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筝不欲清虚子看出她的慌乱，掩饰道：“无事。只是走得太快，有些累罢了。接风宴快开始了吗？”
清虚子侧一侧身，示意她看滋兰居中。
好在清虚子了解陆筝脾性，这场接风宴来的人并不多。除却清虚子门下几位弟子，也不过再多一个掌门而已。虽说陆筝不喜清真道人，但他终究是掌门，因此哪怕她心中再不愿，也还是见礼道：“掌门。”
掌门扶起陆筝，状似不经意地扫了谢羡之一眼，问道：“羡之同筝儿一起来的？”
谢羡之很敷衍地拱手行礼，道：“见过掌门。”
思及方才两人逃跑之举，掌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宋风眠看出掌门神情不虞，忙打圆场道：“先入席，入席！有事吃饭再说。”
宋风眠素来是讨人喜欢的，听了这话，掌门亦收起脸色，和蔼道：“入席罢。”
这本就是为陆筝和谢羡之举办的宴席，因此陆筝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下侧。她身旁的位置本该留给顾璟，但顾璟自觉的很，坐得远了些，谢羡之见状，便很自然地坐在了陆筝身旁。
陆筝斜他一眼：“你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过来陪你了。”谢羡之一点也不脸红，“万一掌门又叫人上去讲话，至少还有我陪你嘛。”
陆筝习惯了他的厚颜无耻，哼了一声，还是默许了他坐在自己身侧。
这宴席并不过分隆重，但因着到场诸人皆是忘情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到底还是预备了许久。几人落座时才暮色将尽，待饭菜一样样呈上来，天色已然擦黑了。
掌门居于正席，由身旁仙侍倒满了酒，举杯笑道：“我先敬众位一杯，请！”
陆筝实在佩服这老狐狸变脸的功夫，方才还面色不虞，转瞬就换了一副面孔。她懒得应付，随手倒了杯水饮尽，便算是干了。
掌门注意到陆筝没有饮酒，打趣道：“阿筝，这样的场合，你不饮酒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陆筝从未饮过酒，原也是想试试的。但掌门这样一说，她却偏生了反心，道：“多谢掌门好心，我素不饮酒。”
掌门还想多说什么，但陆筝如今实力超然，他亦不敢强逼，只得呵呵笑道：“无妨。阿筝自便即可。”
场面一时颇为尴尬，宋风眠自觉实在是倒霉催的，只好出来圆场：“今日师门齐聚，无论饮不饮酒，皆是团圆的一番好景象。还未庆过师姐出关，师姐，我敬你一杯！”
陆筝对宋风眠并无恶意，亦不想拂他的面子，便也举了杯，道：“多谢师弟。”
宋风眠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然而他酒量一般，甫一入口，一张脸便皱作一团。他掩唇咳了咳，强笑道：“还有谢师弟，师弟游历许久，如今刚刚归来，实在可喜可贺。干了！”
谢羡之怕他被酒呛死，给宋风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真饮，又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道：“干了！”
谢羡之在被系统丢过来之前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虽然当时成年没多久，还是被迫陪着老爹喝过一点点。几轮推杯换盏过去，谢羡之面不改色，道：“谢过各位美意，只是我实在不胜酒力，就不陪诸位多饮了。”
他说这话实在很没有说服力，但宋风眠感念谢羡之方才解围，便道：“今日掌门特地前来，想必也是有话要说。酒过三巡，不知掌门要说什么？”
掌门扫了一圈周围，面上多了几分伤感：“今日大家齐聚此处，唯有拒霜还被困在魔宫。每每想起，总觉得食不下咽，昼夜难安啊。”
众人歇了声音，静听掌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掌门又饮了杯酒，抹了抹眼泪：“这几年我也曾派过许多弟子前往魔界，却皆是无功而返。今日触景生情，若是拒霜还在……”
陆筝非常想翻白眼，悄悄掐了一下谢羡之的手臂。谢羡之吃痛，借着掌门抹眼泪的功夫，小声问道：“他想干嘛？”
“自然是想找人去营救沈拒霜。”陆筝面若寒霜，“这差事估计要落到我头上了。”
谢羡之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才好奇道：“何以见得？”
“不然他为何今日突然提起？自然是想趁我出关，赌我良心发现而已。”陆筝摩挲着酒杯，冷声道，“老东西不自己去，倒要让旁人去找他的宝贝徒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羡之想要接话，却被陆筝止住话头：“他哭完了。”
谢羡之一惊，忙抬头看向正席。掌门果然已经擦干了眼泪，面色也已恢复如常，竟看不出分毫哭过的模样。
他将筷子放下，道：“方才扰了诸位兴致，着实是失态了。容我先下去更衣，各位自便即可。”
语毕，他朝陆筝的方向瞥了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陆筝这下真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嘱咐道：“老东西有话对我说，你在此处暂候，我去去就来。”
谢羡之急忙站起：“陆筝……”
“不用跟我一起去。”陆筝将他按回座位上，“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头晕即可。”
她安排好了谢羡之，便跟着掌门一路行至滋兰居后院。掌门果然已经在此等候，见陆筝过来，忙迎上前道：“筝儿，你可算是来了。”
