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下那一场堪称耻辱的败退,如同冰冷的雨水,将童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傲慢彻底浇灭。中军大帐内,气氛比数九寒天还要冰冷几分。残兵败将带回的消息,不仅仅是死伤枕藉、器械尽毁,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们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就在那雷霆般的轰击下溃不成军。
“废物!一群废物!”童贯再也无法维持统帅的威严,如同一头被困的受伤猛兽,在帐内疯狂地踱步,咆哮声震得帐布簌簌作响,“十万天兵!十万哪!竟被一群草寇凭借几根铁管子挡在城外,寸步难进!朝廷的颜面,本帅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血红的眼睛扫过帐下噤若寒蝉的众将,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韩天麟、李明更是将头几乎埋进了胸口,生怕被这位暴怒的大元帅再次点名。
“说话!都哑巴了吗?”童贯猛地停在帅案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死死盯着众人,“都给本帅想办法!想不出办法,就带着你们的人,去给本帅填平那护城河!用尸体堆,也要给本堆出一条路来!”
这已是近乎失去理智的疯狂之言。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用尸体去堆?且不说能否堆到城下,只怕还没靠近,就被那恐怖的炮火炸得灰飞烟灭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御前飞龙大将军毕胜,硬着头皮出列,抱拳道:“元帅息怒!末将……末将有一愚见。”
童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喝道:“讲!”
毕胜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道:“那梁山火炮,威力虽大,想必制造不易,弹药亦非无穷无尽。前番夜袭段将军,昨日攻城,贼寇已然消耗不少。不若……不若我军以小股人马,多路分散,轮番佯攻。不图破城,只求诱使贼寇不断开炮,消耗其弹药。待其弹药耗尽,或所剩无几之时,我再以主力猛攻,必可一举而下!”
此言一出,帐内不少将领眼中重新泛起一丝微光。这似乎……是个办法?总比直接用主力去硬撼那雷霆之威要强。
童贯闻言,暴躁的情绪稍缓,沉吟起来。这确实是目前看来,唯一一个似乎能针对那“火炮”弱点的战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束手无策强。
“嗯……”童贯缓缓坐下,“毕将军此议,或可一试。传令下去,连夜赶制简易云梯、盾车,不必追求坚固耐用,能做个样子,吸引贼寇炮火即可!”
翌日,天色刚亮,官军大营辕门再开。这一次,出来的并非黑压压的大军,而是韩天麟率领的千余人马。这些人马刻意拉散了队形,三人一伙,五人一群,稀稀拉拉,推着几十架连夜粗制滥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云梯和盾车,慢吞吞地再次向着济州城挪动。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城,而是送死——用佯攻的姿态,去消耗梁山宝贵的炮弹。
济州城头,林冲与众将早已观察到官军的异动。看着那松散得可笑的队形和粗劣的器械,林冲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哥哥,官军这是想跟咱们玩疲兵之计,消耗咱们的火药啊!”花荣目力最佳,一眼看穿。
鲁智深哈哈一笑:“直娘贼!这童贯老儿,倒是打得好算盘!洒家看他是被咱们的火炮吓破胆了!”
杨志看向林冲:“总管,是否用火炮驱散他们?虽然分散,几发霰弹过去,也能叫他们喝一壶。”
林冲却摇了摇头,目光锐利:“不必。童贯想耗,我们偏不让他如愿。火炮弹药,乃我梁山心血所聚,岂能浪费在这些诱饵之上?”
他随即下令:“传令下去,各部弓弩手准备!放近了打!让弟兄们练练射术!也教童贯知道,我梁山即便不用火炮,弓弩之利,亦非他边军可比!”
命令迅速传达。城墙垛口后,弓弩手们纷纷就位,张弓搭箭,或是端起经过梁山工匠改进、加装了偏心轮和更优质弓弦的强弩。这些弓弩的射程和穿透力,早已远超官军制式装备。
韩天麟提心吊胆地带着队伍往前蹭,心中不断祈祷城头千万别再响起那恐怖的轰鸣。一直蹭到距离城墙一里多地,已经进入普通弓箭的极限射程边缘,城头依旧寂静无声。他心中稍安,以为计策奏效,梁山果然舍不得用炮打他们这些散兵游勇。
然而,就在他刚松一口气,准备再往前推进几十步做个样子就撤退时——
济州城头,陡然响起一片密集而凌厉的破空之声!
