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鬼逐疫大傩仪，围炉煮酒话除夕。
又到年尾岁末，府城百姓一大早便换上新衣，招呼亲朋好友一同上街玩乐。
府衙里的烛火自寅时燃起，专为傩仪准备的小院里人来人往，共待天光大亮之时。
平仲巷也一幅呼朋唤友的热闹景象，宋溪云刚洗漱收拾完，就听到楚蓉在外面喊道：“小云小云！好了吗？”
“马上！”宋溪云带好荷包，朝杜春兰说道：“娘，那我先走了。”
“好，今天人多，别和蓉蓉她们走散了。”
宋溪云点头应下：“知道了，娘。”
杜春兰看着她出门，转头对宋兴安说道：“老宋，赶紧忙完，他们两家差不多该好了。”
“好嘞。”
宋兴安闻声立马加快手上的动作，和杜春兰一起赶着同楚明辉等人汇合。
小孩有小孩们的活动，大人自然也少不了独属于他们的乐趣。大家各有各的玩法，回家时还能互相闲聊几句。
宋溪云她们走到朱雀大街时，道路两旁已经围了不少人。
每年的除夕之日，淮邗府衙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傩仪，为民众们除去一年的灾厄邪祟，以求来年平安喜乐。
楚蓉仗着个子矮，带宋溪云和田佑死命挤到了前头。
旁边有不少和他们想法相同的小孩，好些人把矮个的弟弟妹妹护在身前，尽量让每个人都能看到。
在这样盛大的节日里，偶有推搡也不会让人太过恼怒，退开的那一步就当为来年积点仁德。
随着一阵锣鼓声响起，远处隐约传来了路边百姓的喝彩，浪潮声愈大，说明傩仪队伍愈发近了。
宋溪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忍不住探头往那边瞧。
最先看到的是一群穿得凶神恶煞，带着鬼面的“邪祟”，他们时不时冲向两边吓唬人，一副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
而身经百战的大人们假装害怕，纷纷往后退，敢冲到前面的小孩没几个怕的，在邪祟过来时不仅不退，嘴里还喊着“将军”。
邪祟没吓着人也不气馁，继续转向下一批。
胆子大的小孩拿出自己的木剑和木长刀之类的武器，在邪祟经过时轻轻往他们身上打。
被打的邪祟从队伍中脱离，和小孩缠斗一会，便往后仰作濒死状。
小孩高兴得直喊道：“我除祟成功了！”
旁边的大人纷纷祝贺道：“恭喜小郎君，来年必定会平安顺遂！”
而那位邪祟则重新回归到队伍里，继续被下一位“勇士”除去。
宋溪云观察着这温馨又富有童趣的一幕，嘴角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
她转过头去，继续欣赏难得一看的除祟大傩仪。
纵观整条大街，造型各异的邪祟们聚在一起，倒真有几分百鬼夜行的既视感。
待他们走完，空旷的大道上有一匹大马踏着鼓声而来，骑马者身披金渡铜甲，戴一副黄金面具，虽不见容貌，但周身气度非凡，威压尽显。
这便是刚才那小孩口中喊的“将军”了，在话本子里又名“金甲将军”，是位勇猛的“天将”。
紧接着是两位打扮相似的镇殿将军，一人执弯月刀，另一人执长戟，衣裳和金甲上有爵鹿、蝙蝠、喜鹊等花样，让宋溪云总觉得有些眼熟。
她搜寻片刻，终于从容易忽略的角落里找到了那种熟悉感的源头——各家门口新贴的门神画像。
见惯了图画上的形象，乍一看到现实版的“角色扮演”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三人之后，宋溪云勉强能辨认出除祟队伍里的判官、土地公、灶神等形象鲜明的角色。
大家各自做着扮演人物在画本书册里常见的动作，一路与周边百姓笑闹。
而手持金枪和龙旗的护卫们走在队伍两侧，为双方划出一条分明的界限。
虽是偏娱乐性质的除祟祈福活动，但也能明显地看出官府及厢军的部分“素养”。
整个朱雀街都沉浸在傩仪的热闹氛围里，余韵久久未散。
“明年咱们去城外的转龙湾吧？从小到大都在城里看傩仪，我还没见过怎么除祟呢。”楚蓉紧挨着宋溪云说道。
宋溪云胡乱答应下来：“好啊。”
反正她都没见过，今年看完傩仪前摇，明年接着欣赏打戏，就当两集的年更电影了。
“那是不是得起很早啊？”田佑想了想，问道。
