹哄哄之后,这间院落名义上的女主人,总算得偿所愿见到了她的丈夫,甚至得以跟丈夫坐在一张桌子上用了一顿午餐。


    因为哭得厉害,吃饭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着的,看上去甚至有点儿滑稽,又说不出的可怜。


    大约是这点儿可怜打动了老人,老人还叹了口气,像是关心又像是埋怨地说了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碰到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呢?听风就是雨,一点点沉下心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你不闹笑话谁闹笑话?”


    女人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碰上你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冷静下来思考啊?你这么长时间不肯让我见,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体情况啊?这么个救护车摆在那里,大过年的,你要我怎么想?”


    一连串的问句让老人只能悻悻地自己吃饭:“反正你总有道理。”


    同桌用餐的康老笑了起来:“夫妻是讲不清楚道理的。”


    吃过饭老人累了,要休息。


    女主人想要留下,却被他拒绝:“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么又哭又闹的,我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女人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赶紧站起身,殷勤地上前:“我扶你去房里头休息吧。”


    老人摆摆手:“不用,我在藤椅上靠靠就好。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我知道你事情多得很。”


    女人慌忙否认:“没有的事,什么事情也比不上主席你重要。”


    老人却摆摆手,一副困倦的模样:“你去吧。”


    女人这才念念不舍地往屋子外头走。康老还没上救护车,见到他就是微笑,点头致意,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伴老伴。”


    女人紧走几步,压低声音道:“我想陪伴,可是主席太忙啦,我怕打扰他工作又害怕影响了他休息。不像康老您,随时都能登门。”


    康老哑然失笑,像是自嘲一般:“我老啦,身体也不行啦,都知道我是得了绝症的人,哪一天腿一蹬一声招呼都打不了就没命了,当然不能跟您比。别说是我,就是总理也是医院里头的常客,这一回住院开刀足足呆了几个月呢。主席都说让我们这帮老家伙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


    年近花甲的女人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康老朝她微微点头,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真羡慕您呀,年富力强,身体康健,真叫人羡慕。”


    救护车开走了,江同志站在原处半天,迟迟都没有动脚。


    旁边的警卫员都不得不开口提醒她:“首长,我们叫人把车开过来吧,外面冷。”


    江同志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身子猛的一缩,打了个寒噤,然后自嘲一般:“你们瞧瞧,我装的再像,主席也一眼看出来我最近身体不好,让我好好休养呢。那就麻烦你们开过来吧,我这身子骨恐怕真是吃不住。”


    说着,她转过身冲着坐在外屋窗边的林斌微笑:“小林同志,什么时候你有空也帮我调整调整睡眠,我也睡不好呢。操心的事情多,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林斌含糊其辞:“那您就少操心点儿事情呗。您跟主席都太爱操心了。王老先生跟大姐跟你们不一样,大姐就操心王老先生。”


    女人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又忽而加深:“你说的没错,的确应该听大夫的话,少操心点。越是操心,人家越不待见,总以为我要挡他们的路。其实只要是好好搞格命,我都是举双手支持的,又怎么可能反对。我就是怕啊,年纪大了难免想的多,害怕他们受到的蛊惑。敌人太狡猾,一直潜伏着呢。”


    林斌满脸茫然,眼睛连着眨了几次,十分困惑的模样。


    女人只得赶紧收回话头子,谁让这个赤脚医生思想觉悟始终不高,成天就关心种菜养鱼的事情呢。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人富有同情心,愿意帮助人。


    她再三再四地同林斌道谢:“主席的健康就多劳烦你们了,我就是有心到底不是专门干这个的,比不上你们。”


    林斌却让她不要妄自菲薄:“您的意义没有人可以取代,您能起的作用,我们都做不到。”


    这话似乎取悦了年近花甲的女人,她走的时候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何东胜只听了只言片语,心中满是疑惑。


    他不相信林斌先前不知道女人是因为瞧见了救护车才突然间发作,坚持一定要见到主席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尽管现在流行政治夫妻,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林斌是在做什么呢?他难道在帮助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见到自己的丈夫,他明明知道做丈夫的人似乎并不想见妻子啊?难道他是心疼老人的孤独?


    林斌没有解答何东胜的疑惑,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朋友的情绪。因为从陪伴康老过来直到现在,他的脑袋里头都在嗡嗡作响,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喊着:“他们是叛徒,他们是叛徒。”


    江同志与张同志都是叛徒,他们在历史上都背叛过格命,当初应该是康老替他们掩盖的。


    林斌不知道为什么康老会突然间跟他提起这些,还让他代为转达,然后又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存了心故意的,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才刚起了心思让医疗组的人去打听,人就被抓走了。


    林斌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这位康老疑心极重,生了病之后几乎不让人探望,就连总理都去了几趟,他都要怀疑总理居心叵测。


    不管是什么医生拿给他的药,他都会偷偷丢掉,因为他怀疑那是毒药。


    林斌则怀疑他是因为癌症导致的副癌综合症产生了大脑病变,所以人格改变,总是疑神疑鬼。


    这会儿康老又开始不停地后悔,表示自己误解了总理,总理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是真的关心他。


    林斌琢磨了半天,总觉得好像康老误会了什么事情。他似乎认为那帮人抓了余秋,目的是为了干扰他治病。


    因为他想要怎样的治疗手段,只有极少数人才有可能猜测到,那些人恰好就属于这部分人范围内。


    林斌被其中的关系绕得头痛,他哪里敢传这个话,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打包丢给了李老先生。


    人家是两口子呢,他要在两口子之间传小话,他成什么了?


    没想到康老却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的跟他强调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会祸国殃民,一定要想办法解除了那个人的权力,否则会失控的。


    林斌捂着耳朵不听,他才管不了这么多事情呢。然而就在同一辆车上,就是他把耳朵捂得再严实,眼睛也闭得紧紧的,照样有话音传进来。


    怎么解除权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下权力好了。其他人都好讲,最麻烦的是夫妻。做妻子的人如果始终抓着权力不放,当丈夫的也不好撕破脸。


    林斌还在发呆。


    何东胜看着他,心里头同样波澜起伏。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让他有种被捏住喉咙感觉的可能,他们在诱导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诱导她放下手中的事,回归家庭,最好是称病。


    病人与病人心心相惜,羸弱的妻子更加容易得到丈夫的怜爱,尤其是年长的丈夫。


    妻子不容易产生怀疑,因为她刚才对丈夫的关心应该是发自真心的,她也相信丈夫感受到了她这份关心,丈夫给出的反馈是正向的,她感受到了丈夫对他的需要。


    所以,年轻聪明的妻子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积极改善同丈夫的关系,甚至违背自己本意的顺应丈夫的心意。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主席夫人这个头衔的意义远远大于她身上的官职。


    然而她现在恐怕意识不到,远离政治的主席夫人也就是一位夫人。


    年轻的生产队长当然搞不清楚其中的复杂关系,但光这一条就足够让他心惊胆战。


    老人所说的京中不好,没有人愿意留在京中,果然不是虚言。


    一种浓郁的悲哀弥漫在何东胜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该怜悯谁。


    他们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伴侣,一起经历了艰难的战争岁月,不想到了现在,却成了这样古怪的关系。


    林斌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于秋让我多做事少说话,可我好像事做的不少,话说的也不少啊。”


    女工作人员从里屋间走出来,招呼他们俩:“你们进去吧,主席说外头冷,别叫你们冻感冒了。”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都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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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真脸,小说爽文不要当真。以下资料也是源自于网络,看看就行,真假不知道。


    康与江、张在整人、乱国上本是一伙人,此时为了各自的利益已势同水火。康的揭发之举,肯定是出于一己之私,属投机行为,但由于他身居高位,长期管情报,管审干,又与江有渊源甚深的特殊关系,所以对江、张的历史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他的揭发,应该是准确无误的。他向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做了揭发,一是周,一是毛,通过王嗨容、唐文生,目的显然是为了彻底搞掉江、张二人。


    关于江、张的叛徒问题被揭发和被提出来,可以排出这样一个时间顺序:


    1973年4月9日邓夫妇到玉泉山看望周时,周告诉邓:张是盼徒。


    1974年12月23日周乘飞机到长沙会见毛之前,康向周揭发了江、张的盼徒问题,后来又请王嗨容、唐文生向毛转达他的揭发。


    1974年12月26日毛周单独会谈时,周向毛谈了江张二人的严重历史问题。从这个时间表可以看出:在康向周揭发江、张之前,周已知道张是盼徒。


    对于康的揭发,毛的态度怎样呢?毛说:“这件事我知道,江跟我讲过。”(纪希晨《史无前例的年代》,第657页)后来的事情就是,江仍当她的正治局委员,张则由毛提议,兼任了忠国人民解放军总正治部主任。


    怎样认识毛没有接受周的提醒,进而去清查江、张的历史问题,反而继续重用此二人呢?还是毛毛在《我的父亲邓?文格岁月》一书忠的解释符合实际。她写道:是的,毛早就知道江和张有历史问题。当初,为了用江和张等人发动“文格”,毛不让提这个问题。到了现在,事情发展到这样地步,毛更不会提这个问题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如果有所谓的历史“问题”,早就会被批判打倒。可是在“文格”忠,根本没有什么衡量是非对错的统一准则。正治的需要,就是标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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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一定是故意的


    老人瞧见林斌那副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模样, 哑然失笑, 颇为关切地问了句:“吓到了吧。”


    小林医生兀自逞强:“没有, 我又没做坏事,我为什么要被吓到?”


