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因为贵客到访，谢家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开门迎客。
昨日的时候，尚在兰城的谢家三叔和五叔就已经携妻子来到谢家大宅。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亲朋上宾、好友贵客也相约到访不提。
姜月早早就没了睡意，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兰城乃南北枢纽，各地商贾云集，此前姜月就已让人严密关注黑水若族商人雇工，抓获了不少非法偷买粮盐的黑水若，那些吃里扒外的走私奸商自然也跑不了。
昨日傍晚，底下人传来了消息，一行黑水若扮作行商混在行商中趁夜秘密进城。自西边的沄州沦陷后，不少尚有报国之志的老兵投靠了谢家，其中一人紧急上报。
“错不了！我们那一营当时负责埋伏，我亲眼见过他，兀的是黑水若西军首领阿斡那无疑！”
那老兵愿意用人头担保此人身份。姜月信他，传令眼线先行监视，不要打草惊蛇。但如果阿斡那察觉到不对要逃，先斩后奏。
除了兰城，谢家水道遍布的节点关口，姜月都在大力狙击黑水若相关的买卖。其在西南补充粮草的计划被遏，应当也明白有人看出了他们的图谋。在这种情况下，黑水若依然派了一位大将冒险进入兰城，也算是敢想敢做了。
梳妆台前，因今日有客人到，秋叶便把姜月的头发全部梳起，挽了个望仙髻。秋水拿来淡金镶蓝宝石的雀羽冠，小心地给姜月戴好，在额间坠好蓝水滴子。
姜月一身浅黛紫衣裙绣金纹，因为天冷，秋叶还给配了件雪白毛披环在胳膊上。
最后挂好淡金珍珠耳环，把祥云金锁项戴在姜月脖子上，这就齐整了。
秋叶秋水仔仔细细把姜月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好了一丝不差。
秋叶禁不住道：“小姐真真是叫人一见倾心的大美人，我看了都忍不住脸红呢。”
姜月已经被这繁琐的装饰磨得没了脾气，还在闭目养神：“是么。”
铜镜中的少女闭着目，眉眼平和，似有神性，端的是九天仙子落凡尘，美得不可方物，不似人间之人。
屋外，一个小丫头挑了帘子进来：“大公子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姜月睁开眼，秋水扶着姜月起身向外走去。
屋内谢斐正支头坐着，他是母亲打发过来看看姜月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得知姜月还在梳妆，等得百无聊赖，一抬头正看见如神妃仙子的姜月，顿时就愣住了。
这姑娘，平时随意打扮是一个样，这会盛装又是另一个样。
更不似人间，更不可靠近，偏生这张清丽动人的脸上还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引得无数飞蛾扑火，心甘情愿。
秋水停在里屋门口，撒开了手规矩站到一边，姜月走到谢斐跟前，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金晖玉影映在谢斐脸上，他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很没礼貌地盯了人家许久，起身忙连连作揖：“冒犯妹妹了。”
这种眼神，姜月从来都不陌生。
俏俏“哼”了一声，放过了他。
待到前院，谢家大门完全打开以迎宾，晨光熹微，早来的客人三三两两聚集着闲聊。有丫鬟仆人端着盘，上面有些酒水点心供客人需要。
正门不远，谢家的三叔谢士廷和五叔谢士湘正和几个地方大员说着话，听到后面有骚动，转头一看，是堂侄谢斐。
谢斐人缘好，姜月也时常出去处理铺子田地事宜，这会刚一出现，就被同龄的子弟围了起来。
谢士廷负责谢家对外生意，离家早，故而对侄子旁边天仙一般的姑娘有点陌生，想了一会，才想起这位的身份。
谢士湘在这两人小的时候经常带他们外出游玩，在一边提醒：“三哥，斐儿旁边那位姑娘，就是姜良琦姜大人的千金。”
“这我知道，”谢士廷点点头，又问道，“事儿定了么？”
谢士湘微微摇头：“还没，但听大嫂提起过，我想差不多也就是在最近了。”
“你怎么看这事？”
“能和姜家结亲，那当然是好事啊。不过咱这侄子自小就有主意，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谢士廷所知，却比自家老五多上一些。他们的母亲，也就是谢斐的祖母，出身合阳张氏。当今皇后的母族也出身合阳张氏，姜良琦在朝处处和高后高相不对付，和合阳张氏那边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去，自然和谢家的关系也微妙。
但是，世家朝野之间，感情在其次，利益为最先。圣上始终信任姜良琦，谢家对此乐见其成。谢斐的父亲谢士祯与姜良琦在朝堂上隐隐呼应，宋青岚又与姜月的母亲罗因私交甚好，这门亲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谢斐是谢家这一辈的老大，又格外有出息，他们这几个做叔叔的自然关心。
天时地利人和兼备，谢士廷不由感叹这一对小的说句天作之合不为过。
想起了什么，谢士湘道：“最近有不少人找上我，说有人到处找他们的不自在，我才知道是这丫头的手笔。大嫂跟我打过招呼，让我别插手。三哥刚回来，估计也会有人找你，可千万别误了事。”
