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落水了
小贺当即从厂里头拖来几个大铁桶摆在哥哥宿舍楼下充当垃圾桶, 每个桶上还细心地挂了块木牌子, 上头分别写着生活垃圾跟玻璃陶瓷。
金属制品是不用担心的,因为废铜烂铁能卖钱, 基本上所有人家都会积攒起来,好,到时候卖给废品回收站。
小贺去厂里后勤拿废旧的大铁桶时, 还神气活现地教训后勤的负责人, 一点没有将广大职工的利益放在心上,光想自己过得舒服痛快。
余秋赶紧大声跟后勤领导道谢,生怕小贺这家伙又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见人留一线,日后少相见。现在红未兵是红火, 再过几年人家搭理你才怪。
她又腆着脸央求后勤领导, 能否将厨余垃圾交给他们杨树湾大队回收。
金笔厂食堂的潲水可是紧俏货,早就有养猪场盯上了, 当然不能随便转移。
不过余秋等人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后勤负责人同意将工厂里头打扫出来的生活垃圾交给杨树湾大队处理。
蚊子再小也是肉。
余秋跟何东胜不敢在厂里头多耽误,生怕多留一分钟,小贺就多得罪一分人。
小贺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讨嫌,他安好了垃圾桶, 又主动带着余秋跟何东胜去旁边的被单厂打招呼, 承包了人家居民区跟厂里头的生活垃圾。
他将兔笼塞给余秋, 帮何东胜一道推着独轮车运垃圾。
走在路上时, 他还兀自懊恼:“差了一步, 要是有食堂跟厕所的垃圾, 那肥料肯定更好。”
他以前居然都不知道,厕所跟厨房的垃圾居然如此之抢手。
余秋连连摇头,赶紧笑着跟他道谢:“已经很好了,能有这么多县城的肥料。”
长毛兔安安静静待在笼子中,被拎到了船上。
杨树湾派出来的社员干活极为麻利,已经收了两个菜场的垃圾,一趟趟地挑回船上。
上了船,留守的老成根夫妻也不得歇。他们用麻绳将这些桶捆绑到一起,摞得跟小山似的堆在船头。实在放不下的部分,被他们当成竹筏子绑起来挂在船后面。
为了防止行船过程中木桶会飘散,老成根还别出心裁的在这圈桶外头又套了两层渔网。这样船一开,垃圾桶就跟着走。
因为木桶都配了盖子,所以三伏天里头这么多垃圾放在船上,居然都没散发出什么怪味道。
老人一本正经地强调:“咱们杨树湾的人出门干活,就不能叫人埋汰了。”
要是这么多垃圾臭烘烘的,别说是戴红袖章的人会过来找麻烦,旁边的渡船也不会答应。
小贺看了一个劲儿叫稀奇,十分佩服杨树湾人的利落劲儿。
陈奶奶摸不清他的身份,但见这个穿着绿军装的人是跟何东胜来的,她立刻在锅里头加了两把米,又蒸了玉米棒子,还张罗着切黄瓜凉拌,竭尽所能的张罗出一顿能待客的饭。
小贺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上没带粮票,其实吃不了这顿饭。
好在码头有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餐车过来卖芋头,他赶紧问船上的人借了个搪瓷缸子过去买了一缸,算是作为这顿饭的回礼。
他买完最后一份芋头,美滋滋地往船的方向走。
都要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突然间听到河流上游传来惊呼声:“救命啊,有人被水猴子拉下去了。”
年轻工人立刻端着一缸子芋头跑到河边去看情况,河里头的确有个脑袋若隐若现,像是被什么缠上了一样。
旁边有两个小孩试图去拽他,却怎么也够不到人。
小贺二话不说,放下缸子,解下皮带,脱了脚上的解放鞋,就扑通跳下水,拼命朝那人的方向游去。
余秋等人在船上也听到了动静,陈大爹跟何东胜一前一后点着竹蒿,拖着丁丁挂挂的垃圾桶,往落水人的方向去。
小贺已经抓到了掉进水里头小孩的胳膊。然而那孩子年纪不大,骤然受惊之下的力气却惊人。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紧紧缠着小贺,反而带着小贺一块儿往水下沉。
护城河水太肥,里头的水草长得十分茂盛,小贺觉得自己的腿也被缠上了。
“快,抓住。”远远的,船头递了长竹竿过来,小贺本能地想要伸手抓。
结果他手上蹭到了黏腻的水草,明明都已经抓到竹竿了,却打滑又脱落。
船上没有救生圈,何东胜递了几次竹竿,都没人带上小贺,他见势不妙,赶紧自己也跳进水里头去。
老成根立刻推了块船板下水,让何东胜趴在床板上游过去。
这样就算孩子受惊,只要抓着床板,也不担心被直接拽下水去了。
往水里头送船桨跟竹蒿,试图先带另外两个孩子上船来。
结果何东胜倒是顺利地将溺水者跟小贺拉到了船板上,另一个救人的孩子却突然间腿抽筋,扑腾着往下沉。
此刻正值正午时分,渡口边一条渡船都没有,听到声响在岸上眺望的人全都急得惊呼起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眼瞧着河水就要淹没他黑黑的脑袋。
“抓着!”
情急之下,余秋割断了渔网跟麻绳,推了个装了垃圾的木桶过去。
那孩子是个机灵的,立刻伸手去扒拉木桶。
亏得整个桶直接扣在河里头,叫他趴在了桶上,脚缠着了渔网,被陈大爹夫妻连拖带拽地拖上了船。
他这头情况倒还好,那边河东镇救起的孩子状况却不妙。
因为河水流向的问题,何东胜直接推着船板上了岸。
早等在岸边的人们立刻七手八脚将三人拖了上去。
小贺自己吐了一大口水,连声咳嗽着瘫倒在河岸上。他两只眼睛充血,瞪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喘气,跟他养的长毛兔似的。
被救起的孩子却没有他的好运气,小孩浑身软塌塌的,眼睛闭得紧紧,倒在地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人们大声嚷嚷着,张罗要找口铁锅倒扣在地上,帮孩子控水。可是情急之下哪里找得到铁锅。
旁边倒是有人拿着铁锅过来,可这是刚从火上拿下来的,真要让孩子倒扣上去,说不定能把人直接烫熟。
立刻就有人伸手要背起小孩,准备将孩子的倒挂在自己背上控水。旁边还有人帮忙抓孩子的腿,要让人倒挂起来。
“锅锅锅,我这儿有锅。”胡杨满头大汗地冲上前,在人群外围跳着脚喊。
他刚从废品收购站淘出了一批生铁锅,好不容易拖到河边,就听到有人嚷嚷着小孩落水了要救命。
听说有锅来了,人们立刻给胡杨让出了一条道,让他将锅倒扣在地上,又伸手拖着溺水的小孩准备趴在锅底控水。
“让让,我是医生,都让让。”
船好不容易靠了岸,余秋跳下船头,赶紧一路狂奔冲到昏迷的孩子身旁。
她捏着孩子的鼻子连着吹了五口气,观察小孩的胸廓起伏情况,又伸手触摸小孩的颈动脉。
气道未堵塞,脉搏微弱,根本没有自主呼吸。
余秋毫不犹豫地开始胸外按压。
胡杨在边上急得大叫:“余秋,控水,还没有控水呢。”
当大夫的人压根没空搭理他,控个屁水。
控水对于溺水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很可能致命。
获救后清醒或者昏迷但有自主呼吸的人,溺水时间短,压根就不需要控水。控水反而会增加水返流甚至窒息机会。
对于已经心脏停跳的人来说,迟半秒钟进行心肺复苏的话就可能再也没机会从鬼门关收回脚来。控水只会耽搁复苏时间,降低患者获救的机会。
太阳高悬,烈日热腾腾地晒着余秋的后背跟后脑勺,她30个胸外按压过后,何东胜捏着孩子的鼻子,朝他嘴里头吹了两口气。
两人再次配合,行动默契多了。
谢天谢地,仅仅持续了一组心肺复苏,躺在地上的孩子手脚就动弹起来。他身体抽动了一下,空气中立刻弥漫着股尿骚味,地上也多了滩黄色的液体,显然是孩子大小便失禁了。
孩子并没有清醒过来,不过河岸边出现了辆救护车。渡口管理处的值班阿姨打电话去县医院,医院派了车过来。
余秋看到男孩被抬上担架,脸上扣上呼吸面罩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中。
谢天谢地,孩子应当有获救的希望了。
周师傅从菜场方向奔出来,跌跌撞撞地追着担架,嘴里头喊着:“小景,我的乖乖呀,你睁眼睛看看爸爸。”
这样的话,从五大三粗的男人嘴里头出口,只叫人心酸。
旁边人劝慰周师傅:“没事没事,孩子还能喘气,刚才刚撒了泡尿呢。”
周师傅嘴里头恨着:“淹不死这小东西,又偷偷摸摸下水玩。”
话虽然这样说,对着医生他又是可怜巴巴的表情,“医生,求你救救我家小景。”
“嗐,救人的在那边,你还没跟人家道谢呢。”渡船值班室的阿姨伸手指着余秋他们的方向,“人家帮你把孩子救上来了,那个大夫还给你家孩子看病,小景才能喘气的。”
周师傅扭过头,看向余秋等人。他张嘴巴想说什么,担架已经抬上了救护车。
余秋喘了口出气,朝周师傅的方向点点头。
救护车已经关上了车门,周师傅也跟着车走了。
渡口办公室的值班阿姨抓了几只粽子过来,要塞给余秋跟何东胜:“老周现在顾不上这头,让我替他给你们道谢呢。回头他忙罢了,再带孩子亲自上门去。”
何东胜赶紧摆手推辞:“哎哟,周师傅实在太客气了,谁见了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值班室的阿姨也笑:“我就说是好人有好报。他要是作怪不让你们拖垃圾,今儿不就没人救孩子了吗?吃吃吃,这粽子不错,里头还放的红枣呢。”
“姑,我也要吃粽子。”先前趴在垃圾桶上获救的孩子也从船上跑下来,两眼巴巴看着阿姨。
阿姨气得柳眉倒竖,伸手一把揪住小孩的耳朵:“吃你个鬼,哪个让你玩水呢,我打不死你变妖怪。”
那小孩嗷嗷叫着,被一路揪着走。
余秋看着好玩,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撑着地要站起身,结果因为跪在地上的时间太久,猛然起身,眼前发黑,她差点儿摔倒。
胡杨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心惊胆战道:“余秋,你吓死我了。”
刚才她直接把自己推到边上去,那个力气,真不像是从她瘦小的身体里头迸发出来的。
小胡会计有点委屈:“我就是想给他控水来着。”
余秋情绪过度紧张,又跪了太久,腿脚酸软,干脆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树荫下面,一边剥粽叶,一边等自己缓过来再说。
胡杨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给他控水呢?”
他姑姑是医生,他也算学过点儿急救知识。从古到今,落水的人被揪上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控水呀。
杨树湾的人还会将孩子倒扣在牛背上,让牛奔着往前跑。利用牛颠簸将孩子误吸的水控出来。
余秋喘了口粗气,说话声音有些虚弱:“掉在水里头之后,气道受到刺激会自动关闭,肺里头吸进去的水非常有限,而这部分水基本上能够被人体自己吸收。你们控出来的是肚子里头也就是微吸进去的水,胃里头有什么东西跟呼吸毫无关系。”
何东胜惊讶地看着她,她说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牛背控水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村里头好几个小孩就是这样被救活的。
“第一,很可能孩子的情况并不严重。第二,牛背颠簸过程当中,起到了部分胸外按压的作用。”
余秋知道从保证自己身份不泄露的安全角度来讲,她不应该跟人说这些。她甚至没办法解释这个观念究竟从哪儿学来的。
可是她身为医务工作者的职业道德,又不允许她明明知道约定俗成的观念有错误,却不开口加以纠正。
也许多一个人知道正确的办法,就能多挽救几条生命。
夏天热,人们都爱下水游泳,尤其现在孩子放暑假,大人顾不上管,正是溺水的高发时节。
以她在120工作朋友的接诊经验,很多未能获救的患者真正的死亡原因并非被救上来太迟,而是上岸后耽误了抢救。
医学不断在发展,医务工作者对于疾病的认知,也在不断前进,治疗指导意见每隔几年就会依据临床案例进行修正,急救方面尤甚。
然而社会在相关急救培训方面却难以同步跟进,甚至连一些官方机构发布的急救指导都是错误的。
到余秋穿越过来之前,不少地方编写的中小学生急救知识教材仍然将控水作为溺水急救的第一步。游泳馆的救生员接受的培训也是如此。
每次看到新闻里头有急救人员将孩子倒挂起来控水,余秋跟她的同事都心惊胆战。
如果他们可以早点儿掌握正确的溺水急救办法,也许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
“所以你认为控水是不必要的,第一步要做的是心肺复苏?”
小贺正在树下喘气,听到一串叽里呱啦的外国话,顿时惊讶地抬起头。
哈!灰头发蓝眼睛,大鼻子高的吓死人。嘿,居然来了个洋鬼子,是老毛子吗?还穿绿军装!
余秋也有些稀奇,没想到现在县城里头居然还有外国人。穿过来之后,她还是头次听人说起英语,有种回到科室交班现场的感觉。
省人医所有科室早晨大交班都用英语,为此常年被人诟病装逼过头。连国内的病人都没看清爽,搞什么走向国际呀?
现在听到英语,她有种恍然如隔舍的感觉。
太阳实在太大了,余秋被晒得头晕,她清了清嗓子,下意识的想要回答Yes。
小贺稀奇地喊出声:“洋鬼子!”
嘿,他可认出来了陪着洋鬼子的人,革委会主任居然亲自陪同,这是什么大干部吗?
哼!洋人老爷。
“闭嘴!”革委会主任厉声呵斥口无遮拦的小贺,“这是外宾,这是严肃的外交任务。”
陪在外国人身旁的男人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赶紧开口将灰头发外宾的话翻译成中文,又补充说明:“我们在拍纪录片,这是非常重要的外交任务,你一定要提高觉悟,好好配合工作。”
余秋愣了下,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哦,没错,现在是1972年,中国外交格局发生剧烈变化的一年。为了破除外交困境,中美开始有了接触,好像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国家与在这一年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
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有部颇为有名的纪录片《中国》,好像就是在1972年拍的。
不知道他们要拍的这个纪录片是拍什么内容,这位导演又是何方神圣。应该不是那位意大利名导吧,他没必要说英语。
余秋收回心神,朝他们点头:“对,没错。溺水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是窒息,既然这样,那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解决主要矛盾。一旦让患者恢复自主呼吸,那么患者获救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胡杨下意识地拉了下余秋的胳膊,本能地紧张起来。
这可是面对外国人,拍的还是纪录片。要是余秋说错话了,会不会被认为是损害国家形象,直接把她抓起来呀。
外交无小事。
余秋不清楚胡杨隐藏的担忧,她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
隐藏在杨树湾还无所谓,毕竟现在交通不便,消息闭塞,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很正常。
可要是出现在银幕上,那传播的力度就惊人了。不过没关系,这是外国人拍的纪录片,不出意外,国内绝对不可能上映。
至于在国外怎么传播,那就跟她没关系了。国外又没有这个时代余秋的熟人。即便有,又怎么样呢?在改革开放之前,他们来中国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再说全国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国外的熟人又凭什么认为她冒用了真正余秋的身份?
等到改革开放了,人可以自由迁徙了,她再想办法获得合法身份吧。
余秋按捺不住普及健康卫生知识的冲动。也许每个职业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理想,提高人的寿命,改善人们的生存质量就是她的理想吧。
如果通过这部纪录片,可以早点儿将正确的溺水急救方法深入人心,她这个医生才干的有味儿呢。
那革委会主任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上下打量余秋:“我们刚才听你说是大夫,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医院的医生啊?”