    这回老人笑出了声:“你就讲大话不, 今天中午,你少吃了一碗饭,而且连肉都没吃, 就盯着面前的一盘子菜。”


    林斌还在强撑:“那不是因为今天客人多, 我怕我吃多了大家不够吃嘛。”


    老人笑着摇头,夸奖了一句:“很好, 你不要上他们的当,给他们当传话筒。他们呀,就是欺负你年纪小,好讲话, 要你往坑里头跳呢。要传什么话,自己不会来说呀。你看, 躺在救护车上不也能过来吗?”


    何东胜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生怕老人一时间说激动了,直接当着他的面讲出了内情。


    他并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想离开这里回到杨树湾去, 小秋在杨树湾等着他。他没有林斌的大无畏, 他有畏惧, 他心中有牵挂。


    好在老人话风一转, 没有再追着这件事情说下去, 而是抬眼朝林斌笑:“既然你表现很不错,那就有奖励,多一顿下午点心。”


    那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已经端着一碟子玉米面窝窝头,旁边还有一小碟外婆菜。


    老人笑着埋汰道:“快吃吧,省得人家要说我用赤脚大夫不给你发工资,连饭都不让你吃顿饱的。”


    林斌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夹了一筷子外婆菜放进窝窝头,然后一口咬下去,美美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他还一边嘀咕:“要是有香菇酱就好了,这个,配香菇酱吃肯定一绝。”


    老人嫌弃他:“瞧你娇气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多饿几回肚子你就知道什么吃的都是好东西了。”


    林斌可没那么好讲话,相当会给自己找理由:“爱吃香菇酱,怎么就成了娇气?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您应该说为什么京中就找不到杨树湾的香菇酱?只能说明物资流通不畅,没有办法充分满足口味需求。”


    老人对于他的强词夺理似乎早已习惯,就由着他胡说八道下去。


    玉米面窝窝头以及外婆菜显然是塞不住林斌嘴巴的。他一边吃一边开始痛斥物资流通不畅的种种麻烦,想要什么东西都困难,手里头抓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钞票都买不到想要的东西。


    老人倒是辩解了一句:“那是因为咱们国家生产力还跟不上,东西少啊,只能省着点儿花。”


    “才不是呢。”林斌咽下了嘴里头的窝窝头,“是有的东西在有的地方放霉了没人要,其他地方想要却找不到。不信你问何东胜是不是这样。”


    何东胜正坐在旁边惊心动魄,直觉告诉他,那位康老跟主席应该谈论了很严重的事情,刚才似乎有一场风波发生过。


    然而此刻老人跟林斌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斗嘴。也许到了一定的级别,一定的位置,什么事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此刻被林斌点到名字,何东胜只得硬着头皮搭话:“的确如此。我们杨树湾就有一批人专门做这个事,到各个供销社,还有商店里头去打听看有什么东西是卖不出去的,再去各个工厂问情况,又有什么原料是紧缺却找不到的,给两边搭线。”


    老人的目光从窝窝头转移到何东胜脸上,像是感叹了一句:“你们倒是做了个掮客呀。”


    何东胜赶紧解释:“这也是印目录的时候捎带着做的。我们到处跑,晓得的消息就多一些。”


    林斌吃完了一只窝窝头,还灌了口茶水,忙不迭插话:“根本原因还是出在物资流通不自由上头,嗯,就是自由,人会自己选择的。您看咱们在红星公社,供销社还有副食品店粮店里头的东西是不是都特别多?我打听了,他们每天都记账呢,看哪些东西卖的好,哪些东西没人要买的。好的东西他们就想办法从各处多进货,实在不行就自己生产。没人要的东西就少进点儿。


    这样一不浪费,东西摆坏了,白糟蹋物资。第二个就是满足了广大社员同志的生活生产需求。所以红星公社才搞得红红火火呀。


    不像有的国营商店,东西卖不卖得出去跟他们都没关系,摆坏了糟蹋的也是国家物资,他们不心疼。一个个脸挂的老长,谁去买点儿东西,活像是欠了他们八辈子债一样。”


    老人摇头:“那可不行,好东西大家伙儿都抢。比方说棉布,所有人都想要,可是厂里头只能生产那么多,要怎么办?”


    林斌不假思索:“那就扩大产量呗,棉布不够用上化纤布,棉花不够,那就多种植,不是说盐碱地里头种菜,水上种庄稼吗?像新疆那些地方光照族产棉花量高的地方,就可以多种棉花呀。”


    老人但笑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开口说一句简单真做起来可难哦。”


    林斌不服气:“还没做,怎么知道做得起来做不起来。这个不能搞包办婚姻的,不然两边不能各取所需,夫妻感情肯定破裂的。”


    老人像是被他缠的头痛:“你又知道了?讲得好像你有对象一样。我跟你说找对象一定要志同道合,千万不要找什么小姐,不然人家会嫌弃你是上不了台面的农民呢,过不到一块儿去。”


    林斌可不吃这一套:“何队长找的还是教授家的姑娘呢?不也挺好的。你问问看余秋有没有嫌弃他?在乡下瞧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


    何东胜赶紧解释:“小秋没那么讲究,她关心的就医学上的事,生活上非常凑合。当初把知青点空出来做医疗站,自己住到山洞里头去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那时候还没开窗户也没通电,成天到晚黑洞洞的,她都不挑剔。”


    林斌得意洋洋,像是搞辩论,自己这边可有得力的证据。


    老人笑着摇头:“年轻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是问题,等日子过久了就各有各的问题喽。”


    何东胜却难得胆大,相当固执己见:“不会的,有共同的事业追求,两人总能磨合着过下去。”


    老人却像是颇为惆怅:“太有事业追求,你就晓得厉害咯。”


    何东胜认真道:“要是像林教授那样,一辈子奉献给医学事业,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我倒觉得人有深夜追求,有精神寄托反而不容易闹腾。”


    老人还要摇头,林斌就抢着插话:“要是过不到一块儿,只能说明两个人追求的不是一件事。或者以前的追求一样,时间久了就变了呗。”


    他眼睛珠子一转,一副要跟人分享小秘密的表情,“我跟你讲哦,我在医院的时候见到过一个开了直肠癌的老头。他就好惨,没儿没女的,还没抓了调查呢,就靠边站之后,他那个大家小姐出身的老婆立刻慌不迭地跟他离婚,怪没良心的。


    你能讲他俩是因为生活上过不到一块儿吗?不过就是怕当丈夫的牵累了自己,所以赶紧一推三二五。


    这样的人可多啦,全国好多呢,戴着右哌帽子很快就会拿到离婚证。等国家给他们平反了,先前的老婆过得不自在,又要想办法过来要求破镜重圆,有的还怀着后面丈夫的孩子,乱七八糟的一堆。”


    老人听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发了句话:“这不是乱套了吗?都怀了娃娃了。”


    林斌眨着眼睛:“他后头的丈夫被打倒了呀,当然得去找前夫了。”


    老人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不太雅观,扭头招呼何东胜,示意女工作人员拿东西给他:“信给你寄到岭南去了,他们又捎了过来,家书抵万金,你就好好看看吧。”


    林斌立刻来了精神,不再非要跟老人叨叨什么婚姻经,事实上他自己连个对象都没有,能说出什么婚姻真谛呀。


    他凑过去,嘴上调侃着要好好看看情书是怎么写的。瞧见信封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余秋才不会给何东胜写信呢。她要真能写信也就病好了。