嗡——!
那不是零星的箭矢,而是如同飞蝗骤雨般的箭幕!改进过的梁山强弓硬弩,在这个距离上,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准头和杀伤力!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天而降,精准地覆盖了散开的官军队伍!
“举盾!快举盾!”韩天麟惊恐地大叫。
可他们携带的简易木盾,如何能抵挡住这自上而下的攒射?更何况梁山弩箭力道奇大,往往能直接穿透木盾!
“啊!”
“我的腿!”
“救命!”
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就松散的队伍瞬间大乱。不断有士卒中箭倒地,痛苦的哀嚎声响彻原野。他们进,无法靠近城墙;退,又恐军法从事。只能狼狈地举着破烂的盾牌,在箭雨的洗礼下,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彻底沦为了梁山守军练习移动靶的活道具。
韩天麟本人也被几支流矢擦过,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拔转马头,声嘶力竭地吼道:“撤!快撤!”
残余的官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几十具尸体和更多的伤员在城外哀嚎。城头梁山军并未追击,只是爆发出一阵哄笑和更加响亮的欢呼。
韩天麟灰头土脸、带着更重的伤亡逃回大营,都不用他禀报,童贯在远处望楼上已看得分明,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疲兵之计?消耗弹药?结果是自己白白送上去给人家当箭靶,徒增笑柄!
“蠢货!无能的蠢货!”童贯回到大帐,又是一通打砸怒骂,帐内气氛降至冰点。他目光阴鸷地扫过众将,声音如同寒冰:“再想!给本帅再想!若再无良策,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压力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位将领心头。这时,另一位御前飞龙大将军酆美,深吸一口气,出列拱手道:“元帅,末将有一策,或可破局。”
“讲!”童贯几乎是吼出来的。
酆美沉声道:“济州城高池深,贼寇火炮犀利,强攻难下。然梁山贼寇,根基并非只在济州一城。其起家于梁山泊,经营郓城县,此二处乃其心腹。尤其郓城县,新占不久,城防必然不及济州坚固,且位于济州西南。我军何不效仿攻敌必救之策?”
他走到简陋的沙盘前,指着郓城县的位置:“可分出一支偏师,绕过济州,直扑郓城县!若郓城告急,济州梁山军岂能坐视不理?必引兵来救!届时,我军主力可于半路设伏,或以逸待劳,与贼寇野战!野战,乃我边军所长!贼寇火炮虽利,于野战中调动不便,威力大减。只要将其调出龟壳,我军铁骑劲弩,必可战而胜之!”
分兵!调虎离山!
童贯眼睛猛地一亮!是啊,何必非要死磕济州这块硬骨头?攻打其必救之郓城,逼其出城野战!这才是发挥边军优势的正确打法!
“好!酆将军此计大妙!”童贯一拍大腿,连日来的阴郁仿佛一扫而空,“王义!马万里!周信!”
“末将在!”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泇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嵩州兵马都监周信三人出列。
“着你三人,点齐本部人马,合计两万五千人,即刻出发,绕行西南,给本帅拿下郓城县!若遇梁山援军,不必硬拼,缠住即可,本帅自会亲率大军接应!此战若成,尔等为首功!”
“末将领命!”王义、马万里、周信三人抱拳应诺,心中虽对梁山仍有忌惮,但相比于正面强攻济州,这个任务显然“安全”了许多,而且若真能成功调动梁山主力,确实是大功一件。
很快,官军大营再次调动,一支两万五千人的偏师,在三位都监的率领下,偃旗息鼓,避开济州正面的视线,沿着西南方向的小路,朝着郓城县疾驰而去。
童贯望着远去的烟尘,紧握双拳,眼中重新燃起凶狠的光芒:“王伦!林冲!本帅倒要看看,你们这次,出不出城!”他仿佛已经看到梁山军在野战中被他边军铁蹄碾碎的景象。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梁山“谛听营”的密切监视之下。一场围绕郓城县的新博弈,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