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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5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上天入地的表彰


    大船浩浩荡荡行驶了一整夜,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船才靠岸。


    岸上倒是有辆小车等着接人, 然而那小车连司机在内也只能塞下5个人,怎么可能拖得了这样的大部队。


    两位年轻同志想先带余秋过去, 让他们剩下的人自己跑,或者等到天亮了有公交车再坐车过去。


    杨树湾的人哪里能同意,廖主任更煞有介事地强调:“我们小秋大夫脸色不好看,要多动动, 紧走几步,到时候瞧着脸蛋红扑扑的,上台受表彰才精神。不然的话,人家看她这样子, 还以为直接把她从大牢里头拖出来的呢。”


    大概是“大牢”这两个字太过于敏感,王同志跟钱同志都变了脸色,居然同意了如此荒唐的安排,就让大家伙儿直接走过去。


    还是何东胜心疼自己的女友,跟众人打商量,他陪着余秋先过去。不然一路走下去的话,小秋身体会吃不消。


    众人面面相觑。


    田雨振臂一呼:“跑,咱们追着车子跑, 一路跑过去。”


    亏得今儿礼拜天, 不然她还没办法过来陪着小秋, 总不好丢下孩子们不管。


    其他的知青也纷纷握紧了拳头, 就是跑, 他们一定不能让小秋脱离自己的视线。


    这么一来的话,跟着上车的人就只能是廖主任了。


    他一把老骨头,他也是倍受摧残的人啊,身心饱受折磨,怎么能跟这群大姑娘小伙子一块儿跑步呢,必须得坐车。


    于是戏剧化的一幕就发生了,汽车在前头慢慢地开开停停,余秋走一段路就上车休息。


    那车子速度慢的叫司机生无可恋,一堆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在后面甩开两条腿拼命地跑。


    一大早出门去厕所倒痰盂的,下夜班回家的,还有提着箩筐想去远处张罗点儿新鲜蔬菜的,全都睁大的眼睛瞧街上的西洋景,不明白这群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到底抽的什么风。


    大家伙儿头碰头嘀咕了半天,总算得出结论,应该是选拔运动员要为国争光呢。


    瞧瞧,以前是骑着自行车训练跑步,现在鸟枪换炮,直接上汽车了。这么一来的话还不得个个都锻炼成飞毛腿。


    立刻就有人在后面大声给姑娘小伙子们加油,鼓励他们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争取早日为国争光。


    可怜小田老师他们跑得都快晕过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大家伙儿才气喘吁吁地抵达大礼堂。


    现在讲究礼拜天也不休息,要么搞突击队,要么集中学习,大约是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就连表彰大会也开得格外早。


    廖主任手腕子上的表还没走到8:00呢,里头就想着热烈的掌声,一群人汗流浃背的,小心翼翼从侧门走进大礼堂,都寻摸着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喘气。


    那台上讲话的领导好像发现了他们的动静,直接来了一句收尾的话:“以上就是我今天要强调的几点,希望广大受表彰的知青同志还有观摩的知青同志们都不要忘记下乡的目的,一定要在最广袤的田野里锻炼自己。实践出真知,比上大学更有意义。”


    底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领导终于宣布下面请接受表彰的同志一个个上来领奖状。


    余秋的气都没喘匀,便被念到了名字,赶紧上去,拿了奖状,然后跟领导站在一起被咔嚓拍了照片。


    整个颁奖的流程快得不得了,连她在内总共有10位知青接受了表彰。大约是学着前头全国选知青典型代表时的例子,都是10个人。


    余秋以为拿了奖状,这个表彰大会就结束了。她也可以跟大家伙儿一块找地方吃早饭去,他们一路坐船,然后又一路跑过来,大家伙儿都饥肠辘辘呢。


    没想到这才是重头戏的开始,后面是一个个知青上去发言讲述自己的事迹以及下乡经过内心斗争的过程还有成长经历。


    每个人都慷慨激昂,各有一番抱负,还有好几个人强调,放弃上大学是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事,因为下乡才是他们一生当中最宝贵的财富。


    余秋不耐烦听这些。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健康呢,完全受不得饿,只要一饿就头晕眼花,出现类似于低血糖的症状,现在让她空着肚子在这里听大家各种宣讲,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更要命的是她也得上台去做宣讲,而且领导们将她安排为重头戏,最后一个上场做盖棺定论的总结。


    余秋手上当然没有演讲稿。昨天晚上她上了船之后就呼呼大睡,一路睡到的城里头。


    没人告诉她要准备演讲稿,她也不会多这个事。都不晓得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好在既然王同志与钱同志昨天晚上就出发去杨树湾找人了,这头自然也有人专门准备。也不知道是谁捉刀的,替余秋写了一份事迹报告,就让她照着念。


    余秋草草翻看了里头的内容,只觉得辣眼睛,这篇稿子她念不出来,她完全没办法念。


    在这篇文章当中,她没有上大学是她自己主动放弃。因为她认为上大学没有用。她自学成才,从实践中得到了真知。


    那些大学教授以及大医院的主任们,还得跟着他后头学开刀,听她指挥,她的存在证明了有没有大学都无所谓。


    这种蠢话余秋怎么可能说出口?她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学校以及老师的教育,她能够积累起来的那点儿临床经验也是老师手把手教的。


    现在让她说这些都没意义?她这一辈子并不是时时都说真话,可她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去说明显骗人的鬼话。


    她跟台上的这些知青不一样。


    他们这么说,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他们遵循了主席的指示,真正扎根于农村,建设美丽的祖国。


    她要这么说,那就是在进行政治投机,故意迎合上层的心理需求。


    没这个必要,她穿越前就对政治不感兴趣,穿越后更加没有兴趣。她不过就是个大夫,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病治病,尽可能帮助病人。


    余秋抓着演讲稿上的台,同时也带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她读了演讲稿开头的那一段自我介绍,然后画风一转就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在农村做的医疗卫生保健工作,重点按照赤脚医生手册上的指导,做好农村的卫生。


    余秋从江县的新式水冲厕所开始谈起,又说到了如何灭蚊,然后又说起杨树湾的生物防治害虫法,减少农药与化肥的使用,接着又谈到了如何利用太阳灶保证村民们都能喝上煮开的热水,极大减少了寄生虫感染概率。


    接着她提起妇女儿童的卫生保健,连杨树湾的卫生巾,卫生护垫跟婴儿尿不湿都没放过,大谈特谈,明目张胆地在表彰大会上打起广告。


    这中间她时刻不忘感激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又穿插了几个疾病诊断的小故事。


    明明是个先进典型事迹宣讲会,愣是被她变成了段子现场,听得台下的知青们一愣一愣的,还有人乖乖地拿出了纸笔,开始认认真真地记录。


    看得余秋都忍不住感慨万千,年轻人最热情,年轻人也最天真,年轻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年轻人对生活充满了真挚的信任。只是不知道当他们的信仰被打倒的时候,他们又要经历怎样的阵痛。


    也许到那个时候,他们学会的是对生活充满怀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会选择远离政治,因为这个世界太过于风云诡谲,变化莫测。


    余秋发挥了自己身为大学讲师的功力,站在台上滔滔不绝,压根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一直说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响得跟打雷似的,才坦然地松了口手摸肚子,认真地朝众人微笑:“好了,我今天就说到这里。我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于大家来说不是负累而是帮助,提供了一点点小小的关于农村卫生保健工作的建议。


    对于下乡这件事,我的看法是踏实做人诚恳做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勤学习善思考不断总结经验,利用一切机会学习一切有用的东西。


    我们是新时代的知识青年,我们不要谈假大空,我们要立足根本,从一件件小事做起,不断地锤炼自己。我们不要学习文人相轻那一套,彼此逮着机会就拼命倾轧,不整死对方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着同一个目标聚集到一起。我们是彼此的兄弟姐妹,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她朝大家欠身鞠躬,台下的杨树湾知青们拼命鼓掌叫好。底下其他知青们受了这形势的感染,也跟着拍手不停地叫好。


    领导听了半天,觉得她这演讲不伦不类,一点儿也没有准备好的演讲稿激情澎湃,不过真要细究的话,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既然是下乡事迹宣讲,她说的都是下乡以后的事情啊。再要说对白专路线的批判,她也说了不能搞文人相轻那一套,应该算是批判的一种姿态吧。


    估计还是稿子写的太仓促,跟着她来的知青又对她知根知底,小孩子没见过大世面,对着人就心虚,生怕叫人发现不对的地方。


    领导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于是大手一挥,招呼众人先去吃中午饭,午饭过后他们再去参观工厂。


    众人如同潮水一般向外头涌,集体奔赴食堂。


    这下子问题来了,应邀参加活动的知青们由组委会准备午餐,杨树湾赶过来凑热闹的众人却没有饭菜可以吃。


    更尴尬的是他们甚至连粮票都没有,出去买饭都买不到。


    关键时刻还是廖主任登场,掏腰包请大家吃了中午饭。


    他出门的时候,陈招娣不知前途凶吉将家里头的娘票跟钱塞了大半给他带上,又叫他揣了好几包香烟。


    到时候万一有事,他好歹也能拿出东西去贿赂旁人,叫人帮忙递个话回家。


    如此一来,廖主任岂不是成了大富翁,广大知青同志们不吃大户打秋风才怪。


    大家痛痛快快要了面条,准备鼓起腮帮子大吃一场,结果等到面条端过来,众人都是大失所望。


    什么呀,清汤寡水的,一点儿看头都没有,别说比不上他们杨树湾的手艺,卫生院的大食堂师傅都能瞬时秒杀了这几碗面条。


    余秋饿坏了,顾不上嫌弃,端着面条便呼呼啦啦吃起来。


    廖主任在边上斥骂这群嫌好怠拐的知青们。瞧瞧,几天好日子一过,一个个骨头都轻起来了,居然还嫌弃白花花的面条。嘿,再往前数一年,他倒要看看他们几天能吃上大米白面。


    一天三顿山芋糊糊,吃到他们烧心想吐为止。


    众人哈哈笑,全都恭维起前任县革委会主任,这不都还是廖主任的功劳吗?要不是他大力推广农业新技术大家伙儿怎么能过上眼下的好日子。


    廖主任的一颗心被哄得熨帖的不得了,就连这没滋没味的白水煮面都吃得香甜起来。


    余秋喝碗面汤,放下筷子,面前又多了个碗。


    何东胜将刚煎好的鸡蛋推给她,轻声叮嘱道:“吃吧。”


    他跟这边食堂的大师傅说了好话,央求人家趁着火没歇,煎了几个他带过来的生鸡蛋。


    廖主任原本觉得面条还是能进嘴巴的,再一看煎好的荷包蛋,顿时口水忍不住分泌过剩,连面条都寡然无味起来。


    他嘴里头念叨着何东胜:“你也太急吼吼了,怎么能够一下子让小秋吃这么多鸡蛋呢?到时候消化不好,她肯定难受。”


    说着,他那双手就要往盘子边走。


    结果余秋毫不犹豫地直接端起碗,就当着廖主任的面,残忍残暴毫无人道主义可言地将煎鸡蛋全部干下了肚。


    谁说她吃不下的,她家田螺小伙费尽心思为她准备的营养品,她吃不下才怪。


    廖主任真是被怄得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头,差点儿当场喷出来。就没见过这么不像话的人。


    还是小田老师动了恻隐之心,从包袱里头翻出了一罐子香菇酱,询问众人要不要拌面条吃。


    廖主任立刻拨了香菇酱到面条碗里头,吃得分外津津有味。别以为他刚才没看到,余秋这家伙前头吃的就是光面条。


    廖主任的夸张表演还没持续几口,前头领他们过来的王同志与钱同志又绕到了桌子边上,直接点余秋的名:“吃完了没有?吃完的话跟我们走吧。你得赶紧坐火车,京中有个表彰,你是代表得过去。”


    众人集体傻眼,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阵仗居然闹得这么大。


    余秋也觉得现在的人是不是太夸张了,前面还把她踩到地心里头后面又一下子拔萝卜似的拽出来了还将她抛上云端。


    就不能叫她踏踏实实地踩着地,好好干活好好生活吗?


    1973年的全国交通状况可不比2019年高铁四通八达,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是一班车,现在的火车有的时候一天也只有一班,想要车子就人是不现实的,只能人就车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大家也来不及再给余秋准备更多路上带的东西。他们各自摸自己的行李,搜刮出好东西让余秋拿上。


    七八双手伸过来,又齐齐离开,余秋的行李当中多了好几罐罐头,卖乳精还有三个大石榴以及一兜子南瓜子跟一大袋红枣。


    田雨把自己带出来的枣子全塞给余秋了。她妈说红枣补血,小秋可不得好好补补。


    大家伙儿还想再叮嘱余秋几句,那两个年轻人却频频看表,一个劲儿的催促。


    众人不好再说什么,就派何东胜当代表,帮小秋行李把人送去火车站,得亲眼看着她是上去京中的车才行。


    廖主任在旁边,鼻孔里头喷气,招呼众人:“行啦,难得进一回城,赶紧都到处逛逛吧,要买什么东西趁早买。到时候误了船,你们自己再走回去吧。”


    他还记恨着自己没吃到荷包蛋呢。


    何东胜一路将余秋送进火车站,又看着人上了火车,还舍不得走。


    他真想陪着小秋一块儿去京中啊,直到现在他仍然忐忑不安,害怕又是一个陷阱在前头等着他们。


    余秋从窗户伸出手去摸何东胜的脸,轻声安慰她:“没事的,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明天何东胜就要跟着大爹去县革委会报到,正式开始他农民当官的生涯。


    火车都要开了,前面气喘吁吁地跑来两个人。


    廖主任叫人死命推着塞上火车,跟着他后面的年轻人也往车上跳。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显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秋目瞪口呆,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东胜瞧见了也是瞠目结舌,他拼命的朝廖主任打手势,想要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火车响起鸣笛声,咣当当的朝前开。何东胜追在后面跑,什么都问不清楚,只能大声喊着托他帮忙多照应点儿小秋。


    廖主任哭丧着一张脸,眉毛都撇成了八字形。


    他还照应余秋呢,起码余秋上京中是光明正大接受表彰去的。搁在他这儿,他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进京。


    将他拽上车的人就是冷着一张脸,问什么都不知道,想搞清楚的话先去京中再说。


    廖主任一颗心七上八下,无处可安放,他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害怕,又找不到人商量,最后居然死马当成活马医,开口请余秋帮忙分析分析,他们是不是打算将他拉去京中,直接一刀咔嚓了。


    余秋连连摇头,十分笃定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会的,他们不可能是为了杀你才让你进京。”


    廖主任一颗心闪烁着小雀跃,忍不住又继续问为什么。


    他以为余秋会好好夸一夸他的功绩,别看他就是个县革委会干部,他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呢。主席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才不会看不到谁是好官。


    没想到赤脚医生言简意赅你:“还不到这级别。”


    瞧见廖主任一脸呆滞的脸,她居然还好心地给出了解释,“你就是一县格委会的干部,想要咔嚓你市里头就能直接上刀子了。哪里轮得到上京啊。”


    开什么玩笑,不是封疆大吏,六部官员,哪里需要中央动手啊?以为中央事情少吗?宰了个县官还要中央亲自处置,那中央早就累趴了。


    她好心好意地安慰廖主任:“包龙图斩立决还要分虎头铡狗头铡呢,你呀,不用操这份闲心。”


    廖主任如遭雷击,感觉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


    他悲愤莫名,他一定是今天没吃饱,脑袋瓜子不好使了,居然跑到赤脚大夫面前求侮辱,被人嫌弃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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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不过开刀


    廖主任气呼呼地跑走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 他又过来同余秋讲和, 要求分享田雨他们塞到余秋行李当中的香菇酱跟香辣小鱼干。


    这个年代的火车餐饮可不比现代高铁,因为全靠燃煤供应, 火车上连冰箱也没有,所有的食材都是利用冰块来保鲜。相应的,品种自然极为有限,什么餐后水果之类的一律没有。


    旅客要么自带干粮, 比方说馒头馍馍之类的,自己蘸着酱或者夹咸菜,火车可以提供加热服务。服务费不晓得是三分还是五分,反正不贵, 因为火车上供应的盒饭也就是三毛钱一份,而且不要粮票。


    铝制饭盒里饭菜装的满满当当,相当实在,底下是白米饭,上头盖着萝卜烧肉。


    妈呀,萝卜跟肉居然半分秋色,那红烧肉切得四四方方,盖在米饭上颤颤巍巍。一口塞进嘴里头, 顿时香气四溢, 好吃的不得了。这哪里是快餐的标准, 分明就是大厨的手艺。


    余秋都要愤怒了, 麻蛋, 为什么历史在倒退?她2019年在高铁上吃的高价盒饭可没这么好的滋味。


    她热爱美好的餐车,这简直就是时代特权阶级的享受,居然不要粮票,掏钱就能买的吃。


    廖主任也吃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往下咽饭的时候他不忘嫉妒余秋的好运气。


    这是叫她赶上了,要是碰上青椒炒鸡蛋,跟他上次坐火车时一样,一大盘盖下来,那可真是要人命。他在青椒里头挑蛋沫子吃都来不及,一股青椒味儿。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拉下脸主动找余秋讲和,生怕再碰上青椒。


    没想到他的恫吓对余秋完全不起效。


    余秋双眼放光,她喜欢吃青椒呀,无论是虎皮青椒还是炒青椒,蜡笔小新讨厌的青椒跟茄子她都爱吃。


    廖主任默默地收回视线,开始埋头扒饭,他不想跟余秋说话了。这赤脚医生实在太不像话,一点儿都不晓得要好好安慰安慰他。


    余秋瞧他这副模样就头痛,只好捏眉心:“不会有事的,起码不是要咔擦了你的大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走一步看一步呗。”


    廖主任不服气:“你现在说得轻巧,你跟我换换试试,我上京接受表彰去。”


    余秋叹气:“主任,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不想去,我就想老老实实留在杨树湾当我的赤脚医生。”


    她注定成不了英雄,再多雄心壮志也抵不了几趟牢房,她做不到视死如归。


    廖主任瞪眼,严肃地教训小大夫:“这点儿小风浪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你想想革命前辈。”


    说着,他又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说,“你也不想想,你这先进典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余秋满脸惆怅:“枪打出头鸟,当年受主席接见的代表,现在不还有人继续接受隔离审查吗?”


    “不行。”廖主任满脸严肃,“我告诉你,小秋大夫,你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能总是计较个人得失。”


    余秋丁点儿不客气,反唇相讥:“那你还担忧个什么劲?”


    廖主任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恨地捧着饭盒要去买第二份饭,化悲愤为食欲。


    然而生活残酷残忍又无情,打饭的师傅直接告诉他饭菜有限,一张饭票一份饭,饭菜都卖完了。


    廖主任如遭雷击,最后只能悲伤地拿了最后两个大馒头,蘸着剩下的菜汤吃。


    干掉了大馒头以后,廖主任还不消停,又开始想吃蛋花。


    于是他腆着脸跟余秋讨要生鸡蛋,然后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或者说是死缠烂打的功力,硬是让食堂大师傅又用着火的余温给他们将半温不热的开水冲出来的蛋花给煮沸了,而后还神奇地讨到了两勺白糖搅拌进去。


    余秋喝上了甜滋滋热乎乎的蛋花汤,感觉跟廖主任一辆车不是什么好处也没有,还是可以临时凑成搭档的。


    他们晚上回到车厢的时候,余秋还跟廖主任你一颗枣子,我一个西红柿,呼呼啦啦地干掉了一大包水果,轻松惬意的活像坐着火车出门旅游。


    等到余秋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不知道火车还要行走几天。


    她真担心照这么下去,她带的东西不够吃啊。


    第二天火车上的早餐是白粥馒头配小菜,还有白水煮蛋。


    何东胜给余秋拎上车的香菇酱还有香辣小鱼干终于派上了用场,因为廖主任嫌弃人家提供的咸菜油水不够多,比杨树湾特产差远啦。


    他们吃的实在是太香了,就连王同志跟钱同志还有那位江同志,也就是拉着廖主任上车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扭过头来。


    廖主任向来是会交朋友的,他立刻大大方方地客代主职,直接邀请大家一块儿尝尝杨树湾的特产。标准的下饭菜,好吃的不得了,打嘴巴子都舍不得松口。


    那三人对视一眼,到底没能经受住美食的诱惑,还是挪了过来舀菜吃。


    廖主任趁机跟江同志套近乎,打听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之所在。


    没想到那位江同志就着香菇酱跟小鱼干,呼呼啦啦地吃完了一饭盒的米粥,又干掉了两个大馒头之后,居然言简意赅三个字:不知道。


    廖主任差点没气晕过去,真恨不得逼着人把他的香菇酱跟小鱼干给吐出来。


    那人还满脸无辜,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带去京中啊。


    廖主任得不到准话,人生追求便只剩下来关系,一日三餐吃什么。他每天都要去餐车定点溜达,然后传回消息。中午吃红烧鸡,晚上吃胡萝卜炒肉皮,明天早上除了白粥馒头之外还会摊饼子。


    人类有了吃的追求之后,日子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很能斗志昂扬。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了两天两夜,他们也将车上的盒饭都尝了个遍。


    等火车到了站,廖主任还要挤过去打探一手消息。他当年坐惯了火车,知道每隔两天火车上的食材都得更新一次,防止东西摆坏了吃出问题来。


    这回餐车师傅扛了好多猪骨头上车,下一顿就做糖醋排骨。


    廖主任的嘴巴都要笑歪了,几乎都忘了他前途未卜的悲惨现状。他听着咚咚咚剁排骨的声音,感觉人生真是幸福无边。


    前任县革委会领导欢喜过头,没有察觉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于是乐极生悲,身体一个踉跄往前冲,直接撞到了脑门子。


    他正要咒骂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来凄厉的惨叫。廖主任大惊失色,赶紧拍着门推进去看动静,就见个人抓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原来做菜的师傅刚刚想趁着火车停站的平稳阶段剁排骨,没留心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


    那骨头刀一歪,直接剁上了手,配菜师傅的食指跟中指挨了刀子,顿时血流成河。


    廖主任看着搭在猪排骨上的手指头,吓得立刻大喊:“小秋,小秋大夫,赶紧过来,有人手被剁掉了。”


    列车长立刻拿了医药箱过来。


    因为火车行驶过程中没办法保持平稳,所以现在餐车师傅做饭时切到手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剁掉手指头的,还是很少见。


    他们七手八脚的想帮忙上止血药,然而血还是呼呼往外头淌。


    余秋原本躺在卧铺上睡觉,力图凭借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状态多养几斤肉,却被廖主任直接给拽出了车厢,一路拖到配菜间。


    中途,他不停地喊:“让让,让让,大夫要去看病人。”


    人心向善,人类的本能就是匡扶弱小。


    原本挤得恨不得人叠人的车厢愣是硬生生地劈出了一条路,让余秋顺利地跑到了配菜间。


    那位可怜的师傅脸色惨白,整个人已经软成一团,叫两位同事架着,还是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焦急地喊:“顾师傅,你撑住啊,大夫马上就过来了。”


    余秋赶紧冲上前,直接找带子充当止血带,现在这情况只能先物理止血。不然人都撑不住了。


    “用我的。”列车长主动贡献出了丝巾,又安慰配菜师傅,“顾师傅,你别怕,大夫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顾师傅却是满脸凄惶:“我的手啊我的手。”


    他是厨师,没有手指头,以后还怎么烧饭做菜。


    “拿冰块来。”余秋微微皱眉,询问列车长,“到京中还有多久?”