    信件是田雨写过来的。既然如此,林斌更加要看。他现在对于杨树湾充满了感情,满怀好奇,一心想要知道杨树湾的发展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有多少新鲜事,除了杨树湾又来了一批主动要求落户的右哌分子,胡杨刚接收还没有来得及给人家安排岗位的时候,刘主任就杀过来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手腕一点儿不比缪主任差。哦不,现在应该叫廖副书记了。


    刘主任一通舌灿莲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毫不客气地带走了2/3的人。各个大队都急得很,不能光叫杨树湾一家独大啊,他们也要搞生产搞科技搞创新呢。


    大爹更是忙得很,在各个公社之间做思想工作,给他们摆事实举例子,现在就连最顽固的白子乡也松动了,主动上城里头的单位去联系,从源头上就把人给截下来。廖副书记还下了壮志雄心,他要让全省的右哌分子们都争取早日摘帽子。他心忧天下,放眼全国其他地方的□□分子过来了,他也欢迎。


    老人听得哑然失笑:“这么一来,□□分子倒成了香饽饽了。”


    “就算犯了错误只要好好改正,为人民作出贡献那也可以功过相抵。”林斌读信读的热血沸腾,连连点头,“没错,要真是生死大罪早就被拖去枪毙了,既然不是总归得给人改正的机会。再说了,□□分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呀,能发挥上用场。”


    老人知道,林斌说的是□□分子,基本上是知识分子,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人家是白,但精。


    他忍不住心里头犯咯噔:“那为什么不找红又精的呢?”


    “哪里有那么多红又专的啊。”林斌向来胆子肥的很,吃了几个窝窝头更加是狗胆包天,“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要是想在专业技术上钻研,那就没有心思多关心政治。醉心于政治的人起码有一半醉心的是权力,哪里还有精力去搞专业技术啊?人各有志,只要不搞反动,就算在政治上没有那么多热情,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那对于整个社会主义事业而言,他们也是发挥了积极作用的。”


    老人不赞同这样的观点:“一定要坚定立场的,不然就成了给什么做事了。”


    林斌摇头,理直气壮:“给咱们中国做事了。我认为,现在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搞错了敌人到底是谁。


    您也说了,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搞建设,国家建立了只有建设好了才是老百姓都想要的国家,人民内部肯定存在矛盾,但这种矛盾经过了大格命还有历次斗争之后,应该不是主要矛盾,更加不是敌我矛盾,就是人民内部的矛盾。


    我们对于自己的矛盾不应该喊打喊杀,应该以批评帮助教育为主,但主要精力也不应该放在这上头,而是放在生产建设上,因为现在的主要矛盾是生产力跟人民生活需求之间的矛盾。


    搁在刚解放的那会儿,大家伙儿能吃上饭饿不死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解放都已经20多年了,大家除了想吃饱之外还要吃好,还想穿上新衣裳,想过上体体面面堂堂正正光光鲜鲜的生活。


    吃饱穿暖之外,大家还要上学读书学习学到一技之长,还想看戏听歌满足精神需求。人类追求的进步推动了社会的进步,有需求才有原动力。”


    老人却立场坚决的很:“这个路线问题不明确,后面会出乱子的,一定要先明确下来再说。”


    林斌急得很:“哎呀,日本鬼子都打进城了,还非要分国珉党还是公产党?等把人赶出去再决定后面的事情。先打抗日战争,然后是解放战争,要是这两个顺序颠倒了,您看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那是主次不分啊。”


    老人像是被他说住了,居然没有开口,又或者他年纪大宽容心强,一般不让小辈下不了台。居然没有开口呵斥,反而随他信马由缰。


    林斌还在滔滔不绝:“我认为经过土改以及公司合营之后,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的剥削阶级,已经基本上被消灭了,如果抓着少部分穷追不舍,将所有精力都投入进去的话,那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


    再说你也讲人民群众有大智慧,社会建设搞上去了,人民的生活变好了,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感激谁。


    光画大饼是没用的,一定要让老百姓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不能是海市蜃楼,得让他们伸手摸得着。


    我们刚建立格命根据地的时候,打击土豪劣绅,分田地搞土改,所以赢得了广大农民的支持。


    我们抗日战争的时候,那就要注意多团结,一些开明士绅以及对抗日抱同情支持具态度,有民族大义的地主。因为这是整个国家的大事,大家要团结起来。


    到了现在也一样啊。兼容包并,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只要没有反党反人民,都可以积极团结,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国家建设中去。


    就算他们不是百分百的为公为民,能达到您这种境界的实在凤毛麟角,没办法强求的。”


    老人笑了起来:“你少给我戴高帽子,谁坐在屋子里头还戴帽子呀?”


    林斌意犹未尽:“总之,要想开团结的大会,就得明确共同的敌人——没办法满足人民物质精神需求的落后生产力。只有这样,大家才不忙着天天你打我我打你,而是一门心思搞建设去了。


    我不是胡说八道哦,我最近都在认认真真地看《资本论》呢。我想先把马列著作精读一遍,才好看领导人家的文章。不然我也会人云亦云,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懂过。”


    老人点头:“没事,该多看看书,好好沉淀下去,不然啊,就会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林斌还在固执己见:“复杂问题本来就应该简单化,不然你让老百姓怎么做啊?”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何东胜,嘴里头念叨着林斌:“行了,瞧你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人家的信都没看完呢。”


    何东胜在旁边听的几乎心脏被人捏住了。


    他以前就知道林斌说话有点儿口没遮拦,可是没想到居然到这地步,现在他要是被人拖出去,在大庭广众下说这样的话,肯定会被打成现行反格命吧。


    那么老人为什么要纵容甚至鼓励他说这些呢?难道单纯的是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让自己去岭南搞调研,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目的?


    林斌这才想起来他心心念念的乡村发展风云。


    他直接一把抢过何东胜手里头的信,开始大声地念了起来。然而小田老师还是很厚道的,明白自己的主要职责是在余秋跟何东胜之间充当鹊桥,好歹叫两人互通消息。


    至于这消息能不能真通到余秋心里头,那就难讲啦。


    现在余秋的情况比以前是好多了,除了埋头写书之外,又开始了埋头做实验。


    大队来了好几个多年不孕的妇女,小秋跟林教授他们要想办法治疗不孕不育呢,这回倒不是吃草药也不扎针,而是弄个针。


    哎呀,她也说不清楚,好像就是把造娃娃的两个细胞融合到一起变成了胚胎,然后再让妈妈把那个胚胎养大。


    林教授说他们现在做的是最简单的,后面还要想办法进行疾病筛查,因为自然生育的过程中,假如胚胎发育不良的话,90%以上会自动流产掉,减少了畸形儿生下来的概率,从源头上实现优生优育。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很多东西的配合,什么检测仪器、检测试剂啊,好多东西呢,简直就是在重建一个医药工业发展史。


    小田老师写这封信的时候,林教授就在她身旁呢,然而她还是听不懂,太复杂太高深了。


    宝珍还偷偷跟她说过,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跟不上趟,太不灵光了。


    小田老师絮絮叨叨的描述了半天,大概是觉得以她的能力没办法讲清楚,索性就盖棺定论。


    “反正等到他们做好了这个事情以后,很多因为没有孩子而痛苦不已的父母就再也不用受折磨啦。说不定以后就没有五保户这个概念,因为每个人都子孙满堂。”


    林斌念得喜不胜喜,一叠声地喊着太好了,他觉得五保户很可怜,虽然大队会给米面,让他们起码能吃饱肚子。可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都好凄凉,身边连个陪伴的亲人都没有。


    唉,这种陪伴是吃饱穿暖也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人是会思考的生物呀,人有情感,人类的情感必须得得到满足。就像面前的老人,明明什么都不缺了,可惜却还是孤独,因为没有家人的陪伴。


    老人不知道林斌对他的同情,但对于信件里头提到的新技术还是很感兴趣。


    他点点头,夸赞道:“这个不错,下沉到贫下中农当中去就知道要做什么来满足人民的需求了。赤脚医生就是好。”


    林斌却相当能拆台:“他们算什么正经赤脚医生啊,他们就是搞高端研究的。赤脚大夫就是像我这样的,你让我给你搞个推拿还差不多,你叫我去开刀搞这个什么试管婴儿,我连试管婴儿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


    老人不以为意:“我看你挺精的呀,你去学学肯定就知道了。”


    “那要底子积累的。”林斌很有自知之明,坚决不肯托大,“你看宝珍天天跟在余秋身边,算是她的大徒弟了吧,就是因为底子薄,所以都跟不上趟。她那个新徒弟文化知识觉得扎实,所以新技术上手一教就能立刻掌握。”


    老人敏锐的很,赶紧喊停:“你又要跟我说大学的事情了吧?”


