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谢我。”
季往把窗边的椅子搬到床侧坐下,翻看手机。
明和写得直白[你救了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而且,你这两天一直帮我,理应感谢。]
季往看了一眼纸条,用笔把“死”这个字涂黑。
昨晚历历在目,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在H市,警车雨刷器频率开到最大也阻挡不了车窗积水的大雨。
他踏入过两次警局,一次他濒死,一次是明和……
其实整个找人的过程也只有几个小时,但浓重的夜色和雨雾里,季往像是坠入了永无尽头的极夜。
在一次又一次去往明和可能在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时,希望逐渐流失。
像是不会游泳,却掉入湍急的河,每一次伸手挣扎都是在追求新的希望,但追求新的希望只会带来气力枯竭,沉入河底。
他和她毫无血缘关系,更没有婚姻关系。
勉强称得上一句……朋友。
他甚至很难开口和别人说明为什么这么急切地要找到她。
凭借一句喜欢吗?
“喜欢”这两个字,只有说出口是最轻易的。
焦灼、痛苦、后悔与溺亡的窒息感从昨晚开始,一直都没能离开过季往的感官。
一想到昨天晚上在警车上,他眼睁睁看着明和好不容易站却又轻易摔倒。手臂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浮起,握笔的手用力到发白,血色因为挤压全部褪去。
季往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了,强扯出一个微笑,在便利贴上写下[不用谢,你本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明和拽过季往手中的笔,他才意识到手指已经印上了笔杆上凹凸不平的LOGO痕迹。
[不想笑可以不笑。]
明和看到季往把“死”自涂黑,猜到他应该是想起昨晚了,也许触景伤情,回忆起他自己其实曾经也差一点就死去。
季往在害怕吗?
对,季往说他害怕她是因为感激所以才愿意重新靠近他。
明和提笔继续写[现在我们是对方的救命恩人,可以说是两不相欠。这不是划清界限,是避免以后再拿“感激”当借口。]
她可没有忘记周一季往在她耳边撩拨她的时候,叫她救命恩人。
“好。”季往应地毫不犹豫。
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红色发圈递给明和,“从游临县天屹山祈愿池附近的道观买的。”
暑假明和从游临县走后,他也去了一趟天屹山,本来只是想给明和挂一个平安符,但恰好看到道观在出售“开光物品”。
发圈非同性或亲近之人相赠,有些太逾越了,季往之前没想过送给明和,只是一直带着。只是今天,忧与惧战胜了理性,他想做能保障明和平安的所有尝试。
红色发圈上有四个串珠,每个串珠各有一个字,连在一起是[所欲随心]或者[心随欲所]。
名盛园区宿舍回不去,明和现在真无家可归,最基本的衣服鞋袜都没有,更别说发圈了。
明和接过,用它扎起头发,当时她和云绘去天屹山怎么没看到许愿池附近还有寺庙。
她捋了捋马尾,摸到了凹凸不平的串珠,所欲随心,那既然决定把昨晚的事情摊开了说,不如一次性问完。
明和在纸条上写[周末你为什么要去H市。]
“去参加你的订婚宴。”
[你不是说不去。]
“后悔了。”
季往说谎了,他后悔的不是最开始说不参加订婚宴,而是后悔周三晚上离开名盛园区时太冷漠。
周三当天明和问他要不要去参加订婚宴的时候,他就说谎了,他当时只是想看明和知道他不会参加订婚宴后会有什么反应,不是真的不去参加订婚宴。
现在只好用新的谎言来圆之前的谎言。
所欲随心,他们两个都没有做到。
明和继续写[我做完手术,为什么一直等我醒了才走,但我醒了之后又为什么不来看我。]
“手术结束时医生说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能不能醒过来也很关键,所以一直等你醒来才走。”季往平静地继续说:“你醒了之后,我看到沈随之来了。”
“他不是你哥哥?你应该更想见到亲属而不是同学。”
明和之前跟他说过,沈随之是她母亲认过的干儿子。
不管怎么说,沈随之都是她哥哥,而他只是普通同学。
“而且,当时我身上太脏了,想去换一件衣服。”
那件短袖他擦完她的头发之后竟然又穿回去了?