    “一天一夜,差不多明天这个时候。”


    余秋皱起了眉毛:“那最近的一站呢?”


    “还有三个小时,前头停靠的是胶原站。再往后就是直接到京中。”


    余秋不知道胶原究竟在哪里,现在好多地方的地名改的也挺厉害的。不过既然能够有火车站停靠,那应该起码是个不小的城市。


    “到了胶原站,就把顾师傅送下去进医院吧。”她下意识地叹气,“到京中就太迟了点,手指头不好保存,到时候没办法接上去。”


    现在长期保存离体肢体的水平还不行,只能先以就近原则处理问题。


    列车长赶紧应声,开始张罗着送顾师傅下去看病的事情。


    大概是听说自己的手指头有希望保住,顾师傅的情绪稳定多了。他一直不停地追着问余秋,他的手真的可以接上去吗?


    其他的列车员跟厨师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当然可以,一定要相信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医学发展。


    前头就有好多人接上了手指头,报纸上就报道过呀,完了以后手指头跟以前一样,该干嘛还能干嘛。


    有人说话打岔,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三个小时一晃而过。列车准点停靠在胶原站。


    余秋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没想到那列车长却抓着人不撒手,满脸焦急地看着她:“同志,能不能麻烦您陪着我们顾师傅去医院?他比较紧张。”


    余秋下意识地想拒绝:“不好意思呀,我去京中有事,也在赶时间。”


    其实出手在火车上处理病人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医生在高铁上帮助病人,结果没有任何奖励机制也就算了,本来也是医者仁心,没想得到任何好处。结果却被列车员当成犯人一样,不停地索要各种证件。


    医生拒绝提供的时候,对方还话里有话的强调都是实名制乘车,高铁可以查看到任何乘客的准确信息。


    任凭谁有过这样的经历,都会感觉像吞了苍蝇一样。以后再有谁突发疾病,大概看到了也要三思而后行。


    当社会对好人的标准太高,恨不得拿着显微镜找茬子时,有心行善的人也得保持沉默,因为实在承受不起那潜在的风险与后果。


    社会以及法律都不保护好人,那就不要再抱怨好人太少了。


    火车既然已经靠站,正常就诊就行。她是大夫也是普通乘客,为什么要她陪同呢?


    王同志与钱同志也拒绝了列车长的请求,他们有重要的任务,不能随便耽搁。


    列车长央求着:“就麻烦你们,后面过两个小时还有一班车,直接从胶原往北边去,中间经过京中,速度也不慢。”


    王同志与钱同志对视一眼,没有直接开口说拒绝的话。


    主要是顾师傅的模样看上去太惨了,他们也不想嘲笑这位老师傅。换了谁碰上这种事情,两个手指头都掉了,也没办法冷静下来啊。


    乘客上上下下,一早跑下车去打电话的列车员跑回头,扯着嗓子冲自己的领导喊:“不行啊,胶原医院的大夫说他们现在还开展不了接手指头的手术。他们有器械,但派出去进修新技术的大夫还没回来。”


    顾师傅脸色苍白,整个人要晕过去。


    王同志跟钱同志没吭声,全都盯着余秋,感觉这件事情他们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这是一位老师傅,为社会主义事业兢兢业业,他也是为了让广大乘客同志们吃好喝好补充到足够的营养,才不小心剁掉了自己的手指头啊。


    江同志对于他们凝滞的表情莫名其妙,直接指着余秋道:“断指再植术,这不是小秋大夫你的拿手活吗?你去给他把手指头接上就好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旁边立刻有人喊出声:“小秋大夫,你就是小秋大夫啊。果然好年轻,我看过你的电影呢。”


    因为现在的电影实在太少了,所以先前电影厂拍的纪录片,虽然大范围内制作为教学片在医学院校内部播放,但还是有些单位还是直接当成电影放给自己的职工看。


    火车系统为了培训列车员的急救水平,内部就播放过好几部这样的医学教学片。


    于是余秋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居然不大不小地也成了位名人。


    原本已经要晕过去的顾师傅,脸上顿时涌现出希望的光彩,感觉整个人跟活过来一样。


    他央求着余秋:“大夫,求求你,帮我把手指头接上去吧。我不能没有手啊。”


    廖主任在边上推她:“去吧,去吧,我跟你一道,当大夫的就得先管病人。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有没有表彰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看能不能帮到病人。”


    最后的盟友都临阵倒戈,余秋还能说什么呢?她唯有捏着鼻子陪病人上车。


    廖主任倒是想随同,可惜那位江同志吃了他这么多酱跟小鱼干都没有半点而通融,直接拒绝:“不行,我接到的任务就是这班车必须得把你带到京中。”


    他态度坚决,两边人马只得暂且分开。


    余秋一颗心七上八下,脑袋瓜子里头什么念头都有。


    她一时怀疑这些人是玩苦肉计,就是想将她从车上诓下来,好对她下手。


    可是不对呀,眼前这人的手指头是正儿八经被剁下来了。为了抓她这么个小啰啰,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直接套个麻袋拖下去,还来得比较快。


    一时间她又担心,王同志与钱同志的确怀揣善意,但是火车上的那伙人是一起的,他们想要将她骗下车,然后再解决了她。


    反正思绪万千,千百个想法当中没有一个是好念头。她真是被诡谲多端的斗争吓怕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又充当了炮灰。


    火车站派了小轿车,直接将他们拖去了医院。


    胶原医院的大夫事先已经听到了消息,就在急诊大厅将他们迎接进去。


    那领头的医生看见余秋,就直接伸出手来要跟她握手,瞧着模样欢喜的不得了:“你就是小秋大夫啊。我看过你的教学示范,我们医院放过好多回,可惜还没有做过。我本来打算上个月就去你们红星公社卫生院进修来着,但是前面进修的同志还没有回来,我们这里人手排不开。”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要去我们公社卫生院进修?”


    不是,颠倒过来了吧。这里小归小,好歹也是个市医院啊。还有就是这里距离红星公社十万八千里啊,就近原则也应该去京中或者其他大城市进修,这样才比较方便。


    那大夫点头,满脸理所当然:“是啊,你们手术开得好,技术精妙,开展的治疗也多,我想去你们卫生院进修一年,好好学学技术,争取练出真本事来,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余秋百味杂陈,她朝人点点头:“行吧,等到这趟我从京中回红星公社,你要过去的话,我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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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火车去京中


    一台手术, 从白天开到黑夜, 又从夜阑如水开到天光大亮。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 余秋看着太阳冉冉升起,只觉得恍然如梦, 仿佛生命都经历了个轮回。


    王同志与钱同志等在手术室门口,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都快急死了。


    这两位年轻人一时间热血上头,本以为就算错过两个小时后的那班火车, 他们也可以改夜里十一点的那一班。他们还特地跟火车站上的人说好了,叫人家给留了两张票,结果火车都要出发了,余秋还是没出手术室。


    一宿的功能怎么办?只能连着等呗, 一等便是一宿的功夫。他们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做个手术就这么耗时间。


    又没缺胳膊少腿,只有两根手指头,不过把两个手指头接上去,怎么开起来就没完没了。


    余秋精疲力尽,说话都压不住讽刺:“嗯,你们以为是口袋破了两个洞,直接上去缝吧缝吧就行了吗?针给你, 你自己缝。”


    王同志跟钱同志被她噎住了, 嘴巴张了几张:“我们不是这意思, 我们就是没想到要开这么久啊。”


    余秋合了下眼睛, 没接他们的话。当然了, 你们以为的事情都非常简单,替别人慷慨激昂是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她抻着墙,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朝前头走,还没走两步就是腿一软,整个人就像煮熟了被捞起来又从筷子上滑脱的面条一样直接瘫了下去。


    跟在她后面出手术室的医生护士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人。


    “小秋大夫,你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


    难得有机会现场观摩学习了的孙大夫瞧着余秋的脸色,立刻招呼护士拿葡萄糖过来,准备给余秋挂上。


    就看她现在的样子,不明白前因后果的人还以为她是从手术台上爬下来的病人呢。


    王同志跟钱同志一见护士要给余秋扎针,全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行啊,他们得赶最近一班火车往京中去,否则的话,就要耽误事情了。


    其实现在都已经来不及了。


    孙大夫沉下了脸,严肃地教育两位年轻同志:“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小秋大夫现在的情况应该立刻躺下来休息,好好接受治疗。就是有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上人的身体重要。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两人支支吾吾:“这个表彰活动很重要,小秋大夫必须得去的。”


    余秋撬开了葡萄糖液的瓶子,抖着手抓住玻璃瓶,咕噜噜地灌下葡萄糖水,然后一抹嘴巴,终止了两边的争端:“走吧,不要让人为难。”


    孙大夫还想再劝劝她。


    余秋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然后认真地看着他:“你记住一件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首先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把大夫当人看。你就是累死了也是应该的。这世界上多的是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慷他人之慨。


    我疟疾刚好,掉了十几斤肉,血色素只有70克,发烧到体温表测不出来,人在鬼门关里头滚了几趟,我爸爸跟我朋友都以为我要死了,结果我醒过来还不是照样得给人开刀。


    没死,你爬也得爬上台,继续做下去,还要庆幸自己居然还有资格给人开刀看病。死了,运气好的话大概也就能一了百了。”


    医生护士们都露出了恻然的神色,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整台手术过程中,这位大名鼎鼎的小秋大夫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本来他们还有些腹诽,感觉这大夫实在有点儿不对路子,既然是开教学刀,那就应该关键步骤给予适当的讲解啊,不然不就又成了看教学片了吗?


    现在看来不是人家不愿意说话,而是人家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


    难怪前头她要穿两件手术衣上台,原来不是因为怕冷,而是她一早就预见等到开完刀,她身上的洗手衣也湿透了。为了防止污染手术台,她才要坚持穿两件衣服。


    王同志与钱同志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两人又尴尬又窘迫,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时间一格格地往前走,他们还要送余秋进京,就只能在医生护士鄙夷的眼神中,赶紧带着余秋逃之夭夭。


    时间实在太赶了,他们连让余秋坐下来好好吃顿早饭也做不到,真是愈发渣得令人发指。


    两人缩着脑袋,一直上了火车都不敢看余秋的脸。


    他俩真是无地自容啊。


    因为上这一趟火车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即便他们想尽了办法,都还是弄不到卧铺票。他们只能让余秋挤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一路坐去京中。


    70年代的火车可没有软座,车椅硬邦邦的,余秋坐在上头,身体都忍不住往下呲溜。没法子,她真的没力气,连坐都坐不安稳。


    旁边抱在母亲怀里头的小孩拉了一泡屎,那鲜艳的干湿混合物直接从尿片里头滚出来。


    周围人捂着鼻子,发出一阵嗷嗷的咒骂,真是大早上的就要恶心死人。


    余秋侧过脑袋,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往边上回避一下。


    其实也没有地方可以回避,因为车厢里头跟下饺子一样,挤挤挨挨的全是人。就连王同志与钱同志都是站着的,没有一张座位。


    “余秋,哪位是余秋大夫?”喇叭里头响起了列车员的声音,“麻烦请到乘务员室来一趟。”


    余秋内心一阵绝望,她忍不住想要咆哮,大声嘶吼,此人已死,有事烧纸。不要再找她了,她真的要死了。


    麻蛋,明明现在没有实名制乘车,为什么他们还能找上她?


    王同志钱前同志一副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模样,全都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吭声。


    余秋艰难地站起身,连看都懒得看他俩一眼,径直往列车尾部的乘务员室走去。


    这两人不敢怠慢,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好几次余秋都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快要摔倒的时候,他们赶紧伸出手去扶住人。


    可即便如此,余秋也没有给他俩丁点儿好脸色。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天王老子站在她面前,她也没可能给好脸啊。


    她敲响了列车员室的门,迎上对方疑惑的眼神:“我就是余秋,病人在哪儿?”


    不想列车员却露出欣喜的眼神:“哎哟,可找到你了。前头我们就想找你来着,结果上车的时候太匆忙,两边错过了。”


    扎着两个大辫子的年轻姑娘欢喜地将余秋迎进了小小的乘务员室,又赶紧将那张小小的床铺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招呼余秋躺上去睡觉。


    “您别嫌弃。”列车员有点儿不好意思,“床铺都是新换的,被褥也拆洗过,干净的。我们这儿条件有限,实在找不到什么好东西谢谢您。您就好好睡一觉,等车子到了京中,我再叫你。”


    王同志与钱同志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居然是列车员给余秋走的后门,直接让她享受到了卧铺的待遇。


    余秋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赶紧谢绝列车员的好意:“不用了,你也要休息呀。你们的工作也很辛苦的。”


    列车员连连摆手:“我没事,我跟同事一块儿睡就行,我们有大通铺。你好好睡,我给你去前头餐车弄点儿吃的。真谢谢你,我代表我们所有人谢谢你,要不是你仗义出手,我们师傅的手指头就保不住了。”


    余秋不敢说大话:“还要看后面恢复的情况,我现在你也保证不了师傅的手指头能长好。”


    那年轻姑娘一笑两只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可是有希望了,不是吗?就算只有一点儿希望那也是希望呢。再说,有很大的希望啊。”


    余秋笑了起来,轻轻地点头:“嗯,师傅很想好起来,他说以后还要为广大旅客好好做饭。”


    列车员搀扶着余秋上床躺好,然后转身,准备去给余秋弄吃的。


    身后的小医生却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服,轻声细语道:“同志,我再麻烦你个事。刚才我坐的那个7号车厢,上面有位带小孩的妇女,麻烦你跟孩子妈妈说说,最好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个检查。她家小孩马上都要快满月了,大便颜色不对,太黑了,而且小孩肚子也鼓的厉害。我怕有什么问题,早点儿检查早点发现早点治疗,效果应该更好。”


    她头昏眼花的厉害,刚才在车厢里头实在没力气也没条件给孩子做检查。她本来是打算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心里头更有把握了,再跟孩子母亲讲。


    毕竟哪个妈妈带着宝宝出门,旁边人说你家孩子有病,当妈妈的都要暴走的。


    列车员满脸感动的神色,立刻抓着余秋的手:“小秋大夫,您可是新时代的活雷锋。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你是救了一火车人的命。”


    余秋有点儿囧,姑娘,你这么说话不合适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辆火车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呢。


    年轻的列车员完全没有感觉自己的说法有任何问题,她立刻推开乘务员室的门,然后又合上,态度完全谈不上好地勒令王同志与钱同志:“快带我过去呀,去你们刚才待的车厢。你们没有听见小秋大夫说吗?那儿有位孩子可能生病了。”


    哼,她才不要给他们好脸呢,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心狠着呢,连顿饱饭都不让小秋大夫吃。


    人家才开了一宿天的刀呢。


    王同志与钱同志对视一眼,前者留守,后者乖乖地带着列车员去找那位娃儿公然放毒的妈。


    余秋合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她想到了那句话:我们都生活在别人的善意中。


    正是这些小小的近乎于微不足道的善意,支撑着我们在辛苦中不断前进。


    余秋睡得昏昏沉沉,中途她被唤醒了两次,吃了两碗红糖打蛋,然后又喝了一碗加了肉末的大米粥。半夜她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嘴唇发干,喉咙冒火,她疑心自己又发烧了,搞不好是疟疾没有断根,重新复燃了。


    列车员过来,给她喂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温水。她裹着被子沉沉睡去,早上醒过来,再一摸额头,居然体温正常,一点儿热都没有。


    她抬头看着车窗外,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红霞燃烧着整片大地,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呢。


    列车随着太阳跑,仿佛在较劲一般,彼此胶着,难分胜负。好不容易火车要赢了太阳的时候,又是长长的鸣笛声,火车进站了,带着她来到了1973年的京中。


    已经有人在月台上等候,10月底的京中清晨,气温感人。月台上没遮没挡的,风呼呼地刮在人身上,冻得那人上蹦下跳。


    见到自己的同伴时,他忍不住抱怨:“你们怎么到现在呀?还这副鬼样子。”


    王同志与钱同志的模样实在谈不上光鲜,简直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其实算起来,他们已经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了。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眼睛布满了血丝,两只眼圈跟熊猫似的,真是凄惨极了。


    没办法,列车员就管了余秋,没有给他们另外安排地方休息。


    他们俩只能一人坐着余秋先前的位子,一人就坐在列车员室门口,好确保余秋随时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可以说是遭了老大的罪。


    余秋瞧着他俩的样子,都忍不住想要叹气,造孽啊,估计这两人也是好出身,平常在家里头也是爹妈的宝贝,却为着她这样的小人物受这么大的罪,也真是能屈能伸。


    守候的同伴开了车过来,时间紧急,他也顾不上再问东问西,赶紧将自己的同伴以及余秋一并拢上车,踩了油门就朝目的地开。


    余秋的目光看着车窗外,1973年的京中早晨,阳光普照,到处都是红色的海洋,大约是国庆的气息还没有消失,又或者是因为这本来就是红色的世界。


    大街上四个轮子的汽车不多,来来往往的人要么步行要么骑着自行车。大家忙忙碌碌,人人脸上都浮现着蓬勃的生气。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呢,这是1973年的京中早晨。人们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迎接东方的太阳升起。


    她终于来到了这里。


    京中的道路是四四方方的,与南方的风格截然不同,有种大开大合的意味。


    余秋满怀好奇地看着车窗外,想要看清楚重新翻修之前的京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其实她还对胡同充满了好奇,因为几十年以后这些老房子老建筑多半都已经不在了。


    不过不晓得是因为行车路线问题,还是现在已经拆掉重建了,余秋没有看到老电影当中的典型胡同模样。


    车子在大街上飞速行驶,可饶是司机已经卯足了劲儿往前开,但他们还是耽搁了差不多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他们推着余秋往前走,甚至都没让余秋分出眼睛来,好好看一看自己面前的建筑物。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抵达门口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人还是皱着眉头轻声呵斥:“你们怎么耽误到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


    三人满脸懊恼,都气愤自己居然没能圆满完成任务。


    还是余秋开口帮忙解释:“车上有人生病了,我送人去医院,耽误了点儿时间。”


    那人焦急地领着他们从侧门往里头走,忍不住抱怨:“你们也要分清楚事情轻重缓急呀。其他人就不能陪人去看病吗?这件事很重要的。”


    余秋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因为当时只有我才能接起他的手指头。”


    那人愣住了,抿了下嘴唇,没有再说话,只领着人快步往前走。


    结果行到半路上,前面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们,焦急不已:“你们做什么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赶紧回避,快点快点。”


    领着他们朝前走的人满脸茫然:“怎么了这是?我得赶紧带他们进去呀。他们已经迟到了,不能从正门走。”


    “快走快走,别废话。”阻拦的人根本来不及解释,直接就推着他们去了旁边的小房间,然后关上门。


    门口很快又站了两个人。


    余秋还满头雾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人走路的声音,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人往外头走,脚踩在地上发出啪啪的脚步声。


    余秋站的位置刚好在窗户前面,那窗帘拉了大半,还露着一线缝隙。


    她就从缝隙里头瞧清了那老人的脸,真的是一张老人家的脸,苍老憔悴。


    那是一张在历史书以及电视报纸杂志上出现过很多次的脸,所以即便是匆匆一瞥,她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老了啊,余秋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他已经老了,身体也不行了,他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垂垂老矣,耄耋之年,不复当初的精神矍铄。


    余秋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内心一阵酸涩。


    她其实不应该激动的。国家领导人她不是没见过,无论在任的还是卸任的,因为各种阴差阳错,她穿越之前居然见过好几个。


    说起来很不像话,无论见到哪位领导人她都不曾激动,可以说是内心毫无波动。她对政治不感兴趣,来一位业内大拿更加容易让她激动起来。


    可是现在,她很想哭。


    事实上,她也的确哭了,鼻子发酸,眼泪就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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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必让老人为难


    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 小房间的门才从外头打开。


    光线随着门转动落在余秋的脸上。王同志瞧见了她挂着的泪, 十分诧异:“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忍不住一阵紧张, 妈呀,她可千万不要这个时候撑不住。


    余秋摇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快点儿进去吧。”


    这话正合他们的意思。


    王同志在前头做引导, 钱同志从后面推着她。他们俱急得不得了。领导都走了,这场表彰活动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真是要命啊,他们可是犯了大大的错误。出这么趟小小的公差,居然都没有如期归来。他们真是没脸见人了。


    众人硬着头皮进入礼堂, 里头的人还没有散去。


    一群20岁上下的年轻人,个个脸上都闪烁着激动的神色,嘴里头不停地嘟囔着:“见主席,我们要见主席。”


    余秋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悄摸摸地寻到了角落位置坐下去。


    她刚刚坐定还没有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眼睛也只看到横幅上头“上山下乡”几个字,就被旁边的年轻人喊住了:“快,我们一起提要求, 见主席。”


    那年轻人眼睛亮晶晶, 说话的时候口中喷出的气体都带着灼热, 似乎彰显了他的内心热情如火。


    余秋轻轻地“啊”了一声,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见主席, 主席不是刚刚才走的吗?