    “没错,这您不能回避。”林斌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您看李庆.霖老师的信,还有钟志民要退学时说的,他们一个哲学班的学生七八成是部队子弟,1/3是干部家孩子,地方上的基本上是革委会成员。您想搞推荐,目的是为了让普通劳动者家的孩子有机会上大学,可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他们谋取私利的工具。


    无论招工招兵还是招学,这种现象都普遍存在,所以我认为,依靠成绩选拔是最公正的方法,因为成绩上难以动手脚。


    单纯依靠提高人的思想道德水平来解决问题,并不现实,必须得从规章制度上直接杜绝了问题发生的可能。”


    老人皱着眉头:“不好,这样培养了一堆大学迷。为了上大学不择手段,上了大学也不愿意再回到劳动人民当中。”


    林斌固执的很:“推荐上大学更加不择手段,有钱送钱,没钱把人都搭上的,根本就不稀罕。一件立意很好的事情最后执行的去歪七扭八,那就得考虑它是不是真的合适了。”


    何东胜伸手拉了把林斌,生怕他跟老人真叫起来。


    旁的不讲,老人这把年纪了,血压高,心脏也不好,万一情绪过于激动,后果不堪设想呢。


    林斌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一副“我不跟你讲啦,你讲不过我”的模样,嘴里头叽里咕噜:“我念信呢。”


    结果一念出来,那内容叫人哭笑不得。


    小田老师说了事情之后就要直抒胸臆,能抒发什么呢?抒发的自然是对余秋的感慨。


    她觉得余秋是认为医学最干净,最纯粹医学以外的世界都太可怕了,所以她拒绝跟医学以外的世界有接触。


    到今天为止,能跟她维持基本交流(这个交流还是主要依靠肢体语言,小秋不肯讲话的),就是他们实验组的那些人。


    小田老师为了早日从自己的朋友说上话,甚至异想天开要自学医术。


    可惜两本小册子看下来,她就呵欠连天,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谁跟她说背诵语录枯燥乏味的,明明医学书才是最叫人头痛的。


    她再也不敢嫌弃于教授带的那群学生水平不佳了,起码人家能把这些书认认真真地看下去。


    “我跟胡杨是没指望了,我们真的努力过了。”小田老师不无惆怅地写着,“你还可以加加油,努努力。反正你有中医的底子,说不定等你学到能出师的时候,小秋就愿意跟你讲话啦。”


    林斌毫不客气地当场笑出声,这就是单身狗内心深处的美滋滋。


    瞧瞧,有对象的人怎么样?有对象,人家未婚妻也不愿意跟他说话呀。还不如自己这样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的呢,清闲自在。


    老人毫不留情地埋汰:“你想热闹也没人跟你热闹。行了,先吃饭吧,吃完了年夜饭,再说明年的事。”


    林斌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空碟子,他才刚将最后一个窝窝头干下肚子。现在吃年夜饭,他怎么吃得下呀?


    老人意味深长:“好饭不怕晚,你非要急着吃,我有什么办法?上了一碟子窝窝头,就是让你跟小何两个人吃的,谁晓得你一个人全都干掉了。”


    林斌真是要当场流下泪来,他可以肯定老人是故意的,存心让他吃不上好菜。


    老人坚决不承认,分明是他急吼吼,现在吃饱了肚子还要挑剔。


    何东胜在旁边忍不住翘嘴角,天色愈晚。远远的,天空绽放出烟花,开出了绚烂的色泽。


    不知道今时今日,是否有人跟他同看烟花?


    这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呢,明天,1974年甲寅虎年,又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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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志民事件可以上网搜,因为在作说中贴新闻常被锁章的,我大概算典型了吧。而且还是官媒新闻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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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奖啦


    大年三十一过, 何东胜悠闲自在的日子就结束了。老人家倒是没有立刻打发他出京, 更加没提让他回家的事, 而是直接将他打包,跟几个工作人员一块儿丢去了一对老夫妻跟前, 让他们好好上课。


    老两口都年逾古稀,面容清癯,虽然是大过年的, 但他们身上的棉袄瞧着也是旧的, 袖子跟肘间都有补丁。然而两人往书桌前一站,当时就让人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到来了生面孔, 被工作人员称之为甄先生的老头只微微颔首,也不格外打招呼,就背着两只手站在桌前开始授课。


    他没有教案,狭小的屋子里头只立了一块小黑板, 然而黑板更加像是摆设,因为他不许任何人做笔记, 听他的课就竖起两只耳朵听, 能听多少是多少,埋头做笔记的话就跟不上趟了。


    他是决计不会再折回头重新讲一遍的。


    一堂课从太阳趴在窗户边一直上到日头升到了人头心顶, 师母开口一声喊:“吃饭了。”, 顿时惊醒如痴如醉的梦中人。


    何东胜这才惊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然。古人所言三月不吃肉, 诚不欺人也。


    吃过饭, 授课的人换了一位, 老先生去午休了, 中国经济学发展概要就变成了西方经济学概论,上课的也成了师母。


    师母不仅做了一手好菜,工作人员拎过来的简单的豆腐蔬菜跟虾米到了她手里头就别有一番滋味。师母上起课来也毫不逊色于先生。


    如果先生是大江大河滔滔不绝,那师母就是涓涓细流润人心田。


    复杂莫测的西方经济学概论到了她嘴里头简单明了,一根线从上到下一捋而顺。


    她写板书,板书也是清秀精美,可以拿出去当板报。她也让学生做笔记,何东胜临走的时候,她还给了他一本小册子,只惋惜一件事:“你们英文不行,不然看原版效果更好。翻译过的终究少了一层意思。”


    老爷子睡饱了,跟家里头的一只狸花大猫抢了半天的核桃,闻声就是鼻孔里头出气:“你操心的可真多。”


    老太太也不搭理他,直接送学生出门。晚上他们自习吧,自己跟丈夫是没有精力了。


    何东胜出了门,才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同学,这二位先生到底什么身份?


    结果警卫员就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挺实在地打断了他的念想:“甭问了,好好上课就行。”


    何东胜怀揣了一肚子的疑惑,却只能憋着,回去找林斌答疑解惑。


    可惜小林大夫虽然天天跟老先生吵经济建设摆在首位,事实上他也没去上过课,只隐隐约约听说这两位前头坐过牢,72年才平反,眼下在大学里头教书。


    上课的事情也不是老先生直接安排,具体情况,林斌也讲不清楚。


    何东胜只得按耐下心中的疑惑,继续老老实实的跟着去上课。


    一直上到了都要出正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老先生宣布这个课堂要停止了。因为大学开课了,他不能跑两头。


    何东胜正食髓知味呢,哪里肯就此停下,他赶紧询问老先生,自己可不可以跟去大学旁听?


    他听说以前很多上不起上不了大学的人,就到课堂里头旁听,也能学到知识。


    老先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你要来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


    说着他还让妻子拿了份课表过来,叫他自己看着时间过去。


    谁知何东胜抓着课表回游泳池旁的住处,请求李老先生同意的时候,还没有见到人,那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就拿出了一沓子文件,言简意赅地转述了老人的安排,您都过完了,该出门走动了,趁着年轻腿脚灵便多跑跑,先走走这几个地方。


    官不官民不民的何队长手里头拿着一沓子厚厚的名单,上头都是各地的基本情况报告。


    有些地方年年闹饥荒,交不上公余粮不说,还得往上头申请返销粮。


    有些地方又是学大寨的典型,每年公余粮交的足足的,每回征购粮任务完成起来也是不皱眉头。


    这些地方地理条件不一,并不是穷山恶水就一定要返销粮,也不是土壤肥沃就能顿顿吃饱。老人家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要返销粮为什么始终吃不饱?交得上公驴娘的,是不是老百姓真有饭吃?会不会领导打肿脸充胖子?