楚蓉扒拉着手脂算时辰，折到第四根的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她一摆手，说道：“没事，到时候让爹娘带我们去城外的客栈住不就好了？”
“也行。”
除夕前后的客房钱好像没有很贵，住一个晚上的话爹娘应该会同意。
说话间，上千人的队伍慢慢从他们身前走过，最后只余零星的几位除祟者。
一只鸟雀掠过上空，似乎也对这场盛大的傩仪感兴趣，它振动双翅，慢慢来到队伍前头占据“最佳观赏位置”。
如溪流般汇聚到朱雀正街的鬼神们会在朱雀城门处打破“和平”的表象，将邪祟赶至城外后，两方开始厮杀，并朝着转龙湾而去，傩仪最终的“埋祟”之地正是在此。
鬼神邪祟的扮演者都是武艺颇佳的城中巡卫，听说除祟的打斗场面精彩绝伦，丝毫不输勾栏瓦舍里技艺高超的艺人。
楚蓉一边描述着她听到的除祟趣事，一边模仿从瓦市里学来的那些动作。
参加傩仪的人群各自散去，或跟着队伍去转龙湾看最后的“除祟”，或去茶楼饭馆及酒肆填饱肚子，或带着妻儿回家歇息。
宋溪云三人看完了傩仪的尾巴，于是挤出人群去找闵承望。
他得陪爹娘一起，因此很遗憾不能和小伙伴共度玩乐的好时辰。
不过闵父午时通常会受邀参加宴席，闵承望正好能趁此机会跑出来和大家吃午饭。
他奔跑的身影在略显闲适的街上格外显眼，很容易让人发现。
“小望！这边。”
楚蓉朝远处的闵承望招手，待人过来后一同前往提前决定好的食店。
正街上的吃食更贵些，四个人的零花钱再多也不顶用，是以只好选择正街之外的饭馆。
半路上，楚蓉朝大家介绍着她“钦定”的地方：“这家的羊肉汤锅听说特别好吃！每桌都会配一个小火炉，汤锅架在上面温着，能吃一两个时辰呢。”
“我们又不会吃这么久。”田佑默默说道。
楚蓉拍了他一巴掌，继续道：“总之很新鲜，我们去试试就知道了。”
宋溪云听完她的描述，总觉得像是初代版本的火锅，等店里伙计把汤锅端上桌之后也确实像她想的那样。
火炉里的炭火烧得通红，汤锅架上去没多久就听见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宋溪云拿调羹舀了一勺浓白的汤汁，一层薄薄的油水里浮着几颗葱花，羊肉汤特有的鲜香瞬间扑鼻而来。
“好香！”
吹凉后田佑率先尝了尝，他边回味边嘀咕着什么，朝另外三个人说道：“很好喝。”
宋溪云也喝了一口，冬天里喝碗热汤确实很舒服，要是下雪的时候喝就更有感觉了。
店里各色的招牌菜滋味也挺不错，几人喝汤吃菜，再来上一口冬日特地熬制的饮子或熟水，惬意得像话本子里描写的九天神仙。
……
午饭吃完，大家便出门顺着街道慢慢往平仲巷走。
府城人做生意挺随性，有平时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开店的，也有隔三岔五关门出去玩乐的，当然，更多的店铺会从早守到晚上，直至半夜才闭店歇息。
因此，宋溪云在逛街的路上时不时能见到刚回来开门营业的店主和依旧大门紧闭的铺子。
大年三十的热闹日子里，烟花爆竹自然是不能少的东西，楚蓉老远就瞧见了一家铺子，兴冲冲地拉着几个人跑了过去。
“我看看这里有没有新鲜的玩意儿。”
左右无事，陪人闲逛一会也挺不错。
该买的烟花前几天早已经买好了，不过每家铺子卖的东西都会有差别，总能找到没买过的那个。
宋溪云对这些不算熟悉，就跟着楚蓉随便买了一点。
而田佑和闵承望在另一边头挨着头，小声谈论属于他们小郎君的私语。
小丫头抱起自己刚买的战利品，一脸兴奋地对宋溪云说道：“小云，咱们今年找个好地方，我要把这些都放完！”
府城住宅密集，万一发生火灾的话容易牵连一大片，附近有河倒还好，像平仲巷这种离水源有点距离的区域几乎很难避免。
因此过节放烟花爆竹这些东西的时候只能在官府划定的地方，一旦被巡卫发现私自燃放，就得上缴银子以代牢狱之灾。
去年楚蓉她们第一次自己出去玩，结果东榆河边人太多，几个人被挤得只放了一些小的烟花，半点都不过瘾。
宋溪云胡乱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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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西边会不会人少一点？”田佑想了一圈，说道。