    那年轻人已经顾不上再同她说话,随着大部队的节奏跟着喊起来:“见主席,我们要见主席。”


    声音响亮无比。


    余秋下意识地寻找王同志跟钱同志的身影,想从他们的面色当中看出端倪。她不至于眼拙到这份上,刚才从小房间外头走过去的的确是主席呀。


    周围的声浪此起彼伏,如大海般激情澎湃。


    所有人的脸上都闪烁着狂热的激动,每个人都希望见到主席。一如在外面苦苦守候了几天几夜,就为了见偶像一面的铁杆粉丝。


    旁人也许理解不能,然而对于心中有信仰的人来讲,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余秋却还惊诧莫名,主席刚走,这就意味着主席刚才应当在礼堂当中。


    可是为什么这些年轻人却表现的好像前头主席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又或者说主席为什么没有见他们?


    难道是厌烦?那不至于。上山下乡的知青似乎在历史上并没有被主席厌烦过,现在毕竟已经过了最狂热的舞斗时代。


    余秋的一颗心往下沉,不是不愿见,不想见,那就是不能见。为什么不能见?她相信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裹挟住那位老人的意志。


    不是思想上的问题,那只能是身体不允许了,他的身体健康,可能到了极为糟糕的地步。


    再想起前头开十大的时候,主席居然没有发言,可见他的身体状况很不怎么样。


    也许今天的活动他想出席的,事实上他的确也来了,但是他的健康状况又突然间恶化了,所以他不愿意出现在人前,也不适合在人前露面。


    余秋心里头乱糟糟的,一时间思绪万千。领导人的身体状况其实是张晴雨表,影响的是整个国家的天气。


    讲台前方却突然间发出鼓噪的声响,声浪一波波的往后传:“总理、总理、总理。”


    余秋猛的抬起头,视网膜上倒映着主席台上出现的熟悉的身影。


    这个熟悉带有一种时空交错的微妙幻象。一时间,余秋以为自己坐在电影院里头,看着老人从3D影像中缓缓走出。


    没错,是总理。


    从历史书中走出来的老人,从电影里走过来的老人。


    她对政治一直不感兴趣,这位老人算是她唯一关注过的政治人物。


    从十里长街送总理到历史书上渣得一塌糊涂的画像都没办法掩饰,气宇轩昂的美男子;她得说一声,光阴从不负美人,真正的美人即使历经岁月沧桑,依然有美人的姿态。


    余秋的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


    她看着头发花白,连眉毛都变成了灰色的老人,忍不住喉头哽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能压抑地掉眼泪。


    其实主席的身体不好,他的身体就好吗?也许更糟糕吧。


    现在的他应该饱受癌症的折磨,说不定早就吃不下,睡不着。他还有严重的心脏病,他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完全没有养病的人该有的姿态。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出来接见什么群众代表,而是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然而一个国家必须得有一张对外的名片。假如他跟主席都不出来见客,那么会人心不稳的。


    人的思想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有的时候,精神象征所起的作用,远远超乎人的想象。


    余秋想起来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中午学校教室电视机中都会播放午间新闻。


    一群小学生吃过了中午饭,也不出去玩,就认认真真地看午间新闻。


    那个时候,阿拉伯世界有位传奇人物叫阿拉法特。


    小学生余秋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干什么的,长大了的余秋则没有兴趣去搜一搜这个名字,弄明白他的生平履历。


    她只隐约记得当时阿拉法特病危,每天电视新闻里头都要放他的身体状况。


    当时她百思不得其解,完全理解不能一个已经病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老头,究竟有什么好稀奇的,为什么全世界都要关注他的健康情况?明明有很多其他事情可以播放啊。


    陪着孩子们一块儿看电视的老师给出了解释,因为他是他的信众与追随者们的精神信仰。有他在,才能人心稳定。假如他离开了,他的队伍会四分五裂,陷入混乱,继而影响到全球的局势。


    余秋已经记不清楚后面的局势发展到底是不是如同老师说的那样。


    成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其实很难关注别人是否生活在颠沛流离的战乱中。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她相信老师说的是真的。人一定要有一个目标追随,这样才不至于迷乱了脚步。理想太过于虚无缥缈,一个具体的人物,更加容易充当人的精神偶像,因为那样真实立体。


    她的泪水不停的往外头涌,模糊了她的视线,印在她瞳孔中的影像已经分散成三个不同的人影,有少年时代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意气风发,有青年时期投身革命的毅然决然,有中年时代在外交舞台上维护大国尊严的力挽狂澜;最终这些影像重叠到一起,变成了眼前的老人,年逾古稀,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老人。


    余秋一直在哭,她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眼泪。


    她捂着脸,她想趴下来,她想蹲下去,她想寻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然而这些她都做不到,她只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流泪。


    台上的老人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他的声音并不像电影电视里头播放的那样清亮,带了岁月的痕迹。


    这个平缓温和的声音在台上同台下的年轻人们打了招呼,然后宣布:“同志们,主席原本打算过来见一见大家。不过刚刚传来消息,主席有重要的外事活动得参加,所以今天就不能来看望大家了。”


    台下众人因为总理的出现而激动不已的心情,瞬时间跌落到谷底。


    主席不来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棒子又如同被兜头倒了一盆雪水。


    然后不知道是谁捏紧了拳头,振臂一呼:“见主席我们要见主席!”


    刚刚停歇的声浪又开始了,如果说前头呼唤只不过是海浪的正常起伏,那么现在阵势简直就是狂风巨浪。


    人们的呼喊汇聚成海洋,汹涌地拍击着大礼堂的墙壁与屋顶,似乎要将整座建筑物都掀翻。


    在众志成城的呼唤声中,就连总理的呼吁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大家齐心协力,都只有一个要求,他们要见主席,他们今天一定要见到主席。


    坐在余秋旁边的那位年轻人一直在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他的眼睛撇到余秋还在哭泣,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开口啊,我们一起提要求,我们今天一定要见到主席。”


    余秋哪里提得出什么要求,她完全不想做任何要求。


    她蓦地想到了很久以前,不知道从哪儿看到的一段话,大意是晚年的主席曾经自我调侃,他就是一尊大型的移动偶像,负责被人观摩。


    他也不容易吧。


    余秋的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个念头,走到这一步,他也免不了被时代洪流所裹挟,有的时候恐怕身不由己。这世间哪有人真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呢?


    台上的总理又发话了,他诚恳地请求众人:“同志们,这项外事活动非常重要,主席没有办法分.身过来,还请同志们谅解。”


    台下最初提出要求的年轻人又要喊话的时候,角落里头突然间传出一个声音:“对,我们不能这样不懂事。”


    那个声音实在太过于响亮,以至于礼堂中众人都忍不住转过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


    只见一个块头小小,身形瘦削,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姑娘,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小,发出的声音却大,简直是声嘶力竭的呐喊:“主席就像是我们的父母,他心疼怜惜关爱我们这些孩子。无论多辛苦,他都想着一定要见见我们。可是大人有大人的工作,主席必须得出席外事活动,我们不能像不懂事的小孩讨糖吃一样,非要闹着这个时候见主席。


    难道大人不需要出去工作吗?大人有大人的工作,我们有我们的事情。并不是说主席今天不能亲自出现在会场接见我们,就代表主席不愿意见我们,不想理会我们了。


    主席的心中始终有我们。主席派总理来见大家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主席与总理都是日理万机,手上有一堆工作忙着要做。我们不要耽误主席与总理的时间了。这种耽误是对整个革命事业的不负责任。


    我们都说不能给组织增加负担,一定要体谅组织的难处,我们不能光嘴上讲,一定得付诸到实际行动中来。眼下正是我们兑现承诺的时候啊。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主席的接见?是为了向旁人吹牛,我们亲眼见到过主席?还是为了彰显我们的身份不一样,是受过主席亲自接见表彰的人?


    同志们,我们不能被可怕的虚荣心蒙蔽了双眼,忘记了我们主动申请下乡的初心。我们肩负着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建设农村的重任,这是时代与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我们不能本末倒置,以为自己是为了受表彰受肯定才做这些事的。”


    余秋的双腿在发抖,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大声说话了。


    其实她非常害怕,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说出了逾矩违规的话,一下子就被人打倒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这个所谓的知青标兵有多么的虚,那身份就跟纸糊的一样,甚至都不用刮起一阵风吹人家伸出手指头轻轻一戳就破了。


    枪打出头鸟,她不应该冒这个脑袋的。只是她不忍心,她真的不忍心再勉强两位老人,她不忍心看着他们为难。


    台上的老人在担忧,他害怕自己假如不能阻止这些年轻人的话,另一位老人就会不顾身体健康,强行重新出现在会场。


    那是一位倔强强势的老人,在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之前,他都不愿意让旁人察觉到他的虚弱。


    他甚至到了这样的年龄还要强行畅游长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实际情况。


    不要再为难他们了,这一路走来,他们多辛苦。


    余秋不晓得众人究竟会如何反应。


    她也害怕这些年轻人会直接反驳她的话,把她说到哑口无言为止。因为据说所有的知青标兵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说会道,几乎每个人都是演讲高手辩论高手,振臂一呼就能引起旁人的附和。


    要是他们反驳自己,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余秋的脑袋瓜子乱糟糟的,她头发晕,嘴巴发干,站在礼堂中,接受众人目光的炙烤。


    她忍不住又开始口渴,期待能够喝上一杯甜甜的蜂蜜水。


    明明早上在火车上吃饱喝足了才下车的,可这会儿她又怀疑自己出现低血糖的症状了。


    她急需能量的补充。


    好在万事开头难,她开了口旁边立刻有人充当支援小分队。


    同样打扮成知青模样的王同志慌忙附和:“对,没错,我们不能给主席增加工作负担,我们不能这样不懂事,主席的心中有我们,我们的心中永远装着主席。”


    钱同志也在旁边挥舞着拳头应和他的话:“我们不是为了主席亲自接见才投身农村建设的。”


    于是以点当面,声浪开始嘈杂起来,有人还坚持想要见主席,旁边的人就开始说他们不懂事,因为一己之私居然想让主席从重要的外事活动中缺席,实在太不像话了。


    一阵吵吵嚷嚷过后,总理总算又重新开始主持表彰活动。


    余秋心中有种奇怪的念头,她一直觉得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尤其是标兵楷模都非常的“懂事”,这种懂事是圆滑,是老于世故,是极度擅长察言观色,是上头还没有发话他们就已经未卜先知一般搞清楚了上头的意思,抢在上级开口之前赶紧想上级之所想急上级之所急,坚决不给上级添丁点儿乱。


    可眼前的情况并非如此,他们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提出自己的要求,甚至连国家元首都不能断然拒绝,只能委婉地在旁边劝说。


    这在半个世纪后,大概难以想象吧。有政治热情的人,早就没有年轻人的天真。


    余秋不知道整场表彰活动究竟持续了多久,人在激动的时候,时间的长短最具有欺骗性,一瞬与一时仿佛眨眼间便能交错。


    不知道是受表彰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是出于其他考虑,他们这些知青并没有被叫到台上,一个个亲手从总理手中接过奖状,而是由工作人员将奖状送到了他们手中。


    余秋也搞不清楚这些座位究竟是怎么安排的,明明桌子上并没有放人的名字,大家仿佛随意落座,然而工作人员送到众人手上的奖状却没有一个名字是错的。


    如此一来的话,余秋自然没有获得同总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她从头到尾都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位老人。


    表彰活动结束了,总理没有离开,他目送众人先走。


    大家伙儿念念不舍地离开礼堂,然后由工作人员带领着去旁边的餐厅吃饭。


    今天的饭菜非常丰盛,有鲈鱼,有红烧鸡,有粉蒸肉,上的米饭有白米也有杂粮饭。


    坐在余秋身旁的知青跟自己的同伴讨论里头的黑色饭粒究竟是什么。


    年轻的姑娘十分肯定:“这是乌饭,用乌饭草煮出来的,所以是黑颜色,我下乡的地方就有,我吃过。”


    另一个人摇头:“不对,乌饭草不是这个颜色,我也看过,这个更黑。”


    余秋在旁边听着这两姑娘正儿八经地讨论,忍不住插了句嘴:“这是黑米。”


    旁边的男知青立刻笑了:“你也在四川插队吧?天府之国。”


    他语气骄傲的很,“黑米也就是咱们四川才有,我们都在好地方插队哟。”


    余秋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旁边的女知青不服气:“谁说我们不晓得黑米啊,我们江南也很好的,什么东西没见过呀?不过是黑米都用来煮粥,谁晓得还有人用来煮饭啊。”


    余秋听着他们的一言,我一语,忍不住抿嘴笑。原来所谓的楷模们也就是普通的知青孩子,就跟她的那些知青朋友一样,洋溢着天真蓬勃的热情。


    他们还没有被污染,他们还不曾对政治野心勃勃。


    她就着两边之间的拌嘴声,痛痛快快地干掉了一大碗白米饭,又吃了一碗五谷杂粮饭,将面前的鲈鱼以及莴笋炖肉几乎扫荡一空。


    余秋抹嘴巴的时候,旁边的男知青主动发出邀请:“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咱们都在四川插队,下午你就跟着我们活动吧。嘿,好样的,你是有自己思想的人,不人云亦云。”


    余秋啊了一声,身后就响起了王同志的声音。


    他笑容可掬:“那可不行,我们已经有活动了。”


    说着,他朝余秋点点头,示意道:“你跟我过来吧。”


    余秋赶紧冲那位脸上难掩失望神色的男知青微微欠了欠身,跟着王同志朝餐厅外头走。


    她忐忑不安,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去哪里,又要见到什么人。


    难不成总理还没走?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没办法平息下去。


    余秋惴惴不安,难不成自己真的要被带过去见总理?


    经过玻璃窗的时候,她忍不住侧过头,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究竟有多憔悴,一个人精气神不好的话,那就是拾掇的再光鲜都难以掩饰,更何况她现在的模样距离光鲜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忍不住要跺脚后悔,刚才自己不应该吃青蒜炒牛肚的,实在太好吃太下饭了,她忍不住吃了好几口。


    要命啊,这下子自己一张嘴巴肯定一口的大蒜味。妈呀,难不成她要喷总理一口大蒜?


    这可是她男神,她能不能申请去漱口或者干脆洗个牙?


    然而前头的王同志步伐极快,而且步子迈得相当大,根本不给余秋开口的机会。


    他们就像走迷宫似的,绕了九曲十八弯。余秋都要绕糊涂了,才被王同志带到一间房门前。


    他拿出了钥匙开了房门,朝余秋做了个手势,毕恭毕敬的邀请:“请进吧。”


    余秋深呼吸,缓缓推开了房门,然后努力调整自己面部表情,最后对上了一室空空如也。


    没错,房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不是行李架上摆着自己的包裹,这儿完全就是一间收拾妥当的客房。


    王同志冲她点点头:“你暂时先住在这里,一日三餐自己下楼去楼下餐厅吃。如果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你可以找服务员点,这边的账目我们来处理。”


    说着,他抬起手表,朝余秋露出了个歉意的笑容,“我还有事要处理,这边你自便吧。如果想出去逛逛也没关系,就是不要走太远,免得找不到回来的路。”


    说完话,他将钥匙放在柜子上,又冲余秋点点头,直接转身,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


    余秋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个什么套路。


    同志,你搞清楚了啊,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把姐姐接过来,难不成是让姐姐自己在京中自助旅游?


    她抓着脑袋上的头发,愤恨的拖出自己的行李,开始找衣服准备洗澡。


    结果箱子一开,余秋惊讶地看到里头居然还滚着西红柿。


    天啦,廖主任良心发现了?居然还给她剩了西红柿?这简直就是世界第八奇迹。


    余秋摸出了西红柿,洗干净,狠狠咬上一口,哎哟,酸甜可口,果然是杨树湾出产的西红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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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是大夫啦


    余秋又开始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生活。


    她一觉睡到天黑, 爬起来直接去餐厅吃了一份蛋炒饭, 呼噜光了就回房间开始写《老年人常见疾病预防与诊疗》。写累了, 立刻活动胳膊腿脚,在屋子里头练起了瑜伽。


    其实她想跳操来着, 这样子身体活动比较快。


    不过一来她怕目前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了任何稍微激烈一点的运动,二来大晚上的在楼上跳操,简直是要被楼下房间的人骂死的节奏。


    她要是楼下的客人,楼上的人敢这么造, 她也要提着扫把上来直接揍死对方。


    练完瑜伽之后,她再痛痛快快地啃个杨树湾出产的大西红柿,就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


    如此养了三天猪,廖主任剩给她的西红柿都要吃完的时候, 王同志终于又出现了,他要带余秋去医院。


    余秋赶紧收拾行李。其实她的行李少的可怜,两个袋子一拎就可以走。


    不想王同志却是满脸诧异:“你做什么?我带你去检查身体啊。”


    余秋惊诧莫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检查身体?”


    我的小哥哥,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们为了这半天的功夫,把我拎到京中来,就是为了检查身体?姐姐自己不会检查吗?再不寄的话,姐姐不会上工人医院去查吗?


    王同志满脸认真:“是啊, 你不是前头得了病身体不舒服吗?这次既然来京中了, 那就好好检查检查。有病治病, 没病也好好调理一番。”


    余秋满头雾水, 感觉自己跟对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根本摸不清楚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她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们不愿意自己知道的,就算她嘴皮子都说破了,他们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这一路上,眼前的王同志与那位钱同志表现的虽然不甚聪明,但从头到尾都没漏半点风声。直到现在,自诩有点儿小聪明的她都没搞清楚人家把自己弄过来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为了陪他看病,王同志居然还叫了一辆车,司机在前头开着亲自将她送去了医院。这在1973年的国内,简直是首长才有的待遇。


    车子停在医院门前,余秋抬头看墙上医院名字是三个数字,她也搞不清楚那究竟是部队番号还是有其他什么意义。


    王同志瞧她发呆,在后头不停的催:“快点儿,大夫忙得很,我跟他们约好了时间。”


    余秋顾不得再打量周围的环境,抬脚往前头走。


    医院院子占地面积不小,里头花木繁茂。虽然到了深秋,草木转黄,阳光底下,却依然透着盎然生机,更别说那千娇百媚的菊花,口吐芬芳正当时,婀娜娇柔。


    住院的病人就穿着病号服,在院子里头来来往往地晃荡。他们的身旁基本上都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陪同,也有一些陪同人员则身着绿军装,大概是警卫员一类的角色。


    王同志低着脑袋,急匆匆地领着余秋穿过花木繁茂的院子。


    因为走的太急,王同志还差点儿撞上前头身着绿军装,男人的后背。那位解放军回过了头,看了王同志一眼:“你小心点儿啊。”


    王同志满脸尴尬地笑:“对不住,同志,有点儿赶时间。您先请。”


    余秋抬头,医院大楼已经矗立在他们面前。那绿军装的解放军一左一右陪着个老头儿往大楼里头走。


    他们刚爬了两级台阶,大楼中就匆匆走出几位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旁边陪同着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人。


    走在最后面的女士朝余秋挥了挥手,笑容满面地跟她打招呼,然后又热情洋溢地用法语跟自己旁边的同伴说着什么。


    余秋凝神细瞧,认出了这位女士当初曾千里迢迢跑去红星公社卫生院观摩过她的手术。


    队伍前头绿色眼睛头发棕黄色的的男人也停下了脚步,朝着余秋的方向点点头。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回礼,心里头犯嘀咕,这又是谁?其实人种不同,想要辨认出对方的脸还是挺困难的,也许对方换个发型换了件衣服,她就认不出来了。


    她赶紧回复笑脸,以不变应万变。


    走在他们前头的老人却侧过了下巴,冲那外国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余秋顿时囧得无以复加,他自作多情了,国际友人打招呼的对象显然是前头的大佬啊。


    都配了俩警卫员住院,不是大佬还能是什么?