余秋看他身上穿着的灰色列宁装,忍不住在心里头替他嫌热。
看看这大太阳,她可真担心这位同志中暑啊。
小秋大夫怀揣着一颗时刻为人民群众健康担忧的心,露出了个标准的笑容:“我叫余秋,是杨树湾的赤脚大夫。”
“没错。”何东胜站出来为余秋背书,“小秋大夫是伟大的领袖派到我们杨树湾的好医生。她救过很多人的命,我们贫下中农都欢迎她感谢她,感谢伟大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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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道个歉,纠正24章的错误。按照最新的溺水急救指南,并不推荐首先利用海姆立刻急救法清除呼吸道中的水。理论认为它的使用在最初的复苏期间延误通气时间并延长低氧血症。
是阿金的知识更新没跟上,24章的错误我已经修改掉了。为此阿金被扣掉了100个月石。以后有错别字,大家也忍忍吧。因为第2次修改要控200个月石,再后面每次就扣10个晋江币。大概以后作者需要充钱码字吧。原创作者估计是最卑微的人群,没有之一了。每月按时交税,也没见谁维护我们的权益。
桶在水上漂
拍纪录片的外国人走了老远之后,小贺还好奇地伸脖子张望, 直到完全看不到人家的背影了, 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快要脱出眼眶的眼珠子。
嘿,洋鬼子, 真是洋鬼子啊。稀奇喽, 现在洋鬼子也来了,县革委会主任都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不打倒帝国主义了?不是说好要将革命的红旗插满全世界的嘛。
呀,这个洋鬼子长得可真有趣,跟以前住在他外公外婆家巷子里头的老毛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老毛子听说还是个白俄贵族, 从苏修逃过来的。中苏关系好的时候, 老毛子可吃香了, 靠着教俄文,日子过得顶呱呱。他还吃过老毛子给的糖呢。呀, 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要提防苏修。
后来老毛子就不行啦, 苏联专家都全撤走了,没人找他学俄文。嗜酒如命的老毛子只得偷酒喝,结果跌进酒桶里头淹死了。客死他乡, 大家不想里通外国,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谁给他收的尸。
胡杨满脸严肃, 盯着外国人离开的方向小声嘀咕了句:“大环境要变了。”
余秋生怕这孩子嘴上没把门,对着谁都说心里话。她赶紧将剥好的粽子塞进他嘴巴里头:“趁热吃吧, 凉了糯米会变硬, 口感就不好了。”
胡杨赶紧脑袋往后倾, 嗷嗷叫着拒绝:“你吃吧。”
这是周师傅拿给自己儿子救命恩人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小贺也认真地点头:“你吃,这不算拿群众的针线。”
啊,粽子可真香,蜜枣的甜味儿都在空气中蔓延。他赶紧往自己嘴里塞了个芋头,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强调,“你吃,你吃了还能长个子。”
余秋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算了,姐还是原谅小孩子,尤其是中二期的少年。
船头响起惊呼声,成根大爹焦急地喊:“桶桶桶。”
原来余秋刚才那神来一笔割断了渔网,是让小孩可以够着木桶捞回了自己的小命。可是渔网也破了个大窟窿。
先前船停在岸边风平浪静的,还显不出这大口子的威力。现在有渡船靠岸,河水上下起伏,立刻震荡着垃圾桶们集体离家出走。
何东胜跟小贺身上的衣服还没干,就又重新跳回水里头追逐顺流而下的木桶。渡船上的乘客也伸出手,大声嚷嚷着指点木桶逃窜的方向。
一时间,余秋觉得自己身处高速公路生猪逃亡现场。
胡杨反应过来,也要脱了衣服下河去。
渡口值班室的阿姨抓着一大盘缆绳过来,焦急地冲胡杨喊:“别下去,用绳子栓住就好。”
绳子的一头系着救生圈,被她远远地甩出去,足足抛了十几米远,看得余秋目瞪口呆。
何东胜伸手够住救生圈,不用人喊,就抓着绳子去套木桶。然后阿姨手往回拽,木桶就乖乖地被拖上岸。
余秋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豪杰啊,果然高手在民间,处处都藏龙卧虎。
载客的渡船在渡口放下乘客后也没停歇,直接往下游开,用船身挡住试图朝更远地方逃窜的木桶。
渡船上的救生筏放下水了,两个水手一人划船,一人打捞木桶,河面上好不热闹。
河岸边同样沸反盈天。七月天的骄阳似火也阻挡不了人们凑热闹的热情,不少人直接端着饭碗跑过来,扯着嗓子帮忙指点木桶逃窜的方位。
人人摇旗呐喊,待到有木桶被捞着时,个个与有荣焉。二十来个木桶跟离家出走的调皮孩子一般悉数被找回,岸边的人也如同看了场精彩的赛龙舟似的,心满意足地收回伸长的脖子。
余秋囧囧有神,人类看热闹的激情啊。
何东胜爬上岸,拖着缆绳找渡口管理处的阿姨,赶紧跟人家说谢谢。要是没有绳子在,木桶滑不溜秋的,还真不好上手。
阿姨摆摆手:“不值当什么的。”她看了眼湿漉漉的缆绳,直接做了主,“你们拿绳子把桶绑好吧。回杨树湾要走的路可不短。”
余秋跟胡杨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欣喜的光。缆绳好,有了这么长这么结实的粗缆绳,能做好多事情呢。
他们赶紧朝阿姨道谢,跟好不容易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一样,抱着缆绳就往船上跑生怕人家突然改了主意。
等上了船,胡杨见到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小贺,慌忙跟人家道谢:“同志,谢谢你啊,我们送你回家换衣服吧。”
小贺摇头,示意他的两只兔子:“我上你们杨树湾寄养兔子去。”
胡杨大喜过望:“种兔吗?嘿,我们正要找种兔呢。”
“不是,公的,两只都是公兔子。”小贺满怀爱怜地瞅着自己的两只长毛,“到今天还打着光棍呢。”
胡杨嘿嘿笑,眼珠子显出亢奋的光:“我们杨树湾不少野兔呢,说不定它俩一过去,就能解决媳妇问题。”
余秋默默地扭过头,性压抑的年轻人啊,连兔子□□都能让他们说的满脸红光。
小胡会计畅想未来:“到时候大兔子生小兔子,小兔子再生小小兔子,没几年咱们就能弄出个养兔场来。”
“还是配种吧。”余秋咽下嘴里头的糯米,“野兔毛色不好,产毛量估计够呛。”
胡杨不假思索:“那吃也行啊。”
野兔肉肯定不比田鼠肉差。哈,这还是给长毛兔杂交后的兔肉,味道绝对一流。
小贺瞬间变了脸色,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不行,我的兔子是要产毛出口挣外汇的。”
余秋赶紧踢胡杨的脚,冲他杀鸡抹脖子。闭嘴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红小将,他们金笔厂职工都不敢招惹的主儿。没脚踏实地生活过的人,何不食肉糜的高尚着。
“野兔可是大害。”何东胜咽下芋头,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子,“贺同志,野兔会吃庄稼的。毛豆什么的,被它们直接拦根咬断。”
小贺惊恐地伸手盖住他的兔笼,满脸严肃地为长毛兔背书:“我的兔子都很乖的,给它们草,它们就吃。”
何东胜笑容满面:“要不怎么说野生的家养的就是不一样呢。我们打了野兔,也是省得野兔争饲料,长毛兔没东西吃啊。”
小贺立刻噤声,默许了他们吃兔子肉的事实。
余秋默默地瞅了眼这位青年工人,不由得在心中叹气,这娃儿可真好忽悠。也是,除非是心思阴暗恶毒,否则除了个性单纯好骗的人,谁会跑去当红未兵啊。那些明显违反常识的事情,该多选择性失明才能坚信不疑?
她再看看已经眉飞色舞地跟小贺讨论起到底要如何无中生有地在石头山上建起养兔场的胡杨,感觉这娃也挺单纯。
“兔子要喝水。”胡杨满脸严肃,“咱们这么大的养兔场肯定得有干净的水源。”
为了确保安全,小胡会计决定在山上也安个太阳灶,天天给兔子烧水喝,这样才比较健康卫生。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还以为胡会计要在山上直接烫兔毛呢。开什么玩笑,在兔子窝里头弄太阳灶,烤兔肉吗?
小贺立刻不答应,他的长毛可是要出口挣外汇的!
胡杨挺委屈:“我这不是怕兔子喝了脏水拉稀嘛。”
“其实我有个想法,就是过滤水。”余秋清了清嗓子,“你要给各个生产队建太阳灶老虎灶的时候,我就琢磨这个事儿了。自来水厂净化水差不多也就是三个步骤,沉淀、过滤以及消毒。”
沉淀可以直接用个大缸,挑来的水倒进去之后加明矾沉淀两小时,再将上层清水转移到另一个缸里。这个转移的过程就可以设置过滤层,利用细河沙跟海绵或者棉布过滤掉水中的杂质。过滤出来的水再煮开消毒,也就马马虎虎勉强能够称得上是健康饮水了。
“你现在说兔子的饮水问题,我就想是不是咱们在取水口也可以设立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利用砂石先过一趟水?”余秋放下手里头的粽叶,正色道,“就在大沟边上挖一个坑,起码能隔绝掉死鸡死鸭子。”
上次去给大沟取水口消毒,她印象实在太深刻了。那样的水居然还一天天喝到人肚子里头,也不知道大家到底是怎么忍受的。
胡杨立刻挥舞双手表示赞同:“还可以防止死老鼠。大队部院子里头的水缸就掉了只死老鼠。哈,好肥的一只!”
余秋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死孩子!不提老鼠会死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东胜看她脸上肌肉快抽筋的样子,强忍着憋笑催促:“快点儿吃粽子?你要不要喝点儿水?”
胡杨挥舞着双手强调:“我要给杨树湾所有的船都装上太阳灶,这样大家随时都有热水喝。”
余秋又赶紧补上一句:“水过滤器,饮水跟生活用水必须得分开,不然容易得病的。”
小贺还在想那个大沟边的过滤墙要怎么建立。如果侧边是沙子的话,那肯定很快就会被水冲垮啊。
“在底下铺鹅卵石吧。”何东胜洗了黄瓜跟西红柿分给三位年轻人,“在大沟边挖取水口,水肯定从底下渗上来。这样就要经过鹅卵石的过滤。”
“弄三层吧。”余秋咬了口黄瓜,丰裕的汁水盈满口腔,十分清爽。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最底层砌鹅卵石,中间来石英砂,最上层再放鹅卵石压着。这样效果应该会好一些。”
胡杨也咬着西红柿做补充:“水坑四周也要砌鹅卵石,不然水从四周漫进来还是会脏。”
小贺不甘示弱:“水坑上要加盖子吧,不然还是会掉老鼠进去。嘿,你们得弄个水泵,从里头抽水出来。”
余秋太阳穴都鼓鼓欲跳。这都什么熊孩子啊,成天就惦记着老鼠。
何东胜笑着连连点头:“是该弄个水泵的。”
“先用水管吧。”余秋咽下嘴里头的黄瓜,“水坑上头加盖子,留个口子放水管。每天早上挑水前,打开盖子检查下,没问题就直接抽水。”
何东胜摇摇头:“那水管子我有别的用,山地上种的山芋跟玉米缺水,长得不行,我想用水管浇水。”
余秋立刻表示反对:“那你还不如在山地上也弄蓄水池。也不用太大,每块地弄个水坑,里头养鱼养虾养螺蛳种浮萍都行,再放养几只鸭子,你连除草都省了。说不定还能帮你吃虫。”
何东胜哈哈大笑,下意识地想拍余秋的脑袋,夸一声小赤脚大夫。瞧瞧这脑袋瓜子,成天惦记着养鸭子生蛋。
去县城运垃圾的社员陆陆续续回到船上,余秋看着那一排排的垃圾桶,忍不住咋舌:“咱们杨树湾哪儿来的这么多桶?”
尿桶她见过的,是敞口式,上头耳朵连着把手,直接挑着走。没有盖子,农民最多在农家水肥上放一些辣缪草叶子,防止水肥荡漾出来。
何东胜笑容满面:“你猜猜看,这是什么桶?”
余秋狐疑,皱着眉头仔细打量这些木桶。它们的盖子可不是直接盖上去拉倒,而是螺旋式的,拧紧了就是个密封的容器。
眼下农村机械化程度极低,做这样一个木桶肯定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人们如此上心呢?一定与农民的生活息息相关,需要他们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处理。
余秋的视线扫过其中一只木桶上的“米”字时,福至心灵,大声喊了出来:“米桶,我知道了,是米桶!”
何东胜立刻竖起大拇指,姿态夸张地赞叹:“要不怎么说我们小秋大夫聪明呢,瞧这脑袋瓜子。”
余秋还是疑惑:“为什么用桶装米?难道不是用缸更方便点儿吗,还不容易还潮。”
“缸贵!”小贺眉飞色舞,“而且老鼠容易掉进米缸中,我们家就在米里头发现过老鼠屎。”
米桶好,每次舀了米,可以直接将桶盖给拧紧了。
余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船头的木桶,用米桶装垃圾运回杨树湾,亏得他们想的起来。社员们未免也太大公无私了,居然能贡献出自家宝贵的米桶。
“要不怎么说我们杨树湾贫下中农觉悟高呢。”何东胜满脸自豪,“为了鼓励广大社员同志积极借给大队米桶,大队特地奖励每借出一只桶,借桶的社员就可以从生产队草塘运一桶水肥回山地用。到时候记工分。”
呵,什么记工分啊。分明就是为了糊弄小贺说的托词。水肥肯定是运回各家自留地上用。
羊毛出在羊身上。余秋忍不住要竖大拇指,别把泥鳅不当鱼,基层干部的智慧也是杠杠的。
急性肺水肿
人到齐了开伙,众人就着蘸酱黄瓜吃完山芋稀饭跟玉米棒子, 摸摸嘴巴准备开船。
胡杨迫不及待地摆弄他从废品回收站弄回来的铁锅。严格点儿讲, 这其实是釜,就是种用生铁或者青铜做成的炊具, 长得跟锅差不多, 圆底没脚,必须得放在炉灶上才能烧。
小贺见他往锅里面贴锡纸,觉得稀奇,立刻伸手帮忙。
成根大爹的侄子清点木桶的数量, 对上数了, 大家伙儿准备开船。
余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去药店买东西。一上午她光跟着何东胜东奔西跑, 去人家里头收垃圾了,连知了猴脱下来的蝉蜕都没卖。
何东胜也站起身:“一起吧, 我攒了点儿水蛭。刚好药店那片的人家我还没过去问,说不定能再多收几家。”
七队的生产队长跟着点头:“是得去。现在天热菜场天天有剩菜垃圾, 等天凉快了可不一定。”
家里头就不一样了,哪家没点儿汤汤水水的剩下来。积少成多,要是整个县城人家的垃圾都让他们杨树湾包圆了, 那从今往后,杨树湾就不愁地里头没肥料。
生产队长发了话, 七队的几个壮劳力赶紧跟人走。县委政府那边的人家可都是吃公家粮的,家里头的垃圾都要比旁处肥些。
胡杨着急赶紧做出太阳灶来, 小贺则要赶紧带着他的长毛去杨树湾安营扎寨;两人都跟着老成根夫妻撑着的大船先走, 然后再靠各个小船接力回杨树湾。
临走前, 小贺特地写了几封简信,又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标明地址,让何东胜等人拿着去找自己的朋友。
神气活现的红未兵拍着胸口打包票:“就报我的名字,叫他们积极支持以粮为纲的政策。”
何东胜相当给金笔厂青工做脸,再三再四道谢:“我们正愁没头苍蝇呢,亏得有工人老大哥给咱们提供帮助。”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看看,到底是团结贫下中农的好工人,所以国家才会推荐他上中专。
船开走了,余秋背上黄挎包,跟着何东胜去药店卖蝉蜕。正是中午饭点,店员陆续轮班吃饭。
上次跟她说过话的药工手里头端着个大搪瓷缸子,装着的面条已经涨糊了,他也不在意,直接伴着酱吃。
何东胜赶紧从包里头拿出一根嫩黄瓜,积极推销:“尝尝这个,配着酱面条吃,绝了。”
药工看了他一眼,接过黄瓜咬了口,然后示意何东胜:“你自己数,我看着。”
蝉蜕共有三百二十只,单价一分五,总价四块八毛钱。蚂蟥两百四十只,也就是两块四毛钱。
余秋看着钱眼睛发热,她真希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啊,这样天天可以有知了猴跟蚂蟥捉。
药工过了数,从柜子里头数出七块二毛钱给他们。
余秋看着七张一块钱的纸币跟两张角币,急了:“师傅,麻烦您分开给,我们不算在一起。”
药工嘴里头嘀咕了句当地的方言,余秋没听明白意思。
何东胜也笑着央求:“师傅,麻烦你了,我俩得分开办事。”
他转过头叮嘱余秋,“你买好药就去渡口办公室等着,陈大爹跟阿姨打好招呼了,回头他再过来一趟。你就跟着船走。”
余秋疑惑:“那你呢?你不回去吗?”
何东胜笑着掰手指头跟她算:“县城也不小呢,我准备今天就跑下来。明天鱼苗来了,再过两天小鸭子也要下田,我两头跑不赢。”
余秋皱起眉头:“那你晚上怎么办?你今晚不就来不及回去了啊。”
县城到杨树湾倒是有渡船呢,但只有早上一班。
余秋也不知道设置路线的人到底怎么想的,早上从县城出发去临县,晚上再夜航返回。不知道是为了方便领导下乡工作的交通,还是他们默认了农民不需要上城。屁.股决定脑袋。
也是,现在自由市场早就被取缔了,买个馒头都要粮票。手上没有粮票的农民上城除了看西洋景,实在也没旁的能干了。
何东胜笑:“没事,成根大爹晚上还回来的。我们在船上睡一晚就好。”
余秋赶紧摇头:“算了吧,你们好歹找个旅店睡一晚。船上怎么好睡觉。”
她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还没来得及焐热的四块八毛钱,“给你,你们将就着先对付一晚上吧。”
余秋记得高中课文中《陈奂生上城》里头,在县委招待所住一晚是五块钱。那都是分田到户之后的事情了,按理说现在的住宿费应该不会比小说里头贵。
何东胜看递到自己面前的纸币,心里头又惊讶又好笑。没想到小赤脚医生还要掏钱给他住旅馆。
他笑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再说住旅馆要大队跟公社开介绍信盖章的,我们也住不了旅店。”
余秋真要忍不住翻白眼了,这是要把人死死绑在一亩三分地上,坚决不许人流动吗?衣食住行处处限制,简直就是大牢房。
何东胜反过来安慰余秋:“没事的,现在天热又不怕受凉。你买完东西早点儿回去,我估摸着过个把小时成根大爹的船就能折回头了。”
店员狼吞虎咽地吃过午饭,擦擦嘴,赶紧过来招呼余秋:“同志,你想买点什么东西呀?”
余秋赶紧递上手里的纸:“这些我都要,师傅麻烦您帮忙找找。”
口服药跟中草药店里头倒是有,但是她想要的奥硝唑注射液以及叩诊锤之类的,就只能去县医院买了。
“奥硝唑我没听说过,不过甲硝唑片有,一瓶1块6,你要不要?”
余秋赶紧点头:“要。”
口服药常规都比注射液来的便宜,奥硝唑本来就比甲硝唑贵,还不知道注射液要卖多少钱呢,直接拿蒸馏水化了甲硝唑片外用也行,反正也不需要静脉输液。
“卫生院给你开介绍信没有?”店员好心提醒,“你得拿着卫生院的介绍信才能买得到,不然医院不会卖给你的。这可都是紧俏物资。”
余秋头大如斗,怎么这点儿事情还搞得这么复杂。
店里头又来了新客人,店员赶紧朝余秋点点头,过去招呼:“同志,你要买点儿什么药?”
那人手里头拎着个大旅行包:“治疗小孩咳嗽的。”
店员没有直接给他拿药,而是又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咳嗽的呀?有没有痰?痰是个什么情况?”
