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这位钦差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通天的能耐！谁人不知，前任太守乃是太后娘娘的亲兄弟！当初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曾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想要巴结，最终却全都碰了一鼻子灰！
“柳兄，”有人按捺不住，急切追问，“这位钦差大人，究竟是怎样的来头？”
即便他们远在江南，也早已听闻这位摄政王的威名，那可是个真正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主儿，绝非什么宽厚仁善、易于相与的人物。
且不说那些远的，单说不久前的那桩事，那位上任尚不足一年的江淮漕运总司使张恒方，人人都道他是摄政王跟前的心腹红人。可前些日子，就因一批漕粮在境内被劫，转眼间便已银铛入狱，连个体面下场都没落下。
处理心腹都毫不手软，这位钦差大人又该是何等来历，竟能让摄政王专程为他下达特旨，授予如此天大的特权！
柳文瑛老神在在，故作高深：“更多内情，恕我不能透露。我只能告诉诸位，他手中不仅握有摄政王的玉牌与特旨，可号令江南所有官吏，而且手里还有宁王殿下的亲笔书信，寒山书院出身的学子，皆须听他调遣。”
“什么？！整个寒山书院都要听他号令？！”
那白胖的金家少爷惊得从座上弹起，活像个滚圆的白面馒头在原地打转：“我姐夫的二叔家有个侄子，前年考进了寒山书院，一家子恨不得把鼻子翘到天上去！我爹常说，这也怨不得人家傲慢，只因我大瑞朝十之七八的官员，皆出自寒山书院！他、他岂不是能号令大半个朝廷的官员？！”
金公子的姐姐，当年嫁与扬州一户所谓的“书香门第”。那家子实则家道中落，全仗着他姐姐丰厚的嫁妆贴补度日，却仍端着清高架子，处处轻贱他姐姐的出身。
只因金家是商贾门户，在他们眼中便天生低人一等。连他那小外甥，也因有个商贾出身的外家，在族学里没少受堂兄弟们的奚落耻笑。
姐姐和外甥的这般境遇，金公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此刻众人之中，就数他最是迫不及待，恨不得立时倾尽家财，效仿柳文瑛，捐个官身，好教金家彻底摆脱这商贾的贱名！
金公子眼神越发炽热，语气激动：“这位钦差大人竟能得摄政王与宁王两位殿下如此殊待，来历定然不凡，必是京中世家豪族，说不定……是哪位皇亲国戚呢！”
柳文瑛但笑不语。
金公子按捺不住眼底火热，颤声问道：“柳兄，如此说来，你当真……当真要做官了？”
几双眼睛霎时死死盯住他，不敢错过他脸上丝毫神色变化。
只见柳文瑛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赫然是一枚户曹参军印！官阶虽仅为从七品下，却是执掌户籍、田畴、婚姻等民政事务的属官！是握有实权的！
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在场几人看着那枚小小的官印，全都屏息凝神，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羡慕与敬畏。
“柳、柳兄……”李公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光灼灼地盯住那方官印，“日后……是不是该称呼您柳大人了？”
这一声“柳大人”，宛若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从今往后，柳文瑛就是官身了！柳家，从此就是官宦门第！
金公子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柳文瑛的手臂，眼中燃着炽热的光：“柳兄——不，柳大人！能否为小弟引荐钦差大人？我金家愿献出一半家产……全力支持钦差大人治理水患！”
话音未落，其余几人也都回过神来：“柳兄，还有我们！”
“我们也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还请柳兄帮忙引荐！这份大恩小弟没齿难忘！”
计划果然成功了。
柳文瑛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诸位这是在为难我啊……”
几人立刻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哀求。
“柳大人，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
“只要您肯引荐，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最终，在一片恳求声中，柳文瑛才勉为其难地松口：“罢了，我只答应帮你们引荐钦差大人，可不保证任何结果。”
有他这句承诺，便已足够。要知道，以他们的门第，原本连钦差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