    何东胜就充当了这一双眼睛,给老人跑腿。


    他那旁听学知识的美梦,只能暂且打消。因为老人家发话了,都学了一个月,该去好好实践啦。学了这么多脑袋瓜子应该能清白些,调查起来也就有针对性了。


    何队长无奈,他不知道老人是不是在敲打他,嫌弃他在岭南做的调查报告,隔靴搔痒,全是花架子。


    他收拾了行李就过来找林斌告辞,这一趟他要跑的地方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林斌却没空跟何东胜告别,他还在忙着跟老人争执。


    都开过年啦,必须得下决定了,要高考的话赶紧发通知,不然大家伙儿来不及准备。


    “您说的问题不是高考选拔本身的问题,是大学要怎么办的问题。要贴合实际,要实用,要讲究职业教育但同时也要高深搞研究,因为除了吃喝之外,总得有人研究人的思想追求问题。假如光考虑吃喝,马克思他老人家写《资本论》,稿费还不够喝咖啡呢,那他的研究就没有意义吗?”


    老人慢条斯理:“考大学,你好像也没考上呀。”


    林斌理直气壮:“考不过我心里头踏实,知道差距在哪里。叫人家拼家世拼父母,那不还是老子英雄儿好汉那一套吗?我怎么跟人家拼?那我就根本没办法奋斗啦。我总不好给自己换个爹娘吧。”


    老人半眯着眼睛,始终不发话。


    林斌在旁边急得团团转:“道理您明明都知道的呀,您知道的比我清楚多了,您为什么就是不能想想高考的事情呢。您想想,咱们搞两弹一星,那么多科学家到底是怎么培养的?就算他们喝的是洋人的墨水又怎么样?只要能为我们办事那就是心向着祖国呀。”


    老人微微皱眉,正要发话的时候,屋子外头走进了警卫员,满脸为难,说话也是支支吾吾:“主席,江同志想见见您。”


    何东胜顿时头大如斗,没想到继看到林斌同老人吵架之后,他还得看夫妻之间的争端。


    前者好说,祖孙斗嘴已经见怪不怪,何东胜从一开始的惊恐看到后面的麻木,反正几乎每天饭桌上都要来那么一出。


    大约是为了说话更加有气势,听说老人自从林斌没大没小之后,每天的饭量都增加了。医疗保健组的同志为此还特地夸奖了林斌,觉得赤脚医生到底是从人民群众中走出来的,找的办法也够实用。


    林斌则是满头雾水,他也不想吃饭的时候跟老人争执呀,只不过其他时候老人不是没空吗?


    这种小把戏不值一提,夫妻争执却叫人头痛。毕竟妻者齐也,不是可以随意训斥的晚辈。


    更何况这位夫人不比寻常,她现在抱着的是病弱之身。


    听说过年的时候,她着了凉又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一开始不过咳嗽,她怕领袖担忧就没吭声,不过简单处理。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叫人看出端倪硬请了大夫,才发现病情已经发展为肺炎了。


    她本来还响应主席的号召,坚决不小病大养,不肯打吊瓶。后来是主席发了话,让她一把年纪了要惜护着自己,大夫这才给她用上药。


    因为这个她病情缠绵拖延,天光都晴暖了,她的病也没见好。


    眼看着老人眉头皱得愈发厉害,林斌立刻跳起来主动请缨:“我去吧,您就好好晒会儿太阳,别我说了半天话,您全当没听见。”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脚挺胸走人,一屋子的工作人员集体目送,活像是在欢送一位大英雄。


    自从告病之后,江同志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过来一趟。每次拦人都是一个苦差事,不是真的拦不住,只不过人家毕竟是夫妻,到底怎么拦,拦到什么程度都大有讲究。


    林斌人出了屋子,又绕出了甬道,然后笑嘻嘻地跟模样虚弱的女人打招呼:“您好,江同志。”


    来人见到他,便是眼前一亮:“哎呀,小林大夫,您可得帮我说说。我不是要打扰主席休息,我就是想见见主席,看看他的饮食起居情况,我才好放心啊。”


    林斌立刻摆手:“宁可千万别看,我们真是不敢让您进来。您得了肺炎您清楚,那多难受啊,再让主席遭这个罪,您肯定舍不得不是。


    真不是大家不想让您见主席,而是主席的身体情况您清楚。他有肺心病,平常身体是挺康健的,但是一旦肺部感染,情况就危急了。


    刚好您得的又是肺炎,您觉得您这么去见他合适吗?不见您不代表主席不关心。您都说主席关心总理,可是总理生病之后,主席去看过他吗?主席是不忍心,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忍心。上次康老要不是救护车开过来了,主席也不忍心看的。人间重晚晴,人上了年纪之后愈发不忍心。”


    江同志一愣,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病生的不太合适,应该换种病比较好。


    但她是出了名的伶俐人,反应极快,立刻就改口:“其实你们误会了,我也不是非要见主席。就是我生病了,您也是知道的。我想光这么静养着不行,还得多动动,主席一直都说游泳是最好的锻炼方式,我就想过来游个泳。结果这些同志就是太担心我的身体了,怎么都不愿意。”


    林斌表情尴尬,两只眼睛开始东张西望地飞舞,始终不肯落在访客的脸上,嘴里头也是支支吾吾,怎么都不给句实话。


    江同志板起了脸,开始教育林斌:“小林大夫,您是医生,您肯定知道小病大养不合适,要积极锻炼才能够增强免疫力,更快地战胜病魔。”


    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林斌这下子苦着脸,表情十分尴尬:“那个泳池可能不太方便。”


    江同志奇怪了:“怎么不方便?主席在游泳吗?那没事的,泳池那么大,我不会打扰他的。”


    林斌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哪里,游泳池被我种菜啦。”


    话一说出口他便豁出去了,还有一个劲儿地请求,“江同志,您可千万不要跟主席说啊,不然他非得发火不成。我就是不想他这个季节游泳,天冷,万一冻着了怎么办?他本来就担心您的身体健康。到时候你们两头都病倒了,麻烦才叫大了呢。


    他满脸忧心忡忡,“这事情跟旁人说,旁人肯定不会听啦。大家都知道主席老当益壮,身体一直康健,就是要冬天下水池子游泳也没什么。


    可是我做大夫,总要考虑主席的身体状况。主席毕竟年纪大了,要考虑实际情况。您是他的爱人,伴侣,志同道合的人生伙伴,您最能够理解大夫的担忧啦。


    我还想请您帮忙,咱们齐心协力,一定要确保主席的身体健康。现在国际局势复杂,好多人都虎视眈眈的呢。我们不能没有主席,主席是我们的顶梁柱,主心骨,主席的健康才是头等大事。”


    他说的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一句磕碰都不打,愣是没有给江同志找到说话的机会。


    江同志耐着性子听他聒噪了半天,赶紧说重点:“那不是还有室内游泳池吗?室外的种菜就种菜吧,这个季节空着怪浪费的,主席也不喜欢。室内的总能用啊。”


    林斌理不直气也壮:“那个我也用了,我用来养蘑菇种木耳了。”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室内的温度也不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过了清明节,主席才能考虑游泳的事。倒春寒呢,穿衣不能减的太快,否则寒气入骨,那就伤到根本了。”


    江同志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在游泳池里头种木耳,还养蘑菇?”


    林斌理所当然:“对呀,反正里头的水放掉了就好,我搭了架子养的可好了。我跟你说啊,我手上有专门指导的书,蘑菇不要晒太阳,室内游泳池最合适不过。这都是贫下中农总结出来的经验,我要好好学习实践。”


    他眉飞色舞,说起种植经就没完没了。大概是很少有人对这些感兴趣,好不容易来了个人主动问及,他很有拉着人说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江同志实在是没碰上过这种混不吝的家伙,又怕被他缠着不放,赶紧摆摆手表示,既然游泳池不行的话,她就在园子里头多走走,趁着天光晴好也锻炼锻炼身体。


    小林大夫顺利凯旋,一屋子的工作人员全都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十分敬佩。


    也就有他这种野路子,才能拦得住江同志。


    何东胜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只觉得这种斗智斗勇实在荒谬。


    林斌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在他的后背上捣了一拳,笑嘻嘻道:“春暖花开啦,你多出去走走。最好带上相机,到时候拍了照片也洗了给我看,嗯,顺便也可以给李老先生看嘛。”


    老人在旁边睁开眼睛:“怎么,你也想出去?”