“受凉了,没有痰。昨儿晚上他跟他表哥去游了个泳,叫风吹着了,回来就一直咳嗽。”那人着急的很,“同志您快点儿,我这要去赶车。我们从外地过来走亲戚的。”
何东胜看余秋眉头紧锁,笑着安慰了她一句:“莫慌,你跟船回去,让修远撑乌篷船送你去趟卫生院,直接找丁大夫开介绍信,明儿再过来买。”
接待客人的店员微微皱眉:“这么急?是不是吹了电风扇啊,今儿这天可不冷。”
说着,她拿了小柴胡递过去,“吃这个试试,治疗风寒感冒的。”
客人抓了药,准备掏腰包付账,面前又多了个穿绿军装的年轻姑娘。
余秋追问:“师傅,你家孩子是一出水就咳嗽吗?孩子精神怎么样?有没有喘不过气来?”
那人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店员,搞不清楚这突然间冒出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店员倒是很给余秋抬轿:“小秋大夫,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这孩子咳嗽未必是受凉感冒了。”余秋恳切地看着拎行李包的男人,“师傅,您还是把孩子带过来,让我们的大夫看看吧。您看您马上要带孩子坐车,万一在车上病情发生变化了,想找大夫也找不到人是不?小孩子又不比大人能扛,娇嫩的很。”
店员也帮腔:“是啊,师傅,我们这儿大夫看了的确是感冒的话,我还照原价卖药给你。我们为人民服务,绝对不多收钱。”
那人像是被说服了,嘴里头应着好,出去找自己孩子。
何东胜看向余秋,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哪儿不对劲吗?”
游完泳之后又吹电风扇,受凉感冒挺常见的。
“我就是觉得这孩子咳得可能非常厉害。”余秋语气迟疑。
现在人,尤其是经济条件不太好的人,感冒发烧这种小病基本上都是忍忍就过去。
这人说自己是带着家人来本县走亲戚的,可他裤子上有补丁,可见家境绝对谈不上宽裕。
但这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来药店买药,而不是等到回自己家再给孩子看病好方便报销医药费,很大可能性是因为孩子咳得实在太厉害了,大人都心惊胆战,不得不过来买药。
有一种情况很少见,但不是没发生过。孩子在游泳过程中发生了溺水,但是很快获救,只有少量水进入肺部。只是这少量的进水并没有被人体吸收掉,而是影响了肺泡的表面活性物质,从而气体交换困难,急性肺水肿。
所以一般溺水病人获救后,医生都会要求再观察一段时间。即使没什么状况顺利出院了,也会要求病人家属密切注意患者的情况,一旦出现不好要及时就诊。
男人没花几分钟功夫,就抱进来个四五岁大的小孩。
见到人,店员就惊呼:“哎哟,这个娃娃必须得看大夫啊。”
瞧瞧孩子的嘴巴都发绀了,整个人精神也不对劲。
余秋赶紧追问:“小朋友?你游泳的时候是不是淹了水,然后被叔叔救上来了?”
那孩子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怕被大人骂,茫然地睁着大眼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鼻翼扇动,呼出的气带着热度。
余秋伸手一探孩子额头,这小孩应该是发烧了。
倒是旁边有个看上去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结结巴巴地承认,昨晚游泳的时候,弟弟的确没抓牢游泳圈掉进水里头去了。旁边有位叔叔救了人。他害怕这事儿让大人知道后,大人就不让他带弟弟玩了,所以没说。
里间的坐诊大夫听到动静,直接喊话招呼:“把娃娃抱进来让我看看。”
余秋跟着到了里间,顿时吓了一跳。小小的诊疗室里头居然架着长.枪短.炮,那位再河岸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白人导演居然还冲她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他们跑到这药店来拍纪录片了。
很快余秋就顾不上旁边的摄像机,因为小孩明显喘不上气来,整个人憋得脸都青紫了。
“快快快,拿管子来。”坐诊大夫放下听诊器,立刻给孩子做了气管插管。
余秋看他麻利的动作,不由得在心里头道一声佩服。儿童的气管插管可不好做,相当考究操作者的功力。
她也没闲着。
大夫问了句:“会捏球囊吗?”,就直接将呼吸气囊交给余秋处理了。因为他还要忙着吸痰,小孩气管内喷出了大量粉红色泡沫样痰,就跟火山喷发带出来的岩浆一样。
县革委会主任嘴里头发出一声怪叫,吓得差点儿跌坐到地上。
“车子,赶紧找车。”坐诊大夫焦急地催促,“这孩子必须得送医院。”
余秋也大喊:“速尿、地米吗?赶紧拿药。”
革委会主任的小车前头送另一个跌断腿的病人去医院了还没回来,何东胜情急下只在药店门口的大路上拦了辆运完粮食要回去的拖拉机。
这会儿有个车子能跑就不错了,大家哪里顾得上其他。
余秋跟着上拖拉机敞开的后车厢,她得持续给急性肺水肿的小孩捏呼吸气囊。药店的大夫也在拖拉机上,余秋都不明白这位老大夫到底是如何做到在如此动荡的车厢中还给孩子推药的。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位外国导演跟他的助理居然给上了拖拉机,挤在角落里头坚持拍摄。余秋真担心车子一甩尾巴,会将他们连人带机器全摔下去。
比起他们,骑着自行车追在后面的县革委会的领导们简直太正常了。
药店距离县城就两条街,但这真算得上余秋走过的最漫长的街。为了增加孩子的有效肺容积,改善通气功能,她让孩子趴在简易担架上。尽管如此,孩子的气管里头还在不断往外涌粉红色泡沫样痰。
余秋真怕面对这种情况。临床上,送到医院的溺水病人基本上都不行了。真正抢救回头的少得可怜。碰上病人是孩子的时候,所有参加抢救的医务人员都尤其不好受。
拖拉机终于突突突地跑到了县医院门口。事先接到药店电话的医生护士已经在等待,他们迅速接手了已经陷入昏迷的孩子,将人拖进了抢救室。
余秋看到文教授奔跑的背影时,悬着的心终于掉进了胸腔。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这是老天爷不想收这孩子的命呢。
她蹲在拖拉机上捏气囊的时间太久,站起身眼前发黑,本能地扶了下旁边的拖拉机。
“啊”的一声,余秋发出惨叫。
她头昏眼花,居然忘了这天气的窨井盖子能够煎鸡蛋,结果自己被碳烤猪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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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洋导演
小秋大夫眼泪汪汪地出了县医院的大门。
旁边给她拿药的老护士哭笑不得看这个下乡插队的小赤脚大夫,瞧她处理病人的时候头头是道, 怎么到自己身上脑袋瓜子就这么不好使?
不过拜这场烫伤所赐, 余秋没用红星公社卫生院的介绍信,就顺利买到了她想要的医疗器械跟药品。要不是怕杨树湾大队被她买破产了再加上她事先从小胡会计手里头支的钱有限, 余秋真恨不得搬空了整个县医院。
医药卫生, 其实看病真的非常依赖药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药就是医生手中的米,有了米才可能做出大餐来。
余秋没有等孩子病情稳定,这种急性肺水肿情况可以来回反复。能不能平安出院, 要看老天爷收不收人, 还要看家人想不想救, 又有没有经济实力救。
不过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眼下这个孩子的治疗费用应当不成问题。因为外国导演的纪录片里头已经记下了他们抢救的影像。外交无小事, 无论如何,官方都不会让这个孩子因为没钱治病而死亡。
县医院也给省城打了电话, 那边紧急派专家正以最快的速度派专家过来。
这是孩子的幸运。
生命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但任何一个生命获救都值得庆幸,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
杨树湾的大船已经送过一拨客人, 折返回头接大队的赤脚医生。
余秋拎着自己从药店跟县医院收刮来的大包小包踏上船头。
临走前,渡口办公室的阿姨又硬给她塞了一包糖:“拿着, 回去给娃娃们甜甜嘴。”
她都听撑船的老成根夫妻说了,这大队的小赤脚医生大晚上的挨着蚊子叮捉知了猴又连夜进城卖钱, 想给孩子们买糖吃呢。
余秋推脱不过, 又搞不清楚现在的古巴糖究竟是什么价钱, 只得照着伊拉克蜜枣每斤三毛钱的标准来。又考虑到买糖还需要糖票,她丢下一块钱,抓着糖包就跑。
老成根夫妻麻利的很,都不用余秋随处立刻竹竿一点,摇着船往河里头去。
气得阿姨手里头抓着纸币大喊:“你这个娃娃。”
回复她的是余秋的笑声,7月的下午,江河如同烧开了的滚水,腾腾热气往上蒸发。
陈家老夫妻两个拼命摇着船,试图让船快点儿,好带起风吹个痛快。
余秋忍不住念叨:“要是有风扇就好了,最好前面摆着一盆凉水对着吹,肯定能凉快不少。”
陈大爹笑着接话:“小胡会计也这么说。他讲忙罢了,太阳照的事情,就给我们在船上都装水车。”
哈,到时候常往前行,水车激荡起的巨大水花也能带来不少凉意。
余秋相当怀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除非水车带起的是河底下的水,否则搅动了江面的开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正琢磨着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比方说利用江风之类的,后面就响起大喇叭的声音。
穿着灰色列宁装的县革委会主任,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大喇叭朝杨树湾航船的方向喊:“停下,好好配合外交任务。”
其实两艘船已经距离极近,光凭者,革委会主任声嘶力竭喊话的架势,用不着喇叭也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余秋被喇叭喊得耳朵疼,她从船舱伸出脑袋去看状况,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几位外国人站在船头,摆弄着摄像器材,正对着杨树湾的船拍个不停。
革委会主任神气活现,满脸严肃地强调:“这是重要的政治任务,你们必须得好好配合。”
洋导演史蒂夫对中国的赤脚医生非常感兴趣,他听翻译说余秋是赤脚大夫后,就要跟着他回杨树湾,拍摄赤脚医生的生活。
这跟原先的计划不相符,陪同的中方官员并不同意,然而不幸的是,那位负责官员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已经拉到脱水,直接在县医院住院了。
于是“暂时休假”的摄制组争取到了县革委会主任的同意,由他陪同着去杨树湾拍摄乡村生活。
革委会主任积极向上,有着一颗蓬勃上进心,自然不愿意放弃如此好的宣传机会。
哈,这回他可是牢牢压了隔壁县一头。会做事,还会宣传,他们大大地出风头咯,洋人都给他们拍片子做宣传呢。
余秋本能地拒绝,多说多错,多做也多错。在县城渡口被动入镜也就算了,现在她可不想多事。
开玩笑,别说是外国人参观了,就是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基层单位也要好好准备,以达到呈现出一个繁荣团结稳定积极向上的风貌。
外交无小事,她可不想因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直接被当成现行反革命拖去蹲大牢。
可惜的是,当领导积极上进时,底层人民的呼声通常会被忽略掉。
事实上,他们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服从,并且好好配合。
被摄像机镜头盯着,旁边还有高鼻子蓝眼睛的洋鬼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老成根夫妻连船都不会撑了。
他们好不容易撑到下一站,坚决不愿意继续走下去。
革委会主任气得够呛,一个劲儿的批判他们思想觉悟太低,说老落后分子。
余秋看老人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解围:“我们大队正在促进农业生产呢。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要是耽误了沤肥,会影响秋天收成的。”
她转过头,冲史蒂夫导演点点头,“您要拍摄赤脚医生的部分,那我上你们的船就是了。”
明明他们坐的是机动快船,却要跟着人工船后面,瞧着就叫人别扭。
摄制组叽里咕噜地商量了一通,答应了余秋的要求,放那艘农用船走了。
余秋上了快船就想叹气,外宾的待遇到底不同。
这条船比胡将军上城里头的客船舒适多了,而且速度也相当惊人。船刚开起来,就将身后的农用船抛的老远。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中华民族果然是好客之邦。
革委会主任杀鸡抹脖子地朝着余秋使眼色,让她积极主动地表现。
余秋被迫展示了自己从药店以及县医院购买回的医疗器械跟药品。
可惜史蒂夫导演似乎对于运送垃圾的农用船更加感兴趣,通过翻译一个劲儿的跟余秋追问:“你们为什么要运垃圾?”
革委会主任争着回答:“为了保护环境,农民与工人互帮互助,农村为城市减轻负担。”
余秋在心里头替这位廖主任竖大拇指,瞧瞧这觉悟高的,果然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她强行脚踏实地了一把,生怕叫史蒂夫导演当场戳穿他们的假大空:“为了沤肥,种地需要肥料,城镇居民产生的生活垃圾也需要有地方处理,所以我们达到了一个双赢局面。”
“你们不使用化肥吗?”史蒂夫导演似乎对细枝末节的问题非常感兴趣,始终追着问个不停。
余秋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我们也不排斥化肥跟农药,但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当中天人合一,我们相信大自然与人体一样,必须得达到平衡状态。植物也如人一般,需要各种各样的营养。比起化肥,我们更加青睐于有机肥,这样既能保护环境又能减轻农业生产费用,而且还可以从源头上解决环境污染问题。”
话说出口,余秋就羞愧的无以复加,人类可怕的虚荣心啊。
要是现在敞开来供应化肥,她绝对相信农民会毫不犹豫地摒弃辛辛苦苦沤有机肥。
如果不是经济极度不发达,城乡都有大量的闲置劳动力,谁愿意花费这样的人力物力?
马斯洛的生存层次学说讲的很清楚,人只有先活下去,才能够谈更美好的精神追求。
你要三餐难以为继的农民去谈什么保护环境的重要性,与其夸夸其谈,还不如先想办法让农民吃饱肚子再说。
人类最无耻的境界就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民脂民膏,然后痛心疾首地指责人民素质太低。
护送外宾的快船速度惊人,太阳还在天上挂着时,余秋就顺利回到了杨树湾。
从日头与地面形成的夹角来看,现在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
他们下了船往村里头去,正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们见到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指指点点起来。
革委会廖主任深恨这帮人不给自己长脸,一个劲儿的拿眼睛瞪他们。
可惜杨树湾的社员最熟悉的革委会主任是公社的刘主任,对于本县最大的父母官完全缺乏足够的敬畏心理。
就连杨树湾的大队书记都不知道要去渡口迎接领导,而是陪着石桥口的大队书记查看杨树湾的农田。
“老哥唉,你琢磨透没有?咱们不能直接拿草肥做底肥,不然这些肥继续沤的时候会滚烫的,直接把苗都烧死了。”
大队书记指着田边的水渠,然后示意草肥塘的方向,“我们今年就听知青的建议,直接拿肥水当底肥。嘿,你看秧苗是不是就长得不一样?”
石桥口的大队书记连连跺脚:“我讲你不地道,老杨你这家伙,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我不管,你得帮着出主意,我有50多亩田苗被烧死了,你得想办法给我弄出稻秧来。”
大队书记的眉毛都要飞上天了:“我上哪儿给你变秧苗去?我们杨树湾还在满世界的找秧苗呢。”
他抬头看着田边大路上站着一群生面孔,不由得茫然:“同志,你们这是?”
嚯,居然有洋鬼子!
大队书记本能地就要喊民兵队。
亏得他的顶头上司紧急登场,才没有闹出外交政治奔波来。
“哎哟,廖主任,还有外国友人,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刘主任匆匆忙忙从船上跳下,拖着那条伤腿,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岸来,赶紧迎接领导。
廖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看老刘的觉悟,这种人居然还是老革命。就是因为跟不上时代进步,所以只能在公社窝着。
迎接外宾这么重要的任务,他居然都能耽误到现在。
刘主任连连道歉,他真不是要耍个性表现出自己遗世独立,而是因为他正在下面大队查看秧苗的生长情况,公社接到了电话还得派人去大队追他呀。
红星公社也就镇上通了电话,留守的工作人员压根没办法掌握领导的动态,连着追了两个大队才找到人。
刘主任坐着船匆匆忙忙赶到杨树湾,还是落在了领导的后头。
他愁眉苦脸,再三再四地跟廖主任强调:“得通电。主任你看,这多耽误事情啊。”
廖主任气得脸色铁青,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贸贸然带外宾过来。
他怎么能忘了,这些贫下中农又不是他们办公大楼里头的职工,直接用喇叭喊一通,就能够将上级指示精神传达下去。
哈,整个大队连喇叭都没有,还怎么广播?
这些人就是学习不够,所以一个个思想觉悟都这么低。
刘主任连连点头附和:“我也觉得,学习要时时抓刻刻抓,一定要紧跟上中央精神。”
他双手一挥,指着田间慷慨激昂,“所以必须得装上大喇叭,让贫下中农在主席的指示下干活,这样大家才能时时刻刻充满干劲。”
余秋的眼皮子忍不住直跳,她老怀疑刘主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通广播的前提是通电啊,没有电,广播就是摆设。
刘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示意史蒂夫导演的方向:“况且我们也不能让外国友人以为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连电都通不上吧。我们可是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人。”
赤脚医生不得闲
廖主任深以为然,的确得赶紧通电, 不然每次上头来人他都灰头土脸, 感觉没有东西可以拿出手。
他再一次深深后悔自己被太阳晒晕了头,没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就贸贸然将外宾给带进了杨树湾。
其实完全可以去红星公社的, 看看卫生院的医生如何指导赤脚医生工作也是好的呀。看看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制度的优越性,我们的老百姓不花钱就能看病上学。
最起码公社有水有电,还有供销社,甚至还有三层楼的学校跟卫生院, 看着要比杨树湾气派多了。
大队书记见势不妙, 赶紧重点推出了他们的知青点医疗合作站。
知青有理想, 有信念,有觉悟, 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住所,改造成医疗合作站。
大队感应知青的高风亮节, 利用农闲时间,社员自动出工帮忙粉刷屋子。
余秋看着墙上刚干的石灰粉,不由自主地眼皮子直跳。不知道是不是疑邻盗斧, 她怎么总觉得石灰的颜色跟大桥那么像啊。
妈呀,这桥梁队要是再不修好了赶紧走人, 肯定会被薅光了毛。她真要重点批评一下杨树湾的社员同志们,羊毛不能逮准了一只死命薅啊。
小秋大夫没心思听3层领导如何花样翻新的吹彩虹屁, 她抓起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医药箱, 就往郑大爹家跑。他今天还没来得及帮黄莺的前庭大腺脓肿伤口换药呢。
经过村小学门口的时候, 余秋刚好碰上田雨带着孩子们放学。一群半大的姑娘小子,手里头拿着锅端着盆,正排队打开水回家。
田雨见到她就喊:“胡杨呢?他买到锅没有?”
