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忙些啥?
二十分钟后,余秋站在树林底下, 对着面前的蘑菇架子目瞪口呆。
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的菌袋, 白白胖胖的平菇已经冒出了头。
二丫拍着小手叫:“采蘑菇了, 二丫吃蘑菇。”
她的脚边,换了毛的小麻鸭挥舞着翅膀嘎嘎叫着走来走去,张着嘴巴啄蘑菇架子下头长的草。
余秋结结巴巴:“你怎么想起来搭架子养平菇呀。”
何东胜微笑:“你前头不是说让我将蘑菇挂在树上养,怕叫鸭子跟兔子吃了蘑菇吗?我就去找人问了, 感觉搭个架子就行。”
他伸手指着树枝, “你看这上头,我们挂了木耳袋子, 又能再长一茬菜。”
他挺直了腰杆,放眼望苍茫的林海, “等这个长熟了, 攒下经验来,明年我们就可以种更多的地方。”
杨树湾的地到底有限, 要长期供应着县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况且,何东胜还有更大的想头。
现在都说车轮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交通运输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当司机的人稍微两地带带货, 家里头就能吃香喝辣, 小日子不愁。
他们杨树湾没有车,总不能指望拖拉机到处运东西。可是他们杨树湾有船啊, 只要有水的地方, 船就能摇着走。
不仅仅是江县, 也不仅仅是睢县,沿着这条大河,他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何东胜压抑住激荡起伏的情绪,只两只眼睛看着余秋:“你放心,我们杨树湾不会让你后悔留下来的。”
余秋叫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有点儿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她琢磨着自己是应该大力鼓掌,夸奖鼓励年轻人,还是应该说点儿什么呀?
情急之下,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张楚茹目前情况还好,你不要太担心。”
她在省工人医院化疗的效果不是很好,重新回到县医院之后,余秋给她做了综合评估,发现问题还是出在化疗方案上。
工人医院给她做了全身化疗,但是忽略了一件事,甲氨蝶呤难以通过血脑屏障,所以对于绒癌的脑部转移效果不大,张楚茹的肺部症状控制了之后仍旧头痛,并且眼睛发花,有颅内压增高的表现。
这也难怪,将化疗技术运用到绒癌治疗上,无论中外都是50年代中后期才开始进行的。短短10多年的时间,中间又经历着各种困难,绒癌的治疗技术能够发展到眼下的水平,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人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余秋对张楚茹的化疗方案进行了调整,增加了一个重要的步骤,鞘内化疗。
现在没有CT,也没有核磁共振,无法利用影像学明确张楚茹头痛的原因。
余秋就给她做了腰穿,通过检测脑脊液中HCG明确病灶性质,同时鞘内注射甲氨蝶呤治疗。
几个周期的疗程下来,患者情况明显好转,复查HCG已经恢复正常,胸片肺部阴影也较前明显缩小,考虑是肿瘤坏死组织尚未完全吸收干净。
余秋离开医院的时候,张楚茹也出院了。后面她只要定期随访观察。
这些过程,余秋当然不好跟何东胜细说,她只能强调:“张楚茹算是治愈出院了。”
何东胜听小赤脚大夫突然间提起张楚茹的事情,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小小的炫耀,强调她在县医院的时间里头也不是没做事,反而是发挥了很大的能耐。
生产队长点头笑:“这事儿我听说了,工人医院的教授都夸你了,说你脑袋瓜子灵光,什么招儿都想得到。”
他见余秋还盯着自己看,忍不住要伸手抹脸,他今儿中午吃的饭没在脸上呢,余秋琢磨了又琢磨,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只要定期观察一段时间,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张楚如痊愈了,他以后结婚生孩子,应该都不受影响。”
何东胜咧开嘴巴笑:“这是好事啊,她年纪轻轻的,挺不容易。”
话音落下,生产队长在看小邱大夫那奇怪的眼神,突然间反应过来,赶紧替自己辩解,“我跟她真没什么关系,我们真的就是老同学。”
余秋嘴里头“哦哦”,心中暗道原来这个时代的人还挺奔放的啊。都亲嘴了还是老同学,表达亲近的方式果然别具一格。
何东胜回过神来:“你也听说那个什么啦?嗐,旁人误会也就算了,你一个大夫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吗?渡气。”
南方人说话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儿口音,余秋听差了,听成了赌气两个字,感觉自己误入了偶像剧片场。
何东胜简直要跳脚了:“心肺复苏呀,你,陈福顺。”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惊天大瓜是这么回事啊。
何东胜还在那儿委屈呢,当初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要学农的,组织去县城的农场帮忙双抢。
当时都是一边割稻子一边就灌水插秧,张楚茹没怎么下过田,一不小心就栽下去了,虽然农田的水不深,可是因为她迟迟没办法爬起来,所以也溺水了。
“我算是学了点儿医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东胜一脸无奈,“她被拉上岸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我就给她做了心肺复苏。好在运气不错,她人又回过来了。”
这其实压根算不上个事情,但十六七岁的孩子,本来就处于对男女关系最好奇最敏感的时期。众目睽睽下的这样亲密接触,先开始就是看到了人调侃,到后面瓜住越来越大,想要辩解都无从开口。
因为人家都是开玩笑的口气,何东胜要是太认真了反而容易气氛尴尬。
加上后面他们很快各奔东西,何东胜也没必要再一个个找人去澄清啊。
余秋看着他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生产队长十分不悦:“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的呀。”
余秋一本正经:“我这不是因为你澄清了一个流言替你高兴嘛。不然多影响你找对象的事情。”
何东胜好笑:“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愁别人找对象,先想想你自己吧。”
看小赤脚医生如要翻脸的趋势,他赶紧转移话题,“你也别为黄莺姐的事情烦神了,这种事情管不了的。”
余秋叹了口气:“我才懒得管她呢。”
要真说奇葩的病人,她一三甲教学医院出来的产科主治医生,能见的少?她早就见多识广百毒不侵了。
在门诊碰上一个月来做一次人流的小姑娘,她好心劝对方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人流做多了伤身体,以后不好怀孕。
结果才十八岁的姑娘相当嫌弃地怼她:“女人不是行走的子宮,不是生孩子的机器。”
她被噎得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长期在计划生育门诊搭班的麻醉师也认出了人,委婉地说了句:“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不然要吃亏的。”
小姑娘立刻炸毛,梗着脖子逼问:“什么叫吃亏,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拜吊癌。”
可怜闺女都有这姑娘年纪大的麻醉医生差点儿没被噎死。他毛病啊,他又不是没吊,他拜着好玩?
小姑娘一鼓作气,又怼了劝她洁身自好的护士姐姐是老女人封建女德,给她做健康教育的计划生育门诊主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理解她的痛苦。
其实余秋当时就想怼回头,理解不了,也实在不想再理解,他们只看到了不知好歹。
后来又过了一个月,小姑娘再度来做人流的时候,因为没钱交麻醉费,直接刮的,倒是真情实感地痛苦了一回。
这样的姑娘还不是绝无仅有,同行一交流起来,各有各的奇葩,简直怀疑她们都入了斜教,也不知道是被如何洗的脑。
看,比起这些姑娘,黄莺真的不算什么。
余秋唯一心疼的是两个孩子。她看着大丫二丫跑来跑去的身影,忍不住叹气:“这俩孩子怎么办啊?”
成年人作死就不要当爹妈,当了人爹妈就别祸害孩子。
何东胜在边上只能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终归会有办法的。”
余秋则在冷酷地想,有的人有父母,还不如自己做孤儿。
大丫带着妹妹采了一小箩筐的平菇,突然间低下小脑袋,撅着屁.股喊:“蛋,有鸡蛋。”
山上当然没有鸡蛋,虽然家家户户的鸡基本上都是散养,但各家的鸡好像也知道要护主,都是跑回鸡窝里头去生。
林下散落着的是鸭蛋,淡青色,一个个比双黄鸡蛋略大一些,还有的鸭蛋上头粘着血丝,显然生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章。
余秋立刻激动起来:“小鸭子都生蛋了呀,不是说120天才生蛋的吗?你怎么前头都没说过?”
何东胜也满脸惊讶:“我不知道啊,这才三个月吧。”
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管小鸭子,正忙着平菇的事情了。鸭子比鸡低调,生完蛋也不会嘎嘎直叫,炫耀的满世界都知道啊。
余秋真是要忍不住对他翻白眼:“你不要本末倒置,你养鸭子的目的可就是生蛋。”
妈呀,都不晓得有多少鸭蛋被糟蹋了。
她瞪大了眼睛,在草丛中细细地寻找。呵,这鸭蛋还真不是一只两只,没多少功夫,地上就堆了20来个鸭蛋。
可怜的生产队长看着这一堆鸭蛋,心虚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这些鸭子上了山之后就自己吃自己喝,压根没让他烦过神,晚上都是自己跑回山洞里头去睡觉。
谁知道不声不吭的,它们就闹出了大动静。
余秋抓着鸭蛋又是对着太阳光照,又是摇来晃去。这些蛋都不知道生了多长时间了,要是硬是在山上摆坏了,她真是连揍人的心都有了。
暴殄天物啊,不知道现在一个鸭蛋多少钱,这样糟蹋东西,地主家都过不下去。
生产队长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提出去山洞看看:“说不定它们都下在洞里头了。”
他又试探着安慰赤脚医生,“鸭子长成还没多长时间呢,估计下的蛋也不多。”
余秋连瞪都懒得瞪她一眼,直接一只手抱起短腿小二丫,一只手牵着恋恋不舍看着鸭蛋的大丫,往山洞的方向去。
呵,这一回她是真正挖到聚宝盆了,几乎每一个洞里头都散落着鸭蛋,300来只鸭子,足足下了有400多个蛋。
还用说吗?肯定不是第一天下蛋了,余秋还看到了破碎的鸭蛋壳。
能有谁吃呀?要么是黄鼠狼,要么就是鸭子自己。
余秋真是心痛到要心肌缺血了!她压不住愤恨,直接说起生产队长:“你们到底多久没打扫山洞了?”
这还没开始抢收呢,一天天的都忙了啥?鸭舍卫生跟不上,闹起鸭瘟来,别说生蛋了,鸭子都一倒一片。
知不知道禽流感,养殖户血本无归喝药自杀的都有。
乡间的赤脚医生也兼着兽医的工作,何东胜叫小秋大夫抓着了小辫子,头垂得比谁都低。
他赶紧赔笑:“鸭子吃蛋是因为缺钙,我回头多弄些小虾子过来,它们就不吃蛋了。”
余秋瞪眼,到底理智压住了愤怒,还是说起了正经事:“你们那个小海虾现在已经老了,直接给鸭子吃,未必能吞得下。我觉得可以取了虾仁将剩下的部分晒干了磨成粉,加在饲料当中,喂鸡喂鸭喂鱼都是好的。”
所谓的小海虾就是小龙虾,不知道是品种问题还是现在的水不肥,当地的小龙虾肉质并不嫩,相反的,还挺柴。
杨树湾人也不吃小龙虾,还是直接抓了喂鸭子。余秋在村里头健康宣教,强调要日常饮食要补充蛋白质之后,大家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抓了虾子取虾仁。
何东胜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回头我就弄起来。”
说话间的功夫,郑卫红从林间走过来,看到何东胜就喊:“东胜,刨子还修好了呀?”
二丫一看到自己的舅舅,立刻挥舞着小手喊:“舅舅!”
郑卫红眉开眼笑,伸出胳膊抱起了小丫头,用摸摸大外甥女儿的脑袋:“我们大丫二丫来接舅舅回家啊。”
他眼睛扫过堆成小山的鸭蛋,顿时惊讶不已:“哎呀呀,什么时候生的蛋呀?乖乖,这腌起来差不多有一坛子了吧。”
余秋冷笑:“还腌呢,都不知道有没有坏掉,也不晓得生了多早晚了。”
郑卫红连连摆手:“不会的,我上个礼拜来扫山洞的时候,还一个蛋都没有呢,肯定是这个礼拜生的。”
他不说还好,说了余秋更加火冒三丈。今儿都礼拜天了,上个礼拜,那起码得有七八天功夫没人来打扫鸭舍。
小秋大夫压不住的冷笑:“你们这一天天的,可真是忙啊。能说说都忙了些什么吗?”
郑卫红赶紧摆手,说话跟烫舌头似的:“没……没有,我们没忙什么。”
余秋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们,感觉这人没说实话。
何东胜在旁边笑:“忙,忙着收拾工具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马上就要大忙了,不把东西备好了,到时候忙不赢。”
他满脸恳切,“你看我今儿不是找大爹修刨子去了吗?”
以小秋大夫在医院见多识广的经验,越是这样言辞恳切证据确凿的就越是心虚。
因为人们常常想不到要证明真实是真,只有假的情况才会找各种佐证啊。
“我管你们忙什么呢。回头鸭飞蛋打,看谁吃亏。”余秋冷笑连连,直接从郑卫红手里头接过二丫,牵着大丫往前走,“走,咱们回家去,外婆给我们大丫二丫腌鸭蛋吃。”
何东胜认命地招呼郑卫红:“走吧,咱们把鸭蛋挑回去。”
一斤鸭蛋差不多八个,这400多个鸭蛋,可以装满两大箩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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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说一下绒癌的治疗历史,下面资料都来自于网络。
有一种癌症叫做绒癌,又叫绒毛膜癌,是一种主要发生在胎盘的恶性肿瘤,会很快转移到肺、肝脏、脑等器官,导致患者死亡。
在攻克绒毛癌的过程中,不得不提到一位中国人,他就是李敏求。李敏求1919年出生于中国沈阳,祖籍广东肇庆。13岁起,先后随母到南京怀远中学和沈阳文会书院读书,后考入沈阳医科大学,成绩优良,毕业后留校任教。李敏求毕业于奉天医科大学(盛京医科大学,现已并入中国医科大学),留校任教。
1947年,李敏求来到美国南加州大学学习细菌学和免疫学。1955年,进入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赫兹领导的癌症研究小组。
当时,癌症的治疗还主要依赖于手术切除,但是,化疗已经开始应用于部分癌症的治疗当中,并在白血病的治疗领域,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被誉为现代化疗之父的西德尼?法伯,通过叶酸拮抗剂的化疗,显著延长了部分儿童白血病患者的生存期。
1956年8月的一个晚上,李敏求接诊了一位女士,他试图用医学方法把病人的绒毛癌稳定下来。但是肿瘤已经发展到晚期,她流了很多血,三小时后,李敏求眼睁睁看着她死去。李敏求听说过西德尼?法伯的叶酸拮抗剂。他近乎直觉般地将儿童骨髓中快速分裂的白血病细胞,与这位女士快速分裂的胎盘细胞联系到一起。从未有人尝试过用叶酸拮抗剂来治疗这种病,如果这种药能阻止白血病细胞的快速生长—哪怕是暂时的,它能否至少暂时缓解绒毛膜癌的爆发?