沈随之怎么就算她亲属了,明和觉得季往可能误会了,但她提笔继续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件短袖你不会没扔吧,扔了吧。]
写完,又在“扔了吧”三个字下面划了几道横向强调。
季往说得坦坦荡荡:“已经扔了。”
但其实他又说谎了,根本没扔。
明和想了想,沈随之的事情还是解释清楚更好,她周三的时候说的话确实容易被误会。
[我来北京之前,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沈随之了。他大我挺多岁,小时候其实也并不经常见面,称不上亲属。]
她看了一眼季往,笑着又加了一句[也称不上“青梅竹马”。]
季往其实很矛盾,不想让明和跟沈随之有过多交集,他能看出来,其实沈随之对明和有除了兄妹之外的其他感情。
但事实就像明和说的一样,在她父母失踪之后,沈随之并没有出现,这意味着在明和最困难的时候,她孤立无援。
明和以为季往可能会高兴,但神色根本毫无变化,平淡地说:“我也没有青梅竹马。”15岁之前,在他的规划里,根本没有谈恋爱和结婚的安排。15岁之后,除了明和,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了。
日光渐淡,太阳不遗余力地燃烧一天中最后的半个小时,染红了地平线。
全麻手术后一般4-6个小时可进食,食物从水、流食逐渐转回正常饮食。
中午明和吃的流食,季往看了一眼时间说:“到了医生说的可以正常饮食的时间了,想吃什么?”
[馄饨。]
明和其实只是随手一写,但写完就突然回想起曾经和季往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果然,季往看完纸条后说:“你还记得。”
“我马上去买。”
看着季往关门离去的背影,明和摩挲了一下纸条。
高二的时候,夏日炎热,她一时贪凉开低了空调度数,夜里被子又被踢开。
第二天早上只觉得头疼但并没有发热,明和便强撑着到学校了,上午的课结束之后,病痛才姗姗来迟一样折磨得她头昏脑胀。
屋漏偏逢连夜雨,高中校医院本来就药物稀少,又逢医院外出交流期,夏日感冒的学生少,两个内科医生全部都被安排外出学习了。
班主任张泊不敢冒险胡乱拿药做诊断,只好联系明和家长,由家长带她去医院。
监护人电话那头却不是盛业,而是赵青远,他说安排了司机马上就到学校接明和去医院。
夏日燥热,明和站在学校大门边,看着热气从门外的柏油马路路面蒸腾,意识越发昏沉。
“同学等家长来吗?你进屋里等吧,有空调凉快一点。”门卫大叔“唰”得一声打开保安室的玻璃门,招呼明和进去。
明和强撑着摇摇头说:“谢谢叔叔,但是我发烧了吹不了空调。”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你站树荫下也行。”门卫大叔指了指悬铃木林荫道。
明和挪到树荫下,没有日光暴晒,热意却越来越浓。决定再等十分钟,如果司机不来,她就回去找班主任。
“你怎么了?”
明和坐在路边,把额头埋在膝盖,听到有人喊她,迟钝地抬起头。
是班里那个叫季往的男生,平常很少交流,不太熟,明和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
“你看起来生病了,去校医院?”
“医生不在。”
“你跟张老师说了吗?”
头疼得厉害,明和点头间觉得脑袋都快裂开了,这个同学问题怎么这么多,好烦。
“他怎么让你一个人呆在这。”
明和不想理他了,敷衍说:“谢谢关心,你快去上课吧。”
面前的人影却没有挪开,季往突然想起来张泊今天有公开课要上。
“我带你去医院?这个月我在校外参加竞赛集训,可以随时出校门。”
话音刚落,明和马上就说:“好,那谢谢你。”
她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一秒都没犹豫。
但没等他再问,明和就撑起地面强撑着站起来,看起来摇摇欲坠,轻声说:“走吧”。
门卫大叔从保安室探出头提醒:“这位女同学,上课时间要家长来接或者出示班主任开的假条才能离开学校。”
“那能借您的电话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吗?”明和补充说:“我家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也行。”门卫大叔把保安室的公共电话和学校领导、班主任电话簿拿出来放到窗台。
电话接通,明和言简意赅:“张老师,我是明和。我家长还没来,季往说他带我去医院可以吗?”