    再看清大佬的脸时,余秋顿时大惊失色,那点儿暗戳戳的小心思不翼而飞。


    老石,老石居然在这里!


    那外国男人的惊喜不逊色于余秋,他热情洋溢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快步上前,似乎想同老石说几句话。


    老石却笑着摆摆手,指指医院里头,脚步不停往前走,临到门口时,又冲那外国人点点头,算是道别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余秋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石怎么在这里?老石又是个什么身份?他身边跟了两个警卫员,是不是代表他已经被1号首长原谅了,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那他的家人呢?家人有没有陪伴在他身旁?既然已经没有政治错误了,那么破镜重圆也应该提上日程了吧。生活总是难得糊涂,一床大被盖下,大家又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


    余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王同志却在后面推着她,低声催促:“快走。”


    余秋不满:“我还没有跟人家打招呼,这么走调的话不礼貌。”


    王同志的脸色却十分古怪:“不需要打招呼,你先去看病最重要。”


    余秋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王同志的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他似乎非常紧张,好像他们正经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余秋不敢再多言,她只好歉意地冲那位女士点点头,然后跟着王同志朝大楼里头走去。


    她追随着老石的背影,想着要不要制造机会上去跟人打声招呼。然而那两个警卫员一左一右已经带着老石往楼上去。


    她还想抬头细看的时候,胳膊上多了一只手,王同志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快点儿,大夫要上门诊的。”


    看样子,王同志是走的关系,将她加塞进去看病的。


    余秋有些窘迫,感觉自己成了特权分子。假如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带她过来体检的话,其实她没关系,排队等门诊也行。反正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她都能做自己的事。


    王大夫没有给她在思考下去的时间,直接领着他敲响了2楼一间办公室的门。


    门里头传来“请进”的声音,办公桌前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在翻看病历。


    见到王同志,他点了点头,和蔼地呼唤余秋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然后伸出右手给她搭脉。


    老大夫细细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询问病史,他问的极为详细,就连余秋现在每天吃饭是什么口味都问得一清二楚。


    等到余秋说完之后,他又招呼护士进来给她抽血,然后解释道:“从你的描述来看,你自己大概也清楚你有溶血性贫血,身体虚,我要给你看看你体内的疟原虫有没有被杀死。还有就是贫血,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要不要开药治疗还是靠食补就可以。得从你的贫血程度来判断。”


    余秋点头,向老人致谢。


    那老爷子开检验单的时候又抬起头来问她:“你是不是很少运动?而且还不太爱出门?”


    余秋老实承认:“对,我基本上都是在卫生院跟医疗站两个地方呆着,运动的话应该也有,因为经常走路。”


    老人却大摇旗头:“不是的,你应该很少运动,我看你算是外科大夫,是不是经常站在台上开刀啊,这个运动量可不行。还有,一定要晒太阳的。人不晒太阳,再好的身体都会垮掉,你怎么吃怎么补,太阳不晒人的精神就好不了,阳气不足啊。”


    余秋笑了笑,诚恳地点头:“我以后一定注意。”


    老人却不相信,一直不停地摇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样子,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从来都不做。我在问你,你来京中几天了,都逛了哪些地方?”


    余秋支支吾吾:“我病得厉害,不舒服,一直在屋里头睡觉。”


    老人很不赞同:“不行,这个是不行的,一直睡,会把人的精神头直接睡垮了,而且越到后面越睡不着。我跟你讲,多晒太阳多运动,到时候自然就睡得香,精神也能养得好。这个我可以打包票的,一点儿也不诓你。”


    余秋赶紧点头:“您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我以后一定注意。”


    “不要说以后,要从现在做起。你今天做完检查就走路回去。也别坐小车,这一路光晒晒太阳,看看周围的花啊草啊,再瞧瞧街上的人,我保准你的精气神都要好很多,比吃再多的药都管用。”


    余秋被老人噼里啪啦地一通健康教育,脑袋简直抬不起来了。


    亏得护士小姐姐是标准的白衣天使,从天而降,拿着尿杯解救了余秋:“你去厕所里头自己取个尿液,要送化验的。”


    老爷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松了口,强调了一句:“我要看看你的小便的,你这个样子,很容易伤到肾的。”


    余秋点头如小鸡啄米,抓着尿杯就落荒而逃。


    她现在真是充分理解了被她做健康教育人的心情。


    好丢脸啊,偏偏对方说的全是为自己好,自己也知道,可是就是做不到啊。


    余秋抓着尿杯跑到前头的公共厕所里,却发现厕所满员。


    她询问了护士,知道4楼是泌尿外科,就赶紧抓着尿杯上去。


    为什么因为泌尿外科的男病人居多呀,女病人少就意味着女厕所清闲,省得她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余秋跑得太猛,一股脑儿上了五楼。


    她意识到不对,气喘吁吁地准备下楼去,却听见走廊里头传来尖利的呵斥声:“谁让你见外国人的?你这个党内军内通敌分子,你这是里通外国,叛徒,特务,想要传递什么消息?”


    余秋本能地伸长了脖子,趴在墙角边偷偷看走廊上的动静。


    一位瞧着不过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身穿绿军装遗址器时,厉声呵斥着对面的老人:“你不要妄想了,你已经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要指望你的外国主子再拯救你。”


    他手指头尖尖的往前戳,一把公鸭嗓接力的仿佛体内激素出现了变故,“你们两个是死人吗?”


    他气急败坏地嘶吼,“你们就看着他跟外国人接头?”


    “没说话。”那两位年轻的解放军慌忙解释,“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就是刚好在门口碰上了,根本没有交谈。”


    “那也不行!”明显军衔要高出好几级的人怒火冲天,“你们应该立刻将他带走,坚决不能让他们打照面,他是他叛徒,他是特务。”


    老石原本一直垂着头接受批判,也许这样的批判他已经承受过无数次,所以对方再暴风骤雨疾言厉色,他都毫无反应。


    然而当这人说到叛徒特务这几个字眼的时候,老石愤怒了:“我堂堂正正,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的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历史终将会给我公正的评价。我犯过错误,我承认,但我也有功劳,应该全面的评价一个人。”


    “历史与人民已经给了你全面的评价,你就是里通国外,刚出去苏联闻味取经,同林飚是一条裤子,一个被笼里头放屁。”


    老石冷笑起来:“照这么说,林飚红的时候,我应该飞黄腾达啊,可被关押的是我,风光的是您。您跟林飚的关系应当比我与他更加密切吧?”


    那人被说的噎住了,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便就是冷笑:“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主席他老人家最清楚。所有被林飚迫害的老同志,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平反了。只有你,主席亲自点名的,就是里通外国。”


    老石的脸一下子青红交错,余秋都害怕他会勃然大怒的时候,他居然点点头:“好,你们既然认定了我里通外国,会通过外国人传递消息。那么请你们告诉我,原来这间医院的外国人,哪个不是经过了主席的同意?那照你这么说是主席里通外国咯?


    不要忘了,公产党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支持关心帮助我们的国际友人我们都欢迎,假如国籍能够说明一切的话,白求恩大夫是不是应该被赶出去?”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抓住字眼不停地咆哮:“你居然敢污蔑伟大的主席,你居然敢泼脏水。”


    “我不曾泼脏水,话是你自己说的。”老石面色平静,“我是公产党人,我永远忠实于我的信仰。假如你们觉得我有罪,那么就请给我公开的审判。是不是你们自己也找不到证据,晓得自己是信口雌黄,生怕叫人看了笑话?


    你们为什么害怕外国人见到我,你们清楚的很,我都已经被关了这么多年,我有什么消息能够传递的呀?我已经是这个情况,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能做的?


    你们所恐惧的不过是我会通过国际友人传递出我的现状,害怕外国人会对你们议论纷纷。


    你们害怕我通过外国人对你们施加压力,对不对?我只能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大英雄,可是我有最起码的廉耻心。


    我永远也不会因为我让我的祖国我的党蒙羞,哪怕他们让我倍受冤屈。你们不知道羞耻,撒谎构陷还自鸣得意。我要脸,我还要这张脸,替我的党我的国要这个脸。”


    后面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余秋的嘴巴将人往下拽。余秋来不及挣扎,就见钱同志皱着眉头从她身边走过,直接上了走廊。


    他满脸不痛快:“你们在做什么呀?说话声音小点儿,楼下有重要的病人,大老远的就听到你们大呼小叫。”


    那面色阴郁的男人老大不痛快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那两位解放军直接带老石走。


    余秋还想看看老石的去向,却叫王同志一路拖着下楼去。


    王同志满脸愠怒:“你做什么?不是让你去取小便的吗?”


    余秋满脸无辜:“楼下厕所太满了,我听说5楼是泌尿外科,估计这儿女病人少就过来上厕所了。结果这人好凶的呢,一直在骂人,吓得我都不敢过去了。”


    “不敢过去,你不会下来吗?”王同志可没有这么好糊弄,“你赖在五楼做什么?”


    余秋赶紧垂下头,小声嘟囔着:“我就是觉得奇怪,那些人不是被我们请过来的客人吗?为什么刚才那个骂人的人说那个老头子是里通外国呀?”


    王同志撇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催促道:“你赶紧去解小便送化验,你检查一个身体打算花多长时间啊?”


    余秋想翻白眼,明明是你们要我过来体检的,现在嫌弃的又是你们,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


    检验报告出来了,百忙之中的老中医,认为余秋的问题还是亚健康外加贫血,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体内还有疟原虫。


    怎么办?除了吃补血药之外,老中医的徒弟还认真地教了余秋一套拳法。既然她的确不太爱出门,那就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打拳,也是个锻炼的方式。


    余秋打了三天拳,感觉运动之后身体的确比较容易出汗,人也舒服了些。至于什么寒气排出之类的,她实在太愚钝了,完全感觉不到。


    她又去医院复查,这一回她没能再见到老石,反而瞧见了一位有着一面之缘的大拿。


    瞧见余秋,吴教授颇为惊喜,直接跟自己身旁的人介绍:“就是这位小朋友,很不错,我们的赤脚医生真的很不错。我瞧见过她开刀,我本来还以为有人不尊重医学,胡乱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瞧了之后才晓得,很厉害,我们的赤脚大夫很有实践精神,也很替病人考虑。”


    余秋被大拿夸得头都抬不起来,感觉羞愧难当。


    吴教授却满脸认真:“很好,无论是拇指再造还是外耳再造,都切身实地的为病人着想,很有意义。”


    余秋脸红红,耳朵微微竖起,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吴教授话里头强调的重点。


    他没有提膀胱再造术。


    吴教授的严谨由此可见一斑,业内人士清楚他是给谁看病的,他回避了他关注的重点。


    因为领导人的身体是一个国家政治生态的晴雨表,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健康,更多的是政治。


    有很多人讨厌政治,包括余秋在内,她认为政治非常烦,而且很可怕。


    然而政治无处不在,空气中也弥漫着政治因子,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完全脱离政治生活。


    吴教授滔滔不绝,夸奖余秋是知青下放的典型,是新时代先进青年的代表。


    而后,他突然间话音一转,朝自己旁边的中年人点头:“你们不是要搞腔镜中心吗?可以留下这个小余同志。她开的刀我也见过,就是腹腔镜,漂亮的很,那个子宫上的瘤子一摘一个准。病人受罪少,开完刀肚子也不粘黏。”


    那中年人点点头:“我是想留下她好好瞧瞧,几个给人开刀的赤脚大夫我都得好好看看。这是在人身上动刀子呢,不能马虎大意了,也不能轻易下刀。”


    说着他招呼余秋,“你要是没有什么其他安排的话,今天下午就过来吧。我们给你找间宿舍,既然你熟悉腔镜这一块,就跟着我们一块儿把腔镜中心建起来。”


    余秋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三两句话的功夫,大佬就已经安排了她的新去向。


    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她不过是来趟医院的功夫,就又从病人变成大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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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他会来?


    余秋睡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席梦思, 又改回了钢丝床。


    她拎着行李, 在医院临时宿舍里头安置下来的时候, 突然间非常理解《陈焕生上城》当中的那位老农民陈焕生要招待所的床上狠狠蹦哒几下的心情。花了5块钱呢。


    妈呀,她虽然没掏钱, 可她遭了这么多罪,居然都没怎么享受到。好大的房间,好宽阔的空间,妥妥五星级标准的享受了。


    余秋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小农思想作祟, 只后悔没在那软呼呼的床上多打几个滚,现在钢丝床又窄又小,连打滚都打不顺畅啦。


    上铺被她用来安置东西,睡在下铺还要防止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 不小心撞到床板。


    她刚放下行李,外头就有人喊。连她在内被安排进医院里头三位赤脚医生都赶紧应声出去。


    先前斥骂老石的那个绿军装不满地挥舞着手,厉声呵斥带他们进来的工作人员:“三个人两间房,这是什么资本主义的享受?才刚进医院呢,从泥土地里头摸爬滚打养出的那点儿吃苦耐劳精神就被泡软了,开始资本主义享受的这一套了?立刻退宿舍,一间房最多一间房。”


    余秋看着旁边两位男赤脚医生。


    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都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强调:“男女有别, 我们不能住一间房。”


    这不是在耍流氓吗?


    绿军装一愣, 胡疑地打量着扎着小辫的余秋, 两条眉毛跟青蛙蹬腿似的, 直直往天上飞:“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安排了三位男赤脚大夫吗?”


    工作人员被他骂的头都不敢抬, 这会儿回答也是战战兢兢:“史部长,领导说,妇女也顶半边天,农村不能光培养男赤脚大夫。这位同志表现很好,在来京中的火车上为了挽救劳动人民的手指头,不惜放弃被表彰的机会。这才是我们新时代需要的大夫,能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医生。刚好聂斌同志急着回去看病人,所以这次学习机会就安排了这位小余同志。”


    他回答的时候小心翼翼,始终偷偷觑着领导的脸色,不想还是踩了地雷。


    史部长勃然变色:“什么学习?医院也是大学,工农兵进到大学去,上大学,管大学,用马列主义、主席思想改造大学。赤脚医生进医院,同样也是要从根本上改变了旧医院的政治方向和办医道路。”


    他目光严厉,两只眼睛恶狠狠的,像刀子刮人脸一样,反复在几位年轻赤脚医生的脸上刮来刮去,“你们不要忘了,你们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改造医院才是你们的任务。”


    他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踱来踱去,表情让人以为他得了心绞痛:“我知道,同志们,我年轻的同志们,现在知青群体当中存在许多大学迷,一门心思就是想着上大学。


    这个思想非常危险,不要忘记了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你们应该好好学习张铁生同志,像他一样用实践同错误的白专路线做斗争,坚决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旧教育制度下,人都越学越蠢,越学越死。你们是实践出真知,就算没上学,也比他们上学的强得多。”


    大约学医的人都有点儿死脑筋,学的精妙的更加缺乏政治敏锐性。


    余秋还没有发话呢,站在她左边的男知青就满头雾水地举起手来表示疑惑:“史部长你都说我们上大学是为了改造大学,那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上大学反而成了一件坏事呢?”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纯真,就连余秋都忍不住扶额捂眼睛。


    孩子,你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傻白甜,真的合适吗?你这个样子,别说宫斗剧了,职场剧都活不过一集。


    他身旁的男生倒是有点儿眼力劲,赶紧伸出手扯自己同伴的衣服,示意他赶紧闭嘴。


    可是那傻白甜的孩子却还是满脸苦恼的模样,颇为认真地跟史部长掏起了心窝子:“部长,这个问题已经困惑我许久。我在省里头的时候,团委干部也是这样跟我谈的。我当时就有这个疑问,他没有给出我解答。我想到了京中,见到了中央的干部,肯定可以帮我答疑解惑。史部长,请你就为我指点迷津吧。我已经为此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说着他一双纯真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看着那位穿绿军装的男人。


    余秋既想捂脸又想捂嘴,两只手都不够用了,还得强撑着,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妈呀,孩子,你确定你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吗?你这样为难领导合适吗?皇帝的新装就不要这么轻易的戳穿了,装傻也是一种社会生存技巧。


    那史部长两只眼睛瞪得鼓鼓的,瞧着更加像铪蟆了。他嘴巴张了几张,总算组织好语言:“就是因为大学不好,就大学有很多问题,所以我们才要改造旧大学。旧大学当然不值得我们上,它们只会毒害革命青年。”


    楞头青赤脚大夫居然没有被说服,狗胆包天,还能追着问:“既然如此,直接把这些大学关了不就行了吗?关了它们,不招生了,它们就没办法继续毒害广大青年同志了呀。”


    余秋赶紧扭过头,把脑袋垂得低低的,死命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防止自己扑哧笑出声。


    为什么不关闭大学?很简单,领导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知识的力量。为什么还要批判大学?当又立呗,既想用人家又要让人家俯首称臣,无条件地顺从,所以一定要压着人家改造人家。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估计上头自己的思想都是混乱的。谎话说多了的后果就是难以自圆其说,前面跟后面常常矛盾重重。人家几个问题就能问的他们哑口无言。


    一根筋的赤脚医生还没有得到史部长的答案,就又抛出了难题,问个没完没了:“你说的张铁生同志我知道。他是一位很好的下放知青,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劳作,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可是据我所知,他也上大学了啊,他今年上了铁岭农学院畜牧医学系。既然组织上推举他上大学,那肯定是因为上大学是件好事。可是你们又说上大学没有意义。史部长,我实在想不明白。”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又盯上了身穿绿军装的干部,眼神纯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不过余秋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史部长现在很想掐死眼前的这小子,因为领导的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挤出几句话:“因为有些大学被改造的差不多了,还需要优秀的同志继续去改造。有些大学不行,需要工农兵学员去甄别,无法改造就得打倒。”


    这话狗屁不通,简直不知所云。


    然而赤脚医生很会抓重点,那男青年立刻双手一拍,喜气洋洋道:“那太好办了,人多力量大,既然敞开门办大学,那就大家都去上大学。这么一来的话,哪些大学有真知灼见,哪些大学是魑魅魍魉,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说着他还认真地点头,颇为赞赏自己想法的模样,“都上大学就能解决问题了。”


    史部长脸上像开了染料铺子,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复杂莫名。


    余秋的手伸进口袋里头,拼命掐自己的大腿。


    她想如果她手上有把青菜的话,一定能够被她掐成紫菜。


    妈呀,这是大魔王啊,这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宝气呢?


    妈呀,放过她吧,她真的憋不住了,她要爆笑出声。


    她现在急需一个口罩,最好再加上眼罩,完完全全掩盖她脸上的表情啊。


    史部长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抽动,一度让余秋怀疑他有肌肉抽动症。


    领导勃然大怒:“所有人都去上大学了,国家不搞建设不搞生产了吗?你这位同志的思想很严重,我告诉你,你现在问题非常严重,很危险。”


    被斥责的小赤脚医生十分委屈:“大家上大学也是为了甄别大学的好坏,改造大学啊,这也是社会生产的一部分,都是为了革命。”


    史部长手指头拼命地往前戳,恨不得要戳破那倒霉孩子的脑门。


    余秋都担心他激动过度,很容易爆了血管。不是她恶毒诅咒,实在是他这样的人实在很容易得心脑血管疾病啊。


    暴跳如雷的史部长最终还是被过来接赤脚医生的杨大夫拯救了。


    杨大夫朝他们点头,对着史部长不卑不亢:“史部长,我带他们去科室报到。科里头已经专门开过会了,大家一定会好好接受我们的赤脚医生的改造,争取向赤脚医生看齐,一颗红心为人民。”


    史部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余秋怀疑他现在压根不敢说让医院的大夫们向赤脚医生靠齐的话。


    要是个个都像这位口无遮拦的赤脚大夫一样,那他岂不是天天被人问的哑口无言。


    史部长的手往上一挥,脸色愈发阴沉,他指着三个赤脚大夫勒令杨医生:“你们这些党员平常除了要在业务上指导他们之外,思想上也要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教育,不要让他们误入泥沼,还在泥沼中沉沦不知醒。”


    给史部长吃了哑巴亏的赤脚医生茫然地左右看看:“泥沼在哪里?我看医院只有池塘跟水池,没有沼泽地呀。”


    他的男同伴赶紧伸手拽住他,简直要给这哥哥跪下了。求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史部长会放火点了这儿的房子,把大家伙儿统统烧死。


    求求你了哥哥,你不怕死,大家还怕呢。大家伙儿都目睹了史部长的窘态。这就是原罪呀,人家不打击报复才怪。


    杨大夫也赶紧点头,伸手推着那赤脚医生往前走:“走吧,动作快点儿,还有好多活等着干呢。”


    余秋赶紧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小跑。在脱离了史部长的视线范围之后,大家索性迈开脚丫子开始狂奔。


    那捅了马蜂窝的赤脚大夫被自己的同事们拉扯着往前跑,还老大不乐意:“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呢。”


    余秋在旁边叹气:“行了,林斌同志,你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与其考虑这些,你还不如思考一些能够得到答案的问题。”


    那人满脸懵懂,十分茫然地看着余秋:“你也不知道答案吗?那你为什么不疑惑呢?问题摆在这里,不是假装它不存在,它就会消失啊。”


    “我从来不想这些问题。”余秋正色道,“我对医学本身更感兴趣。”


    林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两只眼睛瞪得更圆了,十分难以置信的模样:“难道你们都没想过这些吗?不想清楚的话,要怎么工作呀?”