三日后，顾青云在太守府接见了几位商户。
除了与柳文瑛交好的几位富商公子，各家的家主也都亲自前来。
虽说治水迫在眉睫，顾青云却故意让他们苦等了三天。他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反倒显得底气不足。如今这般吊着他们的胃口，让他们抓心挠肺地期盼，反而更有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走进森严肃穆的太守府，看着层层把守的护卫，几位富商心中已感受到无形的威慑。这也是顾青云的策略之一，他年纪太轻，若要树立威势，便不得不借助这些外在的声势。
好在太守卢湛河愿意全力配合。
此次回到金陵，顾青云隐约感觉到卢大人待他比往日更加亲热。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卢湛河都毫不犹豫地应允。
顾青云自然不知，卢湛河已经发现他的身世，知道他才是自己嫡亲的外甥。见他此次以摄政王钦差的身份统管江南治水大事，卢湛河心中既满怀骄傲，又暗藏担忧，自然是倾尽全力相助。
“见过钦差大人，见过卢大人。”走进太守府正厅，几位富商躬身行礼，抬头便见一位年轻公子端坐主位，但见其眉目清俊，风姿出尘，一袭青衣衬得他宛若谪仙。
若不是有卢大人在旁作陪，他们几乎要以为这是哪家出来游历的贵公子！
钦差大人竟如此年轻！有人心中不免生出疑虑，但转眼看见卢湛河对这位年轻钦差恭敬有加的态度，那根松懈的弦立刻又绷紧了。
卢湛河是何许人？金陵世家之首，连他都对这位钦差如此礼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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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商贾，又岂敢因对方的年纪而生出半分轻视？
顾青云端着茶盏，垂眸轻拂茶沫，始终不发一语。厅内气氛顿时凝滞，早已心神紧绷的富商中，已有人忍不住抬手擦拭额角的冷汗。
最终还是柳文瑛上前一步，代为开口，将众富商愿献家产、助力治水的诉求一一禀明。
顾青云这才抿了口茶，徐徐道：“诸位有此心意，本钦差自然欣慰。不过，天上从无白掉的馅饼。”
见钦差主动提及，绸缎庄老板李寅壮着胆子拱手：“大人明鉴，我等皆是生意人，此番……确实也有所求……”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我金家愿献百万石粮！只求大人允我家小子在您身边效力！”
“大人，钱粮之物您尽管开口……我们别无他求，只盼能与柳公子一般，为大人分忧……”
顾青云静坐聆听，待所有声音平息，才抬眼淡淡一扫：“都说完了？”
堂下顿时鸦雀无声。这位年轻钦差虽面容温润，可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中，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势。
“诸位，”他声音清朗，“卖官鬻爵之事，绝无可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何柳公子可以？！”
顾青云瞥向柳文瑛，后者早已功成身退，此刻正垂首静立，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柳文瑛确有真才实干，为他谋一官职，顾青云自觉无愧于心。但若对其他人也照此办理，必将酿成大患。
若有钱便可为官，权钱勾结必将愈演愈烈，历代王朝的倾覆，无不由此而起。
顾青云不愿滥用手中权柄，却也深知若不给予这些富商足够的甜头，他们绝不会甘心为自己所用。毕竟他们要拿出的，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诸位且听我一言。”顾青云再次开口，厅内顿时寂静无声，连卢湛河也凝神望来。
“诸位的夙愿，本钦差都明白。”想要改换门庭，本非可耻之事。在顾青云看来，商贾本也不该永世被拒于仕途之外。
但他需要的是遴选。
唯有通过严格选拔，确有其才实学之人，方能被授予官职。
“凡出资助力治水者，家中子弟皆可参与甄选。”顾青云目光扫过众人，“本钦差将设专场考校，试其经世致用之能。通过者，不论出身，皆可授官。”
这正是他从科举制中获得的灵感。
在这个为官之道近乎被世袭与举荐垄断的世道，寒门尚难出贵子，何况商贾？
顾青云心知自己无力撼动朝廷根深蒂固的选官制度，却可凭借手中暂时的权柄，在江南为这些商户子弟，撬开一道微光。
这既给了富商们希望，也守住了用人的底线。若商户子弟中真有经世之才，破格重用，于国于民，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顾青云话音落下，厅内竟陷入短暂的寂静。这前所未有的选拔之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