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东京郊区山中的集训营，今年的冬季十分清爽。
幸村穿上训练网球服，从酒店房间似的舒适宿舍出门。
国家队在集训，为了新一年的戴杯和atp杯选拔。
这里是新一代领军人物相马的“舒适区”，如同过去的幸村，有冠军头衔和世界排名加身，大家都是尊敬友善的。
top级选手是宝贵的财富，意味着和强者对抗的经验，大赛的经验，冠军的经验以及许多，绝大部分职业球员无法感受到的东西。
幸村要更加自由。他是不受任何训练计划安排的。大家希望他能保养好状态，来年继续巡回赛。
不过，如果能赏脸去哪个球场指教一番，那再好不过。
这是幸村来到集训营的第三天。诺亚跟着。
他对幸村身上的某些变化感到疑虑，想要在明年之前做出一份新的技改方案。
在罗杰斯杯赛方和蒙特利尔要员的诚挚邀请下，幸村在温网夺冠后间隔两周，参加了位于加拿大的大师赛。
有道是“拳怕少壮”，21岁的美国人在第二轮就给到不少压力。主要是他发球效率太高了，而且这家伙很会“显摆”，把现场气氛调得很热烈。幸村不自觉地提状态后，身体发出了警告。
职业球员对于突发的伤病有各种风格的处理方式。幸村被评价为很爱惜自己的那类，他不会忍到比赛结束吃个败仗退场。虽然这更有利于风评一点。
但事后的检查让幸村丧气。肩盂唇撕裂，不是需要手术的情况。
幸村完全没感觉到庆幸。他只觉得自己已经伤退很多次了，这些经历印在记忆里，深刻、令人烦恼。
也许是长达三个月的钝痛影响了他的情绪。
冷空气入肺，中和了温热的呼吸。
集训营的硬件设施越来越棒，绿化也没落下。
其实有两年，他们是想利用更多空间作为训练场的，但是因为幸村随口一说，觉得这里“越来越死气沉沉”，便悄然又改了回去。
等热身完，诺亚也从健身室来跟他碰面。
幸村对自己不太舒适的肩膀小发牢骚，“我今天一点也不想打反手，抬不起来。”
“不急，不用非要上球场。”诺亚心里有数，“不舒服的话，今天只安排两个小时，你可以自由安排其他时间。”
他们去了自助餐厅，国家队集训场地这边，多是已经在男子、女子巡回赛上露脸的职业球员。国内的选手一般较为保守，看到幸村两人也只会在心里“爆鸣”，很少有人能自来熟地和网坛goat同桌进餐。
“早安，幸村桑，诺亚。”相马放下盘子，四人的座位坐在了靠诺亚那一侧。
在偶像跟前，反而趋向于坐得远。
“早。”
“今天约训练赛吗？幸村桑。”
“我准备去国青队看看。”幸村婉拒。
“好吧~”相马应着，眼神不自觉地瞄向了诺亚，随后记起诺亚从不和人打比赛，于是遗憾地塞了口沙拉。
上午在诺亚的指导下做了些热身，幸村两手揣在兜里，往国青队的集训区走。推脱了诺亚的同行邀请。
意气风发的温网夺魁，和出师未捷的罗杰斯杯反差过于强烈，退赛后，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不是撕力竭地、毫不体面地嘶吼，打砸摔东西……
是一种在恍惚中的行为，乃至于颠覆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信念。
似乎在那一瞬间，只需要轻轻的一点拨动，就走向完全无法想象的境地。
他只是甩了网球包，然后一个星期没再理它。
只是像逃避一样，清晨哪怕完全清醒着也躺在床上不动弹。
伤病在身时的忐忑和忧惧像幸村心里深埋的“炸弹”。
当它爆炸的时候，幸村便再也忍受不了一次又一次，仿佛无休止将发生的伤情。
因此虽然肩伤并不那么严重，幸村依旧缺席了整整半年的比赛。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世界排名从第一落至第三。
没人会想到幸村差点原地退役只是因为小小的一场，罗杰斯杯的第二轮比赛而已。
“你觉得好吗？”
“不好。”
“不想训练？”
“……现在是这样。”
“嗯……”