季往站在一边说:“我带她去学校附近的那个医院,很近,马上就回来。”
“啊?这都快一个小时了,你家长还没来嘛。”张泊的公开课马上就开始了,“但你们俩未成年学生单独出去问题更大了,等会儿我让赵老师带明和去医院。季往你回来上课。”
“好,谢谢张老师。”明和挂断电话,重新坐回路边。
她看了一眼这个还没走的同学说:“你去上课吧。”
难怪答应得这么直接,原来是觉得他烦人,懒得废口舌跟他解释,行动更直接。
不管张老师答应不答应让他带明和去医院,她面临的问题都解决了,好聪明。
季往蹲下来和明和平视:“你等了一个小时?应该没吃午饭?我给你买点吃的吧。”
明和不知道这个同学怎么这么热心,拒绝又要解释一大堆,随口说:“馄饨。”
等明和看完病回来,发现座位上真有一碗馄饨。
高中时关于季往的记忆很少,三年里她除了学习,大部分时间都把精力花在找父母上。
如今情景复现,倒是回想起来原来以前就和季往有不少接触。
很多事只倚靠想象和回忆无用,明和回神,打开电脑。
临近国庆节调休,这周日也算工作日。H市法院效率很高,一个工作日过去,她凌晨时提交的申请已经有了答复。
[您的申请已经受理,请确认申请宣告死亡人的信息是否正确。根据记录,您所提交申请宣告死亡的公民盛相非已经进行宣告死亡公告,后附公告链接。如有失踪人消息,请及时提供,感谢。]
“啪嗒。”
鼠标摔落在地,在沉寂的病房格外刺耳。
-
太阳落得很快,季往走出医院时,残阳如血,但刚到馄饨铺,天色已经全黑了。
馄饨铺老板悠闲地躺在躺椅上,看到有顾客来,才站起来招呼:“小伙子买馄饨?”
“对,要两碗馄饨,打包带走。”
“好嘞稍等。”
季往站在店铺外,透过取餐口看到老板把馄饨下锅,热气蒸腾,一切井然有序,像是两年前夏日的午后。
期待感稍稍缓解了这两日的痛苦,他已经开始想象明和吃到馄饨后会是什么表情。
会和两年前一样嘛?喜欢喝汤但会避开虾皮。
“老板,一份馄饨不要放虾皮。”
“好,小伙子从医院来的?我这个门店离医院近,好多病人家属来买。”
夜晚馄饨铺客人少,老板自来熟地跟季往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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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季往看到对面有一家花店,各色的满天星摆在橱窗。
“看吧我一猜一个准,我这个店都开好些年了,晚上来买馄饨的十成九都是从医院来的。”
馄饨煮熟要一段时间,老板随意闲聊打发时间:“小伙子女朋友住院还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就是发现你看花店的满天星,随口一问,我猜是女朋友。”
季往斟酌了一下说:“不是。”
“是我妹妹。”
“啊?哦哦,那祝你妹妹早日康复。”
季往回头,看到沈随之提着果篮和鲜花,越过马路,从路对面走过来,加入对话。
他低头打开手机,给明和发了一条消息。
JW:【我在馄饨铺看到了沈随之。】
MH:【我知道了,他刚跟我说。】
“季同学要买满天星?”