    林斌摇摇头:“算啦,你什么时候夜夜都能睡得踏实,我再出去,不然我人在外头也不放心。”


    老人笑了起来,安慰了他一句:“我也不是纸糊的,你要出去玩就出去玩吧。”


    林斌到底摇头,感觉还是自己的工作比较重要。等到老人身体康健了,祖国大好河山,哪里不能到处走走。


    林斌送自己的朋友出门。


    何东胜颇为担忧地看他,斟酌了半天,他也只能简单地说几个字:“你多珍重。”


    见林斌就是笑,他又加了一句:“老人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说服。游泳的事情不着急,你和缓点跟老人说,不要老是急赤白脸的。”


    林斌叹气:“我晓得啦,你自己也保重。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基层调查好做,有些基层干部很脏的,下手特别黑。你别当成是你们杨树湾。”


    何东胜也点头:“我知道了,我们都彼此珍重。”


    林斌念叨了一句:“可惜余秋不在,不然她跟你搭个伙倒是挺好。”


    他也没说到底好在哪里,只挥挥手,自己又晃晃悠悠地回屋子去了。


    离京之前,何东胜给余秋写了封信,好叫家人朋友不要担心,他虽然暂时无法返家,但眼下的情况还好,就是得出去做事。


    他斟酌许久,到底没有提那位江同志的事。没必要,这信肯定得过了人眼才会到小秋手上,他又何苦来哉,叫人猜疑呢。


    现在京中都知道江同志生病的事,年后有两次比较重要的会议,她都因为抱恙没有参加。


    既然装病,自然得装得彻底,否则平常病殃殃,一到重要场合就生龙活虎,那不是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装的嘛。


    何东胜只说了自己的行踪,又问家人跟余秋安,最后又诉说了自己对余秋的想念。这种思念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不怕被人瞧见。


    一封信晃晃荡荡,足足过了一个礼拜才送到余秋手里。


    她照旧不看信,自然会有人在旁边念给她听。


    余秋现在发现,装疯最大的好处在于大家对她的包容度简直是暴涨。无论她多么不讲理,旁边人都能用一句不要跟生病的人一般见识来安慰自己,纵容了她胡作非为。


    韩朝英的信念了一半的时候,前头传来喊声:“朝英,你带小秋过来,这个宝宝拖不下来。”


    韩朝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信,赶紧将他们的定海神针推进产房里。


    余秋也不说话,还是那副木愣愣的表情,她查了产妇的情况,直接送产钳上去。旁人都没瞧出来她手是怎么动的,就看到那产钳一拖,小东西就乖乖巧巧地被带出来。


    因为劲儿用的巧,没有人觉得这孩子是被产钳拉出来的,反倒像是产钳在边上拦着,防止小东西冲出来的太快。


    韩朝英叹气:“小秋大夫,我就没见过您带不出来的产钳。您实在太厉害了。宝珍老师都说学不来。”


    宝珍老师还是小秋大夫手把手带着呢。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一颗心真是扑通扑通要窜出嗓子眼。


    面对年轻稚嫩版的恩师,她的感觉怎么那么怪异呢?


    恩师可是说过当年带她的老师上产钳都不用看,随上随拖,就从来没有过下不来的孩子。


    余秋赶紧摇头,把自己那可怕的念头压下去。


    没错,韩朝英同志说的肯定是林教授,妇产科学大拿。


    据说弥留之际,林教授嘴里头念叨的还是“快拿产钳来”,护士不得不随手往她手上塞了个东西,好安抚已经是回光返照的老人。


    只有这样的大家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啊。


    不想林教授从旁边找过来,瞧见余秋也是笑:“我们小秋手艺可是没丢下来,这个拉产钳的技术没话说我甘拜下风。”


    余秋差点儿当场给女神跪下。


    女神,请多怜惜我。这样的重磅炸弹突如其来,我真的会装不下去的。


    我一定会嘴巴捏到挂在耳朵上,就是戴了口罩都遮不住。


    韩朝英立刻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余秋,瞧得余秋浑身鸡皮疙瘩直起。


    恩师,你不用这样,当年您骂的我狗血淋头的时候,您是不知道多惨烈啊。我要是有点儿水平,那也是您骂出来的结果,您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将来您也是要当大佬的人啊。至于您为什么会从如此温柔腼腆的小姑娘成长为眼风一扫全科跪倒的师太,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余秋就要撑不住的时候,好在病人拯救了她,家属过来找,询问到底什么时候做B超?


    胚胎已经移植,但是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在母亲的肚子里头种下去长好了,主要还是看5个礼拜的时候,胚胎是否顺利成活。


    林教授立刻放下手上的事,领着余秋去看准妈妈。虽然有全套的资料,但真正实际操作并没有那么简单。


    即使到了2019年,技术可以说相当成熟的省人民做试管婴儿的成功率也不足40%。有很多渴望当父母的夫妻在不停地奔波,一次次满怀希望,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等到终于获得成功的时候,夫妻俩基本上都是嚎啕大哭,感觉这辈子的苦全都受尽了。


    现在到了开奖的时刻,他们要看这一次的移植是否成功,假如失败了的话,满怀希望的病人还得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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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秋你好啦


    临床上, 剖腹产有个手术指征叫做珍贵儿。


    所谓珍贵儿, 广义上是指长期不孕不育或者习惯性流产好不容易才怀孕保住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医院会适当放宽剖腹产指征,但实际上绝大部分珍贵儿是特指试管婴儿。


    因为做试管婴儿, 整个怀孕保胎,好不容易养到胎儿成熟要分娩的过程,实在太过于艰辛, 无论是父母双方还是医务人员, 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自然还包括花费不菲的金钱, 所以尤其珍贵。


    当然,后来随着试管婴儿技术的逐步成熟,战战兢兢的程度也相应有所降低,自然分娩的试管婴儿也不在少数。


    然而那些都是2019年的事, 1974年的春天,当在B超机下看到孕囊胚芽以及心芽搏动的时候, 余秋差点忘记了自己正在装疯的事实, 直接咆哮出声。


    妈呀,这意味着什么?心芽搏动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两个小宝宝有心跳了, 意味着胚胎移植成功。简单点讲, 就是始终怀不上孕的人已经怀孕了。


    做试管婴儿的过程完全算得上一场智勇大通关, 只有通过了每一道关卡才能获得最后的大礼包——健健康康的宝宝。在做试管婴儿的每一个环节中, 都需要整个团队包括患者在内拼尽全力, 奋勇直前。


    从最初的检查、促排、取栾取丼再到后面的胚胎体外培育、胚胎移植体内、验孕, 每个步骤都紧紧揪着患者的心。因为任何一步失败都意味着要从头再来。


    整个医疗团队也跟着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大家都只能等待上帝开盘,宣布最后的结果。验孕成功了就代表着万里长征走了一半,后面才能够继续。


    只要胚胎持续生长,自然发育成熟,那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就指日可待。


    余秋激动得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她想大喊大叫,她想咆哮,她还想跪在地上捶着地嚎啕大哭。


    长久以来的压抑,愤懑,痛苦,绝望随着这小小的心芽搏动一扫而空。为什么人类要繁衍?因为新生命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希望,也是人们在痛苦中最大的慰藉。


    林教授伸手抱住她,身形瘦小的老人给了余秋莫大的安慰,她忍不住捂着脸落下泪来。


    她一直都害怕,满心害怕,害怕蝴蝶挥动的翅膀造成的是灾难。不是所有的好心都能做成好事,她害怕她的自以为是会害了人。


    每走一步她都在煎熬。然而现在她不后悔,未来怎样谁都说不清楚,可是眼前新生命的希望确确实实存在。因为她的存在,这条两条新生命有可能诞生在这世界了。


    这就足够了,余秋在心中告诉自己,人这一生能做成一件事情就很不错了。最起码,她已经开始做这件事。


    比起她与林教授的克制,未来的医学大佬韩朝英跟宝珍姑娘则完全放下了斯文腼腆,干脆抱在一起又喊又叫:“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无数个日夜的奋斗,持续好几个礼拜心惊胆战的等待,汗水终于浇出了结果,他们成功了。


    检查床上的孕妇瞪大了眼睛,半天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她的丈夫掉下了眼泪,老实巴交的庄家汉拉着妻子的手:“宝英啊,我们有娃娃了。”


    他跟妻子成婚10年,始终没有孩子,因为这个他们承受了许多白眼跟指指点点。


    为了怀孕,妻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副草药,一张脸吃的蜡黄,找到小秋大夫面前时,小秋大夫发了好大的火,直接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老婆的命了?再这么吃下去他老婆就肝衰竭了。