几周之后,另一位女士也得了同样可怕的病。她的肿瘤像葡萄一样在她的肺部聚集,导致肺内膜流血—血流如注,几乎无法控制。因此,医生们手忙脚乱地用管子收集她流出的血,然后把这些血输回去,就像内部循环的抽水机一样。医生稳定了她的病情,开始使用氨甲喋呤(一种叶酸拮抗剂)对她进行治疗。当医生给药结束,下班回家的时候,医生们都没有期望第二天还能看到她。第二天,她还活着,流血现象减轻了,第四轮化疗结束后,X射线胸透显示:肿瘤不见了,病人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医生们还以为X射线胸透搞错了,决定进行重新检查。但结果是无误的:一个转移性的、固态的恶性肿瘤在化疗中消失了。这是史上第一次通过化疗,让一个转移性恶性实体瘤消失的案例。李敏求和赫兹发表了这一发现,并引起了轰动。但是,这种可怕的癌症并非来去无痕,它会导致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在尿液中升高,hCG也成为检验这种癌症的重要标准。李敏求注意到,经过化疗癌症组织缩小甚至消亡后,在病人的尿液中,hCG依然可以检测到。他认定尿液中hCG的存在意味着患者组织体内还有少量的癌细胞存在,于是坚持不懈的给病人用药,直至患者尿液中的hCG消失为止。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对李敏求的做法感到非常愤怒,指责他在拿患者进行“人体试验”并很快将他开除。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注意到,当初接受李敏求治疗的患者无一例复发。直至今日,李的方法被常规的用于治疗这种子宫绒膜癌症的程序中。现今,这种当时可怕的疾病有了几乎百分之百的治愈率。
此外,李敏求通过对MTX resistance的观察,早在1960年就提出bination Therapy 对搞丸癌的治疗方案。1972年,作为第一位成功用化疗方法治愈恶性实体肿瘤的一生,李敏求与当年在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的同事分享了拉斯克临床医学奖。
另一位在从来治疗上做出卓越贡献的是协和的宋教授。
那是1953年。宋大夫除了在协和医院任职外,还兼管着北京同仁医院妇产科。
病人姓曹。也是一位妇产科医生。那一年,病人30岁。原先她在上海一家医院工作,丈夫在北京,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前不久她调到北京,然后怀孕了。她觉得自己怀孕有些异常,于是去检查,诊断是“葡萄胎”。
长了葡萄胎,必须刮宫,将子宫内病变的组织清除干净。那时候还没有b超。医生凭藉的检查手段,只有听诊器及很少几项化验检查。
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突然,她说,她感觉有“胎动”。有胎动,说明是正常妊娠,从而就否定了葡萄胎的诊断。
她又回到了病房,继续观察。
隔了几天,宋大夫认为她还是得了葡萄胎。于是,第二次把病人送进了手术室。在手术台上,病人又说自己有“胎动”。
病人也是妇产科医生,她应该有能力辨别腹内是否有一条新的生命在躁动。或许是她太盼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了,她坚持不要做手术。结果又回到了病房。
第三次走进手术室,给她做了刮宮,确实是葡萄胎。
一年后,病人再次入院。这一次是葡萄胎恶性病变,诊断是绒癌。手术切除子宮,是当时唯一的治疗方法。手术以后一段时间,病人继续留在医院恢复身体。一天中午,她和往常一样,正在与同室的病友打扑克,只听她突然一声惨叫,口吐鲜血,当即气绝身亡。
女医生死于绒癌肺转移,肺动脉破裂大出血。
宋教授告诉我们,不久又有一位女病人,死于同样的病。她的年纪更轻,只有26岁。
50年代初期,学术问题上“一边倒”,只有前苏联的学术观点才是“正确”的,弄得谁也不敢看英文书刊。
一个又一个绒癌病人相继死去,一次又一次刺痛着宋鸿钊教授的良心。他想在攻克绒癌上有所作为。但是,当时国外有一位病理学专家曾经断言:“癌症治不好,治好的都不是癌。”宋大夫平静地对我们说:“我只想到如何挽救病人的生命,却没有想到今日的荣耀。”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1955年的时候,由于全国计划生育工作的需要,领导上安排宋大夫去搞“药物流产”的科研工作。他首先从中草药里筛选,挑选那些中医典籍中或是民间验方中认为孕妇不能使用的药物,用在怀孕的小白鼠上。后来,又从西药中筛选,用抗癌药物做实验。结果找到了几种有效的药物,可以造成孕鼠流产。经过病理解剖。他发现孕鼠流产,是由于药物破坏了胎盘上的滋养层细胞。滋养层是胎儿的“后勤部”,切断了“供给线”,只能胎死腹中。但是药物有副作用,毒性大,用于孕妇流产不安全。考虑到绒癌是胎盘滋养细胞发生恶变的恶性肿瘤,用这些药治疗绒癌也许有效,但是他不敢立即尝试。
一直到了1958年,“大越进”时代。医学科学院提出了“让高血压低头,让肿瘤让路”的“雄伟”口号。宋大夫抓住这个良机,正式向医院领导提出了研究药物治疗绒癌的科研课题。获准以后,立即进入了临床试验。
开始阶段。采用中药紫草根,虽然有一定疗效,但是效果不能持久,停药以后病情还会恶化,因此初试失败了。于是又采用一种抗癌药物6-巯基嘌呤(简称6-mp),它原来是用于治疗白血病的,可以使病人的生命延长几个月,过去从来没有人用它治疗绒癌。宋教授大胆地将6-mp引入绒癌的治疗,最初几例病人疗效不佳。由于绒癌转移很迅速,病人在发病短期内死亡。尸体解剖后发现,胎盘的滋养细胞被药物大批杀灭,说明药物确实有效果,只是用药剂量和方法需要继续摸索。
继续试验的成果非常喜人。早期绒癌治愈了。但是已经发生转移的晚期病人,却未能等到疗程结束,便匆匆离开人世。治愈率虽然并不理想,但是宋鸿钏教授率先闯进了“禁区”,他用事实向世人宣布:绒癌是可以治愈的,从而结束了“癌不可治”的神话。
宋大夫的脚步并束停止。他经过长期认真观察,注意病人对治疗的反应,不断探索新的治疗方法,又推出了新的治疗方案,即在短期中加大用药剂量,用缩短疗程与死神争夺时间。这一个方案再次获得了成功,使已经有肺、脑等其他脏器转移的晚期绒癌病人,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绝处逢生。
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是政治运动迭出的年代。宋教授虽然巧妙地抓住了科研的时机,却同时给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锁。说到此处,宋老幽默地说。他是一名“老运动员”,每逢政治运动来临,他都是首当其,中,遭受莫名其妙的“劈判”。
然而,宋老矢志不渝。1963年,他又开始采用另外一种化疗药物――5-氟脲嘧啶(简称5-fu)治疗绒癌病人,效果明显优于6-mp。在治疗病人过程中,他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改进给药途径,调整药物剂量,终于摸索出一套成熟的治疗方案,一直延用至今,并且在世界各国获得了推广使用。
科学进步并没有止境,宋老的研究工作也没有穷期。采用化疗药物治疗绒癌,虽然保住了病人的生命,但是最终还是要切除病人的子宮。宋老说,切除子宮便剥夺了女性珍贵的生殖权利。有一位年轻的大学教师,因为患上绒癌切除了子宮,酿成婚姻危机,病人一度轻生。所以,宋教授又酝酿出新的设想,即采取单纯的化疗方法,以保留病人的子宮。
这项课题一经提出,便在医学界激起轩然大波。一些专家认为,抗癌药物有使细胞致畸的作用。生下的子代,甚至第三代,是否潜在致癌的危险?还有的专家认为,绒癌的原发部位在子宮,若不“斩草除根”,终是后患。面对学术上的争议,宋教授以科学实验予以回答。通过仔细研究,发现病人停止化疗后,卵巢可以恢复正常排卵功能,子宫也可以完好如初。于是。这项科研工作又继续进行下去,绒癌病人不再切除子宮。不久,这些病人中陆续有人怀孕育子。
宋大夫欣慰地告诉我们,二三十年来,经过他治疗的绒癌病人,有400多个孩子诞生。不仅如此,第三代的孩子也有80多个,最大的孩子都几岁了。他说,“我也没有想到能活得这么久,看见了这么多孩子。”这些两代的孩子,都健康地发育成长,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老人说到这里,笑了。
1964年以来,由于取得征服绒癌的重大成果,宋老陆续获得党和国家的多次奖励。获得过国家科技进步奖,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也曾荣获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1986年,在巴西国际绒癌会议上,被各国与会者一致推选为第四届国际绒癌学会主席。去年6月,英国皇家妇产科学院将“名誉院士”的称号,首次授予了来自东方的学者――宋鸿钊教授。
看这两位教授的研究其实也有点意思,他们几乎是差不多时候将化疗技术利用在绒癌上的,但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二者几乎没有办法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任何交流。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他们的行为其实都挺冒险的,有点儿实在没办法的意思,因为基本上都是直接在病人身上开始实验性治疗。
到目前为止,这两种药物也是绒癌化疗的首选药物。因为有着他们的不断奋斗,大大降低了绒癌死亡率以及复发率。使得绒癌成为了一种被认为可以治愈的癌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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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女同志(捉虫)
余秋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两个小姑娘在前头走,后头何东胜跟郑卫红一人一副箩筐, 气喘吁吁地跟着追。
快到郑家小院的时候, 走在后头的何东胜突然间喊住余秋:“小秋,你带大丫二丫去医疗站, 胡奶奶煮了好多栗子, 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二丫是个小吃货, 一听栗子两个字,立刻拍着小手欢喜道:“二丫要吃栗子,栗子甜。”
余秋刚想皱眉, 这都快要吃晚饭了,给孩子吃什么栗子呀?到时候肚子饱了,正经饭反而吃不下去。这种坏习惯必须得纠正。
何东胜往前走两步, 拦在了她们前头,一个劲儿朝余秋使眼色。
余秋虽然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皱着眉头带俩姑娘往医疗站的方向走:“咱们先去吃栗子,吃完栗子再回家吃鸭蛋好不好?”
走了10来步远,绕过一间泥巴屋的时候, 余秋听到郑家院子方向传来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郑卫红压抑的低吼:“滚!再来我见一次打一次。”
二丫小耳朵也尖的很,满脸好奇的问余秋:“小秋大夫, 舅舅要什么滚啊?二丫不滚, 二丫要跟小根玩。”
“老鼠啊。”余秋不动声色, “老鼠来偷鸭蛋吃, 舅舅才要赶老鼠跑。”
二丫立刻挥舞着小拳头, 愤愤地强调:“二丫也要赶老鼠,老鼠偷粮食吃。”
大丫到底年纪大一些,下意识地回头看。
余秋揉揉她的脑袋,催促道:“我们快点儿去吧,不然栗子要被人抢走喽。”
二丫急得两条小短腿乱蹬:“快快快,我们去吃栗子。”
余秋领着两个小姑娘往前头跑,后面传来的那一声声拳头到肉的声音全都随着风被吹远了。
胡奶奶人坐在廊下跟田雨一块儿摆动摆弄搓绳机。
看到余秋带着两小姑娘过来,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搂过两个小妞妞:“哎哟,咱们大丫二丫来了呀,老太做了栗子糕,就在罩子底下,你们赶紧去吃。”
对着余秋,她就是笑,“你不要想吃的了,赶紧进去给人看病吧。”
余秋嘴里头问着:“什么情况?”,抬脚就往医疗站走。
屋子里头坐着个奶奶模样的人,手上抱着个小宝宝。
看到余秋,她赶紧起身:“小秋大夫,你可得给我家娃娃好好看看。你说这娃娃好端端的怎么淌血啊?”
余秋拿开小宝宝兜着的尿布,待看到孩子外荫,她心里头有数了:“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呀?”
“就是上个礼拜天,生的时候好好的。生下来也能吃能喝的,今儿我给他换尿片才发现她淌血。”孩子奶奶急的不行,眼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我孙女儿怎么了?”
余秋微笑,语气轻松地安慰小姑娘的奶奶:“您别紧张,有的小姑娘生下来是这样的,叫假月经。持续三四天的功夫差不多就能好,不用特别管。注意娃娃的卫生,要是后面身上老是不走或者量越来越大,你再抱孩子过来找我。”
孩子奶奶听说娃娃是好的,悬着的心立刻落了地。她抱起自家的丫头,留了两个鸡蛋,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余秋觉得这奶奶还挺有意思,居然知道找大夫问问,就是不开药不治疗也得出诊金。
祖孙俩走了,田雨好奇地追问余秋:“为啥会这样啊?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那我可不清楚,因人而异。”余秋朝屋子外头走,“月经其实是女性雌性激素变化的过程。雌激素让子宮内膜增生,孕激素让内膜剥脱,形成月经。怀宝宝的过程中,到了怀孕的晚期,会将自己体内的雌激素传给孩子,等孩子出生后,激素来源中断,原本增生充血的内膜就剥脱了,开始淌血。”
田雨听得连连点头,感觉十分新奇。她又追问胡奶奶:“奶奶,你收生过这么多娃娃,没看过这种情况吗?”
胡奶奶手上摇柄动作不停,笑容满面:“我那时候接生的娃娃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还尿布呢,直接弄桶灰,把娃娃往里头一放,就是有血也没人看得到啊。”
余秋看着搓绳机,左右张望:“胡杨呢?他又在摆弄什么呀?”
田雨打草绳正起劲,闻声头都不抬:“谁知道他啊?神神叨叨的,都不知道在忙些啥。”
余秋蹲下.身,帮忙将盘好的草绳拿到旁边,又换了一个新的转子:“哪儿来的毛栗子呀,中午我都没看到。”
“东胜打的,前头送了过来。”胡奶奶倒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奇怪地问余秋,“你怎么这个点儿带孩子来吃栗子,一会儿该撑着肚子了。”
她现在做好了是为了就太阳灶,等太阳下山了再煮岂不是要废柴火。
余秋摇摇头,压低声音道,“黄莺姐她男人来了。”
胡奶奶顿时了然,恨得要跺脚:“这个瘟生非要祸害人。”
小田老师气呼呼的:“是黄莺姐自己不争气,居然还让让男人进屋。她但凡有点儿骨气,就应该抓着扫帚把人赶走。赶紧把婚离了。”
“还离婚呢,她就是在作贱自己。”胡奶奶叹了口气,“眼下这怀了身子,还不知道要怎样闹腾呢。”
田雨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怀孕怎么可能?黄莺不是一直住在家里头吗?这上哪儿怀的孕啊?
余秋也是惊得嘴巴能吞下鸡蛋,胡奶奶是怎么发现的呀?黄莺才怀孕三个多月,压根就不显怀呢。就连跟她朝夕相处的家人,都不知道她怀孕的事。
胡奶奶满脸笑:“我好歹当了一辈子的收生婆婆。这女人怀没怀娃娃怎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余秋这下子真是好奇了:“奶奶,你怎么看出来的?是搭脉吗?”
说起这个中医脉诊,也是一门相当神秘的学问。
按照各种传说,所有的疾病都能够反应在脉象上,而且能够什么悬丝诊脉。
不过有意思的是,余秋所在医学院的中医老师没有一个人通过脉诊的方式确定病人怀孕,而且余秋追问过省人医跟省中医院名医堂的老中医,也没人能做到脉诊出怀孕。
因为众所周知的滑脉在人来月经的时候也会出现。所以都是通过询问害喜,不来月事等症状综合判断。
可尴尬的是,人在极度想怀孩子的时候,会出现假孕反应,所以单纯依靠脉诊与问诊,有的时候会造成误诊。
曾经有网络医学红人直接提出脉诊验孕的挑战,结果后来没有一位中医应战。
估计是真正的高人不屑于如此抛头露面。
余秋满怀期待地看着胡奶奶,希冀自己发现一位不世出的高手。
没想到胡奶奶压根就不知道搭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理所当然:“这怀了娃娃的女人跟没怀娃娃的女人走路不一样啊。”
余秋顿时跟泄气的皮球一样,她就从来没有发现早孕妇女和一般人走路有任何区别。
大丫吃完了一块栗子糕,跑过来跟大人们道谢:“我带妹妹回家了呀。”
余秋哪里敢让这俩小姑娘,谁知道那个赖皮狗到底走没走?