    余秋扶额,真怀疑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他这样的,居然被他们省团委选□□,她都怀疑是省团委对上头的指令不满,故意在报复了。


    杨大夫也开始头痛:“你的工作暂时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们先从临床工作做起。等到集中学习的时候,你好好学□□选集,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答案就在马列专著以及主席选集当中。要全面地看,彻底地看,认真地看,不要浮光掠影,断章取义,要深入思考。”


    余秋真是要竖起大拇指,然后噼里啪啦地鼓掌赞叹。瞧瞧杨大夫,人家这政治思想工作的水平,实在能甩史部长10条街。


    干嘛非要立刻解除狗屁不通的解答呢?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引导学生自己去寻找答案吗?


    找到了是你引导有方,找不到是学生悟性不够,好歹也有回旋的余地呀。


    肚子里头没货就别逞强,非得让别人看了笑话才高兴,这不是自找的吗?


    杨大夫生怕林斌又提出什么叫人为难的问题。很多事情是不能细想的,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破绽,然后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怀疑。


    他赶紧张罗着给三个赤脚大夫安排了各自实习的科室。


    林斌对中医药感兴趣,尤其想提高自己的针灸技术,因为这个不花钱,可以方便快捷的帮助到更多的病人。


    另一位男知青孙卫泽对开刀更感兴趣,他工作的地方外伤病人比较多,他想学习如何动手术,于是被安排去了普外科。


    余秋还没说话,杨大夫就冲她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我看过你的手术录像。既然你是搞腔镜的,那就去腔镜中心吧。”


    林斌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好奇地看余秋:“你还拍过电影啊?”


    余秋赶紧解释:“当时是要拍赤脚医生的纪录片,我凑巧入镜了,不是什么电影,也没在外面放。”


    林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下。


    老实说,她挺喜欢这孩子的,因为他说出了很多她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可是她又想捂住这孩子的嘴巴,因为即使他说出了她的肺腑之言,她仍然不敢赞同。


    这个世界不需要人说真话,不欢迎任何不一样的声音。皇帝也知道自己光着身体,但是他不想任何人戳穿。


    杨大夫将他们一一送去各自的科室。


    余秋到了刚刚组建的腔镜中心,就开始抓着本子参加术前讨论。


    腔镜手术目前在国内刚刚开始,还是一项新技术。国外这方面起步早,但是还基本局限在作为一种检查手段,利用腔镜开展手术的不多。


    教授们一个接着一个发言,每个人都提出自己对于病人的见解,大家表情严肃,谁也没有走过场的意思。


    余秋这么说是因为在2019年的医院当中,不少医院都存在术前讨论只局限性病历上讨论。


    国内医生的病历负担实在太沉重了,所以模板一套,除了病人姓名以及病史更改之外,相同病种,其余各位主任副主任的发言顺序与发言内容基本上都不改变。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收敛心神,抓着笔开始认真地做记录。写满了一页纸的时候,先前招呼她到腔镜中心报道的大夫涂教授喊了她的名字:“余秋,你说说看这台腔镜手术有什么注意事项?不要怕,算起来的话,我们这里开过将近手术最多的人应该是你。”


    不少围桌而坐的医生护士都回过头,目光落在余秋脸上,会议室里头响起了短暂的嘈杂声。


    涂教授抓着手上的小册子:“你这本腔镜诊疗要义解析,我看过了,感觉很有意思。不过手术实操的照片实在太少,很难让人真正理解。”


    余秋赶紧解释:“我们人手不够,没人在旁边拍照片。以后一定注意。”


    “别说以后了。”涂教授正色道,“从今天开始吧,你先开一台腹腔镜下胆总管切开取石术。等到适应了之后,再多开几台膀胱癌吧。”


    余秋点头:“可以,病人在哪儿?我想现在去见见病人,看看他的具体情况。”


    涂教授面带微笑:“病人已经去手术室了,前期准备工作,我们这边已经做完了,你上台开刀就行。”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我不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我也没有给他做过任何检查。如果这样贸然开刀的话,是对他的不负责,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没有大夫可以在不清楚病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随意开刀。”


    她的导师教会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大夫的人必须得对所有的事情都抱有怀疑态度,不能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同行以及同事,更加不要指望借用别人的手得出诊断。


    只要病人到了自己面前,那一定要自己仔仔细细地做检查,而不是简单地拿着几张报告,再看病人先前的病历,就轻率地得出结论。


    即使再出名再厉害的专家教授也有失手或者疏忽的时候,如果一味的依赖别人盛好的现成饭,说不定底下就埋了颗炸弹。


    余秋抬起头,目光坚定:“教授,既然是我给他开刀,我必须得亲自看过我的病人。”


    涂教授跟他身旁的大夫对视了一眼,然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可以,一个小时的时间怎么样?我们给你一个小时检查病人。要是不行的话,那就明天再开吧,不然手术间不好安排今天的工作。”


    余秋内心涌现出狂喜,她连连点头:“可以,我现在就去看病人。”


    她匆匆忙忙跑去了手术室,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进手术间门的时候,她甚至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防止自己太过于激动而喘不过气来。


    她平复了心情,用随手揣了一张纸进口袋,预防到时候通气过度可以直接折叠成漏斗堵住自己的口鼻,好让自己多吸点二氧化碳来刺激呼吸中枢。


    门推开了,病人就坐在等待手术的房间里头。他瞧见穿着白大褂的余秋,还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


    余秋的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她又犯了想当然的错误。这明明是一个胆总管结石的病人,跟总理又有何干。


    她可真是得了失心疯,脑袋瓜子不好使。腹腔镜手术虽然新鲜,但对于吴教授这样的外科大拿来说,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无论是腹腔镜下的膀胱切除还是膀胱再造,都不是没可能开起来的手术。


    有吴教授坐镇,要她这个小赤脚医生有什么用?


    真是脑袋瓜子不清白,一天天的犯失心疯。


    余秋平复了心情,冲病人点点头:“您好,老先生,我想过来问问您的情况。”


    没有用一个小时,40分钟后病人上了手术台,天黑之前,余秋顺利地开完了这台刀。


    下台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一片平静。没错,她就是个大夫,病人到底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不是来找她看病的。


    因为她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所以腔镜中心并没有安排她值夜班。


    她回到宿舍一夜无梦至天亮。瞧着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呢。


    从第2天开始,余秋的病人就主要集中为膀胱癌患者。她不停地给病人做检查,又是膀胱镜又是活检又是拍片子,病史问了一遍又一遍,做了几个膀胱镜下的电切术,又做了几位膀胱灌注。


    这回他们用的是顺铂,因为国外将顺铂用于化疗已经好几年的时间,效果很不错。


    也是到了京中之后,余秋才发现其实现在也有国外的医学杂志流通入国内,不过是影印版本的,时间上具有一定的滞后性,而且是纯英文,需要自己看。


    她草草翻了几页之后,感觉一定要将这些宝贝带回宿舍好好瞧。这样后面她再石破天惊的时候,就能够找到背锅对象了。


    每次将责任推给余教授故去的那位朋友,她都无比心虚呀。


    膀胱癌根治术开了两位之后,涂教授拿了份新病历过来找人:“小秋,你看看这位老先生,他本人倾向于做膀胱镜下电灼,你觉得呢?”


    余秋翻着手上的报告,直接摇头拒绝:“我认为不合适,他已经是浸润性膀胱肿瘤,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全切。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这种病人合并淋巴结转移的情况很常见,术中应当做淋巴结清扫。”


    她合上病历,认真地看着涂教授,“我想见见这位老先生,跟他好好谈谈。治病要趁早,不然拖到后面的话,情况会更糟糕,说不定连刀都开不了了。”


    涂教授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失意余秋往角落的房间去:“老先生人在里头。”


    余秋应了声,直接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她应声而入。


    待看见病床上病人的脸时,余秋的头顶上响起了霹雳,11月的晴天闪了电,整个世界都轰隆隆作响,仿佛暴雨降临。


    她的手紧紧抓着门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不是有吴教授在吗?吴教授是泌尿外科的大佬,这个腔镜手术对于吴教授来说并不是难事。


    哦,她明白了,吴教授也是晴雨表。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无数人的猜测。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给膀胱癌病人开刀,而且还是开腹腔镜手术?是不是有人需要?


    到底是谁呢?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的医疗组长啊。


    余秋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浓浓的悲哀。


    她以前看到领导人跑到国外去治病,总是微笑再微笑,还经常跟自己的同事调侃,什么时候领导也在国内看病,领导的孩子也在国内上学,而且不享受任何特权,什么时候医疗与教育难题才有希望得到解决。


    否则一切都白搭。仆人过得比主人好多了,人家为什么要管主人翁是死是活?


    现在她才体会到不容易,即使是一个国家的高层,2号首长,照样会有种种制肘,即使你应享受的东西都要克制。


    他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不变:“您好,王老先生,我是腔镜中心的大夫,我需要详细问一问您的病史。”


    坐在病床上的老先生冲她点点头:“你好,大夫,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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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空开刀


    余秋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坐到了老人床边的凳子上, 开始详细询问病史:“我从你的门诊病历上看到, 你10月底出现了血尿情况。我想问一下,是全程血尿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前做完电灼术之后,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余秋其实很想哭,因为床上的这位老人血尿情况已经持续了差不多有10天功夫。


    正常病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应该就诊处理,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接受治疗。


    老人轻描淡写:“有点儿事情耽搁了, 没顾上。”


    余秋端正了颜色,一本正经:“您不能这样,任何人生病都必须得早点诊断,早期治疗, 所有硬扛着的做法只会使情况恶化。这是在透支生命健康,反而不好。”


    老人笑着点头,脾气十分温和:“大夫,您说的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余秋拿出了揣在口袋里头的听诊器,用手捂热了听筒,然后给老人做心脏听诊。


    她知道面前这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心脏功能不好,已经有好几年冠心病的病史。这种疾病最不应当劳累, 需要充足的休息, 然而这些恰恰是这位老人最缺乏的。


    余秋做完心肺听诊之后, 又询问了他的服药状况。


    她有些欣慰, 因为吴教授他们似乎参考了她给出的冠心病诊疗方案。


    年轻的女大夫冲老人点头:“您还需要做一个术前的综合评估。不过我看您的状况, 大概能够耐受手术。”


    长时间的手术对于病人、术者、麻醉医生以及整个参与手术的团队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他们必须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并做好相应的预防处理措施。


    老人却跟余秋打商量:“大夫,你看我的情况能不能继续做电灼,我上次做了之后,效果很不错。”


    余秋摇头:“您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做电灼术了。我这么跟您说吧,膀胱癌早期治疗效果不错,但是有个问题是容易复发,五年之内复发概率高达一半,其中有部分会进化为浸润性膀胱癌。就是往里头长了会突破膀胱,影响到其他的地方。


    您目前的情况,我们考虑首要的治疗手段是手术。对,坏东西要切掉,然后我们重新给您造个膀胱。经过功能锻炼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的排尿功能。


    类似的手术我们做过一些,病人术后恢复情况不错,不少人已经能够正常排尿,对日常生活工作基本上没有影响。拔除尿管以后,到正常排尿功能恢复之前,您也不用担心,我们有尿不湿,可以避免尴尬。”


    她一鼓作气,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几乎完全没办法掩饰住语气中的热切。


    其实除了急诊开刀之外,她从未劝过病人做手术,尤其是大手术。


    真的,那样风险实在太大了。


    正常情况下,医生会提供几个处理方案,讲明白各自的优势与劣势,让病人自行选择。医生不敢替病人决定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她迫切的希望这个人尽快躺在手术台上,然后开刀解决问题。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历史证明了此时的保守治疗无效,等到实在支撑不住再上手术台,连刀都开不起来了。


    可是老人还是谢绝了她的建议,反而认真地问起来:“用药呢?大夫,我听说有的药效果不错,不用开刀就处理好了。”


    余秋微微低下头,缓解自己激动的心情:“您说的应该是绒癌与白血病吧,没错,这两种疾病经过合适的药物化疗之后,的确治疗效果非常好,可以认为是达到了痊愈。


    不过这两种疾病与平常的比方说肝癌,肺癌,胃癌这些疾病不一样。您可以认为是他们没有明显的原发病灶,在身体里头到处都是。有原发病灶的首要的处理手段仍然是手术,大数据证明这种方式最为有效。”


    关于这一点,直到半个世纪以后也没有改变。而且更加强调病灶切除的干净对于癌症预后的帮助。


    老人面色仍旧温和:“谢谢你大夫,你费心了,不过我有事情要做,恐怕不能开这么大的刀。”


    “我知道,您是害怕恢复时间太长,会耽误的正常工作。但是我想说您这种想法并不正确。”


    余秋拿出了笔记本,开始给老人做起算术题,“有句古话说叫做长痛不如短痛,治病也是一样的。我们来算一算,开刀与不开刀,后续治疗所需要的时间究竟是哪个多?


    不说其他的疾病发展以后会导致的症状处理起来的麻烦棘手以及低效率,我们就说说您现在已经出现的血尿问题。


    血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它肯定是从您的血管里头流淌出来的,这么一来的话就意味着你体内存在失血现象。


    血淌的多了就像一家银行,沉入的款子还是以前的水平,但是掏出去的贷款却急剧增加,时间久了入不敷出便导致赤字,也就是失血性贫血。


    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在这种情况下可能补血药没有太好的效果,那只能输血。像大出血的病人那样进行输血。


    我们算一算,每次输血需要多少时间?输血速度不能快,过快的话会增加风险。一袋血,速度再慢也得20分钟才能输完,而且输完之后并不是立刻就可以离开,您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况且输血本身也存在很多风险,有些疾病可以通过血液制品进行传播,比方说乙肝丙肝之类的传染病。这在现有的检测水平下是没有办法完全避免的。这也是为什么临床上医生在南部数学的情况下,都尽量不选择输血的原因。”


    她抓着笔就开始做计算题,这种输血不会只存在一次,或许后面连续存在很多回。


    一旦输血的话,就意味着工作必须得中断。这种钝刀子割肉,瞧着好像不严重,但实际上消耗的时间其实更长。


    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需要输血了,况且随着疾病进展越到后面这种情况越严重,单纯的输血治疗都没办法解决问题。


    “血尿除了会让您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还会导致一个很头痛的问题,就是血液会在尿液中凝结成块,直接堵塞了输尿通道,您会尿不出来。”余秋满脸认真地强调,“这个造成的痛苦,甚至会远远超过出血尿本身。我见过这种情况的病人,倍受折磨非常痛苦。”


    老人耐性很好,余秋如此啰里啰嗦都没有让他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神态依旧温和:“大夫,谢谢您,但我真的没有时间开这个刀。”


    “挤时间。”余秋正色道,“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我知道您的工作应当非常重要,您又是一位极有责任感的人,希望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但是您想想您亲手的所有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了吗?


    假如没有的话,那何必苛责自己呢。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您拼尽全力,仍然会留有遗憾。既然如此,那你也可以稍微松松手,先集中精力处理好身体健康的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照顾好身体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老人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老人冲始终立在自己床头边,却一语不发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那人立刻领命过去,捧回了一大沓子文件。


    余秋扫了一眼,完全不关心文件究竟是什么内容。


    她只转过头认真地跟老人强调:“您手术过后还是可以处理这些事情的。您不用担心,到时候您肚子上只有几个小小的洞眼,没有刀口。说不定你都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痛,因为实在太小了。”


    然而老人只是微笑,并没有给她确切的回复。


    见老人已经开始工作,余秋没办法,只能微微侧身,告辞离开。


    她要出门的时候,老人还叮嘱她:“你得多吃点儿,好好照顾身体。”


    余秋鼻子一酸,眼泪又要不值钱。她强撑了许久的酸涩完全压抑不住。她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勉强保持镇定:“您也是,您需要好好休息。”


    老人却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觉要睡。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在长身体呢。”


    余秋不敢再呆下去,她赶紧扭门离开,她害怕自己在停留,哪怕只是一秒钟她就会嚎啕大哭。


    她想帮他,她真的很想帮他,可是除了治病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压在这位老人身上的重担可不仅仅是疾病而已。


    余秋一路掉着眼泪去了食堂。


    谢天谢地,暮色已经降临,黑暗成了她最好的伪装,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女大夫脸上全是泪水。


    她进了食堂,胡乱抹了把脸。


    她要吃饭,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掉,她还要做很多事。


    那位老人让她多吃点儿,照顾好身体。


    余秋的喉头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她打饭的时候,食堂师傅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最后一份红烧肉全都给了她。


    余秋甚至都顾不上说声谢谢。


    她捧着饭盆,跌跌撞撞坐到最近的桌子旁,然后拼命地往嘴里头塞饭。


    林斌匆匆忙忙跑进食堂,却只收获了两个大馒头。除此以外啥都没了,菜汤都没给他剩一口。


    这个点儿,食堂早就应该关门了。只不过那个小大夫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一直在那儿掉眼泪,大师傅怪不落忍的,就没有关门赶人走。


    倒霉的林大夫失魂落魄地抓着两个馒头,准备回去就着盐水吃下去。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到余秋,顿时双眼发光,立刻兴冲冲地跑过去,相当自来熟地跟余秋打商量:“你的红烧肉能不能分我两块?实在不行你吃肉我喝汤也好。唉,你怎么不吃肉啊?光扒白饭。”


    余秋“啊”了一声,迟钝地抬起头。


    林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女同学哭了。


    他顿时惊讶不已:“怎么了?病人欺负你啦?”


    他压低了声音抱怨,“难怪主席说卫生部是官老爷的卫生部,瞧的都是官老爷,官老爷的脾气可真大。要不是为了学技术,我真想立刻回去。我们那的人才不这样呢,我们那的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讲道理啊。”


    余秋摇摇头:“不是的,我是看见了一位很辛苦的病人,我替他难受。”


    林斌点点头,感同身受:“有些病人是可怜,瞧着他们受折磨,可真是难受。”


    余秋咽了咽唾沫,试探着问林斌:“你有没有什么治疗失眠的好办法?我现在有位病人,有冠心病,又得了癌症,尿血,睡不好,我怕影响他后面开刀。给他开安眠药的话,我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而且怕他产生依赖性,越到后面越睡不着。你们针灸理疗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余秋也不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医,他们省人医的中医理疗科有位大夫拿手绝活就是治疗失眠。


    每逢病人饱受失眠之苦,以至于影响其他疾病的治疗时他们就会请会诊,然后看着这位大夫过来扎针,病人呼呼大睡,效果很不错。


    “简单。”林斌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头送,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扎针都不用,我给推拿一番就好。”


    说着,他还有点儿小得意,“这是我的绝活,不然就我这半桶水都不到的水平,我怎么给人看病啊?”


    余秋大喜过望:“真的,那要怎么弄?”


    林斌忙着吃饭,含含糊糊道:“我吃饱了我给你去弄。”


    余秋立刻拒绝:“不太方便,那位老先生不愿意见人。你就教我吧,教会我以后我去给他推拿。”


    林斌满头雾水,都不得不从红烧肉里头抬起脸来:“干嘛啊?他是长的恶疮还是脸上生了麻子,有什么好不能见人的?”


    余秋含混其词:“你别问那么多了,你要尊重病人的意志。快点儿吧,教教我。”


    林斌被她吵得没办法,只能将最后一口馒头咽进肚子里,眼睛还念念不舍地盯着那盘剩下的红烧肉。


    小秋大夫非常痛快,将盘子推到他面前:“你教会了我,这盘肉都归你。”


    小林大夫难得良心发现,神奇地扭捏起来:“不好吧,都给我吃了,你吃什么呀?哎呀,余秋你怎么光吃白饭?你已经太深了你不能学其他人还节食控制体重什么的,不合适。”


    余秋真是恨不得堵住这家伙的嘴巴,说重点啊,同学请你说重点,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说废话。


    好在红烧肉还是笼络了林大夫的心,他伸出手开始在余秋的脑袋上比划,然后按压起她头心旁边的位置。


    余秋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穴位,只觉得头顶传来麻麻的痛意。


    林斌一边按摩一边还说余秋:“你也不行啊,我感觉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失眠呢。你不是从来都不愁那些问题吗?”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你真幸福,你都从来不会烦恼的。”


    余秋要跳脚,谁说她不烦,她烦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相形之下那些虚无缥缈的意识形态问题,她都没空去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升斗小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这还轮不到她去考虑。


    余秋被按摩一通之后,果然脑袋瓜子轻飘飘的,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呵欠,破天荒的这么早居然要睡觉。


    她不得不伸了个懒腰,然后洗了把冷水脸,认真地朝林斌点头:“”谢谢你。”


    林斌要跳脚了,他给她按了半天,好让她回去睡觉,她居然还洗冷水脸,生怕自己回不过神来吗?