“在后面的船上还没回来呢。”
余秋话音刚落,田雨就看到了后面的外国人。
小田老师吓得嗷的一声叫出来,立刻跟只护住鸡崽子似的老母鸡冲在最前头,将块头都有她高的学生们护在身后。
田老师警惕地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说,你们是怎么偷偷潜入我国的?”
现在她该怎么办?对,赶紧上报民兵,把洋鬼子捉去公社。
县革委会的廖主任都快被没见识的民办教师给气昏了,他吹胡子瞪眼,厉声斥责田雨:“不许胡说八道,这是尊贵的外宾,这是重要的外交任务。”
要不是刘主任也冲田雨点点头,小田老师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是谁?
她可真不认识廖主任。
洋导演对于学校的太阳灶十分感兴趣,要不是余秋急着去郑家给黄莺换药,他还要围着孩子们拍个没完没了。
小田老师绷紧的脊背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弛下来,她悄悄拉着余秋,郑重其事地告诫:“你要小心。”
谁知道这是不是敌人的糖衣炮弹,他们千万不能中招。
余秋看这姑娘的样子就想笑,他绷紧了脸,也认真地点头:“你带好孩子们,别让他们被水给烫到了。”
两位女革命青年郑重地握手道别,各自坚守工作岗位。
外国导演挣扎了半天,还是追着余秋继续拍摄赤脚医生的日常工作去了。
“我们都是送医送药上门。”廖主任赶紧在边上介绍,“这是我们伟大领袖为我们评价中能培养的用得起,用得上,能用敢用的赤脚医生。”
郑大爹夫妻以及郑红兵都下田干活去了。
黄莺在屋子里头缝拆洗好的被褥。
秀华抱着儿子在屋檐底下一边跟大姑姐说话,一边逗弄孩子。
见到洋人,她吓得赶紧抱孩子进屋。
在旁边玩耍的大丫紧紧抓着妹妹的手,要跟在舅妈后面一块回去。
二丫却不知道害怕,反而天真地扬起了小脑袋,好奇地问外国人:“你是美国鬼子吗?”
秀华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放下儿子,跑过来抱小外甥女儿走。
黄莺捉着针跑出来,厉声训斥女儿:“撕不烂你的嘴,剪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话多。”
二丫被母亲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廖主任气得七窍生烟,这群娘们儿可真不给他长脸。瞧这鸡嚓鹅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鬼子进村了呢。
余秋赶紧哄吓蒙了的孩子:“二丫不哭,一会儿小秋大夫请我们二丫跟姐姐吃糖好不好?”
小丫头听到糖字,立刻瞪大了眼睛,腮帮子上还挂着两行泪:“二丫要吃糖,二丫跟姐姐一块儿吃糖。”
黄莺气的要打女儿,余秋立刻拦着:“哎呀,黄莺姐,你赶紧躺回去,我给你看看下头的口子。”
二丫趁机跑到姐姐身后,拉着姐姐的衣角,挂着眼泪的脸上全是笑:“姐姐,吃糖。”
在厨房里头捡豆子的老太听到了动静,也拄着拐杖出来,她伸手护着两个重外孙女儿:“乖,大丫二丫喝玉米汤去,可甜啦。”
大丫赶紧拉着妹妹的手,带人进了厨房。
老太太拄着拐杖守在厨房门口,用她瘦小佝偻的身躯无声地护着孩子。
老人不知道什么外交任务,她只是本能的察觉到危险,像母狼护住自己的崽子一样。
余秋赶紧招呼已经不由自主打哆嗦的黄莺:“姐,你躺回屋去,我给你下头的口子换个药。”
黄莺嘴里头答应着,眼睛仍然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两个外国人。直到余秋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我们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她回过头,朝史蒂夫导演点点头,“抱歉,你不能进去,这涉及到患者的个人隐私。”
翻译如实传达了赤脚医生的意思,史蒂夫导演等在了门外。
黄莺下面的切口有点儿红肿,尽管余秋强调让她注意休息,不要摩擦到伤口,可闲不住的农村妇女回到娘家仍旧忙忙碌碌。
她拆洗了家中的被褥,又张罗着给弟弟的儿子做个小肚兜,只苦于手上没有多余的布料。
余秋给她擦洗消毒下面的切口时,黄莺还在着急:“小秋大夫,我多早晚能回家啊。家里头的鸡鸭跟猪还要人喂呢。”
“你不养好了的话,等回去以后,下面还得鼓出包来。”余秋消毒完伤口,往黄莺口子里推了一管融化的甲硝唑液。
根据她和同事的临床经验,局部用奥硝唑注射液清洗前庭大腺脓肿的伤口跟脓腔,效果比静脉注射更好。现在聊胜于无,用甲硝唑估计也行。
余秋换好药,又在脓腔里头放置好引流纱条。她收拾干净医疗垃圾,笑着点点头:“行了,下面注意点儿,应该能长好。”
她待给秀华做完产后访视,又称了小胖子的体重。
乖乖,这小东西长得可真快,小胖胳膊小胖腿的,果然能吃。
对着自己的宝贝,秀华也忘记了旁边洋鬼子的可怕,只追问余秋:“小秋大夫,你给看看,我家小根是不是要长牙齿了呀?”
余秋捏开孩子的嘴巴,看着里头两颗黄黄的东西,笑着摇摇头:“这是马牙,其实是上皮细胞堆积的结果,不用管。”
秀华有些担忧:“我感觉小根吃奶都不香了。”
余秋笑着逗弄小胖子:“没事的,到时候它自己会慢慢脱落。要是吃奶一直不香,受影响很大的话,你再跟我讲,千万别自己挑破了。”
秀华立刻摆手:“我可不敢挑。”
她看着就觉得害怕。
余秋看完了小胖子的肚脐,点点头道:“没事了,长得挺好的。”
她转过头,拉着又从厨房里头跑出来的二丫的手,笑着跟老太太打招呼,“老太,我带大丫二丫去吃糖啊。”
老太连连摆手:“哎哟,吃玉米棒子就行,嫩玉米甜呢。”
“没事。”余秋笑着摸了摸二丫的脑袋,“我本来就答应了请孩子们吃糖来着,刚好多个人也就是多双手。”
廖主任尴尬的无以复加,好在做领导的人都有急智。
他立刻扯着嗓子强调:“对,没错,要吃宝塔糖打虫的。我们社会主义国家非常注重儿童的预防保健工作,都是免费给孩子打虫的。”
余秋真要忍不住对这位廖主任刮目相看了,他居然还知道宝塔糖能打蛔虫,真应该被竖起大拇指啊。
她摸着二丫的脑袋,招呼大丫一块儿走。
大丫到底年纪大些,小脸绷得紧紧的,始终非常警觉。
二丫就无忧无虑多了,还一个劲儿的追问余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果糖。
余秋逗她:“我们二丫喜欢吃葡萄还是喜欢吃桃子呀?”
小丫头立刻要淌口水:“二丫都喜欢。”
廖主任跟在后头深觉羞耻,感觉这小赤脚大夫的思想觉悟实在太低。
这个时候,她难道不应该做点儿农村卫生知识宣讲,或者学□□语录吗?怎么张口闭口就跟孩子提糖不糖的事情。
还是事先的准备工作没做好啊。
廖主任狠狠瞪了眼刘主任,公社干部不老老实实待在公社里头,成天瞎跑个什么?腿都断了还不安生,净瞎耽误事情。
刘主任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强调:“要是通了电就方便了。”
廖主任鼻孔里头出气,要不是当着外宾的面,他真要跟这个老刘好好推心置腹的谈一番。
当干部的就要体谅国家的难处,怎么成天就想着如何跟上级谈条件?
不过电实在该早点通起来了,看看杨树湾的这帮子家伙。
大好光阴不想着如何抓农业生产,居然一个两个全跑上山去打田鼠,叫人看笑话。
余秋牵着两个小姑娘还没走到学校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洪亮的背书声。
田雨正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大声背诵主席语录,感觉跟走夜路时念金刚降魔咒一样。
史蒂夫导演的助理没有离开学校,扛着手提式摄像机对着乡村学校的老师跟孩子拍个不停。
比起他们在大城市里头,由中国官员带着进去拍摄的学校,这所乡村小学明显条件要差很多。但比起他看到了农舍,学校又明显是整个村子最崭新气派的建筑。
安装在学校操场的太阳灶,显出了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现代化气息。但神奇的是,它矗立在这儿就仿佛荷兰的风车一般,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摄制组被这神奇的景象迷住了,所以兵分两路,导演本人跟着赤脚医生走,助理留下拍摄中国的乡村小学。
摄制组的神拿一笔吓坏了小田老师。他知道自己要讲觉悟,不能让民兵直接赶跑这群洋鬼子,可她忍不住害怕。
哈,这个红头发绿眼睛的家伙,长得可真像故事里头说的罗刹鬼。
小田老师坚信正气内存邪不可干,于是毫不犹豫地带着学生们大声朗诵起主席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
廖主任差点儿被民办教师活活气死,这小丫头片子就不能说点儿好话?亏得洋鬼子听不懂中国话,否则这事儿要怎么收场?
余秋看着跟刘胡兰慷慨赴死一般的小田老师,只得清清嗓子:“还没放学吗?”
田雨猛地一拍脑袋,对呀,现在已经放学了,她可以让学生们回家。
嘿,洋鬼子才几个呀,她就不信他们还会□□术,盯着每一个学生。
小田老师施施然地挥挥手,神气活现地示意学生们:“有吧,回家以后好好复习功课,明天早上到学校我还会抽背。”
她没学过怎么教学生,用的是最原始的办法,要求学生们将学的内容全都背下来。
余秋觉得这方法其实非常实用,记忆是学习的基础。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她最初学医的时候,也未必能够理解书本上的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牢牢地记下来之后,学到后面,就会茅塞顿开,原来是这么回事。
余秋伸手拦了一下:“算了,都跟我回医疗站,我给你们发糖吃。”
一直蔫蔫儿在边上没吭声的李红兵惊讶地抬起了头,脱口而出:“你没赌输,不用请我们吃糖的。”
余秋笑容满面:“我说话算话,你们今天好好学习了,所以都有糖吃。”
兔子到家了
余秋给孩子们发了她从县医院拿回来的宝塔糖。
虽然是打虫药,但是每个孩子都珍惜异常的放进嘴里头, 细细品味着其中漫出来的甜味儿。
二丫甚至舍不得放进嘴里头, 而是抓在手上,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
余秋摸摸她圆溜溜的小脑袋, 安慰道:“吃吧, 小秋大夫还要请你吃桃子糖。”
她伸手递胶带给李红兵:“去,到后山把那几棵树也缠了,晚上多抓点儿知了猴。”
好歹要把她买糖的钱挣回来。
余秋一点儿也不担心直接将抓绝了知了猴。
事实上除了养长毛兔养蚂蝗养鸭子以外,她还考虑过养金蝉。这玩意儿好像就吸取树根的汁液, 也不需要额外花饲料钱。
现在蝉蜕一只一分五, 而且是国家光明正大的收购,卖蝉的人不用担心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实在是难得的发家致富良方。
就算以后药店不收蝉蜕了, 她也不担心, 因为很多人吃知了猴啊。没形成市场都不怕, 完全可以自己捉了当肉吃。
现在私人不允许屠宰生猪,捉知了猴炒了吃可没人管。
难得的蛋白质来源呢。
嘿,她的中药材也必须得种起来。
现在有了垃圾当底肥不用担心土壤贫瘠的问题,要是种出了经验, 杨树湾的百姓搞中药材种植可比种菜更加来钱。
最最重要的是, 国家明标价码地收购中药材,这属于有限的收入来源啊。
光靠知了猴, 一年四季呢, 可不能只挣夏天的钱。
余秋洗干净熟透了的毛桃, 撕掉皮,去了桃核,用勺子捣烂桃肉备用。
她将凝结成块的古巴糖放进锅中加了开水制成糖浆,然后倒入捣烂的桃汁搅拌均匀。
锅烧开了,糖水冒出了好多泡泡来,空气中弥漫着桃子的香味跟古巴糖的甜味,引得孩子们都忍不住要吸溜口水。
二丫更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嘴里头念叨着糖。
余秋正在搅拌锅里头的糖汁,一不留神,就叫二丫的手碰到了锅。
小丫头被烫出了大泡,疼得哇哇直哭。
刘主任赶紧打了井水,让二丫将手泡进去。
大丫跟个小妈妈似的教训妹妹:“你怎么这么馋呢?”
说着,她又心疼地吹妹妹的手,眼眶都红了。
余秋赶紧拿出自己的烫伤药膏给二丫抹上:“对不起,都是小秋大夫的错,小秋大夫没把锅放好。”
田雨这才注意到余秋胳膊肘上也红了一片,惊得失声大喊:“你这怎么回事呀?”
余秋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没事,已经不痛了。”
她没撒谎,除了刚被烫到的那会儿痛的够呛,用冷盐水消过毒又抹上药膏之后,烫伤的地方就不怎么痛了。
然而廖主任终于抓到了可以大肆宣扬的点,立刻高声称赞余秋:“我们培养的赤脚大夫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轻伤不下火线,即使生命垂危,也要奋斗在为人民群众服务的第一线。”
余秋忍不住想翻白眼,这种浮夸的宣传风真是遗毒不浅。
到了9012年,照样有官媒大肆宣扬医生心脏病发还坚持给病人开刀。
人民群众的反响,余秋不知道,毕竟所谓的网友意见从来并不代表大众的真正看法。
不过就他们医学界人士看来,这种宣传策略真是又蠢又毒,恨不得将广大人民的智商放在地板上摩擦。
事实上,这既是竖着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在践踏患者的合法权益。谁会想不开,希望一个心脏病发的人给自己开刀。万一手一抖呢?倒霉的可是患者自己。
可不知道领导是怎么想的,几十年如一日的偏爱这种不把任何人的性命当命看的宣传策略,好像他们的宣传对象从头到尾都不能是一个正常人。
余秋用筷子搅着粘稠的糖汁,跟裹糖葫芦似的卷出一个个圆溜溜的棒棒糖,然后放进汤碗里头,用井水隔水湃过了,再递给一个个眼巴巴的孩子:“吃吧,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小邱大夫还给你们做葡萄糖。”
二丫吃到了香甜的桃子糖,连烫红的手都顾不上,美滋滋地一口接着一口抿着。
她年纪太小,不知道什么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却也认真抬着头强调:“二丫学习,二丫吃糖。”
刘主任看着她烫红的小手,忍不住侧过脸去。
旁边的大队书记也心痛得直皱眉头。杨树湾穷啊,红星公社都穷,回外婆家的孩子都当不了娇客,连口糖都馋成这样。
余秋蹲下身,目光平视小姑娘,认真地点头:“好,我们二丫好好学习,当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将来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我们现在有肥料了,肯定什么都能长好。”
胡杨兴冲冲地推着独轮车走过来。
他旁边跟着小贺,手里拎着两个兔笼,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余秋惊讶地看着小胡会计:“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按照正常的行船速度,怎么着都应该得到天黑才能抵达。
胡杨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在路上碰上大船了,就是上次咱们坐的那艘。我们就搭了个顺风船。”
余秋奇怪:“这个点儿客船不从县城往这边走呀。”
胡杨已经放下独轮车,美滋滋地蹲在水盆边,不问自取地拿了个棒棒糖放进嘴里头抿:“不知道,好像上头有个什么领导要去咱们公社有事。哎呀,这糖糊了,有股焦味。”
“古巴糖就这样,杂质多。”余秋又拿出两根绞着糖的筷子递给田雨跟小贺,“都尝尝吧,这东西招蚂蚁,不吃完了会摆坏的。”
廖主任不自在起来,感觉这群人好像当他们不存在。
史蒂夫导演却非常高兴。
他来中国进行记录片拍摄之后,几乎碰到的每一个人都相当抗拒镜头。那些明显是被安排好的被拍摄对象又显得极为不自然,跟在话剧舞台上演戏一样。
眼前这几个大孩子还带着孩童的天真,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镜头。
他在心中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拍摄对象。
他计划花半年的时间好好拍摄整个中国。也许杨树湾就是中国南方山村的典型代表。
可惜史蒂夫导演高兴的太早了,很快他的主力军就赶到了杨树湾。
那位从一开始就负责陪同他完成拍摄工作的政府官员无意间得知史蒂夫导演并没有回招待所休息,而是跑到红星公社拍摄赤脚医生之后,连自己拉的快要虚脱了都顾不上,居然又用最快的速度调来一艘快船,硬是快马加鞭地追了过来。
不行,所有的拍摄地点都应该经过审核,怎么能够随意更换呢?想要拍摄中国南方山村可以,他们有更好更具有代表性的地点作为选择。
这儿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这里没有通电,等到天黑之后拍摄工作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刘主任看了眼廖主任,似乎在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叹气:看看没有通电,就像一道紧箍咒一样死死卡在他们的脑袋上,上级随时都能念咒语。
赶过来的官员却狠狠的瞪了一眼廖主任,好大喜功的东西,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
廖主任挺起了胸膛,,感觉相当不服气。
他觉得杨树湾挺好的,看看他们的赤脚医生工作开展的多有效,路上碰到的每一个社员都说赤脚医生好。
这就是他们县医疗卫生工作抓到了实处,抓到了点子的表现,他完全有资格自豪。
余秋等人可没心思看官员打口水仗,孩子们连最后一口洗锅水都喝干净了,咂摸着嘴里头的甜味儿,心满意足地回家打猪草喂鸡喂鸭烧晚饭去了。
胡杨跟小贺则着急赶紧过去安置好兔大爷们。
开玩笑,鸡生蛋蛋生鸡,养兔场能不能起来就全靠这两只兔儿爷了。
他们拎着笼子上山,试图寻找出一处坐北朝南,阴凉干燥,风水上佳的绝美之处。
山上倒是有大片的野草,兔子放出来就能吃个肚儿圆,可问题是,兔子得有窝呀。
这有了房子才好找媳妇啊,窝安好了,自然就能吸引母兔过来。嘿嘿,只要地方住的舒服,就不愁母兔子不留下来。
余秋手里头拿着小锄头,在秀秀的指导下清除玉米地下头的杂草。
今天她在药店里头听说三伏天玉米地下套种丹参、夏枯草、半枝莲效果最好,赶紧买了种子回来。
等回头天气凉快,还得将明党参跟板蓝根赶紧种下。
头回种中草药,余秋没敢种太大的面积,只整了胡奶奶的半分山地。
饶是这样,余秋也腰酸腿痛,感觉这活儿可真不好干。
胡杨在前头扯着嗓子喊:“你还不如直接让咱们的兔子把草都吃掉呢。”
余秋跟田雨对看一眼,感觉这话非常有道理。既然鸭子能吃玉米地里头的草,兔子为什么不能吃呀?他们要林下养兔不就是想利用这天然的饲料吗?