她赶紧又抱起还在念念不舍舔手指头的二丫,直接带着人出屋:“走,小秋大夫领你们看兔子去。山上有好多兔子呢。”
二丫虽然跟姐姐养了小白兔,但听到有很多兔子,小姑娘又兴奋起来,立刻嚷嚷着要去看。
大丫却抿着嘴巴站在原地不吭声。孩子知道的事情,远远比大人以为的多。况且大丫到底已经是个小姑娘了。
田雨赶紧放下手上的草绳,也去牵大丫的手:“小田老师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好不好?说不定咱们还能看到刚生下来的小兔子呢。”
这个对于二丫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她立刻欢欢喜喜地朝姐姐喊:“小兔子生宝宝了。”
大丫这才抿着嘴巴跟着大人走。
余秋在山上度日如年,就连那些漫山遍野欢快地跑来跑去的兔子都没办法让她放松下来。她就看着二丫跟个小疯子似的,乐颠颠地奔来奔去。
这造的什么孽啊?余秋在心中发出哀嚎,但凡当妈的靠谱点儿,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为难。
一直到太阳都下了山,淡青色的雾霾风声四起,郑卫红才上山来接两个外甥女儿回家。
余秋看他蹭破皮的手背,轻声叹了口气:“你不打他,他也不会接你姐走的。”
郑卫红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余秋语气无奈:“你想啊,你姐才做完手术,这会儿躺在床上连下地都艰难,他把人接回去干什么?伺候病人,你姐生孩子的时候他都没伺候过吧?”
开什么玩笑?说句不好听的,一个下头才动过刀子的孕妇,连XXOO都不行,浑身上下毫无价值。
这家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什么时候吃过亏?骨头缝里头都能炸出油来的玩意儿,也就是黄莺那个脑袋瓜子全是浆糊的混账东西,才以为他们当她是自己家里人。
把黄莺留在郑家是最巧妙不过的了,有人替他们养着老婆孩子,多好啊,少了好大一笔开销。
郑卫红气得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他真恨不得宰了那个所谓的二姐夫。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只要他二姐认准了这个人,他们全家人往回拽都拽不回头。
要是可以,郑卫红真想直接拿把大锁将二姐锁在家里头。用他爹的话来说,就是宁可打断了她的两条腿,养她一辈子,也不能再让她出去作践自己。
可惜这样的狠话,也只是说说而已。黄莺这么大个人,家里头怎么可能锁得住。
郑卫红领着两个小外甥女儿回家去了。
田雨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的:“黄莺姐的眼睛是瞎的吗?她看着家里人这样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啊。”
“谁知道她呢,总有脑子不清白的人。”
余秋深深地吁了口气,准备拉着小田老师下山去。
她眼睛一扫,看到洞口边有只大兔子正在咬自己身上的毛。
夭寿啊,小秋大夫立刻抓狂,这些毛可都是聚宝盆,姐姐还指望你们剪下来卖钱呢,怎么能自己咬。
她冲过去想拦住那只想不开的大兔子,是草不好吃了还是水不好喝?好端端的兔子干嘛要Cosplay长发公主病?
余秋跑到兔子跟前,看那兔子慢吞吞挪动的样子,突然间反应过来,妈呀,她这是什么嘴巴?一语成谶,这大兔子好像要生小兔子了。
田雨直跺脚:“你看看胡杨,一天天也不知道忙些啥,兔子要生了都不说一声。”
余秋好笑:“兔子又不会说话,胡杨上哪儿搞得清楚它们是不是要生了。”
按照书上写的,兔子怀孕后,会毛色光亮,腹围增加。快要生的时候,汝房还会膨胀。
但长毛兔浑身毛,一个个都白白胖胖的,养的肥嘟嘟。摸着良心说,余秋这个产科大夫都没看出来它们到底怀没怀孕,何况是胡杨这么个男孩子呢。
俩姑娘赶紧给兔子做个产箱,里头铺上柔软的干草。省得兔子一狂躁,懒得自己衔草做窝,直接将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咬成光秃秃了。
她俩也搞不清到底兔子会什么时候生,只能留下清水,还在里头加了点儿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这才恋恋不舍地下山去。
小田老师原本还想在晚饭桌上好好讲一讲小胡会计不像话,照顾兔子不精心。谁知道胡会计晚上压根就没回来,也不知道上哪家蹭吃蹭喝去了。
田雨又要跳脚,跟吴奶奶还有余秋控诉:“你们看,胡杨实在不像话!”
余秋这么位久别重归的人,都没有上别人家里头去搭伙。
胡杨天天待在村里头,也好意思出去混吃混喝。
胡奶奶像是习惯了小田老师如此态度,只一个劲呵呵的笑,坚决不参与小孩子之间的争论。
吃过晚饭,余秋写了篇关于新生儿正常生理现象的科普小文章,什么新生儿红斑、生理性黄疸、马牙、螳螂嘴、汝房肿大泌乳等等,她通通三言两语介绍了个遍。
回来之前她最担心的就是杨树湾没通电,叫已经习惯了利用晚上时间看书学习写作的她不知所措。
现在灯泡亮着,她哪里舍得浪费一分钟时间。
放下笔,余秋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忍不住两只脚蠢蠢欲动起来。
今儿兔子可是要生小兔子了。
她听着外头的呼呼的晚风,心里头直打鼓。10月天气温降的厉害,马上就要霜降了。万一大兔子冻着了,会不会生了小兔子,就直接将一口吞掉,好给自己增加能量啊。
余秋坐不住了,她收拾好稿纸,拿了手电筒就要出去。
田雨同样忐忑不安。虽然这三个月时间里头,大兔子们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几窝崽子,可每回小田老师旁观的时候都心惊胆战。
俩姑娘跟胡奶奶打了声招呼,就抓着手电筒上山去。别的不说,起码再多拿点儿草,好歹替兔子挡挡风啊。
她们抵达山洞旁边时,白天看到的那只大兔子已经趴在干草堆上,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暗暗蓄积着力气。
余秋不好给兔子摸宮缩,这个时候的大兔子警觉性极强,她们一靠近,兔子都要躲。
两人轻手蹑脚地蹲在边上,又给兔子笼旁边加了清水。先前放的糖水不知道被哪只兔子喝光了,这会儿不补充的话,生完宝宝的大兔子口干舌燥,说不定真会吃了小兔子。
余秋蹲在山洞旁,竖着耳朵听兔子的动静。隔了半晌,她侧过头疑惑的问田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田老师也不肯定地点点头:“好像是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大晚上的鸟啊兽啊,全都回窝睡觉了,还有什么这么吵闹不休?两人都立刻想到了田鼠,顿时待不住了。
这会儿大兔子正生宝宝呢,到时候田鼠守株待兔,冲出来直接将小兔子叼走吃了可怎么办?
再说有田鼠在边上虎视眈眈,大兔子要吓得生不下来了。
余秋立刻拿起大木棒,鼓足了勇气去赶田鼠。抓田鼠她是没这个胆,狐假虎威驱逐田鼠她倒是不怕。
田雨同样怕田鼠,却也拎着木棒跟在余秋身旁。她紧张得直咽唾沫,两人一路喊着挥舞手上的木棒,希冀可以打草惊蛇,顺带着赶跑了田鼠。
行了约摸有三四十米远,余秋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茅草丛边,顿时忍不住皱起眉毛来。她指着前面摇曳的微黄灯光:“那是什么?”
兔子住在山上,山上根本不住人家,哪儿会有灯?
田雨伸长了脖子看,同样惊讶不已:“下头有人吗?”
她惊恐地张大嘴巴,不会是空投的台弯特务吧?
田雨还没有来得及再出声,后头就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小田老师惊恐万分,呜呜呜,抓狗特务啊!
余秋也猝不及防,叫人捂住了嘴巴。
她当机立断,狠狠地一跺脚,然后就是一记撩阴腿。只要一脚下去踢准了位置,直接疼到对方休克都完全不成问题。
何东胜赶紧避让,低声求饶:“我我我,是我。”
那头叫田雨狠狠咬了手背的胡杨也眼泪汪汪:“是我呀。”
现在的女同志都这么可怕吗?一个个下手比谁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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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怎么办
茂密的茅草丛跟歪脖子树遮住了山洞。何东胜拨开歪脖子树的枝桠, 露出条窄窄的小路。
步入山洞, 往前行约摸四五十步, 忽而灯光亮堂起来,里头的世界别有洞天。
晚上九点钟, 山村已经陷入沉寂,虽然现在村里头通了电,但是家家户户并不舍得十分用灯。除非是点着小灯赶针线活的妇女们, 否则其他人多半已经睡下。
此刻的山洞却是热闹纷呈, 十几台机子一字排开,每台机子前头都围着好几个棒小伙子,两条胳膊上下挥舞, 不停忙碌。
各台机子之间还有人来来往往,不停地搬运东西。
余秋看着一根根木头被加工好成部件, 被独轮车推到前头,再一个个组装起来, 变成了一台台收割机。所有人只专注一项, 形成流水线作业。
何东胜在旁边笑:“我都说了,我们就是修整农具罢了。这要抢收了,要用的农具多。”
余秋下意识地反问:“杨树湾有这么多农具要修整吗?”
何东胜笑容满面:“广大社员同志要互帮互助, 我们杨树湾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当然也得想想其他大队的人。”
这话真是糊弄鬼呢!
田雨嘴巴张的能直接塞下个咸鸭蛋, 可怜的民办小学老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在搞小工厂?”
小田老师的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天呐, 这可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挖社会主义墙角啊!
她看着眼前火热的生产车间,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简直快要哭了。
胡杨在边上叉着两只手,安慰她也不是,不安慰她也不对,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说不能让你知道吧。瞧你这样儿。”
田雨气得想揍人,她这样儿叫啥样儿,胡杨怎么不看看他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啊?
她恨恨地瞪着同伴:“你还是革命战士的后代呢,你怎么也堕落腐化了?”
小姑娘委屈的,两个眼眶都红彤彤的,泪水在里头打着转儿,一眨眼就能掉下来。
养鸡、养鸭子、养鱼、养兔子也就算了,甚至李红兵他们在县城里头卖饭菜,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做不得数。
他们这么多大人,怎么可以搞小工厂呢?这算什么回事呀,不是说好了要农业学大寨的吗?难怪他们连养兔子都顾不上了,原来是搞起了资本主义。
胡杨这家伙不仅不想着办法熄火,反而火上浇油:“那不还有工业学大庆吗?”
小田老师急得嘴巴一张,就要开始狮子吼。
吓得胡杨赶紧伸手捂她的嘴巴,姑奶奶哎,这可千万不能嚎。
这个小小的农具厂,是他们杨树湾的最高机密。
没看到大家伙儿白天都不敢开工,全是晚上才赶工吗?
结果胡会计的手不够快,又叫小田老师狠狠一口咬下,痛的他嗷嗷直叫,差点儿哭出来。
这姑娘明明是属鸡的,怎么跟狗一样逮谁咬谁?理解。
比起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小田老师,小秋大夫的反应堪称平静过头。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些生产机器以及山洞里头的工人,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们这些机器到底哪儿来的?”
何东胜倒是干脆,也没藏着掖着:“城里头厂子淘汰下来当废品卖掉了,我看还能用,就拖回来了,叫小胡给倒腾着修好了。”
余秋点点头,声音还算风平浪静:“难怪你成天在外头跑东跑西的,原来是在弄这个啊。”
何东胜倒是不避讳:“前头主要是生产太阳灶来着,那会儿日头长,买的人多。现在太阳下山早了,又要大忙了,我们就改成了生产农具。”
他是余秋看旁边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铁锹,“你别小看这个,一把一块五,供不应求。”
他语气中压抑不住的自豪没能感染到赤脚医生,余秋只觉得悲哀,都到了1972年了,中国农民想买把铁锹都这么艰难。
田雨还在抹眼泪,嘴里头反复嘟囔着:“你们怎么能这样,这不是在欺骗伟大的领袖吗?”
胡杨在边上理直气壮:“面向工农兵,我们搞工业生产也是在支援国家建设。”
小田老师气得直跺脚:“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胡杨却不肯承认:“怎么就不是一回事啊?那工厂还搞自己的菜地,改善职工的伙食呢,为啥我们不能?部队里头养猪、养鸡、种菜、种粮食、搞加工厂,不也是从事工农业生产吗?工厂还有我们组成民兵队定期训练,也是在保卫祖国,防止敌人搞破坏。”
现在他们不过是顺带着做一点儿小工业,没脱离面向工农兵的大方向。
小胡会计觉得毫无问题。
他不提民兵还好,一提民兵,田雨更加要跺脚。
合着杨树湾大队这几个月天天念叨着要防止敌人搞破坏,加强民兵训练,目的是落在这儿了,训练到山洞里头搞小工厂呢。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走资本主义道路!
胡杨自觉一腔正气在胸腔,无所畏惧:“我们又没搞小买卖,不算资本主义。”
田雨急的团团转,伸手指着那些生产出来的收割机跟铁锹:“你们怎么不叫小买卖?你们都卖出去了。”
胡杨奇怪的看着她,感觉小田老师这个问题有点蠢。
所有的工厂生产的产品都要卖出去呀,不然烂在厂房里头吗?
田雨这会儿被气的连跺脚的力气都没了。
她声音又尖又厉,像把锥子似的,先要插破了自己的喉咙:“工厂的产品,都是给商店还有供销社的呀,然后再卖给广大市民和社员朋友们。”
别以为她傻呢,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迈进供销社的门,他们就是在搞私人买卖。
胡杨奇怪:“那最终不还是卖给社员同志们嘛,跟咱们有什么区别?就是中间少了道手续而已,还更快呢。”
田雨这回是真被气哭了,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是犯法的,要蹲大牢的!”
“好了,蹲大牢我去。”大队书记从山洞的深处走出来,居然脸上还有笑,“到时候你们轮流着给我送牢饭就行。”
田雨又气又急:“大爹,你怎么这样啊?你可是杨树湾的当家人。”
大队书记笑:“那当家人就得管吃饭过日子呀。我是党员,当然得带着杨树湾人过上好日子。”
“可也不能这样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是资本主义的苗,这个基本原则不能动摇的。”
大队书记笑容可掬:“我们公产党人的基本原则就是带大家过好日子。”
田雨没想到杨树湾的大家长居然也被他们带歪了,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到时候会来人把你们拉去通通木仓毙的。”
大队书记就是笑:“没事,吃木仓子的时候我在前头。我就不相信,日本鬼子没打死我,我还能死在新中国。”
他伸手摸摸抽噎不停的田雨的脑袋,“好啦,娃娃哎,大爹知道你是怕。没事,大爹儿女双全,孙子孙女儿外孙孙都有了,拖去木仓毙也不亏的。你也别怕,就把这事儿啊,妥妥放心里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田雨抽抽噎噎:“可我现在知道了呀。”
大队书记就是笑,示意胡杨送两个姑娘走:“行了,你们上去看兔子吧。回去早点儿睡觉。”
余秋看着他们的生产线,伸手指向正在拿刨子刨木头的郑卫红:“卷笔刀知道吗?你们试着做一个圆柱形的卷笔刀,这样子将木头放进去,直接就打成圆柱了,省得这么刨,还弄不规整。”
田雨急得嗓子都哑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秋,像是遭受了最严重的背叛:“余秋,你怎么也这样?”
余秋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示意这姑娘跟着自己出去:“走吧,说不定兔子已经生了。”
田雨左右看看,跺着脚一溜烟地跑出了山洞外,她后背向人,死活不肯再搭理自己的同伴。
胡杨跟何东胜在后头不远不近的缀着,当然他俩更重要的任务应该是放哨。
余秋走到田雨身旁,伸手搭姑娘的肩膀。田雨别扭地甩开了余秋的手,嘴巴撅的老高。
余秋笑着抱住小姑娘,勒紧两条胳膊,不让她反抗。
委屈的小田老师抹着眼泪:“你们都是坏人。”
余秋搂着她往山洞的方向走:“好好好,我们都是大坏蛋,我们不看他们,我们去看兔子。”
田雨被她半推半搂着,离开了这一个简陋的山洞小车间。
不管他们说的多天花乱坠,小田老师都知道他们是在做坏事。否则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的亮相,非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呢?
余秋揉着她的脑袋不说话,只拿手电筒照着前头。
兔子的洞穴静悄悄的,吃了一天草的长毛兔们全都趴在自己的窝里头睡觉。
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逼近那只生宝宝的母兔子。
手电筒没敢直接照到母兔身上,只在边上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居然照亮了几个蠕动的小东西。
妈呀,兔子动作也太快了,这才多早晚的功夫,居然全生下来了。
余秋看着那母兔一个个舔着小兔子,然后自己爬起来,跑到水槽旁边喝起水。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母兔身体下面还挂着个东西。还有小兔子没生出来吗?