季往不欲多言,简短地应答:“是。”
“现在可不是满天星开花的季节。送朋友满天星也不太合适。”沈随之淡笑着说。
“哎呀,你们年轻人喜欢研究花语这些,我都搞不懂,你拿着的粉玫瑰好看,满天星也好看。只要心意到了,送什么都好。”
老板把馄饨盛出来打包好,递给季往。
“好的,谢谢老板。”
“慢走啊,下次再来。”
老板躺会躺椅,抓起一把瓜子儿开始磕,摇了摇头心想这指定是大舅哥看不上妹夫,挑刺儿呢。
季往还是买了一束满天星,加快脚步走向医院。
“怎么,季同学这么嫌弃跟我同行?”沈随之白色风衣衣摆在夜风里飘动,整个人看起来俊朗温柔。
季往停下脚步,回头看,黑色衬衫的扣子扣到最顶端。
“不嫌弃,她很久没吃东西了,只是想快点儿回去。”
“我帮你拿过去?小和说等会儿跟我聊一聊。季同学可以早点回A大,这样不耽误明天上课。”
“我买了两碗,给你一碗。”季往说着把有虾皮的那一碗递给沈随之。
“季同学还真是心思深沉,我刚才听到了,一碗有虾皮一碗没有。小和不怎么爱吃海鲜,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沈随之摇摇头继续走。
季往也继续朝医院走,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走到病房。
沈随之敲了敲病房门,提醒门内的明和有人要来,然后推开病房门。
地上的鼠标已经收起来,电脑也合着放在床头。
明和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季往跟着走进去,把馄饨放到隔热性能好的双层不锈钢碗中,支起病床上的桌板,筷子、碗一并摆好在桌板上。
“你尝尝怎么样?”
明和点头,在便利贴上写[你也吃。]
“好。”
云绘安排的病房是单人的,空间很大,季往坐在窗边,把满天星放到花瓶中。
“小和喜欢满天星?”沈随之果篮和粉色玫瑰花放到桌子上。
MH:【都喜欢。】
沈随之笑了一下,“小和跟我说实话就行,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也送你。我在H市医院看到你病房里有粉玫瑰,所以也买了粉玫瑰。”
MH:【真的都喜欢。】
粉玫瑰很大一束,包装精致,放到桌子上鲜艳明丽。
凌晨时沈随之说了中午会去看明和,但她却没有知会就转院了,让他白跑一趟。下午办完转院手续,她才和沈随之说。
明和面对沈随之难免有点心虚。
MH:【随之哥你吃饭了吗?】
“没有呢,下午收到你的消息就立马买了最近的机票来北京了。”沈随之没有点明直说明和没有告诉他就转院的事,而是说自己行程赶没吃饭,温和却又给人压力。
MH:【对不起。随之哥想吃什么?我给你点。转院的事情等会儿我好好解释(乖巧.ipg)】
“不用解释,小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以后可以先跟我说一声?不然我会担心。”
MH:【好的。】
沈随之把凳子搬到床边,看着明和的馄饨:“我想吃这一碗,小和给我点吗?”
明和疑惑,勺子也因为惊讶松手掉到碗里。
MH:【这碗我已经吃过了,我问一下季往店名叫什么,我再点一份新的?】
这段话明和删删改改好几次才发出去,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这份还没拆开,想吃可以吃。”季往把另一份馄饨递给沈随之。
“谢谢季同学,但是我想吃小和碗里这一份。”
明和看着沈随之笑得得体,季往也挺有礼貌,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们两个关系不好吗?应该根本就不认识吧。
MH:【季往你先回学校(小狐狸祈求.jpg)。】
“确定?”
明和艰难点头,消息都发出去了再撤回其实也于事无补。
季往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但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明和,“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沈随之看着季往离开,稍微往后坐了一些,拉开跟明和的距离,笑着说:“逗你呢,不吃你碗里的。”
MH:【啊?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你想吃什么。】
“都行,你买的我都喜欢。”
MH:【你又逗我……】
沈随之抽走明和的手机,“这次可不是,你买什么我都喜欢。别发消息了,你先吃饭吧,再不吃亮了。”
明和点点头,捧着碗认真吃饭。
吃饭也这么可爱,沈随之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
明和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沈随之怎么还偷拍她。
沈随之一眼就看透了明和的想法,“我可没偷拍,我这是光明正大地拍。”
季往站在医院住院部大楼楼下,不知道明和喜不喜欢吃这家馄饨,买馄饨时的期待此时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