    余秋苦笑:“我不能睡呀,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她也想轻轻松松的朝九晚五,然而现实不允许她这么做。


    林斌大摇其头,满脸严肃地教训余秋:“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大家都这么想的话,大家都睡不好,都要闹失眠。你也不想想失眠的时候工作效率有多低,根本就不能集中精力做事的。”


    余秋赶紧将红烧肉推到他手边,认真地强调:“吃肉,再不吃肉都冷了。”


    事实上肉已经冷了,11月天京中的晚上气温相当感人,红烧肉上头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然而这并不影响林大夫的发挥,他丁点儿也不怕闹肚子,直接夹着凉掉的红烧肉就往嘴里头塞。


    真好吃呀,他们每天5毛钱的伙食补助,能够吃得起的饭菜实在不多。


    没办法,他们的身份是农民,主要收入还是依靠自己插队地方的工分。偏偏他插队的地方还不是什么富裕的生产队,工分价值极为有限,攒钱基本上不可能。


    跟他一比起来,小秋大夫可真是阔绰多了。看她吃饭基本上不算账,有什么就打什么,压根好像不担心钱不够花。


    真不晓得她插队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宝藏,怎么工分这么值钱啊。


    事实上,余秋花的钱还真不是自己积攒的工分。


    她被人带到省城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这一趟行程会如此漫长,所以她身上也没揣什么钱。她缺乏这方面的意识,还是何东胜在送她上火车前,将所有的钱都塞给了她。


    何队长有淳朴的思想观念,穷家富路,虽然明面上是组织安排她的食宿问题,但是出门在外手头有闲钱总归不是坏事,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往外头掏钞票。


    除此以外就是廖主任了,卸任的领导干部虽然拿走了她的香菇酱跟香辣小鱼干,只剩了没几个西红柿给她,但是却在她的行李袋里头塞了钱,大概是取自他花钱买了,不是做小偷的意思。


    如此一来,余秋的手头自然阔绰,阔绰的小秋大夫急匆匆地跑回病房,然后小心翼翼地敲房门。


    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过来给她开了门,语气疑惑:“大夫,你有什么事吗?”


    余秋按住狂跳不已的胸口,认真道:“既然王老先生一直有失眠的毛病,那么我们先从调理失眠入手,争取将他的状态调整好了。您这几天既然有急事,那也不用,非得赶着这几天等到手上的事情忙完了,状态也调整的不错,那再动手开刀。”


    老人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手上的文件刚批阅完一沓子,又有新的文件送了进来,现在还远远不到他休息的时候。


    “您做您的事情,我做我的事。”余秋坚决的很,“我们相互不打扰。”


    说着,她走到老人的床边认真道:“人疲劳的时候做出来的工作效率会大打折扣的。”


    老人没办法,只得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相当好脾气地配合大夫的治疗。


    余秋的手指头按上他的头时,只不过刚触到老人的头发,她就想掉眼泪。


    凑近了,才能发现老人究竟多瘦削多憔悴。


    他这个年纪在一般的人家早就抛除俗事烦扰,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然而他却还得大晚上的忙着干活,而且不知道究竟会忙碌到什么时候。


    余秋的手指头在老人的头上不停地按来按去。痛点极多。


    她不知道他究竟已经失眠多久了。她只知道这一年的时间,老人应该过得不好。


    因为外交风云,年中的时候他就受到了批判。美苏签订核协定,国际风云变幻,他抱着病弱之躯领导外交部工作,然而却受到了领导的严厉批评,领导认为外交部对外政策过于软弱,一点儿没体现出社会主义国家强硬的腰杆子,是在走修正主义的老路。


    这个指责相当严厉,可以说是诛心了。报纸新闻上的报道只有寥寥几句,可即便是从只言片语推论,她也知道老人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


    他就是一块竖起来的靶子,他是救火队长,多少人指望着他多少人盯着他,一旦他的顶头上司对他表达出不满的意味,哪怕只是传递出一丁点儿讯息,就有多少疯狂的政治投机客像苍蝇见到血一样兴奋地盯上去,然后恨不得将他摁在地上,让他永远也翻不了身。


    这些,他只能默默地承受化解,用他罹患癌症备受冠心病折磨的病弱之躯,默默地承受。


    他就算再累也得撑着,因为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休息。


    余秋按了一通之后,老人相当和气地对她表示感激:“谢谢你大夫,我舒服多了,你真是费心了。”


    余秋却忍不住失望,她更希望看到老人直接打个呵欠,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可是面前的老人显然还要继续工作。


    “余秋,余秋,你在里面吗?”病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林斌不知道怎么的追了过来。


    那位年轻人看了眼余秋,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上司,见老人微微点头之后,他过去开门,身体就堵在病房门口:“你有什么事吗?大夫。”


    林斌毫无好奇心可言,压根不关心病房里头究竟住了什么病人,只要求找余秋:“小秋大夫在里头吗?我找她有点儿事。”


    余秋赶紧匆忙往外头走,门打开的时候,林斌却瞥到了床上躺着的老人。


    他恍然大悟:“哦,是老先生您睡不好啊。”


    说着他居然挤进了病房,主要是他前头一直没有想进去的意思,所以大家都没提防,居然让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余秋甚至来不及阻拦,就让林斌走到了老人身旁。


    她真是要尖叫,感觉自己引来了一个大麻烦。


    林斌却毫无所觉,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丁点儿激动之类的神色,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老人床边,开始询问老人的睡眠情况:“我听说您的心脏不太好,所以睡不踏实。”


    余秋很想将时间再拖回一个小时前。


    她真是疯了,她为什么要跟这个二愣子讨论心脏病人的睡眠问题?


    不想床上的老先生居然心平气和:“大夫是的,我心脏有些不舒服,我年纪大了。”


    林斌立刻点头:“那我给你处理一下吧,这个放血扎针效果最好,您要是不愿意扎针的话,我给你按一按也行。”


    老先生谢绝了他的好意:“麻烦你了,不过刚才这位大夫已经帮我按过了,我感觉好多了。”


    林斌却当场拆余秋的台:“您还是试试我的手艺吧。您的情况要比小秋大夫严重。小秋大夫是全才,开刀很厉害,不过要说起推拿绝活,我比她经验丰富些,这是我的独门绝技。”


    说着他有些得意地笑起来,“我水平差的很,是个标准的赤脚大夫,其他方面都不行,在乡里头给人看病主要就是靠这一手。不然的话,社员同志们才不会相信我呢。”


    他跃跃欲试伸出手,准备上前按摩。


    年轻人想要阻拦,没想到老人相当好脾气,竟然点头同意了:“那就麻烦您了,大夫。”


    林斌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一边给人做推拿,一边还漫天扯闲篇:“老先生您多大啊,孙子孙女儿是不是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啊?”


    老人笑了:“还没有。”


    他说的含混,既没说到底是没有孙子孙女儿,也没讲孙子孙女儿的年纪还不到他们的年岁。


    然而林斌最大的特点在于他很会听自己想要听的话,楞头青的大夫直接点头:“那可好,我爷爷奶奶都说我们小时候挺好玩的,长大了一个个人嫌狗憎。没我们这么大,那您可以少受点儿气,多玩会儿。小孩子还是挺好玩的。你说是不是啊?余秋。”


    余秋真是要疯了,他她忐忑不安在旁边催促:“林斌你好好按摩啊,让老先生休息一会儿。”


    林斌却反对:“那不行,老先生合上眼睛也会想事情,绝对不会好好休息的。我就得跟他说说话打打岔,让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能稍微松松神。”


    他自成逻辑固执己见,压根就不理会余秋,还在滔滔不绝。平常见这小子闷不吭声,一开口就要撅翻了人,能活到今天全凭世界对于人的善意,这会儿发挥起来,居然相当会扯闲篇。


    任何事情到了他嘴里头都能滔滔不绝地串起来。他从紫禁城说到了皇帝爷,又鬼扯说当初明朝不该迁都,结果盖好了房子便宜了入关的满人。


    然后他开始胡说八道清朝皇室的八卦,那个兴致盎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穿越的,看了一肚子的清宫戏。


    说着说着他又说到了慈禧墓被盗了,感慨老太太怪倒霉的,死了都死不太平,居然叫人挖了坟。


    一通漫无边际的鬼扯之后,他又开始往回爬,说起了康熙爷雄才大略,只可惜晚年犯糊涂,叫几个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害的多少人平白送了性命。


    余秋的内心全是麻木,他从来都不晓得原来他这位同行居然是段子手,绝对可以开直播的那种。这么多话,一分钟都不打磕碰。


    小林大夫还在感慨当初九子夺嫡的血雨腥风,根本原因不就是康熙爷在打压太子吗?他要是不拼命地拍打太子,太子也不至于要造反。


    他就想不明白了,康熙爷那么聪明的人,干嘛非要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明明太子也是他自己挑中了的,顺理成章应该继承大统,结果他却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


    余秋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说不定太子爷在康熙爷面前表现的弱势些,还能激发起康熙爷的父爱呢。


    老皇帝已经垂垂老矣,甚至连骑马都艰难,儿子却正值壮年,就从健康人跟病人的角度来说,久病缠身的人也会嫉妒健康的人啊。”


    有人已经病得无法发言,甚至没办法出席活动;有人却还能始终撑在前头,真是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呀。


    林大夫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那可是他亲儿子。”


    “儿子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余秋一本正经,“10月怀胎是女人的事情,做父亲的天然缺乏了这么一道磨砺,很容易心狠的。再说他有那么多儿子能用呢,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好,让这些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反而可以达到权力平衡,谁都得讨好他,谁都害怕被他猜忌。


    太子要说有错,最大的错误应该是不会韬光养晦,在老父亲面前表现的太过于强迫能干了能力感觉到自己受了威胁,所以会对他愈发猜忌。


    他那个时候大病一场,让皇帝也感受到,其实大家都在生病,每个人生病的时候都很痛苦,备受折磨,说不定老皇帝会对他多点儿怜悯心,而不至于一直盯着他不停地鞭打。”


    余秋偷偷觑着床上人的脸色,老人早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究竟听进去多少。


    她再凝神细听,却发现老人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林斌得意的不得了,压低了声音吹嘘:“我说我有绝活吧,就从来没有我按了还睡不着的人。”


    余秋看着这愣头青的小子,咬牙切齿:“你果然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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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开赶紧开(捉虫)


    出了病房, 余秋一路拖着林斌往宿舍冲。


    可怜小林同学还没有来得及在女同学面前好好吹嘘自己独门绝技, 手到病除, 就被猛虎上身的小秋大夫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回了宿舍,余秋啪的一声就锁上门, 吓得小林大夫立刻往后缩,双手抱在胸前,相当警觉:“你要做什么?”


    余秋懒得理睬她这副黄花大闺女快要被鬼子侵犯的表情,只气喘吁吁地指着他, 恶声恶气地勒令:“这件事情,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头,不许跟任何人提。我告诉你,我真的是为你好。我都不想知道的。”


    林斌眼睛眨巴两下, 满脸纯真的无辜:“什么事情啊?”


    余秋真是要一巴掌拍死他了:“装什么傻,就是刚才你给这位老爷子推拿的事情。”


    林斌愈发疑惑:“为什么不能说呀?我还打算写个病案呢,心功能不好、失眠,不少老年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呢。”


    余秋瞪眼:“你也知道不少人都有,那你换个人写。这个坚决不要提。”


    林斌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开始试探着打听:“是这位老先生身份特殊吗?”


    余秋压抑不住火气,低声怒吼:“你不是明知故问吗?脑子缺根弦啊!”


    她红星公社卫生院一霸的名头不是白传的,李伟民他们碰上她发火, 在她面前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


    此刻余秋雷霆一声吼, 吓得倒霉的小林大夫身子一矮恨不得蜷缩起身体抱膝盖, 直接蹲到墙角边去。


    可怜的林医生刚帮了病人没有得到表扬不说, 还要讨骂, 只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战战兢兢强调:“我……我哪知道啊。”


    余秋冷笑:“别跟我装样,他给我们讲过话,你会不认识他?”


    好,这个时代的确没相机,报纸也少。林飚被打倒都两年的时间了,有的地方还闹不清白。


    可他不一样,他们都在大礼堂里头见过真人,就是一个多礼拜前的事情。


    一想到当时他已经血尿,还得硬撑着出来接见他们,控制局势,她就心痛。


    林斌那双纯真的大眼睛瞪得更加大了:“给我们讲话?”


    旋即他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卫生部的领导对不对?”


    他伸长了脖子,一张脸都要凑到余秋面前,似乎在求表扬。


    看,他多聪明。


    余秋没有动手打人,完全是因为她涵养好。真的不能打人的,小孩子才能动手坚决不哔哔,大人都是能哔哔,坚决不动手。


    她已经是大人了,她一定要控制住他自己。


    林斌毫无危机意识,他没有获得预期的表扬,还挺失落的:“我哪儿知道啊,医院开大会的时候咱们坐的那么远。我近视眼,我怎么看得清,再说了领导不都长得差不多吗?说话的口气也差不多,我上哪儿分辨去?”


    余秋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你近视眼?”


    林斌满脸警觉:“没规定说近视眼不能当医生的,好多近视眼的。再说我本来不近视的,就是今年不是考试吗?我底子差,书本都丢下来好几年了,只能见缝插针的看书。我下山的地方没有通电,没油又有树,我就趁着烧饭的时候就着柴火看书,这时间一长吧,眼睛就不行了。”


    说着,他还看余秋的眼睛,难以掩饰的羡慕嫉妒恨,“你还考第一名呢,你眼睛怎么没受影响。”


    余秋骄傲不已:“我们那儿村村通电。”


    她又跟他打岔,好争取思考问题的时间,“那你干嘛不给自己针灸啊?我听说针灸能够治疗近视的。”


    林斌摇摇头颇为惆怅:“那个对未成年人才管用,我都20岁了,效果不好的。”


    余秋胡乱应对:“那可不一定,我听说啊,人的视力会一直变化的。”


    她上大学的时候,眼科学老师还跟他们信誓旦旦,说人成年之后近视程度就不会加深。


    实践出真知啊,她的大学同学们用自己的切身经历证明了这根本就是一个过时的理论。


    别说18岁了,就是28岁,38岁,只要你孜孜不倦的持之以恒地玩手机,那视力照样可以呼呼呼从2.0降到0.3。


    林斌颇为惊讶:“真的吗?”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了,既然你有这一手绝活,那你还不如自己试试,要是你解决了近视的大问题,我跟你说医学史上都要记下你重重的一笔。”


    林斌立刻害羞起来,连连摆手:“这个我可不敢想。”


    他只愁眉苦脸一件事,“不过近视的确好麻烦,我准备等攒够了钱就配副眼镜,不然的话,我下次就是见到了主席也看不清脸。”


    余秋的心一阵狂跳,勉强挤出笑脸来:“怎么会呢?谁会不认识主席?”


    林斌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在大礼堂里头,他们都告诉我是总理上去讲话了,可我就听见了总理的声音,怎么也看不清楚脸。”


    余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故意调侃道:“你是真的没见到,还是你见到了没认出来?”


    林斌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有总理的画像,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了。哎,那天你看到了,你跟我说说,看总理是不是满脸红光精神矍铄,跟主席一样啊?”


    余秋蓦地鼻子一酸,差点儿没有压抑住眼泪。


    他跟主席一样,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都备受病痛的折磨啊。


    她勉强镇定住,点头道:“是啊,总理看上去精神可好了,一点儿也不像年过七旬的老人。”


    林斌拍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那就好。我跟你说,现在国际局势可紧张了,苏修跟美帝都打我们的主意呢。总理的工作担子肯定很沉重。我真害怕他会吃不消。要是他身体不好了,那麻烦就大了。”


    “不会的,他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余秋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他一定会健健康康的,活成老寿星。”


    林斌高兴的很:“对对对,就是这样,他跟主席老人家都会长命百岁。”


    说着,他又一挥手,满不在乎地跟余秋强调,“哎呀,你放心啦,我才不关心你们收的是什么老干部呢。卫生部的领导就卫生部的领导呗,我又没想过要留在大医院里头当大夫,我就踏踏实实做我自己的事好了。”


    余秋点头,郑重其事地给他告诫:“那你以后注意,千万要少说多做,任何事情都不要轻易表态,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千万不要看。”


    林斌苦着一张脸,那我岂不是要被憋死了。


    余秋瞪眼:“”憋死了,也被打死了强。”


    林斌还要不服气,外头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史部长疾言厉色:“开门,你们在里头做什么?”


    林斌顿时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那么惊慌失措地看着余秋,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余秋瞧这孩子的模样就头痛,赶紧扬高了声音回应:“算账呢,林斌吃了我一份红烧肉,得把钱给我,不然我明天就没钱吃饭了。”


    林斌瞪大了眼睛,感觉世界实在太可怕,不是说好了她请他吃的吗?怎么这会儿居然要跟他算账?


    不行,他没钱了,他的钱只够吃馒头啦。


    “红烧肉?”门开了,露出了史部长皮笑肉不笑的脸,“你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啊,很享受。”


    余秋满脸天真:“我进了京之后才知道我们真的快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东西可真多,一点儿也不缺。”


    史部长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就是为了算一盘红烧肉的账?那干嘛要关着门?”


    余秋的眼睛撇向门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吹着宿舍前头的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我们怕冷,风太大了。”


    林斌还在纠结红烧肉算钱的事:“我跟你讲,余秋,你不带这个样子的,咱们是革命同志,应该互相帮助。我真的没钱了。”


    史部长哪里耐烦听红烧肉的账,只阴沉着张脸,鼻孔里头喷气:“那在食堂也是因为怕冷吗?还摸来摸去,成何体统!你们是贫下中农选出来的优秀知青代表,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搂搂抱抱,那是大毒草,那会毒害你们的思想!


    同志们,我年轻的同志们,话传到我耳朵里头的时候,我臊得没脸见人啊。我主抓全院的意识思想形态工作,结果我的工作就做成了这样,你们这是在往我的脸上打巴掌啊。”


    他的心绞痛大概又犯了,而且是短时间难以缓解的那种。


    可惜面前的两位赤脚医生都毫无同情心可言,林斌居然还敢回嘴:“什么搂搂抱抱?我是在教小秋推拿,她为着病人日日夜夜辛劳,晚上都睡不好觉。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


    史部长已经见识到这二愣子的威力,不敢让他再发挥下去,否则不晓得他又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把自己噎得半死却又没办法得回头的话。


    领导只能脸色铁青地强调:“你们要注意个人的生活作风,还有一个就是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扎根农村的本分。”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伸手直指余秋,又指指林斌,“你们两个记好了,以后你们找对象就不应该在农村找,不要老想着找城里头的少爷小姐。现在就要把个人问题提上日程,早点安排,不要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斌摸着脑袋,又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不是说要抓计划生育吗?国家鼓励晚婚晚育,优生优育啊。我本来还以为这回到京中来,要好好培训这个呢。”


    余秋也跟着点头:“我们都还年轻,部长,这个问题我们不考虑的。我们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类事业解放奋斗中去,我们要将青春与热血都贡献给祖国的医疗卫生事业,奉献给我们的人民。”


    史部长也是气糊涂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一个16,一个20,跟他们谈找对象的事情,两人还满脸懵呢。


    再说下去的话,反而倒是有他耍流氓的嫌疑了。


    史部长看到林斌的脸就头痛,再瞧着这女赤脚医生也觉得不是什么善茬儿。


    这一批招来的赤脚医生怎么一个个都是刺儿头?问题肯定还是出在什么高考上,一个个的心全野了。


    史部长扭过头,瞧见孙卫泽从科室方向走过来,赶紧伸手招呼人:“你过来,我跟你说正经事。”


    待到一声不吭的孙卫泽出现在面前时,他才再开口,“宣讲团,你们知道吗?中央要成立一个知青宣讲团,让各个单位举荐。”


    他意味深长地扫视面前的三个人,“我们这儿也要产生一个名额。同志们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要跟全国的优秀知青代表,前往全国各处进行宣讲,要让你们的楷模精神,激励大家向你们学习。”


    史部长还想再说些激荡人心的话,好让面前的人产生竞争意识。


    没想到余秋立刻举荐林斌:“让林同志去吧,我不会说话,人一多的话让我说话我就害怕。”


    孙卫泽也直接摇头,将林斌推了出去:“我也说不了话,人少我也说不周清,小林比我强多了。”


    林斌跃跃欲试:“你们都让我去吗?那好啊,我正想跟其他的知青同志们好好讨论一下我的疑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人找出答案的。”


    史部长差点儿没晕过去,他疯了,放这家伙出去胡说八道,他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不行!”史部长脸色铁青,“小林不合适,你们俩当中选一个。”


    余秋摇头:“我身体不行,贫血,怕到时候支撑不住。而且我觉得我距离楷模的标准实在太远了,让我去给别人当榜样,我做不了。”


    孙卫泽也点头赞同:“我的情况不比小秋大夫强,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不断进步的地方。我想如果我们三个都不行的话,那么可以将名额留给更优秀的同志。不能局限于单位,我们要有一颗宽广的心,这是我们全体的革命事业。”