余秋赶紧固定好手电筒,对着母兔的下身照,昏黄的灯光打过去,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妈呀,怎么兔子也子宮脱垂了?
那红红的一挂,不是子宮是什么?
余秋本科动物学实验时,有一次他们组就分到了一只快要临产的母兔,他对兔子子宮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田雨也看到了那红红的一团。
小姑娘顿时将什么小工厂走资派全抛到脑后了,只抓着余秋的胳膊惊恐地问:“现在怎么办啊?”
要命啊,兔子会不会死掉?
原来除了女人生娃娃会死人之外,兔子,生宝宝也会死啊!
余秋也慌得不行,她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她又不是兽医。
她拼命地回想自己看过的兔子养殖书籍,可惜没有一个教她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
反而是跟着他们走过来的何东胜反应最快:“赶紧将子宮塞回头。”
余秋立刻回过神来:“对对对,赶紧把我的医药箱拿来。”
兔子跟人都是哺乳动物,在处理的基本原则上,应该差不多。得给兔子做消毒,不然感染了兔子死得更快。
胡杨反应也迅速,应了声把脚就往山下跑。
余秋下意识地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盯着那只兔子,生怕它跑走。
结果刚生完宝宝的兔子情绪高度紧张,见这么多人围着它,它立刻暴躁了起来,试图拒绝人们的接近。
余秋拼命地抱住那只兔子,让它不要再动弹了。那子宮还拖在外头,兔子每晃荡一下,她的心就揪上一揪。
田雨在边上乱七八糟地哄兔子:“兔兔乖乖不动了啊,我们兔兔最乖了。”
哎呀妈呀,胡杨速度怎么这么慢?到现在还不过来!
小胡会计跑的半条命快没了,拎着医药箱气喘吁吁:“药,药来了。”
可惜来了药,余秋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她给兔子消毒的时候,兔子反应就非常剧烈,四条腿拼命地乱蹬。
“摁住,快摁住。”余秋抓着钳子捏住的消毒棉球都要被兔子直接给踹飞了,“你们赶紧固定住四肢。”
秋风瑟瑟百草折,何东胜却被兔子折腾得满头大汗。他试探着问:“要不要先打针麻醉?兔子疼不?”
余秋一愣,感觉还是应该要打麻醉药的,不然兔子肯定会疼的吃不消。
可兔子的麻醉药怎么打?
小秋大夫手忙脚乱。她是给兔子打过麻醉,不过那个时候是做模拟阑尾切除术,上的是全麻。
现在要上全麻吗?全麻药也没有啊,她手上能用的只有利多卡因。
兔子可以用利多卡因吗?会不会有严重的药物反应,直接脚一蹬没了?
“你给人怎么打麻醉,就给兔子怎么打。”何东胜快摁不住那只兔子了,焦急地提醒余秋,“别耽误了。”
余秋也急得不行:“我给人打腰麻,兔子的腰在哪里?”
“不就是脊椎吗?”何东胜下巴点着兔子的后颈,“打这儿。”
余秋咬咬牙一狠心,直接就下针了。她也不知道这药对兔子有没有效果,因为她完全没觉得兔子安静下来。
为了保险起见,余秋又在兔子的外荫部把剩下的药打进去了。
不管了,腰麻跟局麻总归有一个起效的吧。她拿消毒液直接倒在兔子的外荫跟子宮上,不停地冲洗,等到感觉差不多了,余秋一鼓作气,直接将子宮塞了回头。
何东胜手脚麻利,一看余秋已经完成了回纳,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提着兔子两条后腿,来了个倒挂金钩。
余秋吓得不轻:“你干嘛啊你?”
年轻的生产队长满脸理所当然:“利用重力帮助它复位啊。”
余秋居然被他说的没话可讲。
亏得母兔子被重新放下来后,居然没有在挣扎,还趴在水槽旁慢慢地喝着水。
余秋严重怀疑,麻药到现在才对它起效。
母兔躺在窝里头,侧着身子,四只脚摊开,居然给小兔子喂起奶来了。
余秋麻木地告诉自己,算了,估计这点儿利多卡因应该放不到小兔子。
田雨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太可怕了。”
她跟想起来一样,朝胡杨吹胡子瞪眼,“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啊?我们都等了你好久!”
小胡会计委屈:“我跑的都要喘不过气了,我还摔了一跤呢。”
说着他晃着自己的两只手,委屈地示意大家看他破掉的油皮。
余秋赶紧给他手上的伤口消毒。
小田老师却侧过脑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活该,谁让你们搞资本主义。”
得,这口气,算是雨过天晴了不?
何东胜在边上笑了:“好了,明儿队里头杀猪,咱们也来一回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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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不住班的人(捉虫)
余秋到底没能吃上杨树湾的秋收猪肉。
起天不亮, 村里头的杀猪匠绑了猪圈中最膘肥体壮的那头大猪下刀子的时候, 公社革委会的刘主任亲自下乡来了。
这位红星公社的当家人起的比那只欢腾的白羽大公鸡还早, 愣是踩着鸡叫到达了杨树湾。
一见正蹲在窑洞门口刷牙的小秋大夫,他立刻指派起任务来:“快点儿, 上卫生院去,昨晚上都忙得要打架了。”
秋收是乡间的头等大事,卫生院的医生全放了农忙假, 回家帮忙下田了, 现在医院人手极度紧缺,必须得马上有人补上去。
大队书记忙了一宿,刚钻出山洞, 正溜溜哒哒地下山来。
听到这话,他顾不得顶头上司的颜面, 立刻跳脚。开玩笑,卫生院缺人, 他们杨树湾就不缺人了吗?哪里有这个时候将赤脚医生调走的道理。
刘主任跟他扯皮:“你们大队又没一个社员要生娃娃, 这天气总不会还中暑吧。眼下不就是要赤脚医生烧凉茶,送到田头去吗?这个活。随便找个社员就能干,完全没必要小秋大夫亲自上场。”
大队书记急了。农忙哪儿不忙。小秋大夫就算不烧凉茶, 也可以帮着下田干活。
刘主任立刻一长串的哎呀呀,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杨树湾非得这个时候找个小娃娃干活?这么多棒小伙子, 你们就不能让小秋大夫干点儿为广大社员同志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的事情?”
可怜大队书记一宿没睡, 昏头涨脑的, 居然叫革委会主任给绕晕了, 一时间没找到话反驳。
刘主任多尖的一双眼睛啊,他立刻朝丁大夫使眼色,叫人把还没睡醒的余秋拉上了船。
等到何东胜两眼通红地从山上直接绕到河边洗脸的时候,就看见睡眼惺忪的小赤脚医生坐在船头,从他面前悠悠地晃过去了。
岸上刘主任还伸着他那条假腿,生生地拦在大队书记前头。
气得回过神的大队书记也顾不上尊重领导,直接破口大骂:“敢情你们卫生院的大夫才能下田干活呀?”
坐在船头的余秋叫清晨的凉风一吹,也从混混沌沌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
对呀,卫生院的大夫回家下地去了,她这个赤脚医生倒是穿上白大褂进了卫生院。
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怪怪的。
可惜人到了卫生院,余秋就顾不上再想东想西了。产房总共一张接生床,待产室里头却躺着三个就要生的大肚子。
值班的助产士看到愣头愣脑的赤脚医生,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刘主任还真说话算话,给她搬了救兵来。
余秋哪里还有功夫在琢磨事情啊,她甚至连洗手衣都没来得及换,只带了双手套就接生下一个性子急的小子。
从他开始,整个妇产科的生意就没停歇过。余秋自己接生的两个孩子,还抽空跑到楼下急诊看了个痛经严重到直接晕过去的年轻姑娘。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姑娘也缓过来了,余秋赶紧冲去上厕所。
从她踏进妇产科大门开始,她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解决三急问题。再这么憋下去,早晚有一天她得尿路感染。
余秋蹲下身,充分释放完自己,感觉整个世界都轻松。
她站起身捋裤子,正准备扎裤带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后面的蹲坑响起“哎哟”的叫唤。
余秋立刻警觉起来,赶紧开口问:“你怎么啦?需要帮忙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哼,然后紧接着尖利的叫唤:“啊——”
那痛苦的喊声让余秋瞬间想起分娩时的剧痛。她立马捋着裤子冲过去。
厕所的窗户开的很高,天光从镂空的砖石窗间透进来,隐隐约约照亮了正在如厕女人的下身,那里赫然是一个冒出了一半的孩子头。
妈呀,余秋都要哀叹她到底是怎样的急诊体质,上个厕所都能碰到这种事。
“不要用力,不要往下挣。”余秋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有大肚子生了,拿个治疗包。”
外头响起惊慌的回应声:“咋生了呢?这还不到时候呢。”
话音未落,厕所门跑进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半边脸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乍一眼看上去,跟《巴黎圣母院》里头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似的。
他冲着蹲坑的方向喊,“秀云啊,你怎么啦?咋拉个肚子就生娃娃了?”
急病碰上慢郎中,余秋压根都来不及对他的脸产生任何情绪反应。她简直恨不得抓着产妇的丈夫直接晃脑袋:“赶紧脱个外套给我,喊人啊,你老婆都生了一半了。”
只要他老婆一用力,孩子立刻就会下来。这个蹲坑就连着冲水的坑,卫生院的公用厕所是隔几分钟就来一阵大水直接冲刷。
到时候孩子被冲下去了,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那人立刻慌慌张张地应声,直接跑了出去。
剩下余秋风中凌乱:“衣服!”
这会儿哪里还来得及脱什么衣服,现在的衣服都是一个个扣子订的,拉链非常罕见。
余秋也来不及脱自己的外套,直接伸出手去够住了宝宝。一碰上宝宝头,她就觉得糟糕,因为粘了羊水跟鲜血的孩子浑身滑溜溜,她没戴手套的手根本就扶不住。
这个时候的大肚子已经疼得快要晕死过去,根本就没办法按照余秋的指示配合。
她蹲不住,两个膝盖往下一抵,直接跪在了厕所蹲坑的两旁。余秋的手就伸进了蹲坑里,拼命不让快要下来的孩子直接滑下去。
“怎么啦?”常年住在医院里头的王医生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女厕所,身上的白大褂都跑开了。
“脱下,快点儿。”余秋真是要哭了,她的手根本就抱不住这个孩子。
王大夫虽然不是干产科的,但看到眼下的情况,也立刻反应过来。他二话不说,直接脱下白大褂就送上来。
余秋听到“啪”的一声响,溅起的液体难以描述。
只是在眼前这种状况下,他们谁也顾不上了。白大褂包住了孩子的身体,余秋总算小心翼翼地将这小东西抱出了蹲坑。
跑得快要断气的护士拿来了治疗包,上了血管钳,咔嚓剪断了脐带。
余秋挤压着口鼻中的粘液,又用力拍了下小东西的脚板。谢天谢地,虽然他被母亲憋了会儿,但还是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孩子父亲带着助产士跑过来了,满头大汗的助产士抱着怀里头的接生包气喘吁吁:“我的天呐,小秋啊,我看咱们是碰上了。”
同样是镇不住班的人,一当班的时候就疯狂地来大肚子。
余秋连哭都来不及哭,只能硬着头皮戴上手套,继续处理下面的情况。小孩子要扎脐带,大人要娩出胎盘,旁边王大夫还伸着头蹲在厕所边。
余秋忙得不行,都没空施舍他个眼神:“你干嘛呢你?”
王大夫结结巴巴:“钢笔,我的钢笔掉下去了。”
天呐,这可是个巨大的损失,一支钢笔得好几块钱呢。
王大夫撅着屁股在蹲坑旁找,产妇的丈夫也急得不行,他家女人生娃娃糟蹋了人家医生的白大褂不说,居然还叫人家损失了一支上好的钢笔!
这人的眼睛倒是锐利,居然一眼就看到钢笔卡在下水道的入口处。
这下子,王大夫也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厕所给熏的,而是生怕自己喘气大了,就直接将钢笔冲下去。
“我来!”产妇的丈夫像是要炸碉堡一样,挺身而出,直接跟王大夫打包票,“医生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钢笔救回来。”
余秋手里头抓着被剪断了脐带,缓缓的帮助产妇分娩胎盘,闻声顿时囧囧有神。
妈呀,这可真是一只有味道的钢笔。
因为害怕将钢笔直接冲下去,所以他们连干净点儿都顾不上。
产妇的丈夫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最长的食指跟中指夹住了钢笔的一端,然后缓缓往上提。
王大夫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简直就要叫唤出声。
钢笔实在太滑了,产妇丈夫刚将钢笔拎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换只手去接着,钢笔就直接掉了下来。
谢天谢地,蹲坑里头的排泄排异物,呈半凝固状,成功的卡住了这支钢笔。
余秋看王大夫在水龙头底下冲洗钢笔,囧得无以复加。她严重怀疑这钢笔还能用吗?王大夫到底要怎样才能用下去啊?
旁边的助产士检查娃宝宝的整体情况,突然间喊余秋:“小秋,我眼睛花了吗?你看看这个人的胎盘。”
余秋低下头,凝神细瞧,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妈呀,这人的胎盘跟泡在牛奶里头一样,全是白花花的。
公共厕所的光线实在太暗淡,她刚才都没有留心到。
糟糕,这是典型的乳糜血,产妇的血脂一定高得吓死人。
余秋的心脏立刻砰砰砰加速,她赶紧喊王大夫:“快点,给她抽个血,拿降血脂的药用上去。上贝特类药物不要用他汀类,警惕急性胰腺炎。”
王大夫慌慌张张的,连自己的钢笔都顾不上了,赶紧跑去喊护士执行医嘱。
护士过来抽血,果不其然,抽出的全是白花花的液体,看着跟凝固的猪油似的。
助产士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问了个问题:“你身上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人家生娃娃是产奶,她是产猪油啊!
产妇也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那针管:“我不知道啊,我没打过针。”
算了,这时候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值班护士推来了平板车,大家七手八脚地将生完孩子的产妇移动到床上去,办理住院手续。
她下面会荫的裂伤鉴于一度跟二度之间。余秋琢磨了一下,还是选择给她压迫止血,只要不再淌血,他就不想给这产妇缝针。
等进了病房,余秋立刻招呼:“给她上一级监护,时刻注意脂肪栓塞,这人的情况很危险。”
卫生院根本没有高速离心机,这种肉眼可见的乳糜血不经过高速离心分离出血清,压根就没办法进行任何数据的检测。
余秋抓着试管示意产妇夫妻俩看:“现在我跟你们讲,大人孩子的情况时刻都有可能存在危险。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你的血是这个样子。不用我讲,你们也晓得跟其他人不一样是不是?”