“不知道，”楚蓉和宋溪云、田佑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年，自然不用多问，因此她望向闵承望，问道：“那咱们吃完晚饭早点出门去看一下？”
“好。”闵承望点点头，心里已经在想怎么从家里“逃”出来了。
——
夜幕将至，四个人背上烟花爆竹往东榆河西边走，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人少的地方。
“就在这，就在这！”楚蓉又抬头望了望，“正好还能看靖安河那边的烟花。”
几条大河边每年都有官府安排的烟花表演，买不起烟花的穷人便会守在不远处观赏，等表演结束后再凑进人群里看其他人玩乐。
河边的灯盏陆续被点亮，待时辰一到，某处突然响起的爆竹声便揭开了今晚的序幕。
劈里啪啦的动静从朱雀街响至全城，好一会过后，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起，嘭地一声在半空中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四个人倚在河边的围栏上抬头望，绽放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几乎将黑夜照成了白日。
这些烟花的样式和现代的普通烟花几乎没什么区别，但宋溪云还是兴奋了一会，如果生活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余下的几十年好像也不难度过。
“看！是龙！”楚蓉指着夜空中未暗的火光喊道。
宋溪云望向那条火龙，一时之间有点震撼。
你们这个时代的人这么会玩吗？一下子就从初级跳到高级？
“去年好像没有龙，是新做的？”田佑问道。
“肯定是！”
除了开场的龙，接下来的花样也不少，什么虎啊鹤啊，很多动物都轮了个遍，其中还有花花草草之类的，很是精彩。
宋溪云不会算晚上的时间，估摸出这些烟花大概放了一个多小时后，不禁对府衙的财力有新的认知。
寻常店铺卖的烟花有便宜有贵，但像府衙燃放的大型烟花，起码是以十两银子起步，总共加起来的话不知道得费多少钱。
待烟花的余烬飘散在空中，府衙的烟花表演也终于告一段落，楚蓉翻出自己买的烟花爆竹，朝宋溪云问道：“小云，你想玩哪个？”
宋溪云没怎么玩过，于是反问道：“你想玩什么？”
楚蓉兴冲冲地拿出两根烟花棒，递给她之后说道：“玩这个一飞冲天！去年看别人玩的时候就觉得挺好玩，这次我们自己试试！”
田佑和闵承望手里也拿了一根，宋溪云在暗地里观察着几个人的动作，悄悄把手往上抬了抬。
细香点燃了引线，只听到咻地一声，烟花棒从她手里脱离，蹿到空中后炸出巨响。
楚蓉蹲在地上捂住耳朵，朝宋溪云竖起大拇指。
放了几个之后闵承望显然玩兴奋了，手里点火的动作就没停过。
田佑问道：“小望，你以前是不是没玩过？”
闵承望果然点点头，继续找下一个好玩的烟花。
宋溪云也把每种烟花都尝试了一遍，除了没有仙女棒，几乎和现代的那些烟花没什么差别。
不知不觉中，大家买的烟花都陆续用完，几个人坐下来歇会，见时辰不早了，便决定各自回家守岁。
“明年咱们还来！小云，你说下次再买点一飞冲天怎么样？太刺激了！”
“好啊。”
两个男孩跟在宋溪云和楚蓉身后，也约定着明年一同玩乐。
……
“爹，娘！我回来了！”
杜春兰招手让宋溪云去堂屋，盛了碗甜羹给她，“来，先歇会。你爹烧了热水，待会赶紧去洗洗。”
“好。”宋溪云光顾着玩，这时候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一小碗甜羹很快就被她喝完。
洗个澡回来，宋溪云直接和杜春兰一起窝在摇椅里守岁。
大概是平时习惯了早睡，没过多久宋溪云就睡着了。
杜春兰把她揽进怀里，笑着和宋兴安说道：“你看，每年都说要守到子时，这才亥时不到呢。”
宋兴安摸了摸自家女儿的脑袋，“怕是玩累了，今年一个烟花都没带回来。”
“也是。”杜春兰拿薄被将宋溪云裹紧，和他闲谈着静待子时到来。
夜渐深，原本断断续续的爆竹声骤然热闹了起来，官府安排的烟花表演再度在夜空中绽放，与百姓一同迎接新年。
只道是：除夕夜，把岁守，新年已至莫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