    后来好不容易调理好身体,他又带着老婆找上门来,却听说了小秋大夫受刺激过度发疯的消息。


    当时他们两口子都绝望了,不曾想小秋大夫就是发了疯,居然还惦记着他老婆,帮着给找了全国最有名的妇产科教授过来给他老婆解决生娃娃的事。


    哪个能想到这生娃娃还能跟栽秧苗一样,先在水田外头育好了秧苗,然后再插进去,居然也能长成了。


    他赶紧跟余秋道谢:“小秋大夫,我们给您供长生牌位。”


    他以为这辈子他都没机会当爹了,没想到这回一把头就是两个娃娃。


    不想余秋跟受到了惊吓一样,立刻躲到了林教授身后,连眼睛都不肯看人,整个人缩成一团。


    还是孕妇先反应过来,赶紧喊住丈夫:“你离远点儿,莫吓到了小秋大夫。”


    那男人赶紧搓着手往后退,满脸止不住的笑:“您瞧瞧我,都欢喜疯了,我要当爹了,我家宝英要给我生娃娃了。”


    余教授上完课回来,早在门口就得到了消息。听了这人的话,他赶紧解释:“这才是刚开始,后面还要注意,保胎治疗要跟上,等到娃娃太太平平地生下来,咱们才算是打完了这一仗。”


    宝英的丈夫满脸笑:“对对对,教授您说的是。这秧插进去了竖起来,还是有可能会长出瘪壳子,打不出粮食来。我们一定好好伺弄,争取来个大丰收。谢谢你们啊,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们。”


    林教授松开了余秋,朝夫妻俩点点头:“我们也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谢谢你们愿意来做这个尝试。我希望好运能够始终伴随着这两个宝宝,让他们健健康康出生,太太平平长大。”


    夫妻俩全都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只要孩子太太平平的就好。”


    外头传来了喧哗声,李红兵在窗户外头喊:“林教授,小秋大夫,电影摄制组的人来了,想拍咱们的胎心监护仪呢。廖副书记亲自带队,说要把咱们杨树湾打造成全省医疗的名片呢。”


    他周末放假的时候要跟着陆教授在医疗器械厂实践,刚好就充当了报信的角色。其实从厂里头打电话到医疗站也行,只不过大夫们都忙着激动宝英宝宝的事情,谁也没留心到外头电话机响。


    李红兵干脆跑腿,直接过来喊一趟了。


    他从窗户外头伸着脑袋,恰好一眼就瞧见了余秋脸上的泪水,顿时大惊失色:“小秋大夫,你怎么啦?谁打你了吗?”


    哎呀,小秋大夫到底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搁着以前,差不多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吧。卫生院的李伟民就经常挨她的揍,居然到现在还颇为惆怅,小秋大夫居然有点儿怕他,简直想吓死谁呀。


    余秋又赶紧缩着头,索性将脑袋埋在林教授肩膀上,坚决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脸。


    麻蛋,顾头不顾腚,她忘了后面窗户开着通风了,差点儿当场穿帮。


    李红兵赶紧收回脖子,省得叫小田老师看到了,又说他故意吓小秋大夫。


    天地良心啊,他上回送桃花给小秋大夫完全是为了讨她高兴啊。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花吗?干嘛一个个都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小李同学挠挠脑袋,大喇喇地朝前走:“你们得过来呀,不然我们讲不清楚的。他们可好奇胎心监护仪是做什么的了。”


    “监测胎心啊,连续观察和记录胎心率的动态变化,通过了解胎心与胎动以及宫缩之间的关系,来评估胎儿有没有宫内窘迫情况。”


    宝珍相当尽职地背着书,“我们的产品说明里头不是有吗?”


    这可是小秋大夫一早就画出图来的东西,医疗器械厂忙了足足半年时间才弄出雏形来,可神奇了,是胎儿的心电图机。


    李红兵回头埋怨:“我们哪讲得清楚?我连啥叫胎心都说不明白。你们自己来嘛,我们就是做东西的,你们才是大夫。”


    韩朝英批评李红兵:“你这样可不行,你们是做产品的,连产品的性能都讲不清楚的话,以后怎么让人家医院产生兴趣购买啊?”


    余秋心扑扑直跳,感觉现在的韩朝英很有点儿将来大佬的风范。当年大佬就是这么教训自己的手下的。


    别说打针挂水是护士的事,你一个当大夫的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你怎么当医疗组的主心骨呀?做主心骨的就得什么都能拿出手,不求最精,最起码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余秋心里头直犯嘀咕,难不成恩师嘴里头所说的那位师傅是自己?妈呀,她下意识地想甩头,感觉世界太可怕。


    主要是照道理讲,相对于眼下的医疗水平,自己现在已经如此之牛掰了,为什么医学史上都没有留名?难不成自己会英年早逝,压根没来得及在医疗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理由呀,最起码的腹腔镜宫腔镜手术她已经开过了呀,再说王老先生都挨过她的刀了,历史书上她也应当有姓名吧。时间循环也不能消除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啊。


    余秋摇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下去。这世界上拉产钳厉害的大佬多了去,坐到顶端的大夫,谁还没有几个厉害的师傅呀。


    李红兵急得不行,简直要跺脚:“现在别说这个啦,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管胎心监护仪了?”


    宝珍替自己的师傅发了话:“那也应当是你们把机器搬过来,不然的话,在你们身上绑胎心啊。”


    医疗站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调侃李红兵,没瞧出来小李同志居然还有这能耐,公鸡下蛋。


    李红兵气得直跺脚,到底还是气鼓鼓地又跑去医疗器械厂了。


    原本医疗站是有一台机子的,只不过他们用过之后又提出了新的修改意见,要求换探头,所以机器又被拖回厂里头重新加工。


    林教授笑着摇头:“你们别捉弄小孩子啦,小孩会害羞的。”


    李红兵的母亲从医疗站外头出来,手里头端着给产妇做的鱼汤。


    听说林老在杨树湾,别说是县城里头的大肚子了,还有省城的大肚子特地跑到杨树湾来生孩子,就为了叫大名鼎鼎的林老能摸一摸自己的孩子,好沾沾福气。


    这么一来,病人家里头照应就跟不上。


    杨树湾应运而生,特地为这些病人跟家属专门设立了食堂,也算是饭店,只不过不要粮票掏钱就好,算是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李红兵的母亲就在食堂里头帮忙。现在听了林教授的话,她笑得直摇头:“哎哟,教授哎,您可不知道我家的猴子。他什么时候知道害臊啦,那可真是长大成.人喽。”


    屋子里头又响起一串笑声。


    李红兵的母亲放下鱼汤碗,又热情地招呼宝英:“你想吃点啥?我家俩小子今天早上摸了大黄鳝,烧了一锅汤呢,我给你也盛点尝尝味道不?”


    宝英的丈夫赶紧道谢,自己跟着出去端汤。


    林教授领着余秋几个姑娘出去,瞧着不远处正在忙着粉刷的新大楼,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咱们要从头建一座妇幼保健院喽。”


    医疗器械厂是不可能退出去了,而且随着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上面的病房也很难再保住。


    从去年开过年后,郑大爹他们就忙里偷闲的又开始起新大楼,一直忙到现在,总算开始最后的收尾工作。


    眼下林教授过来了,他们的队伍进一步扩大,那就索性按照余秋最初的心愿,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妇幼保健院。


    宝珍高兴地抱着余秋的胳膊:“小秋姐,到时候医院开门收病人了,你肯定就好了。”


    人家都是结婚冲喜,她觉得到了小秋姐这儿,估计建成了新医院,效果比结婚还好。


    她妈还说她胡说八道呢,一个劲儿念叨,要不是小秋年纪太小,就应该赶紧让东胜把人娶进门,说不定拜了堂人就好了。


    她说她妈封建迷信,亏得她大嫂跟二嫂丢下侄子侄女儿赶紧护驾,不然她肯定挨了生产队妇女队长的揍。


    宝珍觑着余秋的神色,瞧见余秋还是那副木呆呆没有反应的模样,只能在心中叹息,然后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肯定会好起来。


    小秋姐疯了都能给人做试管婴儿,等到好起来,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样的大动静呢。


    医疗站前头的大路上传来惊呼声,一位剪着短发的中年妇女老远就喊林教授:“我的林教授哎,我们可算找到您了。这回无论如何你都得救救我姑娘啊。”