产妇吓得脸色煞白,余秋赶紧招呼护士帮忙按揉子宮,生怕她大出血。事实上,余秋当然知道自己应该避开产妇,直接跟她丈夫说,防止吓到这个刚当了妈妈的可怜女人。
但问题是产妇的情况实在太危险,如果她本人没意识的话,一旦发生脂肪栓塞,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没命。所以她自己本人必须得警惕起来,不能有症状出现的时候,心里头还没数。
要不是产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余秋真想直接将她转去县医院,叫徐大夫他们头痛去。
卫生院能用的药实在太有限了。这产妇的情况在余秋看来,换血治疗可能更安全。
产妇的丈夫茫然地看着余秋,不管眼前的小大夫说什么,他都拼命地点头,最后只会加上一句话:“大夫,你给治,怎么样都治。”
说话的时候,他那张应该是严重烫伤后留下疤痕的脸充着血,越发面容狰狞起来,脸上的表情却陪着各种小心。
余秋点点头:“我们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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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龙凤胎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余秋会立刻将这个叫秀云的产妇转去ICU, 直接给她上个监护。
真叫人头大, 明明这个产妇身材完全谈不上胖,日常饮食也相当清淡。
这个时代想要暴饮暴食高油高脂, 非特权阶层根本就没机会做到。想吃成高血脂还真不是太容易。
要命的是她的血液又是这种状态,余秋想查个血糖、甲状腺激素水平、肝肾功能什么的帮助明确到底是糖尿病还是甲状腺功能减退等疾病引起的高血脂也做不到。
患者既往没有重大疾病时,平常也不吃药, 基本上药物所导致的高脂血症,可以排除掉了。
余秋想了半天, 只好暂且考虑她是基因缺陷所导致的先天性高脂血症。
不过要真这样的话, 她的孩子就危险了。因为这种疾病基本上都具有家族遗传性。
余秋忍不住想捏眉心,她赶紧又喊护士给刚生下来的小宝宝抽血化验一下。
她在心中暗自祈祷,这娃娃千万不要跟她妈一样是牛奶血啊。
要是从那细小的血管里头流淌出来的,也是乳白色的浓稠血液, 那她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到了2019年, 针对这么小的高脂血症患者, 专科医生同样一筹莫展。
余秋碰到过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被确诊是家族性高甘油三酯血症,医院只能给予对症支持治疗。最后随访,尽管家人小心翼翼, 高价购买低脂婴儿奶粉喂养孩子,这个宝宝还是在6个月的时候死于并发症。
刚出生的新生儿血管实在太细了, 护士找了好一会儿才抽出血来。
余秋看着是管理头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 悬着的心先放下来。谢天谢地, 这孩子的情况, 起码没有他妈严重。
唉,她又怀念ICU了,真想把人放进ICU里头啊。
可惜卫生院哪儿来的重症监护室,内外科病房又是混杂在一起,丁大夫将余秋送到卫生院以后,自己也回家帮忙割稻子去了。
算来算去,好像论起临床经验来,还是她这个赤脚医生最丰富。
余秋只得捏着鼻子给她安排床位,然后顶着一身臭烘烘赶紧去洗澡。
妈呀,她都要忍不住在心中夸奖自己伟大了。她当时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呀?
不过再想想牺牲了件白大褂,又废了支钢笔的王医生,余秋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
果然,不幸的人需要不更加不幸的人来衬托出幸福。
余秋抓着肥皂准备去公共洗澡间,助产士喊住她:“上哪儿去呀?就在产房洗。”
余秋惊讶了,卫生院又不是县医院,产房哪儿来的浴室?她7月份在卫生院开刀的时候就知道。
护士按捺不住得意的心情:“刘主任特地批的,咱们产房跟手术室都有单独的洗澡间,整个卫生院独一份儿。”
余秋心里头直犯嘀咕,不知道刘主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他真积极响应廖主任的号召,要将赤脚医生打造成红星公社的招牌?
没道理呀。
虽然天底下都知道医院很赚钱,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卫生院就算客源滚滚来,能赚的钱也委实有限,更何况那些随着病源增加而来的风险呢?
余秋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差了,卫生院的大夫算不上赤脚医生了,还是属于所谓的洋大夫行列。
她又想到自己突然间被刘主任硬生生的拉过来,心里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总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什么文章。
不想了,赶紧洗澡再说吧。
洗完澡吃个中午饭,趁着不忙好好歇一会儿。
现在妇产科就自己跟助产士还有外头的值班护士三个人,必须得抓紧分分秒秒养精蓄锐,否则到时候一忙起来真是脚后跟打屁股,恨不得三头六臂,崩溃得要抱头痛哭。
余秋匆匆忙忙洗完澡,拿干布巾擦了头发,就顶着鸡窝脑袋出去写病历。
她人刚出产房,就看到那个产妇秀云的丈夫守在外面。现在脱离了厕所接生时惊心动魄的环境,他疤痕斑驳的造成的冲击波就震得余秋心脏乱抖。
妈呀,也不知道当年这人究竟是怎样受的伤,实在太可怕了。
再想想那个产妇秀云柔美姣好的脸,摸着良心说,从颜值的角度上来讲,的确不太搭。
余秋赶紧扒拉一下头发,试图维护住医生的形象:“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秀云丈夫赶紧冲余秋点头:“大夫,我爱人现在怎么样啊?我刚才听说可以换血,抽我的血,用我的血来换。”
余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喊停:“换血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操作,不能随随便便就换。我们会根据情况来判断的,到时候自然会和你交代。”
还换血呢,这儿也要有条件给她换啊。
秀云的丈夫连连点头,再三强调只要需要他的血,他随时撸起胳膊就抽。
余秋赶紧应下,顺带着陪他一块儿回病房,看看大人孩子。
末了余秋出来,到护士在拿病历的时候,值班护士偷偷跟她咬耳朵:“这人倒是挺内秀的啊,一点儿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粗鲁。”
余秋深以为然地点头,何止是不粗鲁啊,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腼腆了。
她刚抓着病历简单地写完了一页纸,抬头看时间,准备去食堂打饭,病区门口就响起车轱辘声。
进办公室刚拿了搪瓷缸子的护士立刻松开手,朝余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得,今儿香火实在旺啊。”
她怎么没看出来,这两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整个病区就没停歇过。
“赶紧的吧,都是一阵阵的,如同潮来潮去。”余秋也不拿饭缸子了,直接出来迎接病人,“怎么了这是?”
侯向群一看余秋立刻双眼放光:“别说了,赶紧的,给我查查看。”
余秋满头雾水,一边推着往产房走,一边追问:“你好歹跟我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啊?”
“淌血了,你看了就知道。”
侯向群他们大队没有专门的接生员,日常接生工作也由他这个赤脚大夫兼任。
现在的人说是男女之大防吧,但在生孩子看病这种事情上,他们又基本上毫不扭捏。
侯向群接生水平还算不错,他们大队的妇女几乎都不用转到公社卫生院来,直接在家里头就生了。
这个大肚子是侯向群本家的弟媳妇,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今天早上开始隐隐约约的觉得肚子有点儿疼,结果很快就破水了。
因为快要临盆了,所以尽管现在大忙,她夫家仍然照顾她,没有让她下田去。
余秋听着侯向群的描述,忍不住眼皮子直跳,心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照顾啊。马上都要生的人,下田干活去,真要生在田头吗?
侯向群被村里人喊过去看情况,他见着动静觉得不妙,当机立断直接拖着人上卫生院来了。
“好了,这个人我就交给你了。”侯向群理所当然的一推三二五,感觉自己可以坐下来喘气休息了。
余秋简直想对这家伙翻白眼。她没有将大肚子转移到病床上,而是直接固定住了推车,就在推床上开始给大肚子做检查。
一掀开盖在孕妇身上的被子,产房的助产士就忍不住吸了口气。比产后出血更可怕的,当然是产前出血。
娃娃还没生呢,大肚子的裤子上就全是血。
这应该不是普通的见红,见红是临产前少量荫道流血,甚至可以理解成是血丝。
侯向群堂弟媳妇这个出血量,实在不太妙啊。
助产士已经麻利的拿起木质听筒,贴在大肚子的肚皮上听胎心。
余秋给孕妇的下面消了毒,开始做检查。手摸上去她就感觉不对劲,宮颈口明显有积血块,还有血不停地往外头流。
“赶紧把血抽了,急查血常规和凝血功能,备皮,按照术前常规做好准备。”
余秋的手摸上孕妇肚子,她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宮缩间歇期,孕妇的子宮张力很大。
她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嚎,感觉很不妙啊,像是胎盘早剥。
在孩子出生之前,胎盘就是孩子的营养供应源,先把孩子的饭碗打碎了,那孩子在肚子里头还能好吗?
听胎心的助产士直起身子,朝余秋摇摇头:“胎心96次。”
这胎心掉的很厉害了,几乎可以断定孩子绝对宮内缺氧。
余秋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要命啊,怎么一来就是这么颗炸.弹?
侯向群这家伙,她今天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
余秋赶紧张罗着做术前准备,通知手术室过来接人。
她抓着病历找家属签字:“现在是宝宝的心跳不好,她的情况短时间内基本上没可能生下来,而且还在出血。我必须得尽快给她开刀,尽可能想办法保住大人跟孩子的命。但这个不是绝对的,有风险,有可能大人小孩都下不了手术台。”
大概是侯向群先前就跟他们说过了情况比较危险,家属虽然慌张,倒是没有说什么,相当痛快的在病历上按下了手印。
余秋自己扶着车子往楼下走,看到侯向群还愣在原地,她顿时柳眉倒竖:“你站着干什么呀?快点儿,我一个人怎么开刀?”
侯向群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想要逃之夭夭:“我没开过剖腹产啊。”
要不是当着病人家属的面,余秋真想吼出声,那姐姐今天就把你给培养出来。
“快点儿,我需要有人给我当助手。”余秋恨得牙痒痒,一路小跑推着车往前。
手术室没想到今儿居然还要动刀子,留守值班的护士都有些不知所措。
麻醉医生照旧是没有的,短时间内可以提升一个医院的硬件水平,只要舍得花钱就行,但是想要将软实力迅速提升,那可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现在全国都缺麻醉医生,何况一个小小的红星公社卫生院。
余秋二话不说,又开始拉壮丁,直接点了王医生的名字:“进来打麻醉吧。”
可怜王医生也要结结巴巴了:“我我我……我不会打那个。”
“那就上全麻。”余秋直截了当,“别磨叽了,赶紧的过来。”
再磨叽下去,孩子命都没了。
可怜王大夫心慌手抖,又被迫当了一回麻醉医师。天地良心啊,他连看打麻醉都没看过几次。
侯向群倒是挺有同行爱的,还在边上指导王医生应该如何操作。小侯大夫在县医院的时候主要跟外科,上的手术次数多了,他又是个有心人,自然就搞清楚了打麻醉的流程。
王医生见状,立刻开始推包袱:“这个麻醉还是你来打吧,我真不会。”
余秋又听了一次胎心,变了脸色:“都别磨叽,立刻打麻醉,肚子里头有两个宝宝。”
这话可真是石破天惊,侯向群都惊呆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已经做好抢救新生儿准备的助产士也目瞪口呆,刚才实在太急了,她听到一个胎心之后,就没有想过敢再去找另外一个胎心,毕竟双胞胎属于小概率事件。
侯向群当机立断,直接推王大夫出去刷手。他打麻醉可以,但是他不要上台开剖腹产。
余秋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就没见过这么不思进取的人。想她刚上临床实习的时候,为了磨一个缝皮的机会,跟着老师伏低做小了多久。
现在姐姐带着你上剖腹产做一助,你们居然还敢推三阻四。
两位年轻医生像是感觉到了小秋大夫强烈的怨念,立刻识相地闭上嘴巴开始干活。
侯向群打麻醉的确有点儿天赋,针推下去不久,她的堂弟媳妇就迷迷糊糊了。
余秋不敢耽误功夫,赶紧消毒、切皮进腹,等到子宮一被打开,迅速取出胎儿之后,汹涌的鲜血跟着蓬勃而出。
她赶紧打了缩宮素,迅速剥离了胎盘,又破了另外一个羊膜囊,捞出第二个孩子。
巡回护士发出一声惊呼:“天呐,是龙凤胎。”
第一个是女宝宝,第二个居然是个小小子。
手术室里立刻沸腾起来,就连忙着给大宝吸氧的助产士都忍不住抬起头,惊喜不已:“还真是龙凤胎。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余秋一边摩挲产妇子宮帮助收缩止血,一边笑道:“那可是好兆头啊,龙凤呈祥。再给我来支缩宮素,挂的水里头也推一支。”
王医生心惊胆战地站在手术台旁,他看到子宮上呼呼往外头冒的血就发慌。
天呐,女人生孩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的身体里头怎么能有这么多血?
余秋说话的语气还算平稳,两只手却飞快地忙碌着。她催促王医生帮她拉紧线,不然缝针就没效果了。
王医生的手有点儿打哆嗦,他平常处理的手术都是小手术,这种呼呼冒血的实在有点儿吓人。
余秋看都不看他:“这不算什么,也就是出了1000毫升的血。”
王医生的手差点儿直接抖起来。1000毫升,人总共才有多少血呀?居然还叫不算什么。
余秋无奈:“在产后出血里头,她真的出的不算多了。你看我都没考虑给她自体血回输。上次那个子宮破裂的出的才叫真的多呢。”
王大夫这回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你别跟我说那子宮破裂的了。我那天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
余秋好笑:“你都没上台,有什么好怕的?来,帮我拉着这边,这边我得再加一个8字,不然后面还会出血。”
真正应该害怕的人是姐姐我呀,要是有什么不好,人家第一个找姐姐我算账。
不过,这对小龙凤胎长得还真是可爱。
冒这个险,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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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私密话(捉虫)
因为要加固缝合子宫止血, 一台剖腹产花了余秋整整70分钟时间。
到后面, 侯向群都忍不住催促她动作快点儿, 麻药要过效了。再给弟媳妇推药的话,半路出家的小侯大夫心里发慌。
余秋一个大白眼翻过去, 结束了加固子宮的最后一针,然后开始检查腹腔关腹。
这个过程倒是迅速的很。侯向群没有加药,余秋也顺利指挥着王医生缝好了外头的皮。
如此这般折腾, 饥肠辘辘的众人下手术台的时候,食堂的洗锅水都没得喝了。
余秋想到自己错过的红烧土猪肉, 顿时恨不得将侯向群的脑袋拧下来, 做个红烧狮子头。
大师傅一贯心疼这帮动不动就误了三餐的医生护士,看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立刻起锅做起了玉米糁饭。
红星公社人所说的糁饭,是指锅里烧开水, 放下玉米面, 拿双长筷子不停地顺时针或者逆时针搅动, 据说要搅上360回,玉米面熟了就好了。
锅里的开水是现成的,玉米面下锅没多久, 糁饭就捞了上来。大师傅又开始了炝浆水。
红星公社人所说的浆水是指发酵过的酸水。常吃常有,一般人家都备着。开水焯过蔬菜之后, 加入浆水再沾点儿油星, 捞上来就是糁饭的黄金搭档。
余秋早饭没怎么吃, 从进医院门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 早就饿坏了。
她根本等不及浆水,直接舀了一勺子糁饭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先混个肚子饱再说。
玉米面她是吃过的,胡奶奶用来贴饼子,摸着良心说,真不算上好吃,口感粗糙,味道有点儿发苦。
可这回不知道究竟是饿狠了还是大师傅有独门手艺,玉米面糊糊送进嘴巴里后,她居然感觉真是惊为天人。
一股浓郁的香甜上达头顶下抵脾胃,好吃到余秋吃了一口又忙不迭地舀了第二口。
大师傅看她一口接一口,大有不等菜直接吃干饭的意思,急得直嚷嚷:“等等,我给你们放点儿油渣子。”
可今年绝对奢侈品油渣都没办法拽住余秋的脚,她不敢在食堂多呆,生怕了侯向群的堂弟媳妇回了病房之后出血量会增加。
余秋还没吃饱,她干脆端着大海碗就回病房。
侯向群拿着勺子在边上准备分一杯羹,结果一勺下去直接扑了个空,气得刚刚充当了麻醉医生的小侯大夫直跺脚:“你好歹给我留一口啊。哪有这么吃独食的。”
余秋只留给他个后脑勺,压根不搭理。
还是大师傅在边上宽慰:“行了还有呢,别急吼吼的。”
余秋兴匆匆地跑上楼,招呼助产士一块儿吃玉米面糊糊。实在是太香了,她下乡也有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糁饭。
助产士倒是没有她反应这么激烈,她舀了小半搪瓷缸子喝了之后,只简单地夸奖了一句:“还不错。”
这种赞美实在太过于矜持,余秋都又要为玉米面糊糊抱屈了:“明明很香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糊糊。”
助产士哈哈大笑,调侃的一句:“也就是下乡,你们才可能吃到这样的玉米面糊糊。新米跟陈粮能比吗?”