胡杨立刻兴冲冲的将两只兔子放了出来。
兔子还挺乖的,下了地就老老实实地吃草,模样儿温顺极了。
余秋看着它们肥肥的肚子跟背上随风摇摆的毛,感觉再过一个月就能再剪一回毛了。
到时候可又是一笔收入啊。
小贺还愁他的兔儿子没房子讨不到老婆,积极为第3代的降生做准备。
“盖个兔舍吧。”资深养兔人直奔主题,“你们要办养兔场的话,必须得有兔舍,不然兔子肯定都打洞跑了。”
他伸手指点方位,“盖在这儿最,好盖一排长长的房子,到时候大兔子生的小兔子,得有地方活动呢。”
胡杨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开什么玩笑,盖兔舍不要砖瓦?他们现在自己都住山洞里头,哪儿来的钱盖兔舍?
人穷志短,啥想法都得打折扣。
余秋迟疑地提出建议:“要不让兔子干脆住在山洞里头吧。”
她没记错的话,兔子爱打洞。这就意味着兔子喜欢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休息。那么山洞照明不佳对于兔子来说只会是优点,而不是劣势。
而且山洞冬暖夏凉,住起来颇为舒服,最最重要的是,山洞是现成的,不用他们在额外掏钱盖房子呀。
现在很有经济危机感的小胡会计立刻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对对对,兔子爱打洞,我们索性帮它们打个大洞好了。”
小贺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先将就着吧。等到时候剪了兔毛有了钱,你们可得赶紧再修兔舍啊。”
几人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
余秋心里头打的主意却是,要是山洞住的好,傻子才修什么兔舍呢。
钱多烧的,他们大青山有这么多山洞,不好好利用起来,真是对不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也不是什么山洞都适合养兔子,起码要保证洞穴通风没问题,否则兔子住进去还是会生病。
几人围着山到处转悠,找了老半天才寻到一处前后都有洞口的山洞。
胡杨跟小贺立刻跑回知青点拿了扫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开始清扫兔舍。
田雨抓着扫帚清扫洞口的蜘蛛网,好奇地追问胡杨:“洋鬼子有没有被带走啊?”
“人家是国际友人,是咱们政府特地请过来的呢。”胡杨端正了颜色,“你可不能追着人家叫洋鬼子。”
田雨吐吐舌头,追问重点:“他们走了没有啊?不是说不让他们在这儿拍吗?”
胡杨摇摇脑袋,也跟着纳闷:“史蒂夫导演不肯走,说就要在杨树湾拍中国的农村赤脚医生。”
这洋导演还真挺倔强的,两边现在已经杠上了。
“那洋鬼子住咱们的房子给不给钱啊?”李红兵在大槐树跟杨柳树上都缠了胶带,兴冲冲地跑过来探消息,“是不是跟干部下乡的时候一样啊?”
小贺板起脸,觉得很有必要教训一下思想觉悟低的农村小孩:“这是重要的外交问题,怎么能收钱?”
李红兵不以为然:“干部住房子都要给钱,两间房每个月两块呢。”
早些年,他家就招待过下乡的干部。干部家里头还有缝纫机,用的是钢种锅,穿的是的确良。
他爷爷都说,什么时候大家都能跟下乡干部一样了,那就是正儿八经地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
李红兵梗着脖子:“凭啥洋鬼子住屋就不付钱?县城的旅馆住一晚上还收五块呢。我们上他们的地儿去,他们也不收钱吗?”
小贺立刻来劲了:“哈,你想去外国?你这是里通外国,你要当特务吗?”
田雨急了,立刻护住自己的学生:“你瞎说八道什么呀?我们可没说要去外国。”
李红兵却是个犟脖子,半点儿都不晓得服软,反而嚷嚷起来:“那凭什么外国人能来咱们的地盘?咱们就不去外国呢?”
小贺气得手指头不住地颤抖,伸出去的胳膊都支撑不住了。
李红兵还火上浇油:“那我们总理还出访国外呢,他也是里通外国吗?”
余秋赶紧一把捂住这孩子的嘴巴。祸从口出,闲谈莫论国事,古往今来,因言获罪的事情还少吗?
她硬生生地将话题往回扯:“对,我们要去国外,将红旗插满世界各地。”
田雨绷紧的脸终于松弛下来,连声附和:“就是,革命的火种必将燎原。”
小贺终于舒缓了一些。
他不愤地瞪了眼李红兵,又满脸严肃地教训田雨:“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思想教育要时时抓刻刻抓,千万不能放松。”
余秋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们要时时刻刻紧抓思想教育不懈怠。来,快点儿吧,咱们看看长毛兔喜不喜欢它们的新家?”
小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欢欢喜喜地拎着兔子笼,将两只长毛放进打扫干净的山洞里头。
长毛的脾气实在太好了,好像无论怎么折腾它们,两只兔子都不会发火。
兔娃子满意了,小贺这个兔爹的脸色也好看了。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相当严肃地强调:“这可是要出口创外汇的,是国家大事。”
结果李红兵就看不惯他那样子,非得故意提一句:“田鼠也会钻山洞的,还有蛇。到时候说不定就把你的兔子给咬死了。”
小贺气得鼻掀嘴歪,恨不得能直接揍一顿这讨厌的农村小孩。
胡杨却皱起了眉头:“这还真是的,田鼠跟蛇都会打洞。”
“我不管。”小鹤气急败坏,“反正你们一定得养好了我的兔子。等我放假回来,我还要来看兔子的。”
余秋跟胡杨都傻了眼,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可真是位祖宗。
小胡会计没办法:“好啦,我再给山洞装两个门就是了。”
李红兵这小子不消停,居然还没完没了:“门可没用,田鼠跟蛇就不会钻啊。”
胡杨气得直瞪眼:“就你话多,你看过田鼠吃兔子呀?田鼠多大兔子多大?田鼠明明是吃庄稼的。”
李红兵退而求其次:“那蛇呢?蛇吃田鼠也吃兔子。到时候蛇钻进来,直接吃了兔子。”
田雨真恨不得拿起教鞭狠狠抽一顿这小子,嘴里头就没个好话。
小贺却吓得面色发白,蛇可厉害了,他的长毛又乖又怂,肯定不是蛇的对手。
小胡会计实在没办法,皱着眉头道:“行啦,我天天晚上在这儿守着就是了。”
反正都是住山洞,山上山下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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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的渣男
天都发灰了, 史蒂夫导演跟负责本次拍摄工作接洽的中方官员仍然没有扯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坚持要在杨树湾拍摄, 另一个死活说这儿不合适。
开什么玩笑?外国人要拍的菜场都得事先经过精心准备, 平常根本看不到的菜色整整齐齐麻烦好了才能迎接外宾。
现在杨树湾什么都没有,哪里能让外国人进来看?
史蒂夫导演不停地表示疑惑, 他没有觉得这儿有任何不好。
官员苦口婆心的劝说,拼命找各种理由,但耐不住他有位猪队友。
廖主任现在自信心膨胀, 坚定的相信自己掷下的每一块土地, 都可以随时拿出去当标版。所以他句句拆上级领导的台。
胡奶奶在边上犯愁,这帮人到底走还是不走呢?赶紧给个准话, 不走的话,自己是不是要准备他们的晚饭?
不然天黑透了,饭要从鼻子眼里头吃下去吗?
廖主任立刻下令:“吃饭吃饭,有什么事情吃了饭再说。”
好歹这来的是贵客, 肯定得吃点儿好的。
廖主任当即拍板,让杨树湾立刻杀鸡宰猪, 坚决要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大餐。
大队书记可不敢答应, 这吃了算谁的账?养的猪都是有定数的,养好了得上缴国家。少一头猪的任务, 谁去填这个窟窿?
杀鸡更加不要想了, 鸡是杨树湾人的钱袋子。社员就靠着鸡生蛋换盐换针头线脑呢。
这才刚双抢完, 每个生产队, 多余的大公鸡全都被宰光了。现在死一只鸡, 队里头的人家都要哭天抢地, 还杀呢。
最后还是刘主任反应迅速,立刻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打商量。
人家外国人跟咱们吃的不一样,听说人家吃的是牛肉。杀猪宰鸡,人家不碰啊。
廖主任这才松口,杀牛他是决计不敢的。农村的耕牛是重要的生产物资,除非老死病死摔死,否则肯定不能变成盘中餐。
眼看天都要黑了,这会儿突然间摔死一头牛也来不及,那就只好吃清净素淡点儿,弄个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吧。
大队书记倒是在边上帮着出主意:“会不会太素了点儿?我这儿有刚逮的田鼠。”
廖主任气得脸红脖子粗,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田鼠肉怎么能登大雅之堂?这可是招待国际友人,是国宴的标准。
白面粉属于奢侈品,胡奶奶家也只有玉米面。大队书记赶紧去磨坊拿了面粉,又到周围人家紧急借了鸡蛋过来。
最最让众人心肝儿乱颤的是,他还拎来一壶油。
天呐,余秋头回知道为什么菜籽油被称为香油。
真是香死人,灶膛火一起,铁锅冒出青烟,两勺香油下去,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让人头晕眼花的浓郁香气。
田雨也晕乎乎的,嘴里头小声念叨着:“难怪小老鼠要偷香油。”
余秋中午刚吃了三个蜜枣粽子呢,这会儿叫这香味一勾,她毫不犹豫地立刻来了一大碗面条。
田雨跟秀秀对视一眼,也动作麻利的端起面条碗。
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说不定等会儿洋鬼子就要被大官带走了,以后他们都没机会吃上这样油汪汪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小贺不明所以,看着油香四溢的面条,高兴地嚷嚷着:“共产主义万岁,主席万岁。我们总算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嘿,贫下中农现在吃的比他们家都好。
除了廖主任,谁都没接他的话茬,就连刘主任都毫不客气地埋头痛吃。
刚才廖主任可是说了,接待外宾有专项资金出,这一顿饭给10斤全国通用粮票补助,还额外再给10块钱。
一大锅西红柿鸡蛋打卤面被众人刮得一干二净。直到放下筷子,小贺还摸着鼓鼓的肚皮大声赞颂共产主义社会好,共产主义社会天天吃油汪汪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呵,红彤彤的西红柿,黄澄澄的鸡蛋,白花花的面条,上头还撒着绿油油的蒜叶。
妈呀,贫下中农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余秋赶紧推这人走:“你坐客船回县里头吧,不然就赶不上明天早上上班了。”
小贺原本还打算夜游杨树湾,一听余秋说上班的事情,他只得懊恼地拍拍脑袋:“是啊,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一分钟都不能松懈。”
他摸着胀鼓鼓的肚皮,艰难地站起身,一摇一摆地去渡口坐船。
人都要走上大路了,他还扭过头追问史蒂夫导演:“你们不走吗?可就这一班客船。”
廖主任吹胡子瞪眼,赶紧打发这楞头青滚蛋:“你走你的,史蒂夫导演,我们有安排。”
小贺嘴里头嘟囔了一句,摇摇头,自顾自地走了。
亏得他走得早,没几分钟,天上就电闪雷鸣,一场雷阵雨不期而至。
廖主任心中乐开了花,下雨天留客天,不留也得留。
余秋赶紧跟田雨一道,上山陪伴胡杨去。
这刮风下雨打雷的,小胡会计一个人守在山洞里头,未免太可怜了些。
“要不咱们今天先把兔子拎回山下去,回头再过来吧。”余秋提议,“反正咱们住的山洞地方也大。”
胡杨立刻摇头:“不行,兔子好不容易才刚熟悉环境呢。要是再拎回去,说不定明天他们再过来就水土不服了。”
余秋没养过兔子,缺乏实践经验的人没有发言权,她只好对着兔子叹气。
妈呀,挣个钱可真不容易。姐不就是相中了你俩这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吗?
山洞外头的雨还在滴滴嗒嗒,秀秀小小声地问胡杨:“小胡哥哥,你今晚不回家睡觉吗?”
胡杨又开始怀念睡袋了,要是他有个睡袋的话,直接就可以在这儿打地铺。
余秋叹了口气:“行了,我们陪你。”
大晚上的,把他一孩子丢在山上也不合适呀。
她朝山洞外头伸出脑袋,见骤雨初歇,赶紧招呼田雨:“咱们把丹参夏枯草跟半枝莲都种了吧。”
按照药工的说法,这些中药得在阴雨天气种下,最好雨前或者雨后。
现在又没有实时天气预报,余秋哪儿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趁着这会儿雨停下,赶紧将药种撒下去才是真的。
田雨也来了兴趣:“对对对,今儿洋鬼子还说咱们的医疗合作站为什么没有草药。嘿,他知道的还挺多,居然晓得我们赤脚医生是一把草药,一根银针走天下。”
三人用细沙拌了药种,然后打着手电筒在除过草的玉米地里头撒种子。
胡奶奶奇怪:“草药还得晚上种啊?”
余秋也说不清楚,只能含含糊糊地应答:“晚上凉快,刚好又下过雨。”
史蒂夫导演像是动了怒气,狠狠地瞪了眼负责接洽他的中方官员,坚持扛着他的摄像机跟在余秋身后上山。
廖主任乐开了花,赶紧在旁边做介绍:“我们的赤脚医生讲究自力更生,除了采摘现成的中草药之外,我们还种植中草药。”
一群人屁颠颠地跟着上山去。
余秋心中直犯愁,史蒂夫导演还是赶紧打哪儿来往哪儿去比较好。不然她的中药材要是种不出来,会不会被扣上有辱祖国形象的帽子,直接把她丢大牢里头去啊。
药草种子总共没多少,几人撒了不到10分钟就算完事。
接洽官员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史蒂夫导演,想把人拉回正轨上去。看看,真没什么可拍的,就连中草药就都只种这么点儿。
廖主任真不高兴了。虽然这接洽官员级别比他高多了,但县官不如现管。这人老埋汰他们县算几个意思呀,他们县就这么不能拿出去见人吗?
“种!”廖主任直接发话,勒令大队书记,“杨树湾所有的山地都给我种上中草药。我们要全心全意的支援国家中医药事业的发展,支持农村医疗合作社进步。”
大队书记吓得不轻,本能地扭过头看自己的顶头上司。
刘主任赶紧接话:“种种种,工业看大庆,农业学大寨,中药材以后就看咱们红星公社。”
余秋眼皮微跳,严重怀疑刘主任特地在这儿等着呢。
中药材其实是经济作物,每斤普遍在两三毛钱之间,比种植粮食作物划算。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国家允许并且鼓励采购中草药。只要政策用得好,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挣钱门路。
廖主任被刘主任这番话说的心里头无比妥帖,感觉老革命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思想觉悟跟得上。
当领导的,哪个不希望自己手里头有硬招牌?他看红星公社有山有水,就是个种植中药材的好地方。
接洽干部已经完全不想搭理廖主任,小县城的革委会主任小农思想无比严重,成天琢磨着的就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他再三再四地请求史蒂夫导演:“这儿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拍的。您先跟我下山去吧。”
他话音刚落,山洞方向就传来惊呼声。
胡杨嗷嗷叫着:“蛇蛇蛇!”
妈呀,居然让李红兵那臭小子说中了,山洞这儿果然有大蛇。
众人听着声音赶紧跑过去。一时间手电筒跟马灯齐齐晃荡,照亮了两条背上布满了金黄色环文的大蛇,足足有人两个胳膊长。
余秋忍不住惊呼:“金环蛇!”
妈呀,这可是毒蛇。谁要是被咬上一口,绝对够呛。
胡杨吓得嗷嗷直叫,想要抬脚乱窜,又担心自己的两只长毛兔会落入蛇口。虽然兔子还在笼中,可是蛇可以伸脑袋咬兔子呀。
他挥舞着手里头的长竹竿,胡乱驱赶蛇。
金环蛇似乎畏光,一见这么多人跑过来,两条蛇先开始四下逃窜。
廖主任吓得大叫,紧急情况下还不忘伸手挡在外宾前面,以身当挡板。
大队书记跟刘主任冲过去,一人对准了一条金环蛇。依山傍水的地方,蛇最多见,当地的老农几乎没有人不是捉蛇好手。
大队书记直接拽过了余秋手里头用来装拌了沙子药种的笸箩,朝前头扔出去刚好扣住了蛇头。
金环蛇骤然受阻,一时间居然被困在了原处。大队书记毫不犹豫地捏住了蛇脖子,扬起手电筒就直接敲晕了这条蛇。
刘主任也不逞多让,直接拿锄头钉住了金环蛇的脑袋,然后抓起蛇来笑:“这可是大补,蛇胆能入药,浑身都是宝。”
他话音刚落,余秋手里头的手电筒光线照亮了草丛间,顿时失声惊呼:“蛇!”
她声音还没落下,那条高高昂起头的蛇就直接咬上了刘主任的腿。
田雨也看到了金环蛇的影子,吓得啊的一声叫出来。
旁边冲上个人,挥舞着手里头的长竹竿,直接将蛇打飞到一边。
李红兵抓起舌头直接砸到蛇脑袋上,将石头砸了个稀巴烂。
余秋大叫:“站住,不要动。”
完蛋了,金环蛇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毒素来着?血液循环毒素还是神经毒素,亦或者是混合毒素?
