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忘却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律所的。窗户外放着的那把雨伞上还沾着点雨水和泥渍，紫葡萄色的伞面醒目而张扬，随风轻颤，一点一点地摇晃着她的心神。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今天的事情不算太多，晚上6点的时候她就准时下班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上班。天幕一点点黯淡下来，办公室里的人渐渐都散了。
曼姐作为律师合伙人，有一个单独的隔间。透过水汽氤氲的玻璃，可以看见她还坐在座位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脑，双手有条不紊地敲着键盘。
许安宁凝着她的身影，心弦也随之轻轻一动。刚来律所的时候，她就听过一些曼姐的传闻。听说曼姐也不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似乎还很艰难，上大学考得都是助学贷款和奖学金。但是她特别拼命较真，是个工作狂。经过七八年的努力，她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有房有车，财富自由，还是律所的顶级合伙人。
许安宁收回视线，又想了想自己三千的月薪，不禁有点沮丧。虽然苏州的房价普遍比北上广深那些一线城市要低，但是仅仅凑齐一套房的首付，对如今的她来说也是难上登天。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她垂着头，耷拉着脑袋，正要推门出去，碰在门把上的指节还未来得及行动，就听到有一串清脆的脚步声向她临近。
“你怎么还没走？”
卢曼打了个哈欠，掀起眼皮看了眼面前的女孩，理所当然道：“走，带你去吃饭。”
“啊？”许安宁惊疑不定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卢曼，却见她已经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拎着车钥匙，走出了办公室。
就这样，许安宁和自己的上司一起吃了一顿饭。
卢曼开车去了市中心，轻车熟路地选了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餐厅。
许安宁看了眼菜单上的价格，就觉得头疼。她不自觉地攥着衣料的边角，看着卢曼，斟酌着用词。
却见卢曼早已识破她的心思，非常自然着说道：“这顿我请。”
许安宁更不好意思了：“曼姐……”
卢曼摇摇头，打断道：“对现在的工作，还适应吗？”
许安宁点头：“还好。”
“现在还好，以后就不好了，”卢曼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只是暂时处理文件，没有单独办过案子。到时候实习转正后，就真的考验你的心态和耐力了。”
许安宁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只好听着。
卢曼看着面前的年轻姑娘，突然又来了一句：“你谈恋爱了吗？”
许安宁睫毛一颤，忙道：“没有。”
心里却在纳闷：“现在的上司都这么八卦的吗？这么关心下属的私生活？”
卢曼却没有说话了。她侧眸凝着窗外朦胧的细雨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好看的眼眸微微敛起，情绪不明。半晌，她才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趁着年轻，多多体验吧。”
许安宁稍愣，蓦然想起了自己在律所里听到的一些八卦。
据说曼姐有一位相恋八年的男友，但是一直没有结婚。男方似乎是个体制内的工作人员，性格也平和，比较向往结婚生子的安定生活。但是曼姐更加看重工作，不想太早结婚，两人就这样发生了分歧。八年恋情就这样以悲剧告终。
刚听到的时候，许安宁还迷惑了一阵子。她想：难道工作与爱情就这么不可平衡吗？还有，如果足够相爱，应该也不会这么仓促收尾吧？
不过，她毕竟没有实战经验，也未曾真正了解过社会，尚且不懂得——这世界上的大多数感情，都是初时浓烈，后时淡漠。人是会变的，感情也是。
明灯高高亮起，音乐缓缓流淌。整个餐厅的氛围都非常舒缓，装扮也很有格调。
许安宁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里却是平静如水。
她记得，刚来大学的时候，她有很多次，久久凝望过这座城市的高楼与灯光。她为这样的繁华所震撼，也为此感到神伤。她总觉得，这样一个贫穷的自己，与这座漂亮的城市，实在是格格不入。
然而，她今天与自己的上司面对着面坐在一家高级的餐厅里，却并不觉得龃龉，反而心里很平和——纵然贫穷，也有享受的权力啊。何必对自己如此苛刻。
回到学校时，已经九点多了。
她下车与卢曼道别，看着那辆黑色奥迪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忽然意识到——也许曼姐今天请她吃饭，或许是因为孤独吧。
想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无论是什么层次的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烦恼。
寂静的校园里，只有几盏路灯还在微微亮着光。许安宁借着光亮，朝着宿舍楼走去。
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叫停了步伐：
“安宁。”
她回头，正对着来人那双黑色的眼睛。
“温……老师”她开口即失声，不由结巴。
温初白笑着朝她颔首：“你们下班很晚吗？”
许安宁呆愣着摇头，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没有。”
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雨，潮湿的空气里混着点泥土的气息。
“一般都是六点下班。刚刚和上司一起吃了一顿饭。”许安宁不敢看他，低着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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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爽的微风扑面而来，女孩的发丝凌乱地散落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温初白心神忽动。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却又在触及她的脸时，堪堪停在半空中。
正在此时，许安宁突然抬眸，恰好撞入了他的眼里。她看着他的那双手，心跳忽而漏了半拍。她耳根一热，慌乱地理了理头发，而后错开目光，不再看他。
温初白也有些怔愣。
这种感觉怪异又陌生。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有些不自然着问道：“实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许安宁低头看着脚尖，轻声道。
又是一阵沉默后，温初白忽而发问：“你为什么没有选择读研？研究生就业比较有优势。”
许安宁有些犹豫，静了半秒后，而后抬头，十分坦诚道：“因为我目前比较急着赚钱。”
温初白默然。他想起，多年前，他曾开车送她回家，亲眼见证过那些荒芜的田埂和老旧的楼房。他望着女孩坦然的眼睛，一瞬间，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你似乎变了好多。”半晌，他出声道。
许安宁呼吸微滞。
她看着他，强作镇定地问道：“哪里变了？”
温初白微笑，如实相告：“比之前更坦然了。也更有勇气了。”
许安宁凝着他的笑容，心底忽而一暖。
这样的改变，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坚持，也有一半是因为——在她年少脆弱之时，曾有一个人毫无理由地相信过她，祝福她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温老师，你现在应该是教授了吧？”
许安宁思考了一番，觉得他现在的博士研究生应该毕业了，估计留校任教了。
温初白好笑地看着她：“没有。还只是讲师。”
“哦，”许安宁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这次的交流活动会待几天啊？”
“一周。”
一周啊。真短。
她莫名有些惆怅。
渐渐走至宿舍楼下，她才回过神来。
总归是要分别的。就算她对温初白的感情并非迷恋或是依赖，而是真正的男女之情。温初白……也不会喜欢她啊？
他估计一直把她当作从前的学生吧？
她敛眸，对着温初白道：“温老师，我先回宿舍了。”
“好。”温初白应道。
他站在原地，望着消失在楼道尽头的女孩，很久才收回目光。
是他想多了吗？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
凉风吹面，他也清醒了不少。他抹了把脸，自嘲一笑：估计是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