现在的玉米收上来之后,都是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头摆上一年,等下年玉米进仓后才把前一年的粮食上交给国家。
同样的道理,这批已经放了一年的玉米还会在公社、国家粮库、面粉厂再摆上一年又一年。
如此这般,等到进了城里人的嘴巴,距离它们被收割上来已经足足好几年的时间。这样的玉米面,吃起来不苦才怪呢。
况且工厂在磨玉米粉的时候,还会提取里头的胚芽,听说要用来做油,面粉最后的一点儿油水也被吸走了,送到嘴巴里能香吗?
“也就是每年这个时候,新玉米收上来,我们自己磨成粉子,才这么好吃。”助产士笑呵呵的,“怎么样?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吧。”
余秋点点头,反应过来了。
胡奶奶虽然有重孙女儿秀秀,半大队,还是按照五保户的标准对待她。所以胡奶奶吃的基本上是返销粮,不知道在仓库里头到底摆了多久了,玉米面自然也不香。
小秋大夫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由得感慨现在的粮食主要作用大概是为了储备吧。
她端着大海碗跟助产士回产房,两人坐在小办公室里头慢慢吃午饭。
这样就是突然间有大肚子来,他们也能随时放下勺子,出去应对。
余秋干掉了大半碗玉米面糊糊的时候,隔着一堵墙,突然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晓得你心里头有人,我不怪你。”
听嗓音,应该是那个在厕所里生孩子的产妇秀云的丈夫。
妈呀,这个话题实在太劲爆了,有人出轨了!
余秋差点没被自己嘴巴里的玉米面糊糊呛到,她转过脸,朝着助产士眨巴眼睛。
因为秀云的情况比较严重,为了方便随时处理,先前余秋特地将她安排到产房隔壁的病房。
可没想到,公社卫生院的隔音条件居然如此之差。隔壁这两口子明明没有高门大嗓的说话,他们这边竟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真没想听人家的隐私。
助产士也是一脸尴尬,要是其他同事在边上也就算了,小秋还是个小娃娃呢,怎么能听这种夫妻间的私密话?
她只能摸摸鼻子扭过头去,翻看分娩登记本,待看到秀云的分娩信息时,她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
哎哟喂,这个尴尬了,别看那男人不起眼,居然是粮管所的干部。
余秋也有印象,其他科的病人未必要关注这些,但产科肯定要将夫妻双方的身份职业都问清楚。
听这丈夫的口气,该不会是在兴师问罪,怀疑自己是不是喜当爹吧?
余秋立刻紧张起来,经历了那对又是捅刀子又是喝农药的夫妻之后,她真是怕了狗血八卦家事。
要命啊,他们要是来那么一出的话,以卫生院现有的条件,那基本上就是等死的命,而且也不用等多久,很快就会嗝屁。
更让余秋害怕的话还在后头呢,隔壁房间的男人又开了口,语气说不出的落寞:“我晓得我跟他不能比,他是战斗英雄,是先进,是被首长点名表扬过的,当然不一样。我就是个大头兵,不过叫硫酸烧了半张脸,所以勉强算是立了功而已。”
余秋真是要跳起来了,怎么又是个兵?难不成这是个转业的退伍军人?
要命啊,眼下的一切简直就是县医院事件的翻版。
她急得不行,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事态恶化发展。
助产士在边上也惶惶然
她倒是没有经历像余秋看到的那种恶□□件,她就害怕这两口子会在医院里头闹腾起来。
这会儿医院人手不足,他们要是又打又杀的,到时候按不住,可不得捅娄子?
两人都竖起了耳朵,小心翼翼地听隔壁动静,万一有什么不好,他们还可以将事态摁在发展的萌芽状态。
退伍军人的心情似乎十分低落,他正在夸奖自己的那位情敌:“我不像他那样勇敢,当通讯兵的时候碰上电线断了就拿手攥住断线的一端,牙齿咬住,让军区领导的指示通过他的身体传到部队。你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吧。”
退伍军人的声音低沉而悲怆,余秋却没有心思沉湎在他的爱情悲剧中,她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让电流通过自己的身体传达领导的指示?
妈呀,这是在说黑色讽刺幽默剧吗?这怎么可能?人体是导体,直接就被电糊了,还传递个屁消息。这种情况下还能事后被评为战斗英雄,然后作为先进典型人物在全军区宣讲?
余秋只能庆幸,这个军区没有被派去打仗。否则就凭军区领导这脑袋瓜子,也就是赌枪眼的命。
病房里头的夫妻似乎却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的地方,当丈夫的人还在述说着自己的悲凉:“他是高大英俊的战斗英雄,我不过是个可怜的丑八怪。如果不是政委一直给你做思想工作的话,你也不会点头答应嫁给我吧。你是学主席思想的积极分子,又是革委会的干部,本来应该前程远大的。”
余秋跟助产士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到底应该更加同情谁一些。
疑似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固然可怜,服从组织安排的妻子也未必不悲凉啊。
都说人看脸肤浅,脸丑不是丑,魂丑才是丑。可说实在的,一见钟情看的就是脸。不说爱如珍宝吧,最起码不能讨厌对方的脸。
否则一看到这个人,生理上就产生厌恶反感的情绪,还怎么可能爱上对方。
这位女干部自身条件也不差,完全可以好好挑一挑自己的伴侣,结果被这么硬生生地拉郎配了,心里头不起疙瘩才怪呢。
所谓的政委说服,表面上看着民主,可实际上不服从组织安排的话,等待着女干部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大家心知肚明。
门外响起护士的喊声:“小秋,你去一趟楼下,王医生找你请求会诊。”
余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今儿到底中了什么邪?卫生院的生意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真是吃顿饭都不安生。
助产士也咬牙:“又要有人生了吗?真是要命。”
“不管了,我过去再说。”
这会儿就是想打电话问清楚也没用,估计医生护士都忙着顾不上接。
余秋匆匆忙忙又往嘴里头塞了一口玉米糊糊,抓起个产包,连走带跑地出了产房门。
门一开,她就撞上那位秀云的丈夫。
看到对方疤痕交错的脸,余秋赶紧侧过头,匆匆点了点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往外头走。
艾斯美拉达不爱卡西莫多是正常的,人类本身就是肤浅的生物。
如自己这般在疤痕方面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位退伍军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忍不住挪开眼睛,何况那位年轻娇美要跟他朝夕相对的妻子呢。
这回产妇丈夫没有拉着医生说话,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只冲余秋点点头。
余秋行到护士站的时候,拉着值班护士小声交代,一定要密切关注秀云跟她的丈夫,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喊人。
护士奇怪:“怎么啦?他丈夫身体也不好?”
余秋又不好细说,只能苦笑着摆摆手,自己先下去看病人了。
走到妇产科病区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这个男人。
瞧见男人高大却微微弓着腰的身形,余秋突然间对他充满了同情。
人类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的,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这位退伍军人当初眼界不是那么的高,非要相中了娇美秀气的女干部当妻子,还让政委去做对方的思想工作,也许他还有机会收获一份平凡简单的感情。
他在挑妻子的时候,妻子也在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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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里、半小小、张东子 10瓶;odile 2瓶;琴、雨革月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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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害相思
余秋抱着产包冲到急诊诊疗室时, 一见躺在床上的病人, 立刻掉头就走。
呵,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公鸡生蛋,男男生子,这年头男病人也找妇产科会诊了。
王医生满头大汗地抬起头, 赶紧喊住余秋:“快,你过来帮个忙。”
他手一挪开, 余秋才注意到, 躺在床上的老爷子正在往外吐血。
也是诊疗室里头的机会实在太过于复杂,刚才余秋居然没有留心到那浓郁的血腥味。
王大夫焦头烂额。
这老爷子有胃溃疡病史,今天中午多喝了两杯酒,没多久就开始吐血, 血越吐越多。
家里人把他送到卫生院来之后, 王医生连油渣都没来得及吃, 就跑过来想办法止血。
卫生院的止血药有限,他采取的是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
治疗思路很清晰,策略没问题, 尴尬的是管子怎么也下不去。只要一碰到病人的喉咙,老爷子就恶心的不行, 本能地往外头吐。
王医生实在没办法了, 只得向余秋求救。
余秋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医生, 暗地里磨牙, 认命地接过了三腔二囊管。
她的内心在咆哮,凭什么这活儿也找妇产科大夫干?
小王医生委屈兮兮,居然有狗胆嘟囔着:“我还跟你上台开剖腹产去了呢。”
大家都是革命战友,怎么能随便分彼此呢?
余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狠狠的一记眼刀直接飞过去,吓得王大夫再也不敢吱声。
谢天谢地,老爷子虽然吐血,但神智尚还清醒,能够配合她的行动。
余秋招呼老爷子喝了口冰冻过的冷盐水帮助止血,然后让原本平躺在床上的人侧过身子,保持左侧卧位。
王大夫有些惊讶,干嘛要侧着身子呀?书上说的和他在学校里头学的,都是让病人平躺在床上。
余秋没看他,不仅是现在的教科书,就是在2019年的医师技能考核当中,三腔二囊管放置也是让病人采取平卧位。
但他们实际临床工作当中发现,左侧卧位插管其实更加实用。
人的胃不是直筒筒的圆柱体,有袋状弯曲,分胃大弯与胃小弯。
当病人发生胃底大量出血的时候,采取左侧卧位,可以在重力作用下,让出血集聚在胃大弯处,这样可以减少呕血。
况且病人左侧卧位,即使在插管的过程当中还有呕血,血液也可以在重力作用下顺着左侧嘴角流淌出,避免误吸进入气管。
其实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几乎所有的急救当中都会强调让病人的脑袋侧向一边,防止口腔分泌物以及呕吐物误吸。
只是所有规则的制定总存在滞后性,常常是临床上已经发现很久的方法,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在教科书以及相关指南上进行修正。
余秋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因为她有机会改写这段进程。医学上任何小小的进步都可能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比方说她应用鞘内注射甲氨蝶呤化疗绒癌脑转移的病人,在她离开县医院的时候,省工人医院就对另一位差不多情况的病人采取了相同的治疗方案。
只要连续几例病人都有好转趋势,后面这个方案就会被更多的专业人士接受,从而慢慢变成绒癌脑转移的首选治疗方法。
管子刚下去没多久,老爷子就又觉得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吐。
余秋赶紧停止插管,招呼他张口轻轻呼吸,等到症状缓解之后,她才再度操作,一鼓作气插好了管子。
王大夫真是忍不住要给余秋鼓掌,瞧这干净利落的,他就该一开始就把人叫下来。
余秋朝他瞪眼:“我的饭还没吃完呢。”
王医生委屈:“大师傅刚炸好了油渣,我都没来得及吃。”
他话音刚落,就不见了余秋的身影。小秋大夫已经奔向食堂。
三分钟后,余秋兴冲冲地捧着一碗白糖拌油渣欢快地往楼上跑。
哎呀妈呀,要死了,高油高脂高糖而且还是油炸食品容易致癌,如此不健康不营养,简直令人发指。
哎呀妈呀,太美了,又脆又酥,又香又甜,简直恨不得能将舌头一并吞下。
余秋都没顾上形象,直接一路走一路就抓着筷子夹油渣往嘴里头送,等回到妇产科的时候,一大碗油渣都已经消失了一小半。
呵,2019年的自己就是将脑子放在地上摩擦,也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可以馋油渣馋到这份上。
一想到刚才大师傅说晚上油渣烧青菜,余秋就连上班都觉得浑身充满了精神。
她兴高采烈地爬上楼,还没进妇产科病区,就迎头撞上了那位退伍军人粮管所干部。
余秋尴尬地抓紧了自己手上的碗,掩饰般的解释:“我中午开刀来着,没顾上吃饭。”
产妇家属朝她点点头,倒是露出了个笑容:“你辛苦了,大夫,谢谢你。”
妈呀,余秋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后退。
这人不笑的时候还好,这一笑就像是核桃的每一个褶皱都往外头冒血,感觉就像大脑皮层多病灶出血一样。
余秋对产妇的同情心又增加了一些,没办法,她也是外貌协会的。
“哟,什么东西,这么香?”侯向群的鼻子比狗都灵,一个劲儿抽着,伸长了脖子,探出脑袋。
等看到余秋手里头的碗,他立刻欢欢地奔上来,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咸猪手,对准油渣:“妈呀,这日子腐败的。我跟你说,余秋,县医院留不了,你就争取留在卫生院。”
他毫无卫生观念可言,直接伸手抓了把油渣,丝毫不嫌弃烫手,欢快地往嘴里头塞。
因为仰头塞油渣,侯向群的眼睛顺带着往上抬,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喊叫,差点儿没被油渣给呛死。
妈呀,这站在余秋后面的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怪侯医生少见多怪,实在是秀云的丈夫站的位置有点儿不巧,大半个人都落在阴影里。
十月天太阳跑得快,已经渐渐西行的日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落了一半在他脸上,他原本就皱巴巴疤痕交错的脸愈发阴森恐怖,简直不用上妆就可以直接去拍鬼片。
余秋狠狠地踩了侯向群一脚,故意扯着嗓子喊:“你知道我刚才去看什么病人了吗?”
侯向群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赶紧附和着接话,假装自己饶有兴致的模样:“什么人啊?”
余秋煞有介事:“就是之前在县医院那个电击伤的叔叔。”
侯向群编不下去了,他压根就没有关于电机上的任何印象。
开玩笑,被电的几乎都当场死亡,送医院干什么?直接拖去火葬场啊,现在又不允许土葬。
余秋相当认真地点头:“可不是吗?你说那人是不是傻?居然一手抓着电线的断头,牙齿咬着另一头,要依靠自己的身体连通电路。你都忘了吗?他们家里头送去县医院的时候,人都已经僵硬了,他妈哭得跟什么一样?”
侯向群借着说话的机会往病区里头走,渐渐远离那位面容恐怖的病人家属。
他嘴里胡乱应对着:“就是说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哪儿想不开,非得瞎折腾这种事情。”
余秋重重地叹气:“还不是道听途说害人嘛,也不晓得谁胡说八道,说有一位人民子弟兵英雄就是这样传递领导的重要指示的,他想有样学样来着。可惜他没有遵照我们领袖的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居然不知道人体根本不可能承受那么大的电流。”
侯向群干巴巴地跟着叹气:“可不是嘛,小孩子就是要好好学习。”
他说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觑着那个可怕的男人。
见对方没追过来,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幸亏没激怒他,否则人家一顿拳头过来可怎么办?
不想,他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满脸疤的男人居然开口说话了:“大……大夫,你说人不能连接电线?”
“当然不可能。”余秋斩钉截铁,“我知道现在有一些江湖骗子搞什么电疗,说人体通电治百病,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欺骗广大贫下中农。”
退伍军人可不由得她这般扯东扯西,只追着一点问:“真的不行吗?我听说是可以的,冒着生命危险,以大无畏的精神都可以做到。”
余秋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中带上了批评的意味:“同志,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讲究的是唯物主义,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只能反作用于物质但无法撼动物质的决定地位。别说是直接连接电线了,就是人被插座电一下,搞不好就没命。”
说着,她狐疑地看了眼退伍军人,“同志,你到底听谁说可以这样的?该不会是潜伏在人民内部的敌特分子吧?”
她说着兴奋起来,开始满嘴跑火车,“你们想啊,这种奇怪的说法要是被广大贫下中农信以为真的话,大家伙儿都这么连接电线,岂不是就中了敌人的圈套。”
侯向群简直跟不上她的节奏了,这都是些什么鬼?他真想拂袖而去,又舍不得余秋手里头捧着的那碗油渣。
吃人嘴软,可怜小侯大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余秋鬼扯淡:“你别说,这个真的有可能。你们想想啊,现在广大人民群众警惕性都非常高,敌特分子想投毒肯定千难万难,还有比让淳朴的贫下中农上当受骗自寻死路更好的谋害方法吗?”