要死了,现在她应该怎么办?一般送到省人医的病人早就经过基础处理了,她压根就没有现场急救过任何刚被咬伤的病人。
对对对,除了五步蛇分蟒蛇之外,其他的常规都应该切开伤口排毒,用双氧水或者高锰酸钾液冲洗伤口。
夭寿啊,没有蛋白酶,不然得加利多卡因一起在伤口周围打一圈环形封闭,然后再用高锰酸钾液湿敷伤口便于引流和消炎退肿。
“千万不要抬高这条腿。”情急之下,余秋直接用皮带牢牢地扎住刘主任的腿,安慰了他一句,“金环蛇毒性比不上银环蛇。您不用太紧张,我给你处理过后,马上就送你去卫生院。”
她再卷刘主任的裤子时,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她掌心家触摸到的腿硬邦邦的,不是正常的人体结构。
刘主任笑了起来:“没事的,我这是假腿,咬了也没关系。”
余秋愣住了,她早就看出来刘主任腿脚不便,但她一直以为刘主任只是单纯的腿受过伤,所以腿活动受限而已。
她完全没有想到,刘主任整条腿都是假腿。拖着这样一条假腿,年过半百的刘主任到底是怎样奔波在红星公社的地头田间?
安装假腿绝对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么舒服,假腿与肢体本身残端之间不断摩擦,经常会磨破了残端的皮肉,渗出血来。
刘主任却乐观的很:“所以就是银环蛇咬我,我也不怕。完全没得关系嘛。”
李红兵这个楞头青还在旁边帮腔:“多来几条金环蛇才好呢,一条蛇能卖两块钱咯。”
哗,今天有三条金环蛇,足足能卖六块钱。
田雨想揪这孩子的耳朵,这会儿他算数倒是灵光了。怎么喊他上黑板上做题时,他连小九九都能背颠倒了?
接洽干部赶紧招呼史蒂夫导演:“快走快走,这儿真的不安全。”
廖主任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却兀自强撑着煞有介事:“蛇吃老鼠,蛇其实不主动攻击人的。今天肯定是因为刚下过雨。”
余秋吓得够呛,不管是不是因为下过雨蛇要找干燥的地方晾晒身体,他们还是赶紧将兔子拎下山吧。这环境实在太危险了。
胡杨也顾不上让兔子尽快适应新环境了,赶紧拎起兔笼。
结果他手一抬,就吓得一声尖叫。
廖主任快要晕过去了,这到底又怎么了?难不成还有毒蛇?
胡杨心慌手抖,颤颤巍巍地指着笼子,对着余秋泫然欲泣:“余……余秋,你看这是什么?”
李红兵离他最近,伸头扫了一眼,失声惊呼:“哇,兔子窝里头怎么有小老鼠?”
余秋直觉不妙,赶紧跑过去张望。手电筒照亮了兔子笼,长毛兔蹲在笼里头,身下蠕动着粉色的小肉球。
妈蛋,什么小老鼠呀?这分明就是刚生下来的小兔子。
胡杨傻眼了,声音都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小贺不是说都是公兔子吗?”
余秋咬牙切齿,公兔子,呵呵。
小贺,你个杀天刀的丧尽天良的渣男,居然丢下临盆的孕妇就这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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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这既是竖着对自己的不尊重,应该是术者。阿金穷抠,舍不得捉虫。
都是小宝贝
余秋当场要暴走。
她宁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即将分娩的大肚子, 而不是这么一只母兔。
胡杨还在边上怂恿着:“余秋快点儿, 给它接生。兔子一生都是一窝呢。”
小秋大夫真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接个屁生,隔行如隔山, 她怎么知道兔子怎么生孩子?
旁边的廖主任还嫌乱子不够大,吹起牛皮来连草稿都不打:“我们的赤脚大夫除了别人看病之外,还负责给动物看病。像村里头的牛啊, 鸡呀, 猪啊,有什么毛病都是赤脚大夫负责。”
余秋珍想糊他一脸, 去他妈的,兽医学院跟医学院是两个完全独立的学院,二者根本不搭界,玩什么跨界啊?
“放下放下放下。”余秋差点儿要拍胡杨的手。
笼子又不是密封的, 眼下笼子底部只有长毛兔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拽下来的兔毛。笼子一拎起来,小兔子还不得直接摔死。
胡杨懵懵懂懂的, 放下了兔笼之后, 又眼巴巴地看余秋:“那接下来怎么办?我要不要去给你拿产包?”
拿你个大头鬼!
余秋狠狠瞪了眼胡杨,示意这孩子闭嘴。
“不用管它, 野兔子不都是自己生孩子嘛, 不用特别处理的。”
余秋心慌手抖, 却不得不强撑出镇定。
兔子生孩子跟小猫生孩子应该差不多吧?她就围观过他们学校的流浪猫生小猫。
反正到最后她也没搞明白小猫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就是母猫坚决避着人。
平常她们宿舍都固定喂这只猫, 每次母猫看到她们都会喵喵叫着凑上来, 丁点儿都不高冷。
那次生孩子的时候, 母猫却躲得远远的,死活不让她们看着。
后来她们没办法,又怕母猫生完孩子之后又渴又饿会直接吃了小猫,只好将牛奶跟它平常最爱吃的鱼干放在边上。
第二天早上,她们就发现大咪身旁多了几只小肉球。大咪正在给它们喂奶。
估计兔子生孩子过程应该也差不多吧。
“走走走,全都撤。”余秋心惊胆战,“尊重点儿兔子的隐私,不然它受了惊吓就不敢生了。”
胡杨却不敢离开,万一再来条蛇咬死小兔子怎么办?哇,看看那粉色的小肉球,就是来只田鼠都能直接把它给吃了。
众人只好守在山洞外头,就着留在山洞里马灯的光芒看那兔子接着生孩子。
比起人类分娩,兔子的速度明显要快很多,一只接着一只,连着下了七八只小兔子。
田雨在边上叹气:“要是人这么生孩子就省事了。”
余秋笑了起来:“这不能比的,兔子体型跟人类也不一样啊。再说我们觉得时间短,兔子说不定觉得时间很长呢。它现在肯定是筋疲力尽,口干舌燥。”
余秋话音刚落,胡杨就忍不住惊呼起来:“妈呀,余秋,它吃小兔子。”
说着,小胡会计就要冲进去挽救小生命。
“别动。”余秋的角度看的比胡杨清楚,“它这是在吃小兔子的胎盘。快快快,拿点儿桑树叶过来,要嫩嫩的那种,还有水。”
母爱其实并非天生,余秋在产科就见过,很多产妇对于刚生下来的孩子毫无感情可言,非得养育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感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亲密。
这兔子显然是头回当妈,没什么经验。说不定在又累又渴的情况下,它会直接吃了小兔子补充营养。
李红兵自告奋勇地跑去摘鲜嫩的桑树叶,胡杨还特地下了一趟山,拿烧开过的凉开水给母兔喝。
众人战战兢兢的,生怕打扰了新手妈妈。
人类会产后抑郁,兔子估计也差不多,刚当了妈的生物都富有攻击性。
胡杨看着躺在笼子里头的小兔子,十分忧虑:“余秋,咱们就不把它们拿出来吗?它们会不会冻死呀?”
小兔子生出来时身上光溜溜的,压根没长毛。今晚下过雨呢,会不会冻死了兔子?
余秋心里头也犯嘀咕,新生儿生下来的确得保温。可这会儿如果拿走小兔子的话,后面母兔会不会不认它们?
动物好像都是凭借气味来辨认自己的仔仔。
“拿新稻草过来吧。”刘主任反而是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拿那种没有怪味道的,闻着就香的稻草过来,给兔子笼挡风。”
余秋赶紧点头称是,的确,山洞里头之所以冷是因为有风。稻草堆起来可以保温还可以挡风。
几捆草捧上山之后,胡杨还是不敢走。今晚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守着,省得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兔子被吃了。
唉,活着可真不容易。
余秋也在他旁边的稻草堆坐下:“行了,咱们轮流守夜吧。”
田雨跟秀秀也要加入,两个人一组好歹有个照应。
“算了吧。”李红兵敲着手里头的长竹竿,眉头皱得老紧,“要真来蛇跟田鼠,你们是把它们赶跑呢,还是能做什么?”
都被他捏在手里头的田鼠,还能吓到这群女孩子哇哇乱叫。田鼠要咬兔子的话,估计它们自己先吓晕过去了。
田雨眼睛瞪得大大的,兀自强撑着:“谁说我害怕了呀?我可以用棍子赶跑老鼠跟蛇的。”
李红兵的眉毛跟眼睛往天上飞,直接鼻孔里头出气。
半大的小子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山下传来了宝珍焦急的喊声:“小秋姐,你在吗?有个大肚子情况好像不太好。”
余秋立刻抛弃了她的养兔场,急急忙忙往山下赶。
这回不用官员劝说,史蒂夫导演也扛着他的摄像机追下山去。
他觉得中国的赤脚医生可真有意思,前脚还在当兽医,指导兔子分娩;后脚就要变成产科大夫,去给人接生。
余秋三步并作两步,还没有跑到宝珍面前便追问:“怎么回事?”
哪儿来的大肚子?杨树湾最近没有快要临盆的孕妇呀。大晚上的,难不成又是船上人家?方英他们两口子这宣传效果未免也太好了点儿。
宝珍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是石桥口的。”
那边的接生员觉得这人不好生,建议她去公社卫生院。
但是孕妇跟家属都不想进医院,坚持要到河对岸的杨树湾碰碰运气。
石桥口和杨树湾就隔着一条河,余秋的名气已经传出去了,大家都知道杨树湾有个很厉害的赤脚大夫,救过好几个人的命呢。
余秋微微皱眉,她谢谢孕妇跟家属的信任,但她并不愿意大肚子一家做出这样的选择。
分娩是件相当凶险的事。石桥口的接生员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
临床经验很多时候比丰富的理论真实更有实际意义。老接生员认为不好生,十之八.九这大肚子自己生不下来。
不去卫生院,而是折腾到他们杨树湾来。要是中间耽搁的时间久了,说不定大人孩子都有风险。
“你查的怎么样?”余秋一边往知青点跑,一边追问宝珍。
宝珍摇摇头:“红霞宮缩很强,她疼的厉害,宮口已经开全了,但是胎头一直浮在上面。”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在宮缩足够的情况下,胎头下降不顺利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往往提示着头盆不称,孩子难以生下来。
还没有走进知青点,刚到山脚下,余秋就听见了传来的凄厉叫声。然后是她听惯了产妇的尖叫,这会儿她也忍不住心头发紧。
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实在太能忍了,而且他们认定的女人生孩子肚子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羞于发出声响。
如果不是实在疼得受不了,红霞应当不会如此尖叫。
余秋跑进医疗站,胡奶奶已经将家里头的两盏煤油灯都点燃了,屋子看着亮堂了一些。
昏黄的煤油灯下,红霞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上头,因为过度疼痛,她已经有些发晕了。
床边站着的除了她的丈夫之外,还有石桥口的接生员。她正拿着听诊器给红霞听胎心。
余秋没跟石桥口的接生员打过交道,指点头同对方打招呼:“秀梅老师,怎么样啦?”
接生员倒是很客气:“我感觉红霞不太好生,估计够呛,最好去卫生院。”
红霞的丈夫却直接表示反对:“我们不去医院,小秋大夫,你给瞧瞧。”
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庄稼人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医院的门。
余秋伸手摸了摸红霞的肚子,刚放到宮底部的时候,红霞就疼得“啊”的一声大叫,眼睛朝上翻了翻,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余秋立刻变了脸色,情况的确非常不好。
红霞的宮缩太强了,但是胎头下降受阻,于是子宮体部肌肉收缩导致子宮上段增厚缩短,而下段肌肉逐渐拉长拉薄,宮体部和子宮下段之间形成了明显的环行凹陷。
这在临床上有个专业医学名词叫做病理缩复环。如果不尽快纠正的话,子宮很快就会破裂。到时候胎儿会缺氧死亡,产妇本人也会因为大出血而丧命。
“拿硫酸镁过来。”
红霞的宮缩实在太强了,她必须得立刻想办法抑制宮缩,来争取抢救的时间。
余秋配好水给红霞挂上,当即有了决断:“现在你跟你的孩子都很危险,装娃娃的地方要被撕开了,你不能再等着自己生,必须得马上去卫生院开刀把娃娃拿出来,知道吗?”
红霞似乎疼懵了,眼睛直勾勾的,对余秋的话毫无反应。
她的丈夫在旁边可怜巴巴的:“大夫,红霞不能自己生吗?红霞身体很好的。”
“这跟身体好不好没有必然关系。”余秋拿着今天刚从县医院顺回来的听筒听大肚子的胎心。
宝宝的心跳明显有些快,她数了半分钟的心跳,就已经接近90次。
“立刻去卫生院,不要再耽误时间。”余秋放下听筒,直截了当,“我的建议是立刻开刀,赶紧把孩子拿出来。这事儿真的耽误不起。”
红霞的丈夫像是吓傻了,嘴巴张的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地人结婚都早,红霞的丈夫也不过20岁上下,说不定跟胡杨差不多大,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让这位准爸爸做决定,似乎有点儿强人所难。
余秋忍不住催促了一句:“你赶紧说句话呀。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你老婆孩子都活不下来。”
别说是缺医少药的现在了,即便在9012年,子宮破裂导致母婴都没人抢救回头的病例也不是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红霞属于幸运的患者,起码她出现了病理缩复环,有先兆子宮破裂的典型临床表现。
余秋当初刚单独上夜班的时候,曾经接诊过一位肚子不痛,因为早破水来医院的孕妇。
本来她没有任何急诊手术指征,但因为是领导家的孩子,院长亲自打电话到妇产科来,所以余秋被迫大夜班上台按照良辰吉时给人开刀。
当时上手术台前检查的时候,余秋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的地方。结果后来开了刀,她才发现产妇子宮下段不完全破裂,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膜,孩子的头发都能看到了。
那一回,真是吓得上台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好了,医生说要开刀就开刀。”廖主任像是看不过眼,拍板做了决定,“磨磨蹭蹭的什么劲?我跟你讲,你老婆跟娃娃有哪里不好,你老丈人一家拆了你们家房子。”
廖主任转过头来,朝余秋点点头,“开刀吧,刚好也让史蒂夫导演看一看我们的针灸麻醉。”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就在这里开刀?亏这位廖主任想得出来。这种环境开刀简直就是送死,根本就达不到手术室的无菌标准。
“不行。”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得去卫生院,这儿没有开刀的器械,我也不会什么针刺麻醉。”
事实上,余秋接触过的所有麻醉专业以及中医专业的医生都不认同针刺麻醉这个说法。
这两个专业的人普遍观点是针灸也许有效,但也只能作为麻醉的辅助手段,最多叫做针刺镇痛。完全不用任何麻药的麻醉手术,他们没有见过,自然也没办法认可它的存在。
况且在此前数千年都没有出现过针灸麻醉,突然间到了浮夸风盛行的年代冒出这么一项发明;就跟80年代气功热遍地都是各路大师能仁异士一样,可信程度实在需要大大地打折扣。
廖主任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一定要让杨树湾尽快通上电。
实在太不像话了,看看杨树湾知青的觉悟,完全跟不上中央的步伐。
伟大的针灸麻醉是中华民族传统医学的骄傲,身为赤脚医生,居然不会针刺麻醉?
这是每一个医生都应该掌握的最基础的治疗方法。
余秋假装没有看到廖主任的脸色。做人要实事求是,要是廖主任非要让史蒂夫导演拍摄针刺麻醉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躺上手术台。
别的复杂的手术也不用想了,开膛破肚太吓人,廖主任说不定吃不消。
诸事从简,就按照十人九痔的状况,她直接给他做一次痔疮手术得了,让他好好体验一把针刺麻醉的效果。
想必凭借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出身以及对主席的无限忠诚,他可以大声念诵主席语录来捱过整个手术过程。
经此一役,切身体会过的人最有发言权。
余秋扭过头招呼史蒂夫导演:“麻烦您,借用一下您的船,这位孕妇要立刻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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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公告:根据大家的意见,我们已于2019.07.30把修改章节需要月石的功能下线,修改文章的限制已经取消,您可以任意修改文章。不过由于每次修改都要重新被审核,新提交的审核请求会自动排在审核队列的最后方,可能影响正常显示。由于待审核文本数量巨大,过审可能会比较慢,请耐心等待。
我看看我的错别字,算了,不改了,省得没审核完直接给我屏蔽了。
谁准你进来的?
雨后乡间夜晚, 夜风带着飒飒凉意, 余秋给红霞听完了胎心, 将人转移到板车上,直接往渡口推去。
板车上没有固定输液瓶的架子, 余秋只好自己伸手抬着。
原本这活她想交给红霞丈夫处理,结果那小伙子手抖的厉害,差点儿没直接摔碎了盐水瓶。
余秋可没有多余的药水给他浪费, 只好自己抓着。
暴雨过后, 夜色深沉,天上既看不到星星, 也不见月亮的影子。
马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连手电筒发出的关注,也像是害冷一般瑟瑟发抖,只勉强照出一小块昏黄的地块。
廖主任再一次在心中发出咒骂, 杨树湾怎么能没通电呢?看看这样子,简直让他脸上无光。
好在知青点到渡口距离并不远, 众人跌跌撞撞的, 还是顺利将红霞送到了渡船边。
船还没来得及起锚时,河面上又迎来一艘船。
何东胜站在船头喊:“你们要去哪里?”
说话的功夫, 他人已经转移到史蒂夫导演的专用船上, 帮忙伸手拉板车。
余秋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何队长不是说要在县城留一晚上吗?
何东胜避重就轻, 只追问大肚子的情况:“她怎么样呢?”