“掌门有什么话说？”陆筝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想来是跟沈拒霜有关吧。”
心思被陆筝戳破，掌门尴尬地捋捋胡须，道：“并非全然因为拒霜。此次唤筝儿前来，乃是因为仙魔两界势同水火，众仙门也曾派过很多弟子深入魔界，却都无功而返。若非全无办法，我亦不愿让你深涉险境啊。”
陆筝点点头，道：“掌门的意思是，让我去魔界一探？”
“不错。”掌门凝重道，“魔君对仙门中人严防死守，寻常弟子皆不能靠近。你身怀克制魔气的伏羲血脉，又修为高深，因此仙门中除你之外，再无旁人能胜任此重担了。”
陆筝的确也有心入魔界探查，只缺一个机会。掌门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自然也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道：“弟子愿意前往。只是容弟子询问，掌门需要弟子做什么？”
掌门欣慰地拍拍陆筝肩膀，道：“其一便是探得拒霜下落。若她没有叛变，你便想办法将她的位置传信告知仙门，若她叛变了……”
他面色沉下来，全然不见了方才宴上的慈悲面貌：“若她当真叛变，你不必手下留情，将她斩杀便是。”
纵然陆筝早知掌门绝非善类，但亲眼所见，还是有些心惊。她垂眸答应下来，道：“弟子一定尽力。第二件事是什么？”
“其二，你尽力探得魔界的动向。若他们真要举兵，仙门也好早做准备。”掌门目色一冷，“仙魔和平绝无可能，只有占得先机，才能保仙门无恙。”
陆筝心中不屑，问道：“三年前掌门曾说，此界五年内便会消散。敢问掌门，如果真有大祸临头的一日，仙魔两界却还在交战不休，又当如何？”
“攘外必先安内。”掌门眸中多了些戾气，“两年时间足以荡平魔界，届时再议不迟！筝儿，你只管放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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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筝并不相信仙门这帮蠢货能议出什么好对策，闻言轻嗤一声，道：“那便都交给掌门了。只是弟子还有一事，望掌门允准。”
掌门恢复了和蔼的模样，问道：“筝儿有什么要求？”
“几年前我下山除魔，曾得掌门许诺一个愿望，今日偶然想起，便将它用了罢。”陆筝云淡风轻道，“魔界凶险，我一人独木难支，故而还请掌门答允，派第二人与我同行。”
掌门没料到会这样简单，意外道：“就这个？”
“不错。”陆筝颔首，“我要谢羡之和我一起去。”
虽说陆筝实在不像是“独木难支”的模样，但这个要求于掌门并无坏处，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好。夜色已深，筝儿还是先回去吧，莫要让宴上众位等急了。”
陆筝早就想回去，现下得了掌门许可，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她生怕掌门反悔，行了礼便疾步离开，待到主院中时，席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这宴席原本邀的人便不多，顾璟和宋风眠二人告辞离去，清虚子又素来早睡，因此竟只剩下了谢羡之。
他正百无聊赖地敲着桌子，见陆筝过来，眼睛立刻亮了：“陆筝？”
“嗯。”陆筝抬抬下巴，“走吧。”
谢羡之手上提了两个小酒壶，在陆筝眼前晃了晃，笑道：“师尊说这酒是他自己酿的，左右今天也喝不完，索性就都给我了。我喝着甜丝丝的，你要不要尝尝？”
陆筝从未饮过酒，一时有些心动。她接过一个酒壶，道：“边走边说。”
谢羡之跟在她身旁，问道：“掌门如何说？”
“与我想的差不了多少。”陆筝揭开壶盖饮了一口，“说了一堆废话，最终还是为了要我入魔界一探。不过他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狠绝，哪怕是沈拒霜叛入魔宫，他也分毫不留情面，要我就地斩杀，不必顾及旧情。”
谢羡之听得咂舌：“沈拒霜不是他最喜欢的弟子吗？”
陆筝对这种翻脸无情的事见得太多，早已经心无波澜。她抬头灌下一大口酒，道：“于掌门而言，我和沈拒霜都不过是棋子而已。用得上便捧在掌心，用不上便弃如敝履，都是寻常事。”
谢羡之叹息一声，道：“老东西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你们说了这么久，就只说了这一件事吗？”
陆筝眸光一动，落在谢羡之身上。
谢羡之不明所以：“什么？”
陆筝嘴角扬了扬，踏步迈入弄玉阁：“他本是要我独自去的，但我想了想，还是捎上了你。”
“啊？”谢羡之惊喜起来，“陆筝，你的意思是……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倏忽之间，一阵细碎的风吹动了陆筝的白裙，像是吹落了一束低垂的月光。
酒精极慢的灼烧着陆筝的意识，她觉得头有些晕，却并不打算就此休息。陆筝的脸红的惊人，饶是谢羡之也看出了她的醉意，忙扶住她歪倒的身子：“陆筝……”
陆筝整个人都半靠在他怀中，将脸凑近些，很认真地盯着谢羡之。
女子的声音清越而动听，尾音如方才的果酒一般甜腻，几乎要使人醉倒在她的语调之中。
“你说过的，你和我是同路人。”
谢羡之恍惚觉得自己也喝醉了，他的喉咙有些发紧，怔怔地盯着陆筝明澈的双眸。
怀中的女孩子笑起来，模样张狂极了，却生出几分常日不曾有过的艳色。
“我想了想，还是应该给你一个和我同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