“会失望吗？”
“不会，无论怎么做都行，只要你想。”
“……”
“只是躺在床上也不开心吧？”
“是有点。”
“你说夸奖植物会让他们长得好的话，冲他们发牢骚会不会让他们蔫掉？”
“……没试过。”
“要不要试一下。”
“是个好主意，但是有点舍不得……”
每天早晨诺亚都过来，坐在幸村床边的地上，靠着床沿和他对话。
幸村需要一些心理排遣。
他的精神出现了很大的空洞，需要一段时间愈合。
幸村只需要这样的对话，似乎毫无营养。但它是一种支撑。
他绝不是真的要由爱转恨，舍弃这份职业。所以到头来还是走出了心灵的“小黑屋”。
这是一场不为大众所知的“危机”，在幸村沉寂的动向中消失于无形。
他还是恢复了日复一日的训练。
没有人可以一天到晚吊儿郎当地赢得世界冠军。atp的新鲜血液会给任何妄图吃老本的“老资历”“哐哐”两巴掌，然后踩着他上位。
被视为职业网球的残酷和激烈竞争，恰恰是它为幸村带来动力的有趣之处。
青少年区的变化不大，又多了一些稚嫩的生面孔。
他们偶遇幸村时，总是一愣，然后捂住了嘴，深深吸气，再蹦蹦跳跳地跑开，大概是去和小伙伴分享——“我看见幸村了！”，之类的。
二十多年前，自己u17集训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连带着当时自觉弱小的忐忑心情，也像掉色了的老旧照片看不灵清。
好像当时还惊觉池爽儿是多么不得了的天才高手，不知得要几年才能追上他。
那时在集训中认识的几十人，个个都是值得各地区骄傲的青少年冠军，结果不说混出头，有勇气在职业里趟过一遍的，也仅有寥寥。
当年松原监督的话真的非常实在。
换做现在的他回到当时做教练，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副高高在上、傲慢优越的样子啊，比起岛田桑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因为他确实觉得，那个时候的u17集训像在“过家家”。
幸村先去找了吉田教练，今年集训营里有他认识的人，如山田、日渡等正选，去年就看见他们了。
也有十四五岁的新面孔。
“现在的小孩越来越老成了。”战术教练吉田侃侃道，“打小就被ai喂球，总感觉反倒失去了许多灵性。”
“看教学方式吧……”幸村也看向训练赛的实况画面，“中国的孟科林也是ai喂球。”
“倒也是。”
一旁的海道教练加入聊天，“说起来，以后幸村君会考虑来我们这吗？每年带小孩们出国比赛见世面，什么的。之前你和诺亚在这边讲了一两次课，反响都特别好。”
“是一个选项。”幸村回答，“不过未来的事，现在实在说不准。”
他连自己什么时候会退役，也说不准了。
没有逗留很久，幸村中午就回到国家队集训区。
诺亚在房间里书写，幸村扶着桌角，主动拉了拉他的袖子。
“？”诺亚抬头。
幸村想解释一下上午的事情，不希望诺亚误解——他不是想冷落对方，才拒绝同行的。
像是有些过去的照片，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心安地翻出来看。
“回来得很快，我以为你会在那边呆一天做指导。”诺亚说。
“只是回忆了一会儿。”幸村解释，“所以没好意思带你去。”
“u17的时候？”
“嗯。”幸村晃荡着坐到沙发上。
诺亚不语。
看起来……
仿佛食之无味的鸡肋，要被作者狠心删除的注水章节，没有任何意义的一段行程。
但这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幸村很少漫无目的地行动，他视之为低效。
也鲜少回忆久远的过去。
这大概不只是内心的浪漫主义迸发而已。
如果把职业生涯看做一场人生，幸村或许已经逼近“老年”的门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