挂进去的硫酸镁起了作用, 红霞现在的宮缩已经明显放缓下来, 只是胎心仍旧快的让人心惊胆战。
余秋让红霞左侧卧位, 只可惜这儿并没有氧气袋可以让红霞吸上。
“先送医院再说吧。”她叹了口气,“红霞得开刀。”
红霞的丈夫明显瑟缩,惶恐而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即使上了船,他也没能接受妻子必须得去医院开刀的现实,只惶惶然被迫跟着妻子走。
看着这年轻的准爸爸,余秋就在心里头叹气。
她穿越之前,有专家建议将法定婚龄调整到18岁。
他们产科骂成一片。18岁过来生孩子试试?父母跟孩子都是小孩,你让他们能做什么决定?生下孩子之后,小爸爸小妈妈又靠什么来养活孩子?真是不榨干父母最后一分养老金都不罢休。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薅羊毛的。
何东胜点点头:“那就赶紧开刀吧。”
他目光扫过史蒂夫导演跟他的助手,还有那群陌生的官员;忍不住微微蹙额。
下午老成根夫妻返回县城渡口的时候,说了洋人要给小秋大夫拍电影的事情;何东胜就又气又怒。
开什么玩笑,都不知道这群洋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怎么能冒冒然地让小赤脚医生一个人就上了他们的船?
别说他们的身份存疑了,就算他们是被邀请来拍摄纪录片的,小秋大夫也不能就这么上。
枪打出头鸟,闷声发大财。这种事情搞不好就是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间炸开,挨着的人别看前头烈火烹油红火的不得了,后面说粉身碎骨就粉身碎骨。
别看现在批.林.批.孔,往前再数几年,林副主席可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生产队长怕小赤脚医生吃亏。小秋大夫虽然业务水平没话说,但人家看的不是业务。
然而看现在这架势,廖主任虎视眈眈的,他们这边就是想要拒绝也拒绝不了。
余秋现在倒是非常庆幸自己跟着设置主的船回到了杨树湾,正因为如此,他们现在才有交通工具护送红霞去卫生院。
雨后河水涨了一些,但好歹还算风平浪静。快船突突突了不到10分钟就直接停在了红星公社的渡口边。
宝珍抱着医药箱跟上,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暗沉沉的江面,原来杨树湾距离公社这么近啊。
他们只是没有船而已。
廖主任在前头一路大喊着开道,板车推着红霞往卫生院跑。
王大夫正在一楼值班,听到动静跑出来看情况。
余秋说这人要剖腹产的时候,可怜的小大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啊?开刀!卫生院开不了刀啊。”
至于剖腹产,他只听说过,就连在县医院实习的时候,他都没见过。
余秋也傻眼了,她突然间反应过来卫生院好像只能做一些小手术。
可是现在怎么办?难不成在坐着快船,赶紧将人转送到县医院去?
妈蛋,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人送去县医院,说不定还能多一分机会。
“大夫,我肚子不疼了,我自己生。”红霞突然间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余秋不假思索:“那是因为用药抑制了你的宮缩。”
她话刚出口,就忍不住脑袋一个激灵。
不对劲,余秋伸手摸红霞的肚子,在碰到的一瞬间,红霞就疼得大喊起来,然后整个人眼睛往上翻,像是晕死过去一样。
余秋浑身肾上腺素飙升,完蛋了,这肯定是子宮已经破裂了。
按照常规,子宮完全破裂瞬间,产妇常感撕裂状剧烈腹痛,随着子宮阵缩消失,疼痛缓解。
余秋一直关心着红霞痛不痛,但她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忍耐功夫完全不合常理。
红霞应该是经历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但是她忍住了没有喊出声。
“快,立刻手术。”余秋嗓子都喊劈了,“马上手术。”
情急之下,她甚至来不及再听孩子的胎心,直接把红霞挪到了手术床上。
她现在真庆幸自己没有冒险将红霞转移去县医院。因为如果红霞在船上就子宮破裂的话,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宁。
妇产科的值班医生听到消息下来了,可她也不会开刀,只能抓着木质听筒去找宝宝的胎心。
然而她找不到,她只摸到了孩子的小胳膊小腿。
红霞脸色灰败,浑身湿冷,一动不动的躺在手术床上,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搭班的老护士反而是反应最迅速的人,她将4条静脉通路全开放了,追问余秋:“全挂水吗?”
“都挂,充分补液。”余秋急着大喊,“赶紧打麻醉呀。”
卫生院没有专职的麻醉医生,既然他们不开展大手术,那么麻醉就是手术医生自己的事情。
被迫坚持充当麻醉医生的王大夫惶然不知所措:“打……打啥?”
“芬.太尼入壶,给我推进去。”余秋冲到旁边洗手,又招呼卫生院的产科医生,“立即给产妇的腹部消毒铺巾。”
这事儿不能等她来做了,红霞跟孩子的情况等不及。
事实上为了节约时间,余秋只来得及用肥皂水洗干净双上肢。
肥皂水碰到她胳膊肘的烫伤时,余秋痛得龇牙咧嘴。
如果她还在省人医,就冲着她胳膊肘上烫出的大水泡,这台手术她也不会上的。
可是现在她没得选择,她只能穿戴两件无菌手术衣并戴两副无菌手套,立即上手术台开始手术。
常规剖腹产使用的是腰硬联合麻醉,这样产妇本人是清醒的,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头也不容易窒息。
可是现在条件不允许,打硬膜外麻醉需要技术跟时间还需要红霞本人的配合。
这三个条件,他们一个都没办法满足。
只能直接上全麻,用最快的速度将孩子捞出来。
从切皮到取出胎儿,余秋最快的记录是两分半钟。
外头廖主任还在喊:“针刺麻醉,赶紧给她打针刺麻醉呀。”
余秋回过头冲着手术室外头大喊:“闭嘴,我听不到血压了。”
事实上护士已经完全量不出血压,大家肉眼可见地看着产妇的肚子又鼓出来一块。
芬太.尼刚推进去,也许都没有来得及起效,余秋的手术刀就划开了红霞的肚皮。
因为疼痛,原本已经近乎晕厥的红霞本能地开始挣扎。
余秋在红霞肚子上打了利多卡因做局麻,但局麻药起效也需要时间。
她额头上全是汗,因为麻醉药品有限,肌肉松弛效果不好,手术视野暴露的非常糟糕。
人肚子疼的时候上前硬得跟块铁板似的,何况是现在受到了手术刀的刺激。余秋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刀的。
尽管这样,当手术刀突破进腹时,汹涌而出的鲜血跟羊水还是瞬间让她看见了大屠杀时的江面,血水澎湃。
“管子,吸引管。”余秋喊出声才发现卫生院手术室根本就没有什么负压吸引器。
他们不开展大手术呀,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余秋气得大骂:“赶紧配备呀,没有这些我怎么开刀?”
单纯依靠器皿直接从肚子里头舀液体当然不可能,好在护士直接拿了剪断的输液管过来。
管子一头放在产妇的肚子当中,一头被何东胜含在嘴里头,用力一吸,然后通过虹吸效应,产妇腹中的羊水跟血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抽了出去。
红霞的子宮破了个大口子,与鲜血跟羊水一块汹涌而出的还有她的孩子。
余秋艰难地捞出了这个毫无反应的小孩,交给助产士下台处理。
2019年的医院基本上不存在所谓的保大人保小孩现象,因为大家各司其职,剖腹产终止妊娠就是既保大人又保小孩。
产科医生在台上处理大人的情况,宝宝被剖出来之后有新生儿科医生接手抢救。
可是现在,没有新生儿科医生在场,余秋只能先完成产科医生的职责,挽救产妇的生命。
现在摆在余秋面前的问题是红霞在大出血,子宮软软的,卫生院现有的所有宮缩药物用上去以后仍然没效果。
血像是完全不凝固一样,花花往外淌着,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手术间,让人心惊肉跳。
如果是其他情况的大出血,余秋最起码还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利用盐水纱布过滤腹腔出血,然后回输到红霞体内。
可现在鲜血跟羊水混合在一起,这血要是流进红霞体内,万一发生羊水栓塞呢?这可是会要人命的。
事实上现在余秋就非常担心红霞会羊水栓塞,开放的静脉窦在羊水里头泡了这么久,想想都让人心惊胆战。
可是对于大出血的病人而言,能不能及时有效输到血是救命的关键。
血源紧张在2019年的基层卫生院仍然是掐着基层医生喉咙的魔爪,很多时候医生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去。他们知道怎么救病人,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血可用。
余秋喘了口粗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打肝素抗凝,用纱布过滤血,自体血回输。”
管不了羊水栓塞了,未必会羊水栓塞,羊水栓塞了也未必肯定会死。
可是她知道如果现在没有血输进红霞的血管当中,这个可怜的女人就会立刻死掉。
她身体里头的血已经快淌干了。
大失血休克病人抢救的原则是尽快止血,尽快输血。余秋没办法从手术台上下去自己用纱布过滤血,只能口头指挥王大夫进行操作。
“你去跟产妇丈夫说一声,他妻子现在情况很危险,我们正在想尽办法救她的命,但是有可能会导致其他致命的危险。”
说话的时候,她手上也没停下,她跟妇产科医生拼命地按摩子宮,试图让出血停下来。
助产士倒是在旁边喊了一句:“要不要三腔二囊管?”
她记得小秋大夫曾经用三腔二囊管挽救过一位大出血的病人,就是门口供销社的燕子。
旁边的护士喊着:“没有三腔二囊管了。”
前两天内科刚来过胃溃疡大出血的病人,用了三腔二囊管就转去县医院了。
卫生院还没有来得及补货。
“快去拿避孕套。”助产士一边拼命地拍小孩的脚底,一边大声喊自己的同事。
她记得小秋大夫说过,避孕套跟导尿管联合起来用可以治疗产后大出血。
余秋的脑海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其实现在最简单,效果最明显的止血办法是做子宮血管结扎+B-Lynch缝合术。
所谓的B-Lynch缝合术是对子宮血管和肌肉连续地施加垂直压力,阻止部分子宮动脉、卵巢动脉分支由子宮侧缘向子宮中央的血流分布,达到快速止血的目的。
这个手术简单快捷,止血效果不错。但有一个问题,子宮在收缩后宮体会变小,原本缝合紧的线就会松下来,然后导致二度出血。
可要是加上子宮动脉结扎术,结扎子宮动脉上行支、下行支及与卵巢动脉的吻合支,子宮坏死的概率又会增高。
余秋穿越前两个月就曾经碰到一例由下级医院转省人医的子宮动脉结扎术+B-Lynch缝合术后子宮坏死病例。
后来为了保命,产妇在省人医做的子宮切除术。据说患者家属去原先的医院闹了,结果很不愉快。
假如红霞已经生过好几个孩子,余秋肯定毫不犹豫地给她进行B-Lynch缝合术。
毕竟术后子宮坏死的概率并不高。
可是红霞才第一次生孩子,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就重度窒息,抢救到现在也就是发出小猫哼哼的声音。
万一这个孩子不好呢?红霞还要不要再一次当妈妈?
“打副手套给我。”余秋决定还是采取球囊填塞法给产妇止血。
她觉得很悲哀,在救命的时候,她还要考虑患者的生育功能。
可是她又清楚地明白,如果红霞丧失了生育能力,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她此后的人生很可能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因为即使到了9012年,还有病人家属直言不讳地跟医生谈,救活了还能不能生孩子?不能的话就不用救了。
余秋不能再等待楼的值班护士跑到二楼妇产科去拿避孕套。
那不是急诊护士熟悉的环境。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急诊护士很可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避孕套究竟放在了哪儿。
而唯一熟悉环境的两个人,产科医生在手术台上,助产士还在继续处理刚生下来的孩子。
余秋现在的选择是利用手套自制水宮腔压迫止血。
乳胶手套,手术台上就有,拿线扎了手套5个手指头处,翻转后放进去橡胶导尿管,再用线结扎手套口确保不漏水。
四层厚的无菌纱垫一角与手套口丝线结扎固定,然后纱垫包裹手套外部,确保不影响手套膨胀。
自制好的水囊送入宮腔底部,余秋按照红霞的宮腔大小,打了300 ml的生理盐水,结扎尿管尾端。
手术室里头只有红霞孩子小猫哼哼一般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红霞的肚子,生怕里头再涌出血来。
所有的止血药都用上了,卫生院连便宜好用的氨甲环酸都没有。
也是,现在是1972年,说不定氨甲环酸都没有用到临床上。
余秋还给红霞挂了利尿剂浓缩血液,预防稀释性凝血功能障碍而导致出更多的血。
利用纱布简单过滤过的鲜血一滴一滴的,重新流淌红霞体内。每落下一滴,余秋的心都在颤抖,天知道她有多害怕会发生羊水栓塞。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羊水栓塞,毫无疑问,红霞只能等死。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没有血源供应的基层卫生院根本不应该接生。因为一旦发生大出血,都是产妇拿命在挣扎。
可是到了2019年,这仍然是无解的难题。就连三甲教学大医院都常常闹血荒,何况基层卫生院呢。
余秋所知道的社区卫生院基本上已经不接生了,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的风险。
孕妇家属不明所以,只会怪医院钻进钱眼里头,医生是觉得接生不挣钱才不接生的。
即便这样,主管领导仍然可以义正言辞的告诉记者,中国不存在血荒。
反正病人如果因为输不上血而导致死亡,家属就算要闹也会直接找医院跟医生算账。
负责出政策的领导在倒台之前从来都是完人,制定出来的政策永远万民敬仰,民众感恩涕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套制成的水囊终于起效了,那汩汩往外头冒血的子宮缩成皱巴巴的一团,总算消停下来。
余秋探查完毕之后赶紧给红霞关腹,因为芬.太尼就那么点儿,还是上次巡回医疗组留下的,药物要过效了。
事实上余秋缝合完腹膜之后,她就觉得麻药已经在红霞身上失效了。
属于麻醉苏醒期的红霞本能地身体挣扎,旁边人不得不伸手按住,余秋又给她加了局麻药。
何东胜还拿出银针在她的腿上扎了好几针,嘴里头喊着:“我给你扎针止痛啊。”
不知道是众人死命按的动作取消了,还是红霞听到了扎针止痛有了心理安慰作用亦或者是余秋局麻药打的够多,后面的肌□□合还算顺利。
省人医做剖腹产术从不单独缝合脂肪层,而是缝完肌肉直接缝皮拉倒。
产科医生忍不住轻轻地用止血钳拿了一下余秋手上的持针器。她工作多年,虽然没有自己单独开过剖腹产,但却给教授做过一助。
逐层进腹,关腹是最基本的呀。
余秋微微摇头,轻声道:“脂肪层打结时容易让脂肪液化,线结是异物,会发生排斥反应。”
她学生阶段就做过相关课题,用两年半的时间收集了450个临床病例做随机对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缝合脂肪层的病例组,愈合更好。
就是这个简单的研究,让她发了一篇SCI论文。
产科医生勉强接受了赤脚大夫的观点,事实上她自己没有开过剖腹产,说话底气就不足。
可接下来余秋的举动又让她心惊胆颤,缝皮的时候,余秋只简单带了几针,压根就没缝全乎。
余秋已经干净利落地缝完了最后一针,而且坚决不肯补针。
“缝的太牢也不好,反而会感染。因为切口里头的积液或液化脂肪液没地方流出去。”
余秋心道刚才估计产科医生没有看清楚她的腹膜缝合,否则肯定得崩溃。
因为腹膜她也只带了几针,这还纯粹是怕自己的一助接受不了,事实上她在省人医工作的时候,不仅他们妇产科,整个大外科腹部手术经常都不缝腹膜的。
大外科的师兄写过相关的论文,不缝合腹膜、宽松缝合皮肤都可减少切口感染,原因是切口内渗液可渗入腹腔被腹膜吸收或直接排出切口外。
这个就好像身体有个脓包,是靠着人体慢慢吸收来的快呢,还是直接切开排脓长得好呢?
但这跟医生在手术学课堂上学到的又不一样。
余秋穿越之前曾经跟着导师去下面县医院开过一台教学指导刀,最后的光复采取的就是宽松法。
结果管床医生没有上台,不明白教授为什么要这样缝合。术后切口有渗液流淌,管床医生不知所措又不敢质疑教授,索性用窗口贴紧紧地扒着口子。
最后切口红肿,差点儿要做二次缝合。管床医生被逼到没办法了,这才大着胆子给余秋发了一条微信,询问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余秋当时哭笑不得,不得不利用下夜班的时间又去了一趟那家县医院,重新处理腹部切口。
有的时候,教科书跟临床也不完全相符啊。
余秋放下持针器时,红霞已经完全醒过来了。
护士给她量了血压,90/60mmHg,脉搏现在是96次每分钟,留置导尿管显示小便颜色是清的。
老天爷算是暂时放过了这位新手妈妈一马。
后面能不能撑下去,看命!
余秋长长地嘘了口气,转头拿浸泡了碘伏液的纱布消毒切口,准备给人最后贴上干净纱布结束手术。
结果她一侧脑袋,只觉得有银光一闪。
待看清楚到底是哪儿发出的光,她顿时火冒三丈:“Please get out.Get out now!”