两人越说越来劲,就站在产房门口批判起不知道在哪个云端飘着的敌特分子。
他们从鸡血疗法开始批判,一路说到无耻的苏修,阴险的林贼,直说得唾沫横飞。
余秋煞有介事:“林贼余毒难消,我怀疑这个所谓的人体通电就是他们的余孽造出来的。”
说了半天之后,她像是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赶紧意思意思地点点头,冲退伍军人微笑:“那我进去看看你爱人吧。”
退伍军人脸上表情复杂,整个人都怔愣着,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
余秋跟他说话,他也没得反应,隔了好几秒钟才突兀地点头:“麻烦你了,大夫。”
侯向群一看没自己的事了,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走,临走前还不忘顺了余秋手上的油渣碗。
余秋恨得牙痒痒,这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还敢跟她抢食。
秀云的反应比她丈夫更激烈,一直抓着余秋的手反复询问:“大夫,人的身体真的不可能通电吗?”
“当然不行。”余秋满脸怀疑,“怎么回事?你们两口子怎么关注这个问题?该不会那个什么英雄人物就是从你们的队伍里头出来的吧?”
她一惊一乍的,还捂住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的模样,“不会吧?你俩看着也不像是头脑不清白的样子,这么简单的谎话你们居然能上当受骗?”
说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头,似乎完全不敢相信。
还是退伍军人反应迅速,到底维护了部队的尊严:“没有的事儿,我们也是以前听人说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就随口问问。”
余秋连连点头:“这就对了,不然这种人在部队里头还能被评为先进,那就太可怕了。”
她回到产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简直要蹿出嗓子眼。
助产士奇怪地看她:“你真看了这样的病人?”
余秋连连摇头:“没,就是个吐血的,我给下了三腔二囊管。”
她刚说完,隔壁房间就传来了哭声。是女性的哭泣,饱含压抑的痛苦,听着让人十分不好受。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戳破他人幻想的泡沫是件极为残忍的事,说不定会毁掉别人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无论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那样的骗子还能继续招摇撞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错误的示范可能会毁掉别人的一生。
况且,比起继续沉湎在虚妄的幻想中,她更希望这个运气不佳的产妇能够正面现实。
要么多多发掘丈夫的优点,慢慢忽略掉对方的脸。要么索性想开了,直接离婚拉倒。
搞婚外恋是最没有意思的,风险系数实在太高了。
一旦被人揭破,就她那位心上人招摇撞骗的调调,不出意外,肯定虚荣心极高。到时候,对方势必要一推三二五,直接把责任全推到女方头上。
说不定到时候秀云身上,还要再多一条勾引革命干部的罪名。
病房里头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到晚上夜班,值班护士床头交班查房的时候,接班的护士都吓了一跳,因为这人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哭出来也好,总比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哭来的强。
外头天黑了,她端着大海碗去食堂。侯向群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真的一点儿油渣都没给她剩下。
要不是还指望着到时候万一有事,还要这家伙上台打麻醉,余秋真想拧下他的脑袋当皮球踢。
麻蛋,知不知道这个时代是人为食亡?
她拉着张脸,老大不高兴地往楼梯口走,刚下楼,就听到前头有人笑。
何东胜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怎么啦?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我们小秋大夫?”
余秋顿时紧张起来:“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她朝何东胜身后张望,“到底谁生病了?”
何东胜笑着摇头,拍了拍怀中的口袋:“没谁生病,怕你害了相思病,给你送红烧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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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红烧肉
杨树湾的红烧肉相当扎实, 每一块都切得四四方方, 浓油酱赤。
几乎是一揭开坛子盖, 一股浓郁的肉香就扑面而来。
这种香气幸福的能够直接将人喷晕,余秋简直要掉眼泪了, 香,实在太香了。她得说这是她今天进卫生院之后闻到的最幸福的味道吗?
古人所说的3月不知肉味,是吃了而感觉不到味道, 到她这儿是没得吃。
她好像的确起码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正经吃过肉了。
要不是当着生产队长的面好歹还要端着点儿形象, 余秋真要忍不住伸出手去, 直接拈着肉送进嘴里头。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就好笑:“别急,坐下来慢慢吃。”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着相了,赶紧端正了颜色,询问他的来意。
大晚上的跑到公社卫生院来, 就为了给她送红烧肉?
呵呵, 年轻人, 姐姐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大忙时期跑出来,要是没有个过硬的理由,生产队那边他都没办法交代。
六队上下, 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何东胜也不回答,就是笑, 抬着下巴示意她:“吃吧, 红烧肉就是得趁热吃。”
侯向群那个狗鼻子真是灵光, 压根没人喊他, 他就自己闻着味儿过来了。
一见何东胜手里头捧着的坛子,他立刻双眼放光:“哎哟,老何啊,你又给小秋大夫送什么好东西了?我来长长眼。”
余秋毫不犹豫地抢过了红烧肉,抱着就往楼下跑。她今儿要沦陷了红烧肉,她就可以洗洗脖子自己往刀上撞了。
小秋大夫刚跑到楼下,左侧方就猛地扑过来一个人。
她猝不及防,直接就被撞趴了,抱在手里头的红烧肉坛子一把头飞出了近两米远。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坛子四分五裂,整个楼梯口顿时弥漫起浓郁的肉香。
我的肉!
坛子四分五裂,红烧肉分崩离析,散落一地。因为汁水过于饱满,四四方方的肉块还在地上弹了两弹。
像是害怕余秋不够绝望一样,那个撞飞了她的人一脚踩上龙浓油酱赤的红烧肉,跟踏上风火轮似的往前冲,然后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完蛋了,地上的红烧肉连捡起来洗洗拯救一下的机会都没了。
余秋趴在地上,握紧了拳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旁迅速冲过一群人,王医生大喊大叫:“赶紧摁住他。”
七八只脚纷纷踩过,红烧肉从立体变成了平面。
王大夫完全没有觉察到余秋的悲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躺在地上的倒霉女人究竟是谁,他只摁着拼命挣扎的病人,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吐血来医院治疗的老爷子原本躺在病床上好好的,下午还睡了一觉,结果王大夫刚从食堂打了饭过来,都没有来得及尝一尝青菜烧油渣的味道,老大爷就突然间发了狂。
老大爷先是醒过来后就躁动不堪,一直在床上翻来翻去。他老伴跟儿子想劝他不要动,怕他不小心将三腔二囊管拽出来,又要吐血。
结果大爷反应明显急躁,挣扎得厉害。
家属觉得不对劲,赶紧喊医生。
王大夫放下筷子,跑到病房,都没有来得及观察病人到底怎么回事,老头儿就突然间从床上滚了下来,往外头狂奔,嘴里头还喊着:“鬼子杀人了,鬼子进村了!”
因为先前他的神智一直清醒,所以医院根本就没有给他上束缚带,结果他一跑,众人就只能在后面狂追。
要不是余秋的这一坛子红烧肉,还不知道跟打了兴奋.剂似的老爷子能一溜烟的跑到哪儿去。
何东胜跟侯向群听到了楼下的动静,跑下来扶起了倒霉的小秋大夫。
余秋呲牙咧嘴地翻白眼,她心中一千头草泥马狂奔而过,难不成她还要夸奖一声,红烧肉发挥如此重要的用途实在是可喜可贺喽?
家属跟护士还有医院打扫卫生的护工齐齐上阵,七八只胳膊一起上去,总算摁住了还在地上挣扎的老头。
都摔成这样了,他居然一点儿都没晕,反而力大无穷。
老头的妻子急得大哭,一个劲儿地追问:“大夫,我老头子是不是叫黄大仙给迷住了?”
不知道是因为物质生活实在太差,还是由于这个时代的人很容易陷入狂乱的情绪,现在的人特别容易发癔症。
当然,他们称之为被黄大仙迷了眼或者是祖宗上了身。
余秋对这种事情毫无感觉,比起精神病,她更加愿意首先排除躯体疾病造成的神经异常。
她扶着何东胜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到病人身旁:“你家老头子以前有没有肝病?”
老太太只知道哭:“我老头子身体很好的呀,每天都能喝半斤酒。”
余秋真想翻白眼了,前头这家人是怎么说的?
自从发现有胃溃疡之后就从来不喝酒,今儿实在是因为高兴,所以才喝了两杯。
呸!骗医生很好玩吗?出了事情责任到底算谁的?
余秋恶狠狠地瞪着王医生:“它的肝功能怎么样?”
王大夫有点儿犯傻:“他没空复呀,怎么查肝功能?”
余秋简直要跳脚了,一个呕血来医院的病人,居然不急诊查个肝功能吗?
病人说自己有胃溃疡病史,你就要相信真的是胃溃疡?肝硬化也会导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呕血便血!
小秋大夫沉着脸,给病人做体格检查。可惜这个过程非常不顺利,因为病人情绪明显躁狂,出现了幻时幻听的症状,一直在拼命挣扎反抗。
这下子王大夫不知所措,他就可怜巴巴地盯着余秋:“我要不要给他推支安定啊?”
这么挣扎下去,他们根本就按不住。
“上束缚带。”余秋皱眉,“查个血氨。”
可是她疏忽大意了,之前给病人下三腔二囊管的时候,都没有仔细查体。
现在病人一挣扎,露出的胳膊,上臂明显有蜘蛛痣。这么明显提示肝病的体征,她前头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一行人七手八脚,又将病人拖回诊疗床上,然后绑上了他的四肢。
没办法,肝性脑病的病人发作起来极度躁狂,甚至会殴打家属以及医生护士。
余秋穿越前碰到过的最倒霉的一起病例,患者也是个老爷子,不知道究竟出现了什么幻觉,一直追着余秋打。旁边人根本摁不住他,最后还是余秋的带教老师直接将她锁进了值班室,自己想办法将病人引跑了。
那一夜偏偏还有自己偷偷跑出去喝醉酒的病人在病区里头发酒疯,另一起车祸患者家属跟肇事者双方在病房扯皮,最后挥拳相向。
余秋被锁在值班室里头一夜都没敢出去,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就怕被拖出去然后就是一顿暴打。
而且对方是病人,神智不清楚,打了也是白打。
王医生还想给病人推安定,这情况赶紧让对方睡着了拉倒算。
余秋却摇摇头:“给他上东崀菪碱吧,安定先悠着,不要用。”
肝性脑病病人使用镇定药物,本身就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一不小心就容易诱发其他的紧急情况。
卫生院的检验科虽然只有一位大夫在,但效率惊人,没多久检测报告就返回头了,患者的肝功能一塌糊涂,转氨酶高的吓死人,血氨也明显升高。
基于目前能做的检查结果跟临床表现,余秋决定还是暂时给病人下肝性脑病的诊断,她报出了一长串的医嘱,护士赶紧去执行。
老太太跟患者的儿子一人一边死死按着老爷子的胳膊腿,眼睛只盯着余秋看:“大夫,我家老头还有事啊?”
余秋真是快要哭了,她知道反问句给人感觉很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冒了一句:“你说呢?”
老头儿是个什么情况,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啊,情况已经这么危急了,家属还指望一点儿事情都没有?这期待值实在是太高了,余秋自觉完全办不到。
“你家老爷子的情况很不好,他现在不是黄鼠狼上身,而是病了,情况很严重,人说没就没的。”
慢性肝病患者一旦发生肝性脑病,一年生存率还不到一半,三年生存率也就25%。按照现在的情况,估计这个数据还要急剧往下压。
病床上的老爷子嘴里头还在嘟嘟囔囔:“鬼子来了,快跑!赶紧跑!”
说话的时候,他的两条腿挣扎的更加厉害了。因为绑了束缚带,所以整张床都被他巨大的力气带动了,发出砰砰的响声。
所有人都过去试图按住他,余秋拼命的催促赶紧拿东崀菪碱来。然而这并不是卫生院急诊的常用药,药房的工作人员还拿着钥匙跑去小仓库寻找。
越是忙的时候越是乱,余秋简直要抓狂了。好不容易等到东崀菪碱拿来了,余秋还没有来得及抽药,那老爷子就突然间两只脚一蹬,整个人瘫在床上不动弹了。
他家老太太不明所以,高兴地跟余秋喊:“大夫,我老头睡着了。”
余秋不得不开口纠正她的认知:“这是昏迷,跟睡着了是两个概念。”
王医生追问余秋:“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对症支持治疗。”余秋头痛不已,“看他能不能撑下去吧。”
王大夫不死心:“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卫生院要有药可以用啊。”余秋又要忍不住躁狂了。
她现在只能猜测是肝性脑病,压根没办法做更多的检查进行鉴别诊断。
其实就是肯定是肝性脑病,他能够做的事情也极其有限。因为肝性脑病的主要治疗手段是肝移植,排除手术禁忌症的患者越早进行移植效果越好。
余秋摇摇头,拖着撞痛了的腿,呲牙咧嘴地往外走,没了红烧肉,她不能连晚饭都不吃啊。
王大夫叫住了她,伸手指指墙上的挂钟,示意她清醒点儿。
余秋看着墙上的时针已经走向了阿拉伯数字7,顿时恨得直跺脚,结果带动了她腿上的撞伤,痛得她一个劲儿的哎呦哎呦。
这回可真是亏大了,还摔了一跤不说还损失了一坛子的红烧肉,外加那个坛子。
余秋其实有些生气了,她虽然能够理解患者家属担心自己亲人的心情,但是他们不闻不问她的情况也实在太过分了。
难道就因为她是医生,所以被病人撞了损失惨重,对方就不需要给予任何赔偿甚至道歉吗?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这个损失要怎么算?
在这个时代,酒可是奢侈品,吃的粮食都不够,有多少人舍得买酒喝?她就不相信这户人家没有经济能力赔偿。
整整一坛子的红烧肉呢!
何东胜看了演余秋的腿,示意她坐下来:“你也查查吧,别被撞断了骨头。”
王医生赶紧接话:“对对对,你摔的可不轻。”
何东胜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患者家属,表情看上去有点儿犹豫:“那个,虽然说这现在讲这个事情好像不太合适,但你们家老爷子把我的红烧肉坛子撞碎了,这事儿到底该有个说法吧。”
余秋按着自己膝盖的手停下了,她惊讶地抬起头看何东胜,完全想不到这人居然偷偷转换的概念,这下子苦主居然变成了他。
何东胜表情十分为难的样子:“这红烧肉可都是上好的五花肉,我花了好大功夫才买到的肉。这坛子也是我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实在不是我不大方,这是我们生产队的东西,我大方不了。”
老太太跟没听到一样,人就坐在床边,眼睛只盯着她家老头子看。
他家儿子倒是有些尴尬,伸手摸起了鼻子。
何东胜完全没有就此轻轻翻篇的意思,还追着不放:“同志,我就不跟你们算油盐酱醋的钱以及费的柴火了,起码这一坛子红烧肉的原料跟坛子,你们得赔偿我吧。”
患者的儿子被他追着,面子上挂不住,总算伸手掏口袋:“我记得肉价是8毛钱一斤,你这坛子肉差不多半斤吧。算了,我就算一斤。这个坛子也就是打酒剩下的酒坛子,我给你两块钱吧。”
何东胜笑了,声音轻飘飘的:“我给你两块钱,你把原样的红烧肉给我端过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侯向群也忍不住冷笑,按照8毛钱一斤肉的标准打发叫花子呢?肉票怎么算?就算有了肉票有了钱就一定能够买到猪肉吗?
开什么玩笑?人人都盯着那五花肉呢,没门路没关系的人除非头天晚上就在那里排队,否则轮到的时候只有瘦肉跟骨头。
没有肉票,那就碰运气吧,冒着风险去农民私底下组织的小市场,运气极佳的情况下说不定可以用10来块钱买到一斤肉。
王医生也跟着帮腔,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两块钱就有一坛子红烧肉啦?那我岂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肉了?哎哟,你这位同志能耐可真大。”
那衣冠楚楚的中年人面子挂不住,只得悻悻地又掏出了五块钱,老大不乐意的模样:“这样总行了吧?”
何东胜干脆利落地摇摇头:“同志,你自己去看看那坛子,县城商店买的,7块钱一只,我还托了好大的人情。”
那中年人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你是同志怎么回事?怎么能漫天要价呢?告诉你,别搞资本主义的那一套,这是行不通的。一个坛子7块钱,你哄谁呢?”