“这还用说，”谢士廷再问道，“找你的都是哪些人？”
把名字大致说了一遍，谢士廷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这些人以后再找你，都推了。都是些做着见不得人勾当的庵臜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
“知道了，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
谢士湘从小就对自己定位很清晰，几个哥哥委婉地和他说过他不适合做官，他一点不在意。做个闲散人，留在兰城多帮衬帮衬家里也是极好的。
因为从小和谢斐相处多，谢士湘很是知道谢斐的个性。过了一会，他禁不住喃喃自语道：“谢斐这小子，要是推了这门亲事怎么办？”
在一边的谢士廷听到，正要说话，两人就看见不远处，谢斐小跑着跑到端盘的丫鬟那里，拿了一碟东西，再飞快地回到姜月身边。
谢斐神色熠熠，眼睛亮亮地指着糕点，对姜月说着什么。姜月静静地看着他，末了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见姜月兴趣寥寥，谢斐把东西递给一边的人，继续跟着姜月，和她说话。
两人各自的好友们都在一边悄摸关注着，神色各异，震惊调笑看戏皆有之。
……
两兄弟对视一眼。
第一，这门亲事，该担心的是他们这个侄子这一边。第二，其实也不用太担心。
谢士湘已经闲闲地打开了折扇：“无事。”
谢士廷点头同意：“嗯。”
两人接着接待宾客去了。
不久，宋青岚就到了，众人纷纷前往拜会见礼。
宋青岚面上带笑，一一从容应对着。
谢士廷和谢士湘前来见了礼：“大嫂。”
谢斐跟在两位叔叔后面：“母亲。”
宋青岚颔首，但谢斐身边不见姜月，她转身望了望周围。
姜月在不远处，被几个太太小姐围着，小姐们都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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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拉着姜月的手言笑晏晏。
“母亲，”谢斐一拱手，“妹妹被人缠住了，我这就把妹妹带过来，给您见礼。”
看着谢斐的背影，宋青岚心里暗笑，还搬出你老娘来了，是你小子见月儿和旁人说笑，心里不乐意了吧。
没过一会，谢斐就把姜月带过来了。
姜月低头欠身：“宋姨。”
“唉。”
宋青岚扶起姜月，伸手正了正她的簪子：“我们家月儿就是好看，就该这么好好打扮才是。要不然到了京，你娘该埋怨我苛待你了。”
“怎么会，明明宋姨最好了。”
姜月展颜一笑，霎时如明媚春来，看得人移不开眼。姜月挽住宋青岚的胳膊，撒娇道：“等见了娘，还要叫宋姨莫说我的不好呢。”
跟在身后的谢斐抿了下嘴。
真是，把人从另一边带出来，又和娘说上话了。
但也不怪两人之间频多有人打搅，谢斐常年不在兰城，姜月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什么事要说也就趁这么个机会了。
巳时快要过半的时候，外面来了使者道：“张先生快来了。”
很快，谢家前面这个大院子里的人都纷纷站好，各归其位。谢家人在最前迎客，后面是亲朋贵宾，丫鬟侍女分立最外的两边。
论理，姜月也应该站在后面，但谢士廷和谢士湘向后站了站，宋青岚携了姜月的手，和谢斐代表大房站在主位。
外面的行人过客，都道今日真真长见识了。只见一辆极其宽大豪丽的马车行来，几乎占了宽大石路一半宽。马匹是清一色的纯白西贡马，四腿要比寻常的马高粗。
车后车前都有着精美繁复的雕画，多是麒麟花草之类的祥瑞，车轿的檐上从前到后都挂着金铃，随风晃荡着。
这看着，比兰城的几家大族都不逊色。
晨光已经升起来，伴着车轮滚动和马蹄踏地的声，众人总算是见到了合阳的这位张大先生。
一个壮身大脸，须髯如戟的人踏步进来。此人身着褐红大衣，披着没一点杂毛的紫貂毛裘，光是这紫貂裘都价值千金。
“哎呀，不是都说了一切从简，千万不要这么大的排场么？”
宋青岚和气笑道：“也没什么多安排的，就是几家好友亲戚罢了。张大先生难得上门一次，可一定要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张先哈哈大笑：“什么张大先生，不过是好事之人给的诨名而已，快莫要取笑于我！”
张先此人虽长得粗犷，但其实是有功名在身的。据说以前得罪了上司故愤而辞官，因不畏强权得了个先生的美名。
姜月面上轻哂，看起来，此人以前还是个热血青年呢。
谁知道这人后来会是兰城陷落的元凶。
张先此人，为人刚愎自用、多疑狡诈，勾结黑水若吞下兰城后割据兰原州，后面又几次背信弃义，实在叫人看不起。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但却造成了极大的危害。
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和最笨的人，往往不会坏大事。就是这种带点小聪明的人，看似有点志向有点本事，却往往自作聪明，酿成大锅。
众人慢慢向后面走。
姜月浮动的袖尾稍稍扫过谢斐的手，谢斐靠近了她，低声道：“一会张先生要参拜祖母的牌位，我们还得去祠堂。要是无聊了，你尽管走就是。”
姜月扬眉：“这位可是贵客呢。”
“不是特别贵，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