谁他妈允许摄制组跑进手术室的?无菌呢?病人隐私呢?他们到底有没有把产妇当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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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起恢复三更啊。
现在医院大部分都会有自体血回输机,这在血源高度紧张的现代非常有现实意义。但在没有回输机的基层医院,采集腹腔内积血+抗凝剂+纱布过滤的自体血回输常常挽救病人的性命。
没办法,条件就那样。什么潜在风险以及并发症之类的在眼睁睁看着病人出血死掉这件事前面,只能退后考虑。
国内输血机制的大环境的确不好。一个是缺乏有力的鼓励机制,献血的人并没有切实感觉到自己得到奖励了。另外一个医院跟血站是分开的。基层卫生院发出紧急输血的请求,甚至个把小时血都回不过来。献血队被取缔后,相关管理部门并没有给出替代解决办法。这也是一刀切行政管理的常态。
另外说说氨甲环酸,下面资料来源于烧伤科超人阿宝的文章。
氨甲环酸又名传明酸,是一种人工合成的赖氨酸衍生物,属于抗纤维蛋白溶解剂。在1962年,由日本女医生冈本歌子发现,一开始主要意图用于预防产后出血。但由于当时日本对于职业女性的不平等态度,歌子其实从没有能顺利说服她所供职的医院的产科医生去试试这个药物。
其真正的临床应用始于1968年,Vermylen J和他的同事就月经过多患者进行了简单的双盲临床研究,1970年6月,Elsevier旗下的J Pediatr Surg发表了第一篇应用于术后止血的临床研究。来自挪威的J.S. R?和他的同事挑选了10名泌尿科手术儿童应用氨甲环酸,证明可有效减少术后输血。
到2010年,氨甲环酸被各国学者反复进行临床试验,证实了其强大的药效和高安全性,当时BBC报道此事时的措辞是:如果这个早已被发现的药物能被重视并给到严重失血的创伤患者,每年至少救下10万条人命。 (Up to 100,000 lives could be saved every year if a known drug were given to seriously bleeding trauma patients. )。
渐渐地,氨甲环酸被广泛应用各种外科手术止血及创伤出血。
氨甲环酸便宜好用堪称止血神药,应该算是最便宜的止血药之一了,好像十几块钱一支。也是国内外权威指南一致推荐的安全有效的止血药。另外,它因为有美白祛斑作用,也被用于化妆品及美白针。上千块钱的美白针,真正起效的主要是便宜的氨甲环酸。
云南白药牙膏中添加氨甲环酸也是合规的,至于起效的是云南白药还是氨甲环酸就说不清了。因为氨甲磺酸本身就有抗炎消肿的作用。
我应该感激
余秋发了好大的脾气。她情绪激动的要求史蒂夫导演将刚才拍摄的所有手术场景全部剪掉。
谁允许他们进行拍摄了。病人家属吗?病人家属也不行, 这关系到红霞的个人隐私, 除了她本人没有谁能够替她做决定。
谁准他们进手术室了, 外头的这些领导吗?不行,每行每业都有自己的规矩, 手术间不能随便进入这是最基本的常识问题。
她不相信见多识广的史蒂夫导演连这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难道他没看到他们所有参加抢救的人都换上了洗手衣?好,她是没有来得及换洗手衣,因为她要急着救人命, 但是她穿了两层手术衣, 还戴了两层手套。
事急从权不意味着其他人也可以随便跑到手术室里头来。
万一产妇发生感染呢,这个责任到底谁来承担, 谁也承担不起。
“我们中华民族的确是礼仪之邦,一贯优待客人。但也请你不要肆意利用我们的善意。”
余秋恨得要死却毫无办法,自己人不争气,她能怎么办?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关键是没人讲规矩。
她的英文说的又急又快,大量的医学名词参杂其间, 就连翻译都反应不过来。
廖主任彻底傻眼了, 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会说洋文啊。”
乖乖,这个事情可真是的。
余秋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完蛋了, 她自我暴露了, 她怎么就说英语了?
她只是担心红霞跟她家属听到之后会害怕, 所以下意识地选择了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余秋抬高了下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父亲是医学教授, 不然您以为我一个初中毕业生怎么会开刀的。”
麻蛋,能不能关注重点?领导来临床从来帮不上忙不说,还尽他妈的瞎添乱。
红霞被从手术室里头推出来,直接送回病房。
余秋狠狠地扯下自己身上的双层手术衣。脱袖子的时候,她疼得呲啦一声。
胳膊肘烫伤的水泡被磨破了,粉红的嫩肉粘在了手术衣内侧,已经巴得牢牢。她这么猛力一扯衣服,嫩肉立刻被扯裂,渗出鲜红的血来。
余秋却顾不上自己受伤的胳膊,她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慌忙翻看双层手术衣的衣肘部位。
谢天谢地,血迹只洇在了内层手术衣上,外面一层倒是干燥的。阿弥陀佛,要是手术衣也潮湿了就麻烦大了,整个手术台都被污染掉了。
其实现在比起污染手术台,她更担心的是红霞会出现羊水栓塞。妈的,她居然用这么简陋的方式给病人输血了。
她想她肯定是疯了,被这恶劣的条件硬生生给逼疯的。
余秋憋着的一口火没地方撒,她狠狠砸下手术衣,头昂得高高的,跟着病人的推床跑了。
卫生院的手术间又没有术后恢复室,更加没有专人照应。
产科医生与助产士还有自己的住院病人要照应,急诊王大夫跟护士也在值班当中,他们谁也分不出额外的人手留在手术间照应病人。
反正手术室里头也没有什么抢救设备,还不如回病房,起码有医生护士看着。
大概是王大夫跟何东胜端出来的那一大桶血水实在太吓人,廖主任都被赤脚医生生人勿近的气势给镇住了,居然什么话都没再说。
直到推车上了斜坡往楼上转的时候,廖主任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有针刺麻醉吗?藏着掖着做什么?”
王大夫从他旁边经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忙忙回自己的办公室看急诊病人了。
红霞被运送到病床上,孩子就躺在她旁边。从现在的反应来看,这个孩子倒是没有明显的新生儿缺血缺氧脑病表现。
至于后续发育会不会出现问题?那真是只有老天爷才能给出答案了。
在生命面前,人才是最脆弱的。
红霞的丈夫从头到尾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
他看到老婆跟孩子醒着回来了,在病房里头转悠了两圈,被医生喊着签了好几个字之后,还是助产士催促他:“你好歹给你老婆弄点儿吃的呀。”
他昏昏然地发出一声“啊”,摸摸口袋,却掏出了两个鸡蛋。
这是他从家里头鸡窝摸的,因为想着要去杨树湾找大夫看病,得拿两个鸡蛋做诊金。
医生跟助产士看着这个年纪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新手爸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还是助产士接过了鸡蛋:“行了,我给你老婆打碗蛋花汤吧。”
余秋忍不住问红霞丈夫:“你父母呢?”
虽然说家属越多交代起病情来情况越复杂,但现在说实在的,还不如红霞的公公婆婆在场。
起码老人家年纪大见识也多些,总比这对一问三不知道新手父母来的强。
红霞丈夫茫然地摇摇头,小生嗫嚅着:“我家断粮了,我阿爹阿妈去换山芋了。”
医生皱眉:“不是刚打下稻子来吗?怎么这么快就断粮?”
前头双抢,医院还放了农忙假呢。
余秋却反应过来了,现在打下来的粮食不是直接分给农民,而是要先缴纳完公粮之后,然后再统一分配。
去年年底分的粮食吃了这半年,农家断粮也不稀奇。
她心中有种浓郁的说不出的悲哀。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刚刚水稻丰收了的农民,还要去山里头换山芋过日子。
“有葡萄糖吗?”余秋侧头问医生,“有的话,给她挂上去吧。”
红霞丈夫眼里头发出明亮的光,葡萄糖可是救命的药,大夫人可真好。
医生也明白农民对葡萄糖的迷信,她赶紧点点头:“下瓶水就接葡萄糖。”
红霞的脸上明显多了些光彩,简直要浮现出笑容来。
余秋侧过头去,她不想看,她感觉自己心里头窝着团火,简直要把她烧成灰了。
那群咚咚咚从手术间又追到病房来的人,她看了就来气。
有精力怎么想着在外国人面前造假伪装出一个美好的公产主义世界,不如想想如何让他们的百姓吃饱穿暖。不至于将一瓶葡萄糖都当成灵丹妙药。
产科大夫生怕这孩子再跟领导杠上,赶紧拉着人到旁边:“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我给你胳膊消个毒。”
余秋摇摇头,声音含混:“算了,今晚我不走了。”
别看现在红霞的情况好像稳定下来了,说不定转眼的功夫,她人就不行了。
羊水进入母体循环后,会引起母体对胎儿抗原产生的一系列过敏反应,称之为羊水栓塞。
这也是产科最严重的并发症,按照统计学数据,该病死亡率在80%以上。但介于不少临床病历死后并没有解剖明确诊断,实际数据可能远远超过这个数值。
这个病初期临床表现不明显,被发现时基本上都已经非常严重,死亡时间往往是几分钟到数小时。
病情开始进展的时候,即使是2019年的省人医,医生能够做的事情也极其有限。产妇能不能活下来,要看老天爷收不收这条命。
余秋想留下来陪着产科大夫,虽然她也不是什么神医圣手,能够妙手回春。但万一到时候情况危急了,多一双手能够帮着抢救也是好的。
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愿意放弃。
“那你先去值班室睡一觉吧。”产科大夫将人推进旁边的屋子,自己去应付那群领导了。
等她端了助产士泡好的糖水炒米进去找人的时候,余秋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旁边床头柜上放着用过的消毒棉球。
她两条胳膊放在肚子上,胳膊肘印着黄黄的两团。
值班大夫没有喊醒她,而是在她身上搭了层床单。
余秋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坐门诊的时候。
有中国青年跑到诊室来要求插队,理由是他陪伴的病人是外国人。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出门左转,后面有外宾门诊,挂号费500起步,绝对满足你的需求。
没有保险,自费看病吃不消?那就门诊正常排队挂号。
其实她心里头打着鼓,因为医院的规章制度当中明确写了外籍病人有优先就诊权。虽然余秋也搞明白凭什么。
70岁以上的老人、军人、残障人员这些病人优先就诊,她能够理解。其他的人难道不应该除非病情危重险急者之外,都按秩序排队就诊吗?
事实上除了部分港澳台同胞外籍病人之外,其他有优先就诊权的病人几乎从来没有提出过插队看病的要求。
她一师姐更绝,要求外国病人听不懂中文的话就自配翻译,并且用英语告诉人家中国医院普通门急诊不提供英文服务。
师姐振振有词,她在美国求学的时候,也没见美国医生为她提供中文服务呀,没有医保一律自费,鬼才给你特权呢。
医院敢惩罚她,她就敢把这事儿闹大。
中国医生因为不给外国病人提供英文服务所以被处分,看看医院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余秋在睡梦中笑醒了,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起床推门出去,恰好碰上助产士从产房里头出来。
助产士朝她摆摆手,压低声音道:“没事,省工人医院的专家下来了,正在看红霞呢。”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完全没想到红霞家背景居然如此之深厚,竟然能够惊动省城医院的教授。
现在可不比2019年,有钱都请不到人,交通如此不便利通讯如此不发达,她家是怎么找到的人啊?
助产士表情有些复杂:“廖主任打的电话。”
余秋眉毛简直要上天,哟,真没看出来,廖主任人面还挺广,而且对广大社员同志如此之上心。
她的目光再扫过扛着长木仓短炮的史蒂夫一行人时,突然间反应过来。
呵,原来点儿落在这里呢。
她就说阶层森严壁垒分明的时代,一个小小的县革委会主任,怎么能把手伸到省城医院去?
瞧瞧这浩浩荡荡的专家组,一溜的人,个个都是大拿。
他们风尘仆仆,显然是连夜匆忙赶过来的。
余秋想到了626指示,那位领袖怒气冲冲:告诉卫生部,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工作,而这百分之十五中主要还是老爷。
其实他没说错,卫生部的确是城市卫生部,或者讲城市老爷卫生部更恰当。
如果没有史蒂夫一行人在这里拍摄,省城的专家会连夜赶到一个小小的公社卫生院吗?显然不现实。
专家本身就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他们每个人都忙得恨不得能够把自己劈成两半来使用。真正恰当的方法是基层卫生院将情况危重的病人转去上级医院。或者是在农村也建立大型医院。
但很抱歉的是,基层卫生院连救护车都没有。
也许现在全国都没有几辆救护车,他白天在县城渡口看到了那辆救护车,也应该感谢史蒂夫导演吧。
为什么在如此高度连轴转的情况下,还有这样一个医疗专家组出现?不过是因为现在有外国人在拍纪录片。
余秋靠着值班室的房门,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保尔.柯察金说的没错,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然而生命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她不无自嘲地想着,她错了,她不应该骂史蒂夫导演。
比起她这个蹩脚的大夫,其实史蒂夫对于红星公社人民意义更加重要。
最起码的史蒂夫导演就凭他人站在这儿,便能够拉来一个完整的专家治疗团队,想要什么都能够优先得到供应。
她算什么呢?她空有一身医术,也只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条件下跟死神抢命。
你会什么不重要,你是谁才最重要。
专家们进了病房,给红霞以及她的孩子做详细的检查。
余秋转过身,准备招呼宝珍走人。已经有专业人士到场了,没他们的事情了。
何东胜手里头抓着个大搪瓷缸子走过来,看到余秋,冲她点点头:“喝点儿麦乳精吧。”
余秋惊讶地抬头:“哪儿来的麦乳精?”
虽然从营养学角度来讲,麦乳精其实不咋样,但在物质极度匮乏的现在,麦乳精绝对属于高档营养品。
何东胜将搪瓷缸子递到她面前:“郝红梅给你的,她家有人来红星公社出差,给她捎了麦乳精。”
郝红梅关供销社门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往医院冲,她就过来瞧动静了。
后来余秋做完手术出来,郝红梅想上去跟她打招呼来着。结果当时余秋气场实在太强,愣是吓得小姑娘没敢讲话。
再待到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去拿了麦乳精要分给余秋吃的时候,小秋大夫已经一头栽在值班室的床上,睡的人事不知。
余秋喝着香甜的麦乳精,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郝红梅也真是的,她自己吃就好了,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青春发育期要是营养跟不上,后面想补都补不回头。
何东胜忍俊不禁,他看着小赤脚医生,调侃了一句:“你就不长身体吗?”
余秋抬起眼睛,眼白朝上翻了翻,没接他的话茬。
长个屁,按照姐姐的高龄只可能横向发展,绝无纵向成长的可能了。
“你胳膊还疼吗?”
余秋撇了眼自己的胳膊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这个呀,没事了。就是破了表皮而已。”
她喝了半杯麦乳精,才猛地想起何东胜很可能还饿着肚子。
昨天他赶回杨树湾,肯定没来得及吃晚饭。后来又跟着到了公社,更加没有吃饭的地儿了。
造孽,昨天做手术的时候,这倒霉孩子好像还呛了好几口羊水血水。
余秋尴尬地放下搪瓷缸子,往何东胜的方向推了推:“这边我没碰过,你吃。”
生产队长笑了:“你吃吧,食堂师傅给我们下了面条。”
余秋狐疑:“真的?”
大晚上的,他可不相信食堂大师傅还会开火。
“真的。”何东胜示意宝珍的方向,“不信你问宝珍。”
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好歹有贵宾在,大师傅怎么着都得弄点儿好的。给我们做的是大骨头汤面,里头还加了鸡蛋呢。”
余秋顿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干嘛不喊她起来?
虽然昨晚她吃了西红柿鸡蛋打卤面,面条汤上全是油的那种,但她也是潜力型自助餐选手,夜宵完全可以干得下一大碗骨头汤面。
不吃白不吃,这种招待领导的美食,平头老百姓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安慰了她一句:“等秋收,生产队肯定杀猪。到时候天天做骨头汤面。你先把麦乳精给吃了吧。”
余秋这才退而求其次,咕嘟咕嘟将剩下的麦乳精全都倒进了肚子里。
她琢磨着回头得送郝红梅点儿礼物,不能成天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没事儿,你问问郝红梅喜欢什么东西?下次去县城给她带。”何东胜接过搪瓷缸,到旁边的水龙头下刷洗。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迟疑道,“要不,你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早。”
余秋摇摇头:“不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这边已经有专家组接手,不用她再费心。
何东胜点点头:“那咱们一块走吧,刚好我要去接鱼苗。”
三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余秋惊讶地发现史蒂夫导演并没有跟着专家组去拍摄红霞,而是拿着摄像机对着窗外拍外头的公社。
余秋冲自己的同伴点点头:“你们等我一下。”
她走上前,鼓足勇气跟史蒂夫导演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火。”
没有任何人阻拦过他的行动,她不能要求这个外国人做一位真正的绅士。因为道德束缚这个东西,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
既然中方没有任何人阻拦,甚至鼓励他进手术室拍摄,那么把罪名全部扣在他头上,似乎不太合适。
余秋怂,她不想得罪外宾,因为她得罪不起。
史蒂夫导演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捧着他小心翼翼伺候他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的碾死她。
内斗内行可不是说虚的。
余秋一点儿也不高尚,她卑微没骨气的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还能生存下来的人,骨头都硬不到哪儿去。
“我不是要有意冲你发火,我只是担心病人的情况。他们是产妇跟孩子,是身体最虚弱的人群,很容易感染生病。”
余秋字斟句酌,“作为医生,我必须得对他们的生命健康负责。当然,我并不排斥你的工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配合。”
宝珍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心慌不安地看着何东胜,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小秋姐跟洋鬼子说啥呀?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何东胜也听不懂,他虽然高中毕业而且成绩很不错,但在他的学生时代,已经基本上不学外语了。
他怀疑就是他的英语老师现在站在这儿,也未必能听懂小赤脚医生跟这个洋导演的对话。
“针刺麻醉我没学过,所以我无法回答你到底有没有效。”余秋语气委婉,“这个问题也许你可以问麻醉医生。”
何东胜竖起耳朵,努力想要捕捉两人的对话,但完全失败了,他真的听不懂。
不知道史蒂夫导演到底说了什么,余秋突然间改成了中文作答:“不,我始终认为我们在进步。
我的祖国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开始,就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起码有半个世纪的时间,她接连遭受炮火侵袭。
破坏总要比建设来的容易,建设一个新中国需要时间。历史在曲折中前进,国家建设也一样。我们不可能奢求一蹴而就,我们也在积累经验不断前进。”
余秋抬起头冲他微笑,“起码在几十年前,绝大部分中国人民生了病就真的只能等死。”
廖主任高兴地鼓起掌来:“对对对,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的成绩。我们培养了真正面向贫下中农的赤脚医生。”
宝珍扭过头,惊讶地发现专家诊疗组又浩浩荡荡地出来。
文教授朝余秋点点头,态度和气地招呼她:“小秋大夫,你过来,跟穆教授说说你是怎么给产妇止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