何东胜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就是因为社会主义新中国,所以干部才不能仗势欺人,损坏了贫下中农的东西也不赔偿。你要觉得那坛子不值7块钱,你去跟商店说呀,和我讲有什么用?”
男人的脸阴得能滴水,他从口袋里头掏钱的时候,嘴里头还在骂骂咧咧。
余秋看着那个一动不动,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尊雕像的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拉着王医生到外头叮嘱:“今晚务必小心,想办法赶紧把人转走。这家不是善茬。”
就他家这个斤斤计较,死命想占人便宜的架势,后面老头的治疗但凡不理想,他家就会跟医院扯皮。无论老太还是那个儿子都不好相与。
而肝性脑病的病人,治疗理想的本来就没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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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的少女
余秋又吃了顿糁饭。
一想到那坛子红烧肉, 就连香甜的糁饭配上特地放了油渣的浆水, 都没办法让余秋胃口大开。
他没滋没味地喝着玉米糊糊, 倒是想起来要替何东胜犯愁:“你的坛子怎么办啊?还能买得到吗?”
7块钱的坛子,质量应当相当不错, 可惜随着红烧肉一并灰飞烟灭。
何东胜微笑:“那坛子酒七块钱,我特地托人买的。”
余秋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可真是难买喽。”
现在城镇居民每个月供应二两酒票, 何东胜上哪儿去弄酒票啊。
他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坛子不难弄, 县城的酒厂就有。”
说着, 他直起身体,招呼小赤脚医生道,“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我去办点儿事情。”
余秋这才想起来生产队长上公社肯定有正经事要做, 赶紧催促人走:“你忙你的吧, 我这边没事。”
可惜话不能说太满, 尤其是在医院上夜班的时候,“没事”这两个字是绝对的忌讳。
何东胜走了还没几分钟,余秋玉米糊糊都没喝完, 王大夫的电话又追到楼上来了。
这回王医生赌天发誓,以伟大领袖的名义做保证, 绝对是个女病人, 既不咯血也不呕血, 就是不停地吐。
余秋恨不得砍死他:“怀孕了吗?”
“是个小孩, 她妈说她胃浅,平常就容易犯恶心。前段时间她感冒了,身上没力气。
今儿放农忙假回家,她妈就给她烧了鱼汤,想补补身体,结果她吃了之后就开始拼命地吐。”
余秋只得放下自己的勺子,感觉很不爽。
夜班是个微妙的东西,常常开门第一位病人决定了后面整个夜班的走向。
呕吐病人其实并不好处理,因为导致呕吐的原因非常多,单靠临床表现判断病情并不容易,需要一系列的检验结果帮助鉴别诊断。
可惜卫生院连X片都拍不了。
余秋下了楼,目光扫过地面,先前的狼藉已经被护工阿姨打扫干净,医院里头养的那条狗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阿姨细心清洗过的五花肉。
余秋顾不上感慨,加快脚步朝急诊走去。诊室里头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王医生没撒谎,病人的确是个小女孩,又瘦又小,面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余秋赶紧上前,先给孩子做心肺听诊。患者的心肺倒是没有听到明显的杂音,但是心率极快,咚咚咚个不停,余秋数了下,已经有150次每分钟。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吐的?都吐出了些什么东西,除了呕吐以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她旁边站着对中年夫妻,帮爸爸的人愁眉紧锁,做母亲的则急得眼睛发红,一直追着王大夫问:“医生,你赶紧给我女儿打药啊,你看她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就别问这么多了,赶紧给药吃啊。”
像是在验证母亲的话一样,她声音刚落下,那小姑娘嘴巴一张,又开始剧烈呕吐。
余秋看着她因为趴在垃圾桶上而高高翘起的肩胛骨,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吐得这么厉害呢?
腹部病变、神经系统病变、代谢和内分泌系统疾病、感染、药物和毒物、还有心梗、系统性红斑狼疮、饥饿、心肌缺血之类的其他原因以及功能性恶心呕吐。
患者的母亲还在催促,余秋耐住性子:“我不问清楚了,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疾病导致她呕吐?是药三分毒,随随便便就给她用药的话,万一耽误了治疗怎么办?现在麻烦你告诉我,你女儿这种情况多久了?是一直吐还是闻到什么味儿才开始吐的?”
孩子母亲急得哭了起来:“她就是受凉了,昨晚从学校回家以后也算没胃口。我今儿才特地托人弄的鱼回家给她吃。”
余秋敏感的捕捉到了从学校回家这几个字,立刻追问:“你是说她平常住校,放假才回家的吗?”
孩子母亲连连点头:“她上初中了,都是住校。”
“急查电解质,化验小便,准备补液。”余秋示意王大夫,“先对症处理。”
转过头她又接着跟孩子母亲询问病史,“你女儿身上来过没有?例假。”
其实这些事情询问患者本人更为合适,可惜这姑娘一张嘴巴就不停地吐,余秋什么都问不了。
“没有。”母亲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声否认,“我女儿还是个小姑娘呢。”
余秋看她避之不及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语。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有些家长对于儿女尤其是女儿生长发育这种事情,似乎有种莫名的羞耻,总是避讳谈及。
护士过来给病人抽血,又喊母亲带女儿去留小便标本。
可惜这姑娘实在吐得太厉害,浑身软软的,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算了,直接给她导尿吧,留两份小便标本。”说着,她拿起化验申请单,开了个尿液乳胶凝集抑制试验。
护士惊讶,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这是个小姑娘啊。”
余秋点点头:“所以要慎重。”
谁知护士刚拿来尿管,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就开始躁动不堪。她嘴里头发出奇怪的呓语,身体像不受控制似的动来动去。
孩子母亲吓坏了,一叠声地喊:“大夫,大夫。”
余秋赶紧招呼家长:“按住她,先按住她再说。”
可惜按住这姑娘也没用,她嘴巴一张,直接吐了余秋一身的血。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夭寿啊,该不是吐得太厉害,直接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了吧。
她当然知道现在应该行急诊胃镜检查以明确诊断,可问题是要有胃镜给她用啊。
余秋脑袋瓜子里头一千头草泥马呼啸奔腾,她却只能咬牙切齿地:“拿盐水跟去甲肾上腺素来。”
患者挣扎得厉害,余秋又喊护士给她推安定。要是药物治疗没效果,患者持续剧烈呕血,搞不好就得开胸手术了。
千万不要开刀,余秋恨不得跪下来拜大神。她没做过开胸手术啊,作为妇产科专业医生,她就是去别的科室轮转,也基本上是台没有感情的病历机器。
人家一堆主治、住院、博士、硕士、进修医生都抢着上手术台呢,她能在边上看看就不错了。
护士匆匆忙忙执行医嘱,王医生在边上喊:“还有云南白药,要不要一起用?”
“先上去甲肾上腺素看看吧。”余秋头大。她的确不太敢在急诊情况下给病人用中药。
云南白药的配方对国内是机密呀,她哪儿知道里头究竟有哪些药物成分?副作用不明,不良反应不清楚,一旦发生情况她连追根溯源都找不到方向。
诊疗床上的小姑娘还在挣扎,余秋脑袋瓜子一个激灵,不,推安定效果不好。
患者13岁少女,剧烈呕吐,住校学生,父母其实不清楚她的真实情况,现在出现谵妄状况,眼睛,患者的眼睛看上去不太对劲。
“催一下化验室,赶紧把凝集试验结果报回来。”余秋扯着嗓子喊,“准备维生素B1。”
她等不及实验室的诊断报告,又因为患者母亲坚决否认女儿有性生活史,她直接给孩子做了个肛查双合诊。
摸到那软软的子宮时,余秋心里头就有数了,这小姑娘不出意外应该是怀孕了。
之所以吐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妊娠剧吐。又由于妊娠剧吐导致患者出现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呕血。神智改变是由于韦尼克脑病。
所谓韦尼克脑病,是指由多种原因引起的维生素B1缺乏所致的脑病。主要临床表现为眼球运动障碍,共济失调和精神障碍三大主症。
小姑娘吐得太厉害了,整个人没精神,反而掩饰掉了一些问题。
实验室的检测报告返回头了,余秋看到尿酮体++++,再看乳胶凝集试验阳性,立刻明确诊断:妊娠剧吐、韦尼克脑病、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
“现在给予补液,补充维生素B1以及止血治疗。”余秋面色凝重,“密切观察病人的情况,给她上束缚带,注意继发损害。”
她抓着手上的检验报告单,招呼孩子的母亲到边上去,她需要跟母亲进行谈话。
韦尼克脑病诊疗要点是早诊断早治疗,否则愈后欠佳,死亡率可达到10%~20%。而且即使经过治疗之后,患者仍然可能留下后遗症,共济失调改善不完全,以后走路都不稳。
小姑娘的母亲两只眼睛都肿了,红得跟兔子似的,她结结巴巴地追问余秋:“大夫,这怎么回事啊?我姑娘好端端的……”
“她的情况不好。”余秋立刻纠正患者母亲的措辞,“她要是好端端的,你们带她到医院来干嘛?”
不要搞得好像是医院让她变成这样似的。病情严重是疾病的自身的进展过程。
“我现在简单的跟你讲讲,看你女儿是怎么回事。”
患者才13岁,属于限制能力行为当事人,除了告诉她的父母事情真相,余秋实在找不到其他选择。
至于爹妈要怎么崩溃,后面孩子会不会挨打,都不是她现在能考虑的事情了。
“虽然你们说你女儿没有来过例假也没有性生活历史,但我们的检查结果基本明确她是怀孕了。”
孩子母亲发出一声尖叫,难以置信地瞪着余秋:“怎么可能?大夫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姑娘还是个小娃娃呢。”
余秋叹气:“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我要客观地看待问题。你看化验的小便是阳性,我给她做的检查显示她子宮增大差不多有近三个月。你说她前头感冒了,浑身没力气,吃不下东西,那可能就是怀孕的症状。”
她又拿着其他检验单给呆若木鸡的母亲看,“她吐得这么厉害,就是你们经常说的害喜,不过因为太严重了,所以也是病叫做妊娠剧吐。吐得这么厉害,就跟人拉肚子似的,时间长了会脱水,而且身体里头的大量营养素缺失。其中有一种维生素急剧匮乏,导致她现在出现神志不清爽的情况。对了,她最近有没有说她的眼睛读哪儿不舒服,比方说看东西模糊之类的?眼睛动得不正常?”
孩子母亲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嘴里头不停地骂着:“王八蛋狗日的,老娘杀了ta。”
汉语当中的他跟她都念ta,余秋不知道这位母亲到底是想掐死女儿,还是想宰了那个让女儿怀孕的人。
她倒希望是后者。
“现在我需要给她做个荫道检查,进一步明确诊断,希望你能同意。”
孩子母亲捂着脸,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余秋让护士帮忙去妇产科病区拿了鸭嘴下来,这是扩荫器的俗称。
等鸭嘴撑进去,看到典型的黑加征时,余秋已经不再做其他的考虑。
这就是一个早孕期妇女。也许说妇女是不恰当的,因为按照字典上的解释,妇女是年满18岁的女性。
眼前的小姑娘,显然达不到这条线。
“现在,咱们说说你女儿的治疗问题。”余秋叹气,“你女儿现在狂躁这些症状,临床上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韦尼克脑病。这种病呢,有可能会导致患者死亡。我们现在只能一边治疗,一边观察,要是情况不好的话,后面有可能还要转到县里头去看。当然因为卫生院条件有限,我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疾病的可能,只能先治疗着试试看。你们要是想现在转院的话,充分了解转院途中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不是不可以。”
孩子的母亲捂着脸,嚎啕大哭。
还去什么县里头啊?现在丢的人还不够吗?
造孽啊,她女儿才13岁。
余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妈妈了。
这是为人父母的悲哀,孩子明明是从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很多时候他们却对孩子知之甚少。
“报警吧。”余秋真诚地给出了建议,“你女儿才这点儿大,都不满14周岁,不管是她自愿还是其他情况,对方都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可惜孩子母亲对于她的建议毫无反应,就一直捂着脸在那里抹眼泪。
如果是2019年,余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
她在人流室碰到过男方母亲陪着小姑娘来做人流的事情,女方12岁,男方18岁。
当时余秋打了电话给医务科,医务科咨询医院法律顾问后直接报警处理了。
这是犯罪,每一个目睹了犯罪的人,即使没有能力去阻止,也要立刻通知警方。
可悲哀的是,余秋不知道现在警察管不管事情。她感觉整个社会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报警之后,这个小姑娘跟她的父母会不会恨死她?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在人口流动几乎停滞的社会里,受到了性方面伤害的女孩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其实比谁都艰难。
因为她没有办法脱离现有的环境,社会对女性的性侮辱又是持续到2019年都不会停止的。
余秋叹了口气,离开了诊疗室。药物已经用上去了,到底什么时候起效,那只能持续观察。
自己得赶紧洗个澡才是真的,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病人老是爱把血吐在她身上。
天呐,她到底选了个什么样的高危职业?谁知道他们身上有多少传染病啊。
她刚走到过道,先前那个怀疑是肝性脑病的老爷子家的老太太过来找人了。
老太一把抓住余秋的胳膊,满脸不快:“大夫,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家老爷子丢在床上不闻不问啊。”
余秋示意老太太往屋里头看:“没有不闻不问啊。你看,我们在给他挂着水,护士在旁边给他测血压,我们一直在密切观察他的病情变化呀。”
“可你们大夫应该在边上陪着啊。”老太太急了,“我们上医院来就是看大夫的。”
余秋指着病房道:“但这么多人来医院也都是看大夫的。我们医生能够做的就是帮着看是什么毛病,然后开药上治疗,大夫不可能替病人恢复健康啊。”
老太太拉下脸:“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对病人这么不负责任,到底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压下心头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您说的没错,我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个人服务。我没有办法放下,其他的病人不管,只陪在你家老爷子身旁。”
“可他们又没什么大不了,我家老爷子的情况重啊。”老太太不依不饶地拉着余秋,不让她走。
余秋强压住火气:“你觉得其他人情况不重吗?我告诉你楼上有刚开完刀的病人,出的血比你家老爷子更多。刚来的病人也有神志不清醒的人,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们每个人都生病了,时刻都有可能存在危险,他们都需要医生护士的帮助。”
老太太嚷嚷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子,我家老头好好的,到了医院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管不问。”
余秋可真是压不住火气了:“你家老爷子是吐血过来的,好好的人不会没事上医院来溜达。我们给了他对症处理,现在还在治疗观察。”
“就是你们不负责任,没有,给我老头好好看病。”老太太的嗓门更大了,引得医院里头的人全往这个方向看,“你们对不起主席,你们是走资派,一点都不关心病人。”
说着,她猛地拽下余秋的口罩,发出冷笑,“戴着口罩帽子是嫌弃我们劳动人民脏吗?”
余秋火冒三丈,指着病房道:“我们不负责任?到底是谁对自己不负责任?一个既往知道自己是胃溃疡的病人,每天半斤酒,是对自己负责?我倒是好奇,城镇居民每个月每人二两酒票,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酒可以喝?”
周围响起嘈杂的声音,病人跟病人家属全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有人发出叹息,当干部的人就是不一样,看看,多阔气啊,每天半斤酒呢。
一般的人家家里头就是来客人,能有两杯酒喝喝那就是从连过节都赶不上的待遇了。
余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努力态度放平和一些:“生病谁都不想,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同努力,想办法把病治好。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看你家老爷子呢?我就是想换件衣服再过去,省得这一身血吓到了老人。”
说着,她又招呼护士,“准备维生素B1,加用进去看看。”
有长期饮酒史的人也容易患韦尼克脑病,说不定这老爷子不是肝性脑病,而是韦尼克脑病。
有的时候,肝性脑病与韦尼克脑病临床表现极为相似,很容易就造成误诊。
唉,一码归一码,家属就是再讨厌,也还得给病人看病。
她只求着老爷子能快点儿缓解了症状,安安生生地出院,别再搞出其他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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