    史部长走的时候怒气冲冲,他感觉自己今晚不该跑这趟。


    这几个赤脚大夫真是油盐不进,显然是思想学习不够,试图在走白专路线,一门心思就想着学习成名成家呢。


    这是什么?就是右倾,这就是路线斗争的问题。


    林斌还在委屈呢:“我虽然不优秀,也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可是为什么史部长连选拔的机会都不给我。”


    余秋跟孙卫泽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几个字,因为领导还想好好活着。


    她拍拍林斌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强调:“因为你很重要,医院离不开你。”


    林斌十分狐疑:“真的吗?我不会做什么呀。”


    孙卫泽也认真地点头:“不,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自己,你很厉害的。”


    余秋拼命附和:“是啊,你看你还能治疗我的失眠呢。”


    小林大夫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忽悠着去洗脸刷牙了。


    孙卫泽却朝余秋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是不是动员你嫁人了?我想跟你说,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婚姻大事关乎人生,你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了。侯大姐她们的确生活幸福,但也有人没有那么如意。”


    余秋抬起眼睛,目光盯着孙卫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孙卫泽叹了口气:“我估计他们开始到处游说大家要赶紧在农村结婚了。跟我一块儿过来的知青就被他们找着谈过话。我没有歧视农民的意思,也决定一辈子扎根在农村,但是人生伴侣选择一定要慎重。如果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的话,那么很容易产生矛盾。


    这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但是我在我们县医院的老师是您父亲的学生。算起来的话,咱们也是同门。”


    余秋立刻朝他点头:“谢谢你,师兄,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孙卫泽立刻摆手,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你应该是我的老师,我比你可差远了,当不起师兄。”


    外头有巡逻的人打着手电筒来来回回地走。两人赶紧分开,各自回寝室休息。


    余秋躺在宿舍床上,听到隔壁林斌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忍不住摇头,难怪苏轼会说惟愿还儿鲁且直,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傻人有傻福啊,反而容易过得比较无忧无虑。


    第二天,余秋就明白昨晚自己到底有多天真了。饱饱吃呼呼睡就是大幸运吗?错,傻人有傻福的真谛是,林斌居然凭借一手按摩的绝活,直接被王老先生叫走,参与这段时间的保健了。


    林斌满头雾水地过来跟余秋道别的时候,余秋两只手攥得死紧。她拼命的压抑自己,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掐死了眼前的家伙。


    嫉妒使人丑陋,她现在一定面容狰狞。


    麻蛋,凭什么呀?她男神啊!这混账家伙居然可以天天给她男神按摩。


    要死了,她的人生完全好不起来了,她对生活都没办法热爱了。


    林斌还在愁眉苦脸:“这个要讲究悟性的,我师傅收了那么多徒弟,也就是我出师了。可是他们还让我给其他人培训,我好烦哦。”


    余秋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滚,有多远滚多远,炫耀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咬牙切齿:“那你一定得给我把王老先生的睡眠调整好了,回头要影响我们后续治疗的话,我告诉你,红烧肉的钱必须还我。以后也不要指望我会请你吃饭。”


    林斌扭过头,感觉女同志实在不好相处。这翻脸也未免太快了点。


    余秋却叫住了人,满脸认真地跟他强调:“王老先生爱听故事,你就说说没说完的康熙爷吧。康熙爷家的老八被他评价是以宽仁收买人心。”


    林斌满头雾水:“这什么意思?”


    余秋推着他往前走:“你别管了,你想起来就提一嘴。唉,随便了,不要说。”


    林斌觉得女同志真的好难伺候,要说的也是她,不要说的也是她。以后他要是找个这样的老婆,那日子肯定没办法过。


    余秋被强烈的嫉妒心折磨得寝食难安。煎熬持续了整整一个礼拜,直到11月16号上午,她才重新见到了王老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林斌的按摩起了效果,睡眠的好转让老先生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余秋笑容满面,主动上前跟人打招呼:“王老先生,多日不见,您气色好多了。”


    老人朝她点头:“多麻烦你们照应了。”


    林斌站在他身旁,瞧见余秋,就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话必须得说出口,否则他就得憋死了。


    教授过来了,老人朝余秋点点头,林斌立刻拉着余秋出去,满脸崩溃的神色:“你知道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余秋正色,“你也一样。”


    林斌要跳脚:“可是我知道啊,我听到了。”


    他本来什么事都不管的,在老人身旁除了每晚帮忙按摩让老人入睡之外,他就是捧着各种医书拼命看。


    然而前天晚上,王老先生刚睡着他还没有离开的时候,突然间有通重要的电话,外宾请求会见。


    直到那个时候,林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他再仔细看着老人的脸,幡然醒悟,妈呀,他真是眼睛瞎了。


    余秋拉住人,满脸严肃:“你是说前天晚上有外宾要求接见?”


    林斌点头如捣蒜:“对呀,接待重要的外宾。”


    余秋脑袋飞速转动,她不知道凶吉,但她清楚一件事,此后没有再举行过高考,1977年才重新恢复高考。


    今年年中的时候,老人受到了领导的批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一年他可能很不顺畅。高考的事情,最后锅还是他背。


    对,这是急流勇退最好的时候,顺理成章。


    “你有没有给他做灌肠?这几天有没有做灌肠?”余秋盯着林斌。


    林斌点头:“有啊,你不是说提前做好准备吗?”


    余秋回到病房,直接问老人:“您今天早上吃饭了吗?有没有喝水?”


    陪伴在他身旁的年轻人摇头:“没有,我们怕做检查需要空腹。”


    余秋朝着教授点头:“那就今天开刀吧,今天开刀是最合适的。老先生气色很不错,前头又做过灌肠了,完成术前准备工作,就可以开刀了 ”


    教授有些迟疑:“是不是太赶了些?今天先住下来,明天再开刀。”


    余秋苦笑:“我怕老先生明天又有新的工作安排,还是今天开刀比较稳妥。”


    老人笑了起来:“那好,我听你们安排。”


    林斌追着余秋跑:“干嘛这么急呀?到底怎么了?”


    余秋大步往手术间走,头也不回:“你不要问这么多,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她诡异的直觉果然生效了,在乌鸦嘴这方面,她有着得天独厚的天分。


    老人躺上手术台,护士还在给他挂空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喊着:“总理,请您立刻开会,前去开会。”


    门外守着很多人,警卫拦着来人:“张同志,总理开刀呢,已经进去开刀了。”


    手术台上的老人却挣扎着要起身。余秋抬眼看麻醉医生,麻醉医生劝说老人:“您别着急,慢慢来,我们扶您起来。”


    然而药水已经转为白色,直接流淌进老人体内,正要动身的老人闭着眼睛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余秋直接打孔进腹,显示屏亮起来。


    等到来人气急败坏地冲进手术室,手术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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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都开了还能怎样?(捉虫)


    余秋人站在手术台前, 眼睛盯着显示屏, 耳边回荡着来人的咆哮:“谁让你们开刀的?谁允许你们开刀的?!主席早就指示过, 要通过中医的方法,用中药来控制病情。你们这些洋大夫, 你们外科医生动不动就开刀,开一个死一个,陈老总不是开刀死了吗?谢复治不是也开刀死了吗?这是主席的指示,你们这是在公然违背主席的指示!”


    余秋阒然无语, 感觉世人对中医的误解可真够深的,到底是哪本中医典籍记载,哪位中医先贤曾经亲口说过,病人不可以开刀的?


    再说二月.逆流不正是谢复治他们炮制的吗?打倒的不正是陈老总吗?把他们两人放在一起说, 也真是有意思。谢复治情况她不清楚,陈老总准确点儿讲应该算是圈禁到死吧。


    一句轻飘飘的大夫开刀开死了,这个责任推卸的可真是干净利落,难听点儿讲就是怪不要脸的。


    那人跟疯了似的,直接往前冲,嘴里头嚷嚷着:“我不能让你们害了总理,我要解救总理,你们这些反格命分子, 你们这是在公然搞破坏。”


    旁边围观手术的医疗组成员全都上前阻拦, 吴教授嘴里头劝着:“总理的治疗, 我们都是定期汇报给主席的。之前膀胱镜下做电切术, 主席也是批准的。这一次用腹腔镜做检查, 就是为了看看总理肚子里头的情况怎么样了。毕竟,人的五脏六腑是隔着肚皮的,光照x光片会忽略掉一些问题,反而耽误了治疗。”


    那人还在大喊大叫:“我要汇报主席,你们这是搞绑架搞胁迫,在迫害总理的生命。你们居心叵测,你们是彻头彻尾的反格命分子,你们是侵入党内的坏分子。我要拯救总理。”


    他拼命吼叫着往前冲,后面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命拽着他。


    旁边有人在拼命劝说:“华佗也给人开刀的,现在开刀是最好的治疗方法,总理已经血尿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代表先前的药物治疗没有效果,必须得动刀了。”


    那人却完全不听劝,还在不停地大吼大叫。


    余秋充耳不闻,只两只眼睛盯着显示屏,手上动个不停。这是台非常重要的手术,容不得任何马虎大意。


    她跟充当助手的涂教授合作默契,一点点地开始切割膀胱。


    旁边的大外科主任正在好言好语地劝说来人:“张同志,我们切取组织下来做病理检查的结果显示,癌细胞长得很快,穿透性很强,往里头打药没有效果了。我们现在只能把坏东西切掉,这样的确很冒险,但对于疾病来说是有帮助的。”


    那位张同志气喘吁吁:“你们不要找借口,你们就是利用了总理的仁慈在迫害总理,你们的心实在太恶毒了。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要去见主席,我看主席能不能拦住你们。”


    其他人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相劝:“刀已经开了,你就看看手术啊。这样您汇报主席也能清清楚楚的呀。您瞧这里,肚子里头的情况一清二楚,手术创伤也小,这是最合适的治疗方法。”


    来人火冒三丈:“你们是要扣押我吗?你们是想搞绑架。”


    众人立刻松开手,全都摇头:“没有没有,张同志,您有人生自由。您要汇报主席,我们也不反对,我们相信主席肯定会选择对总理最好的治疗方式。主席一直都很关心总理的健康。”


    咆哮了半天的张同志终于怒气冲冲地走了,余秋的耳朵也暂时恢复的清静。


    她不知道出了这道手术室的门,迎接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她也不清楚自己将会经受什么样的命运。


    她真是疯了,彻头彻尾的疯子,疯了很多回,这回是彻底好不了的疯。


    天啦,她居然能够在听到主席反对总理开刀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心慌手抖立刻停下,而是不以为意,外行能不能不要指导内行?


    专业人做专业事,赫鲁晓夫即便当了苏共的领导人,没有文艺鉴赏能力还是没有。不可能当了领导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脉,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无所不会。


    尊重专业精神,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蓬勃发展的基础。


    手术室里头静悄悄的,只有器械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心电监护仪不时传出的声音。


    整个手术团队都全神贯注,不过围观手术的人都抵在了手术室门口,防止新一轮冲击。


    手术间的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余秋刚好做完了淋巴结清扫,她要尽可能切除干净以明确癌症分级,好指导后续治疗。


    来人是一位年轻女性,只是余秋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进入,因为她不曾大吵大闹,只是轻声询问了吴教授几句话,然后就默默地站在手术室的角落里,观看后面的手术。


    这台手术也到了最关键的时期,膀胱再造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才是体现术者真正水平的时刻。


    余秋得承认,她很紧张,其实即便她开过大几十台这样的手术,她仍旧会害怕。因为一旦手术失败,对于病人来说就是100%的灾难。没有大夫敢放松心中的这根弦。


    余秋从来不觉得紧张是坏事,因为一定程度的紧张可以让人集中起全部的精神,让她的双手跟眼睛以及耳朵都变得无比敏锐,帮助她在手术这场战争中获得更大的赢面。


    太阳爬到了天空的中央,又歪歪斜斜地往西边去,一直到它差不多挂到皇城根儿时,造好的膀胱终于又重新安装上去。


    所有人都齐齐嘘了口气,那位年轻的女士像是颇为惊讶的模样,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做完了?”


    吴教授脸上戴着口罩,瞧不出面部肌肉变化,不过他的眼睛弯了弯:“手术还算顺利。”


    手术间里头的声音开始渐渐变多,情绪激动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直接拥抱到了一起。


    他们压抑着喜悦,不敢大喊大叫,只能用肢体语言表达内心的激动以及对彼此的感激与祝贺。


    余秋看着仍然昏睡的老人,轻轻地舒了口气。她不能保证手术过后他一定会好起来,她也没办法确定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不会后悔?


    她只能保证一件事情,为着这一刻,她愿意放弃一切。


    大夫能够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大夫想要做的事又实在太多。她惟愿这位鞠躬尽瘁的老人,能够平平安安,不要再受病痛的折磨。


    手术结束了,老先生被送进了术后恢复室。其实术后恢复是有专人看着,他们只要留下一两位医生就可以,然而所有人都舍不得离开,也不敢离开。


    作为专业人士,他们当然知道真正的危险期并没有过去。假如术后老人不能够安然醒来,他们会恨不得直接挖个坑把自己丢进去,然后活埋了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躺着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因为术中做了气管插管,他说话无比艰难:“开会,我要去开会,主席喊我开会。”


    余秋又要掉眼泪了,她没有想到老人居然还顽强地记着前面自己要去做的工作。全麻术后,病人常常会有短暂的记忆缺失现象。


    旁边吴教授对那位年轻的女士解释:“张同志过来通知的时候,总理已经上了手术台,麻醉都打好了,腔镜也进去了。这个时候就算是中断手术,麻醉的延后效应也要持续几个小时,对总理来说实在损伤太大。我们商量过后,决定还是继续手术。毕竟总理年纪大了,反复手术的话对他来说风险过高。”


    吴教授叹了口气,“我们谁都不愿意总理开刀。他这么忙碌,开完刀之后又不能好好休养,实在太伤人。可是,总理的情况真的不能再拖了。持续的血尿,每次小便看得我们都心惊胆战,总理已经开始贫血了。有好几次我想给他输血,总理都拒绝了,因为害怕耽误工作。”


    恢复床上的老人还在重复着自己的要求:“开会,我要去开会。你过来搀我一把,我缓一缓就能坐起来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声音微弱,简直可以说是气若游丝。因为拼命想要用力,他额头上甚至沁出了汗,沾着他的白发。


    年轻的女士走到了他身旁,轻声安慰他:“没事的,总理,主席就是担心您,让我过来瞧瞧您。”


    老人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艰难地回复:“麻烦您告诉主席,我很好,我没事,让他不要担心。他要多注意身体,天冷了,天气变化的厉害,他要多保重。”


    余秋侧过头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会哭出声。泪水她是止不住的,她也不打算止住。


    哭一哭挺好,就当是排毒吧,也好歹缓解一下她的压力。反正刀已经开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她管不了许多,她是大夫,她能够遵循的就是疾病诊疗原则以及病人的意愿。


    年轻的女士没有立刻离开,老人被推回病房的时候,她也陪同在旁边。直到老人再三再四地催促,她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嘱托众人好好照顾老人,让老人多保重。


    余秋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这位年轻女士的身份,不过她也顾不上关心这些,她眼睛盯着的是老人的术后恢复情况。


    尿袋里头的尿量以及尿液颜色、老人的血压、呼吸跟脉搏,还有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图走向,以及老人的精神状况,都是她关注的重点。


    余秋眼睛珠子都不敢错,一眨不眨地盯着瞧,生怕有任何意外发生。


    涂教授同样情绪高度紧张,他守在病房里头就不肯出去。


    反而是床上的老人渐渐恢复精神,就开始赶医生们:“你们去忙你们的吧,病人需要你们,我这儿没什么事。”


    陪伴他的工作人员也开始催促众人:“大家吃饭去吧,不然总理会过意不去的。”


    林斌在边上点头:“你们去吃饭,我吃过了,我在这儿看着,我等你们过来换班。”


    他在手术室外头走了几圈之后感觉自己也派不上用场,还不如捧着书在外面看。听说手术结束的时候,他瞧瞧快要掉下去的太阳,立刻收拾了书本,赶紧去食堂吃饭。


    这段时间,他跟在总理身旁最大的实惠就是吃饭不要钱,医院每天5毛钱的伙食费补贴照发,于是他攒了点儿钱,直接点了红烧鱼跟糖醋肉,痛痛快快吃了一大顿,完了刚好回来接班。


    林斌说话一贯有点儿口没遮拦,反正他现在也隐隐约约察觉出来,只要是政治路线思想方面他不表态,其他的吃喝拉撒什么的,他愿意怎么说,旁人也不会管。


    病床上的老人微微笑,还夸奖了一句林斌:“年轻人能吃是好事,锻炼好身体,建设祖国。”


    他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张罗:“等您通气了,我们给您做鱼汤。”


    余秋赶紧撇过脑袋,其实没有什么道理,这话也没哪儿不对,可说不清楚,她就是想掉眼泪。


    夜班大夫过来接手,众人齐齐出了病房门。


    余秋没有在病区外头瞧见大队的警卫,她不知道是根本没有安排,还是他们穿着便衣,隐藏在人群中。


    以余秋的道行当然不可能分辨出来,她只能跟着大部队走,就像往常每一个下了手术台的日子,若无其事地去食堂吃饭。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么就是她今天的饭菜分外丰盛些。整个手术团队的人打了菜之后,都挑了好菜给夹加了一筷子。


    有胡萝卜炒鸡蛋中的鸡蛋,有萝卜烧肉中的肉块,还有莲藕黑鱼汤中的黑鱼跟土豆烧鸡里头的鸡肉。


    所有人都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们小小的庆祝,每个人都吃了荤菜,狠狠地享受了一回。


    他们喝着汤,吃着饭菜,在熙熙攘攘的食堂当中完成着他们的庆典。这是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比窗外的晚霞更绚烂。


    余秋饭吃了一半的时候,史部长气急败坏地过来了,他直接拍了桌子,恶狠狠地瞪余秋:“你怎么能开刀?谁允许你开刀的?”


    余秋赶紧护住自己的饭盆,妈呀,红烧肉她可是留在后面享受吃的,要是被拍翻了的话,她可以撸起袖子跟这人拼命。


    小秋大夫满脸茫然:“不是您说的吗?我们赤脚医生进医院,要好好改造医院,要让大夫们跟在我身后开刀。是您让我开刀的呀,我现在每天都要开刀的。”


    史部长的声音仿佛一根直筒筒的钢丝,嗖的蹿上了云霄:“你怎么可以给他开刀?谁允许你开刀的?”


    他这一声吼,整个食堂都瞬间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被史部长给盯上了。


    余秋被吓得直接抹起了眼泪,委屈得不得了:“让我开刀的也是你,我开了刀你还骂我,你不讲理。你是大人,怎么能这样?”


    她生的模样小,一场大病过后,整个人瞧着更是单薄。叫史部长这么疾言厉色地吼着,任凭谁看见都会觉得这大人实在太过分,哪里能这么欺负小孩?


    余秋哭得愈发伤心:“你这人到底是要闹哪样?什么话都是您说,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是我们错了。你不能这样啊,哪有人说过话转个屁股就换腔调的道理呀。那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听你指示了?”


    史部长气得手都在颤抖:“你别给我装样,我告诉你,你们一个个都别给我装样。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汇报?啊!你就一点儿政治警觉性都没有吗?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情啊?你对得起贫下中农的推举吗?”


    他不说贫下中农还好,一说贫下中农余秋就要撂担子:“我又没说要留在这儿,是你们让我留着的。我还想回家呢,我们村里头庄稼收了,这会儿点麦子种油菜还要种蘑菇木耳,忙得很呢。我那里有一堆病人等着我,我给他们看病,他们从来不吼我。到了你这儿,你就天天吼。”


    史部长气得恨不得一巴掌直接将这死丫头掀翻了掼在地上:“你眼睛瞎了吗?你会认不出来是谁?你难道没有接受表彰吗?你会认不出来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病了。”赤脚大夫不甘示弱,“我当时头晕眼花,我才刚下手术,我给人开了十几个小时的刀,显微外科接手指头,两根手指头,我眼睛都要瞎了,我看得见什么呀我?”


    旁边的医生护士们都往这个方向涌,颇为好奇地打量这位小赤脚大夫。余秋到医院的时间短,不少人还没见过她的脸,这会儿瞧见了庐山真颜,好多人都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是她吗?这个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这点儿大的年纪居然会开这么多刀,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当然,很可能是吹嘘的结果,现在为了医学教育路线问题,过高的拔高赤脚医生的地位,夸大他们的作用以及医术已经成为一个潮流。只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不敢点破而已。


    其实很简单,哪位领导找赤脚大夫开刀了?又有哪位领导是找培训三个月上岗的赤脚医生看的病。


    别说领导得的都是大病,不适合让赤脚医生处理。只不过说领导打了喷嚏,那也得按照大病的规格进行。


    “好了,史部长。”涂教授微微皱眉,“你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他沉下了脸,“要不要我给你个喇叭,你现在就喊啊。你盯着小孩子喊个什么劲?你心里头清楚的很,这种事情是她能够决定的吗?对于大夫而言,病人就是病人,我们要尊重科学。”


    史部长嘴巴张了几张,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余秋。


    赤脚医生叫他瞧得老大不痛快,又开始嚷嚷:“我要回家,我不稀罕待着。我现在还拿着我们杨树湾的工分,我要为我的社员们服务。我今晚上就走。”


    涂教授又赶紧劝她:“好了,好了,不要闹。你以为老先生找你开刀就不要心里头打磕碰吗?不过是因为有些人是看不起赤脚医生的,认为领导从来不找赤脚医生看病,这代表赤脚医生的水平不行。实际上,人民群众有大智慧,我们要善于挖掘人民群众的智慧,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涂教授眉头皱得死紧,又不软不硬地盯着史部长:“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吵了,没有意义,已经派人过来看了,只关心老先生的健康。没有人说我们的刀开的不对,我们都要尊重疾病发生的客观情况。”


    史部长阴沉着脸,狠狠地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众人的脸上刮来刮去,搞得簇拥过来的医生护士又赶紧都退回头,生怕叫这条毒蛇盯上。


    余秋捂着胸口,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脸色苍白,低声询问涂教授:“他怎么知道啊?”