    余秋的眼睛悄悄朝说话的方向瞥,认出这对母女就是当初在京中她给王老先生开刀的医院门口拦住林教授的人。好像是因为这个女儿结婚之后始终没怀孕,用了很多治疗方法都没效果。


    林教授显然也认出了她们,笑着示意她们朝医疗站的方向走:“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大老远的,多不容易。”


    那母亲一把抓住林教授的胳膊:“教授,我们还请您救救我姑娘。我才进村就听说了,您有新技术可以让人怀孕。您就帮帮我姑娘吧。”


    林教授有些为难:“这边其实也是刚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孩子出生啊。严格来说这项技术并不成熟。你们真的要尝试着做的话,可以考虑在京中进行,我们两边其实在一个科研项目下,不过分两组进行而已。”


    那母亲拼命摇头,只抓着林教授的胳膊,眼睛看着人:“林教授,旁人我们都信不过,我们只相信您。”


    林教授摇头:“这样子可不行,都是一样的治疗办法。你们这么大老远的跑到南方来,生活工作各方面都不方便的。这不是给你女儿开副药,让她拿回去吃就能自己怀孕的事,她要做很多检查,他们夫妻俩也得在杨树湾待上不少时日。”


    没想到做母亲的人还没开口,那位面容憔悴的女儿却是眼前一亮,立刻点头:“我就在杨树湾做,我就待在这儿。我不想回去了,我真不想看到他们的脸。”


    每一张脸都盯着她问个不停,有真关心的,也有想看热闹的,她听过不止一个人在她身后嘲笑她是不下蛋的鸡,而且那些人说的那么大声,压根就不害怕她听到。


    她要继续在京里头待下去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逼疯的。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她就想出来透透气。


    林教授温言细语地安慰:“你先放松点儿,在京里头,你家人朋友都在身旁,你也有人照应。你跟你爱人的工作受到的影响也比较小。”


    不想年轻的姑娘却哭了起来:“我不要,万一我做失败了,他们肯定会笑死我的,打死我也不要待在那儿,我简直讨厌死那里了。”


    林教授无奈,只得吩咐这姑娘去解个小便,她先好好给人检查一回,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诊疗计划。


    看林教授愿意收下病人了,患者的母亲明显松了口气,开始压低声音跟林教授传递京中的消息:“林老,您听说了吗?那位夫人生病喽。”


    林教授从来不关心政治,自然也不会探听什么领导夫人的消息。


    眼下从京中来的病人家属提起来,她还茫然:“哪位夫人啊?您是说大姐身体不舒服?”


    王老太太做事一贯妥帖,要是她生病的消息都传出去了,那不出意外,身体肯定出了大问题。


    林教授跟王老先生夫妻俩都有交情,急着想去打电话问问情况。


    患者的母亲赶紧拉住人:“哪里是大姐呀?当然是那位夫人,除了她,谁敢称夫人呢?闹得可厉害喽,听说大夫挨了不少骂。她嫌弃大夫开的药不到位,不能治好她的咳嗽。大家都说幸亏您离开京中了,不然还不知道她要怎么闹您呢。”


    “她闹我做什么呀?我就是妇产科大夫,管不了咳嗽的事。”林教授哑然失笑,“咳嗽的确折磨人,她也上了年纪,难受不舒服心里头着急也是难免的。”


    患者的母亲连连摇头,感慨的很:“林老啊,都说您是菩萨,您果然是菩萨脾气。”


    林教授却是笑:“我生病不舒服的时候也会发脾气的。”


    那人却压低了声音:“听说这回她病得可厉害了,连着几次会她都没参加。往常她是最爱出风头的人,这回连面都不露了,恐怕是挺严重的。”


    余秋在旁边听的心里头直打鼓,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动向。


    她穿越前其实对那4个人并不怎么关心,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位领导夫人,因为她最终并不是病死老死,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坐多久的牢就被保外就医了。


    用当年他们历史老师调侃的话来讲,保外就医的时间都比坐牢的时间长,假如不是她自己想不开,90年代选择了自杀,好吃好养的供着,生病还有国家管,说不定活成个老寿星都不足为奇。


    比起众多看不起病的人,她简直不要太幸福啊,堪称命好的惊人。


    照这样来说,她这次生病应该没多严重才是。不然真要缠绵病榻不起了,历史上她也没精力折腾人啊。眼下可是她红火的时候。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难道是为了跟王老先生争宠,她也意识到过于强悍的形象容易招来丈夫的厌恶?


    这件事跟何东胜下去搞调查有没有关系?李老先生一直让何东胜跑来跑去,还特地给他做了经济学培训,是不是意味着老人起了心思要动一动经济?


    现在陈老跟邓老都起复了,要说起搞经济的话,他们算是在经济发展史上留下姓名的人。


    李老先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眼下都三月天了,很多事情再不做计划的话,这一年就要晃晃悠悠地过去了呀。


    去年才开的十大,今年的走向会连着影响接下来好几年的时间。


    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呀。


    治疗不孕症的年轻女人已经解完了手,被林教授带去检查室。


    余秋赶紧收敛心神,回医疗站准备拿计划生育发的避孕套。


    说起来避孕套可真是物美价廉的好东西,用来治疗产后出血也行,做腹腔镜的时候拿它当装切下来阑尾的袋子也顺手,现在还能将它套在探头上做荫道B超。


    余秋进了医疗站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不声不响来了这么大的阵仗。


    一队人马扛着□□短炮,对着床上的宝英一个劲儿地拍。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孕妇显然被吓到了,两只手抓着被子紧紧的,她丈夫在旁边也一副犯了错误的模样。


    廖副书记在拍摄队伍的前头打先锋,热情洋溢地跟摄制组的人介绍:“这可是我们技术人才下乡活动成果的新典范。叫那个什么试管婴儿,对对对,你们瞧瞧啊,他已经10年都没怀上孩子。结果我们的医生大夫妙手回春,在我们……”


    已经荣升省委第一副书记的领导没能介绍完毕杨树湾的辉煌成果,就叫人猛地推到了边上。


    余秋扯着嗓子大喊:“出去,都给我出去,谁准你们进来的?”


    摄制组的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您别误会,小秋大夫,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就是想帮忙宣传新技术。”


    “宣传个屁,谁要你们宣传。”余秋气得七窍生烟,“你们现在就拍来拍去,知不知道孕妇的压力有多大?你们知不知道压力大会导致流产啊?你们当然不知道,你们都是男人,怀孕的压力不会在你们身上。人家只会嘲笑不下蛋的母鸡,绝对不会把责任安在公鸡头上。


    你们知不知道为了怀这个孩子,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承受了多少压力?宣传,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宣传,她需要的是保持安静地休养,安稳地度过怀孕阶段。


    你们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走得远远的,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余秋恶狠狠地瞪了眼廖副书记,“你想打造什么名片都行,不要把主意打到孕妇身上。”


    整个医疗站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众人全都目瞪口呆,还有人张大的嘴巴,完全可以塞下水煮蛋的那种。


    廖副书记吹胡子瞪眼睛,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外了。


    余秋毫无畏惧,领导了不起啊,领导就能对临床工作指手画脚吗?外行指导内行不知所谓,除了会添乱,他还会干什么呀?


    余秋已经在心里头将没轻没重的省委第一副书记骂得狗血淋头,撸起袖子就能跟人干仗。


    没想到廖副书记的嘴巴张了几张,居然冒出了一句话:“哎哟,小秋啊,你好啦!”


    瞧瞧这气势,瞧瞧这叉腰骂人的架势,这才是杨树湾的赤脚医生余秋嘛。


    哎呀,这多久没挨过吼了,听着可真是亲切。就说嘛,既然当初是吓坏的,那就得把她火气发出来,好好发通火不就顺畅了。


    旁边宝英跟她丈夫也激动得厉害,没错,小秋大夫骂人就是这么劈头盖脸,叫人根本没机会插话。


    扛着□□短炮的摄制组也深以为然,小秋大夫开刀跟骂人的时候爆发的能量最强大,简直气势惊人。


    余秋呆若木鸡,眼睛眨巴好几下都找不出话。完蛋了,她一时激动,忘了自己现在还在装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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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一下,我国是70年代末期从国外引进胎心监护仪的,80年代开始自行生产。国外是70年代初期开始有胎心监护仪设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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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楂酱、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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