    哦不,准确点儿讲,为什么这件事的保密措施做得如此之差?


    明面上是使用了化名,而且找的主刀医生还是她这个理论角度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赤脚大夫,但实际上再想想几乎处处是漏洞。


    能够在这所医院里头就诊的病人身份基本上都不一般,医生护士也是见惯了领导,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王老先生的真实身份?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采取更加严格的保密措施?而是闹得鸡飞狗跳,现在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涂教授摇摇头:“不要管,我们是大夫,我们只管看病治病。”


    余秋忐忑不安地回到病房,还顺带着给林斌带了份香酥糕,她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成分,不过又香又甜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


    林斌倒是还有良心,觉得不应该当着病人的面吃东西,尤其是术后还没通气不能进食的病人,叫人家看他吃得香喷喷,不是在存心刺激病人吗?


    他一边吃着香酥糕,一边跟余秋说学话:“我听到他们讲,老先生倒下了,有的人要上蹦下跳了。”


    余秋摇头,在林斌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拈了块香酥糕放进自己嘴里:“不会的,恰恰相反,有的人蹦哒过头要倒霉了。”


    拉一个打一个是最常见的驭下手段,他是不会让一枝独大的。这头躺在了病床上,为了维持平衡,为了局势的稳定,他也会找人给这边帮忙。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到底谁出山了。


    ※※※※※※※※※※※※※※※※※※※※


    总理患癌症的病情报给主席后,主席心情很沉重,他叮嘱对外要保密,不开刀,营养要搞好,睡觉要好。主席考虑保密的原因是,“怕本人增加思想负担”;不开刀的原因是,认为做手术危险,病人年龄大,心脏又不好,开刀不一定比不开刀好。(参见卞志强报告记录,1972年5月31日、6月25日。)主席建议:“可通过中医的方法,用中药来控制病情。”他还这样解释:“你们外科医生动不动就开刀,开一个死一个,陈老总不是开刀死了吗?谢.富.治不是也开刀死了吗?”(参见《毛传(1949—1976)》(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1618页。)


    客观讲,主席的想法没有错,开刀的确风险很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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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完刀就放过他吧


    开完刀的第二天, 老人就摇床坐了起来, 在床边靠着。


    待到第三天, 他的身旁多了位面容熟悉的女性,正搀扶着他在床边慢慢地挪动。


    术后恢复需要时间, 更需要勇气,虽然医生都鼓励病人开完刀以后尽早下床活动,但是因为疼痛,因为畏惧, 很多人不愿意动。


    像老人这么大年纪还如此积极主动的,真的不常见。


    他走得极为缓慢,却步伐坚定,瞧见余秋的时候, 他还抬头,朝余秋点点头,打了招呼。


    余秋看着面前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时间鼻子发酸,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位老太太跟余秋道谢:“麻烦你们了啊,大夫,辛苦你们了。”


    余秋赶紧收拾起激动的心情:“不麻烦的,老爷爷现在精神看上去可真好。”


    年近古稀的老太太笑了起来, 似乎很满意余秋对老人的称呼, 表情温和:“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老人跟着微笑:“你们都是半边天, 一人撑起半边天, 合起来就是一整片天。既然你们都这么觉得,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病房里头的人全笑了起来,玻璃窗上的帘子被拉开了,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打进来,照出一片浓浓的暖意。


    立冬已经过了10天,现在正儿八经是北国的冬天,然而整间屋子却温暖如春。那暖意像温泉水,温柔地笼罩在每个人周身,只泡的百骨消融,舍不得起身离开。


    林斌兴冲冲地从病房外头跑进来,一张脸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他两条胳膊都伸开来,拉成一个大大的怀抱,连比带划地强调:“大鱼,好大一条鱼,差不多都快有我高了。”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哇”的惊叹,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卫却相当耿直地笑着摇头:“没那么夸张,老帅钓的送过来的大鱼,足足有30多斤,瞧着块头的确惊人。”


    老爷子笑着点头:“老帅钓鱼也是一位高手。我们都说鱼见到他被吓得绕道走。”


    病房里头响起欢快的笑声,护士都抿着嘴乐。


    老人饶有兴致地询问:“这鱼要怎么吃呀?”


    屋子里头的人七嘴八舌开始出主意,不一会儿就开出了一桌子全鱼宴,有溜鱼片有下鱼丸,有清蒸鱼块,有香煎鱼。


    问到余秋的时候,余秋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鱼头炖汤吧,不要加其他东西,就取鱼头的鲜味。哎呀,可好吃了,鱼汤鲜的不得了。”


    她的表情太过生动,瞧着年岁又小,屋子里头的人都被她逗笑了,纷纷打趣,看来这大鱼勾动了小秋大夫的馋虫。


    余秋笑着给众人比划:“我下乡以后头一回见到这种大鱼,还是去年双抢,我们割完稻子,下了大雨,秧田里头跑进了大鱼。我们拿鸡笼罩鱼,结果我们的一位同伴胡杨被一条大鱼直接钻进怀里头,鱼嘴还亲上了他的嘴。”


    众人想象那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余秋煞有介事地强调:“社员同志们都说了那是鲤鱼精金牡丹,瞧中了他,要留他下来当女婿,以后他就只能是杨树湾人了。”


    大家笑得愈发厉害,就连老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笑。


    虽然他没有发出的笑声,却也是眉眼舒展,他点头做了决定:“好,今天就炖个大大的鱼头。”


    其实鱼头还有做法是剁椒鱼头,这种大鱼头最合适,一开两半上剁椒。蒸出来的鱼头咸咸香辣,是下饭神器。


    不过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饭菜集体选了淡淡的口味。


    没错,这条大鱼实在太大了。鱼要吃新鲜,老人就留大家一块儿吃午饭。


    余秋激动的不行,有生之年有生之年,她居然也有这一天。


    林斌最兴奋,一刻不停地动来动去,还反复念叨着全鱼宴的菜席名单。


    老太太瞧他的样子好玩,故意调侃:“这会儿就馋了?”


    不想林斌却是大大方方地点头:“可不得馋了。”


    说着他还指余秋,“她老说他们那儿怎么做酸汤鱼锅子,怎么红烧鱼杂,每次都得让我馋得淌口水,她还不罢休。”


    余秋毫不犹豫地怼回头:“我跟你说了很多话,我还教你们怎么稻田养鱼养鸭,山上养兔子养鸡养猪呢,结果你就记得吃的,这也能怪我吗?”


    病房里头的人放声大笑。


    林斌却很不服气:“你说其他的事情都公事公办,一点儿情绪也没有。唯独说到吃的,就眼睛眉毛一起上,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好像正在吃一样。”


    病房里头的人笑得更加大声了,还有人憋不住,直接抱着肚子弯下去。


    老人笑着搀扶住老伴的胳膊:“来,你搀着我,咱们晒晒太阳吧。大夫说了我这样多晒太阳对身体好,白天吃的香,晚上也睡得着。”


    余秋赶紧在旁边附和:“对,阳光与运动是治疗失眠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她印象当中穿越过来之前,诺贝尔奖生理医学奖有个热门项目就是研究这方面的。


    听上去很简单,谁都知道的道理,但是再简单的课题,只要深入研究也能够出成果。


    所以有人说现代病晚上睡不着,早上爬不起的主要原因就是宅。


    一不晒太阳,二不运动,始终窝着不动,睡眠质量就越来越差,然后人没精神更加不想动,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林斌也在旁边叨叨:“人老了为什么睡不着觉啊?不是因为需要的睡眠少,很多时候是因为老了就养在宅子里头不愿意出来晃悠,所以才睡不着的。”


    老人脾气极好,叫妻子搀扶到窗边站着沐浴阳光,耳边响起两个赤脚大夫的聒噪,居然也不生气,就这么笑眯眯地听着。


    今天的太阳的确好,那阳光晒在人身上,都让人忍不住伸出敬畏与感激。


    生而为人是一种幸运,可以享受到如此美好的光阴。又或者说活着本身便是一种幸运。无论什么生物死去就只能藏埋于地下,再也见不到天日。


    林斌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他的养生经。


    余秋伸手拽住了他,冲他微微摇头,示意小伙子赶紧闭嘴。


    就将这最后的静谧时光留给两位老人吧。


    他们相濡以沫多年,可是因为忙碌,他们真正能够朝夕相处的时光寥寥无几。


    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就让他们静静地度过。


    余秋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突然间瞥到窗户上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顺着倒影形成的方向瞧过去。


    霎时间,她的心被紧紧捏住了,鼻子像是倒了陈年老醋,眼睛像抹了辣椒油,鼻子发酸眼睛止不住泪水。


    那个身影她认出来了,是老石。


    他身旁跟着穿白大褂的人以及穿绿军装的人,带着他往前头走,不知道是放风的时间到了还是要去做什么检查。


    老石抬起头,朝这个方向投来目光。


    他没有点头,更不会打招呼,就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在无声地慰问。


    余秋的鼻子愈发酸涩,她不得不侧过脸去防止自己嚎嚎出声。


    窗台前站着的刚开过刀的老人,几不可查地上下晃动了下脑袋,幅度极小,像是在活动脖子一样。他的目光全是温和的关切。


    余秋赶紧匆匆忙忙跑出了病房,她需要洗把脸,平复自己无处可安放的心情。


    对,这就是共和国的2号首长,所有人都认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期待他能够帮忙洗刷自己的冤屈。甚至,他是多少人最后的希望。


    然而他的处境之艰难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不是不想帮助自己的老朋友,而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在这个位置上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害怕一旦过了界,他就连最后的工作都没办法保住,也失去了从中斡旋的可能。


    余秋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又去腔镜中心开了台刀。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才下台。回到病区,她下意识地又绕去了病房。


    老人瞧见她就笑着点头:“正好,来了就好开饭。”


    余秋有些忐忑,没想到老人居然会等自己吃中午饭。


    老太太怕她心理负担重,加了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是这个点儿吃饭。”


    病房里头热闹起来,老人的胃肠功能还需要恢复,不能像大家伙儿这样肆无忌惮的吃饭。


    他爱吃鱼,就选了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品尝味道,又盛了鲜鱼汤,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他吃的极为斯文,跟他一比起来余秋觉得自己简直是牛嚼牡丹。瞧着他的吃相,简直能够让小秋大夫自惭形秽。


    不过比起她来,林斌更加肆无忌惮,这家伙鼓起腮帮子,痛痛快快吃着酸汤鱼锅子跟香辣鱼杂,简直眉飞色舞。


    原来即便他没有点这两道菜,不过是闲聊的时候提了句,老人依然记住了并且专门做了安排。


    余秋又忍不住眼睛发热。


    老人就是如此的事无巨细,妥妥帖帖地照顾着每一个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他唯独忘记照顾他自己。


    吃过饭,收拾干净,老人在床边坐了会儿,又起身晃了晃,然后就要抓起书瞧。


    林斌瞧了眼时间,相当坚定地让老人重新躺回床上睡会儿觉。睡个午觉,补补精神,下午才会更舒服。


    老人只得无奈地放下书卷,点点头:“好,我配合你们工作。那咱们说好了,后面你们也得配合我工作。”


    众人就是笑嘻嘻,谁也不接话。


    老太太见林斌给老人按摩,立刻伸出手,笑道:“你也教教我吧,大夫,我瞧瞧我能学到几分。”


    没想到她就依葫芦画瓢,跟着帮老人按摩了一回。全套手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老人就沉沉睡去了。


    林斌十分欣喜,大力夸奖起老太太:“奶奶,你可真是有天赋。我教了这么多人,包括小秋大夫也学过,谁也没有你领悟的最透彻。”


    老太太被他夸的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只看着床上沉睡的老伴,下意识地冒了一句:“他就是太累了。”


    众人静悄悄地退出病房。


    林斌还在感慨老太太这一手不说学到了十成十,七八分总是有的。


    余秋叹气:“那也得看是对着什么人,换个人可没有这么好的效果喽。这是有爱的力量加持,爱是最大的外挂。”


    林斌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自己又听不懂女同学的话了。


    算了,他觉得自己跟女同学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永远听不懂她们奇奇怪怪的话。


    真是不明白那些结了婚的男人要如何跟他们的老婆交流,明明她们说话都那么的奇怪。


    余秋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小子不管在哪儿都找不到对象。年轻人,你还是全心全意投入到医学事业中去吧,这样说不定还能更自在。


    一下午的功夫,余秋收了两位病人,又参与了两台手术的研讨,确定了明天手术方式。


    等到忙罢手上的事情,她开始下午的查房,查看自己手术过病人的情况。


    经过老人病房门口时,恰好有人要敲门进去。


    里头的警卫出来,冲对来人微微摇头,示意老人正在休息。


    没想到老人却睁开了眼睛,直接招呼道:“进来吧,我已经睡好了,都睡了这么长时间,再睡下去可真是虚度光阴了。”


    那人赶紧捧着一沓子文件进去。


    余秋见不方便,赶紧从警卫点点头,转身回避。


    她到底按耐不住满心好奇,又绕了个圈,重新回到病房贴着的墙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她真不欢迎这些人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他呢?他们明明知道老人才开过刀。


    这么大的一台手术开完刀的人,居然还得不到休息。


    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吗?非得塞到他眼皮子底下,逼着他立刻处理。


    哪里能这样呢?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嘛。


    这会儿抓着人用个不停,人家做事的时候还要批评,现在发现没有人可以用了,那是因为被赶跑被打倒的人实在太多了。


    屋子里头的人语气温和,轻言细语的说了句什么,即使窗户开着,余秋竖起了耳朵也没能听清楚。


    倒是来人情绪有点儿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挨批评是应该的。”


    老人好像笑了起来,但是说什么,余秋照样一个字都听不到。


    她只看到那人出来的时候,眼睛跟鼻子都有些红。


    当然,现在是冬天,叫风刮一刮也会这样。只不过病房里头暖和的很,还不至于冻红了鼻子。


    余秋借着查看尿袋颜色的借口,又进去看了回老人。


    老人已经摇高床坐起来,开始在小桌子上认认真真地写字。


    余秋不晓得他在写什么,只忍不住劝了他一句:“您不要太劳累,写字也伤神呢。”


    老人抬起眼睛,温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夫。”


    然而这个知道也就是停留在知道的层面上,压根就没有后续的措施。


    余秋离开病房的时候,他还在奋笔疾书,也不知道究竟在写些什么。


    有人拎了水果过来,林斌拿了橘子出来分给余秋,压低了声音跟她讲小话:“他在写检讨呢。”


    余秋大吃一惊:“写什么检讨?他都已经这样了。”


    人在病榻上处理工作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批判他,这些人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给吃了。


    林斌摇摇头,愁眉苦脸:“我也说不清楚,好像说外交部挨批评了,说里头的全是老爷,犯了□□投降主义错误还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得意有人提供保护伞,这种洋人的保护伞,没有人稀奇。


    余秋的心陡然往下沉,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他还是没办法从奔波里头摘出去吗?


    余秋不相信老人会犯什么投降主义的错误,只不过他一贯的敏锐与隐忍让他习惯于审时度势。


    国际风云变幻莫测,谁不想总裁狂霸酷炫拽,可是脑补的再high,现实却惨淡而无奈。


    眼下的国家必须得在美苏争霸的夹缝中求生存发展,无论国内自己口high成什么样,现实便是就是如此的残忍。你以为你能拳打美帝脚踩苏修,事实上,你什么都做不到。


    当年的海湾战争,萨达姆也宣称伊拉克全民皆兵,会展开残酷的巷战,与美国决一死战。


    事实上,巷战个屁,谁跟你打巷战?你想同别人决一死战,别人还嫌你不够资格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势不如人的情况下放狠话,除了让情况更加糟糕之外,于局势而言毫无裨益。


    只是有的时候自尊心不允许,面子上挂不住,总归要迁怒的。


    余秋轻轻的叹了口气,脑袋瓜子乱糟糟的。


    林斌在旁边唉声叹气,一瓣接一瓣的橘子都没办法压下他心中的焦灼。


    他对政治的兴趣主要集中在意识形态上头,当然这段时间被打击的,也没多少兴趣了。


    国际风云他也关注,只不过现在获得信息的途径极为有限,他也只能报纸上说什么,就跟着附和什么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老人这封检讨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影响晚上的睡眠啊?


    余秋严厉地警告林斌:“你以后你不要再传话了,就是对着我,对着我们这些朋友,你也千万不要再说话。现在情况不好,况且就是情况好,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也要有严格的保密意识,什么事情都不能往外头传。”


    林斌赶紧在嘴巴上做了个贴封条的动作,示意他知道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他又忍不住兴高采烈地传了消息给余秋:“没事了。”


    他喜气洋洋,“真的没事了。”


    余秋奇怪:“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她又立刻捂住嘴巴,“我不问你也不要说。”


    林斌却眨着眼睛,意味深长:“今天来了老熟人,开刀那天来的人今天又来了。”


    余秋脑袋瓜子飞快地转动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位年轻的女士。”


    林斌却傲娇起来:“我可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又认真地开始背书,“应当休息、节劳。不可大意。不要逞强,也不要维护,该让他们摔倒就让他们摔倒。态度要强硬,不能软弱。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无需畏惧。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自己打去。不争个你死我活,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余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个他们是指美国跟苏联还是指国内的斗争?美苏争霸的确持续许久,要不是美国人搞出荒唐又效果斐然的星球大战计划,直接拖死了苏联,还不晓得这一场冷战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至于不要心软,大概就是指老人主动写检讨,将外交部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吧。


    美国人说的保护伞应该是指核保护伞这一招,他们对很多国家都用过,每当要拉拢人的时候都会用上。


    那这么说的话,首长发怒的原因是觉得老人态度不够强硬,没有在美国人谈到这一点时立刻怼回头。


    这个谈论的时间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老人突然间接待外宾。第二天外宾就离开了,第三天老人来医院看病,首长就喊他过去开会,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正想得出神,外头传来护士的喊声。护士姐姐笑意盈盈:“小秋,你今天要吃什么鱼啊?还有大鱼呢。”


    老人的那位年轻警卫也走进来,笑着接话:“老帅送的大鱼过来,今天刚钓的,这回也有二三十斤重呢。”


    余秋心下了然,这个时候老帅送自己钓的鱼过来,除了是关心老朋友老上级之外,还传递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现在还好,没有垮下。


    因为现在实际管理外交部工作的人就是老帅呀。


    余秋心中百味陈杂,她只能说他们这些人的脑袋瓜子完全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传递出来的信息都耐人寻味


    他们一定很辛苦吧。


    吃晚饭的时候,孙卫泽过来找余秋跟林斌这两位同伴。他今天打牙祭,吃了顿新鲜的好菜,嫩芹菜拌豆腐。


    “我们有个病人很有趣,在医院的水塘上头种芹菜。”孙卫泽兴致勃勃地说着闲话,咽下了嘴里头的饭,“他那个芹菜是长在水面上的,用渔网跟木板兜着,芹菜发的极好,特别的嫩。”


    老人笑起来:“他好巧的心思。”


    孙卫泽赶紧放下筷子,接下老人的话:“那个病人做了很长时间的农活,他说他也是跟当地农民学会的,那儿好多人都在水上种稻子,麦子,还有各种蔬菜,特别省事,长得快,还不用辛苦端水去浇。长出来的菜特别嫩。我就觉得这芹菜好吃,口感跟地里头长出来的不一样。”


    老人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让我尝一口,我看着都香。”


    众人吓坏了,全都劝阻。


    有的说他刚开完刀,不能吃这么生冷的东西。


    有的说怕他吃了会胀肚子反而不舒服。


    老人却固执己见:“就尝一小口嘛,占不了肚子的。”


    他吃了一口,林斌立刻端走了碗,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碗里头倒,然后给出了肯定的评价:“嗯,是不错,我也学水上种东西。等学会了以后我要回去教给我们大队的人。”


    小林大夫对自己的人生规划的挺好,他还问余秋讨要了一整套关于如何科学种植养殖的书。


    杨树湾印刷厂做事麻利的很,过了稿子之后立刻排版,已经印刷出了一整套书,通过火车给她带过来了。这会儿正好便宜了林斌,要是让他去书店买书的话,他可没有这个钱。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天晚上林斌就接到了新任务,他要去给一位失眠严重的老同志做按摩推拿。


    林斌愁眉苦脸,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声同余秋抱怨:“我怀疑是他们嫌我话多,所以才把我赶走的。”


    余秋瞪眼,年轻人你才知道啊,赶紧嘴巴上贴胶布,不要再随便说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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