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卡洛大师赛是幸村伤后的首秀,作为第二种子,他在第三轮爆冷输给第23种子——22岁的西班牙小将奥拓·菲尔斯。
比幸村预想的好一点,最差的情况是4个月空白期之后的“初见杀”。
“在磨合阶段。”诺亚的指尖敲了敲平板的银色边沿,低眉沉思。
接下来要好一些,在马德里幸村连过四人,最后止步半决赛。罗马则是停在1/4决赛。
幸村对右膝有些顾忌,有时候脚步比较犹豫,好在关键分还是本能地“豁出去了”,因此上演的“逆转”戏码令球迷们直呼过瘾。
诺亚试图逐步给予幸村一些,很难的东西。
从幸村成名起,他一定会被无数人研究,每场比赛的技战术被分解、分析,寻找敌我优劣势,幸村可能存在的弱点。
尤其是在这个有ai参与数据分析的时代。
所以诺亚的想法是,按照幸村的现有状态,重新布置他的技战术体系,特别是把与以前逆反的方向作为重点。
这就涉及到诺亚自身的天赋,逆向思维。
诺亚其实早几年就指导过这方面的内容,只不过作为幸村“武器库”中增加容错率的一项而已。现在需要作为重点,去和幸村一起反复探讨,如何增强这一“武器”。
它不是杀招,还是把“双刃剑”,有可能让幸村自己被绕进去了。
它的作用是潜移默化地影响赛场局势,去干扰对手——尤其是那些不善头脑的小年轻的比赛节奏、战术布置和情绪心态。
但这项训练本身的难度很大,就像学完求导再学积分,必须克服思维上的顺向惯性。
它与幸村的球风并不能完全相融,反倒是众人眼中诺亚球风“奇诡”的根源。
所以诺亚过去只把它当做训练的“添头”。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战术和心理博弈随着身体素质的下滑,在取胜技巧中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大。
六月幸村的情绪不是很高。
加缪宣布今年的罗兰·加洛斯是他的最后一站。
在幸村起于微末,艰苦奋斗时经历的形形色色的对手,其实是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批。
幸村仍站在高处,目送着曾经“上山”时需要仰望的人一个个远去。
他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但不是现在。
“……已经滞留太空近一年的游子即将返航,预计需要花费4个月的时间。他们是伟大的探索者,在火星上踩下属于人类的第一串脚印……”
幸村闭眼倾听新闻主持人略带激动的声音,格拉尔正在为他做肌肉松解。
即使法网只打到半决赛,也足够让幸村身心俱疲。
已经有14年交情的法比奥今年不再续约,虽然不舍,但他年纪大了,想过退休生活。
旧人去,新人来。
幸村得习惯。
新的体能师是法比奥推荐的人选之一,诺亚做的决定,一位性格稳重的奥地利人——哈尔伯特·帕瑞克。
他只比幸村大一岁,服务过3名职业球员。
在跟了幸村一段时间后,哈尔伯特还悄悄和幸村吐槽,刚来的时候他最“怕”幸村,但现在这个位置是诺亚的。
虽然平时温和又安静,主教练发脾气能把这位体能师训得不敢吱声。
幸村笑而不语,他不知道幸村年轻时凶起来的样子。
史密斯今年有点逆天。幸村在温网决赛输了一次,心态还算稳定。
但美网又输了一次。
幸村一路生气到在关上门后把包甩到门上,然后在诺亚惊讶的目光中默默捡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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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中的幸村靠在诺亚身边,抱着他的腰,满脸不开心。
“我很生气。”
“嗯。”诺亚拍拍幸村的背。
“他怎么…怪物到这种地步?”幸村闭上眼深呼吸,身边的人情绪过于稳定,让他按下内心涌动的愤愤不平。
31岁“高龄”,史密斯终于达成自己的年度全满贯成就,从年初到美网结束仅输一场。
“阿一…31岁和35岁,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跨过30岁门槛后,差一岁,体能的状态可能就要掉一截。万一大伤,更是flop。
“我明白,可是,你知道的,冠军很近。”幸村在理顺自己的思路,去剖析他内心的情绪由何而来。
“我在意胜利吗,诺亚?我在意。虽然输了很正常,这也不妨碍我觉得不高兴。”
天性如此,幸村到现在仍在与“输球”斗争。
“但它不是关键,也不是小心眼地觉得布莱尔快追上我,甚至他现在的竞技水平在我之上。”
“我想……是一种落差感。”
像是有了头绪,幸村松开手坐直,视线放空。
长久的宁静。
诺亚侧向幸村的方向,专注地等待着。
比赛的球包散落在沙发两侧,玄关处的鞋稍显凌乱,两个刚刚从阿瑟·阿什球场回来的人外套都没脱,一个光顾着生气,一个试图理解。
“我不再有那种碾压性的实力。”幸村瘪了下嘴,往诺亚的一侧躺倒。
“我已经明白自己的体能在从巅峰期消退,那个时期的幸村无法复刻。可是,在内心的某个地方,有一股意识还滞留在最辉煌的时候。”
“它固执地认为幸村还是那个幸村,可以轻松地战胜大部分对手,收获奖杯。”
潮汐般反复袭来的伤病令前路晦暗不明。让幸村难过的,并非屡屡在决赛令他功亏一篑的史密斯,而是前几轮的“扫水”愈发艰难。
未来不会更好,只会越来越沉重。
在无数胜利的滋润之后,幸村要接受更多的ue,更多的力不从心和更多的失望与自责。
好比曾是顶级富豪却濒临破产,落魄到房子越来越小,餐食越来越简陋,工作越来越难干。
这股不安和艰涩长期沉淀在内心的角落,终于在今年美网尘埃落定的瞬间融合了失败的情绪,推动幸村走向失控。
幸村用手背蒙上了自己发热的双眼。
“所以比起不甘地试图让自己重回过去辉煌的时刻,你更想接受此刻的自己吗?”诺亚明白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幸村喃喃。
精市,你终究不是神。
别昏了头,清醒地认识每一刻的自己。
并且接受他。
哪怕他已不是你理想中的状态,已渐渐衰弱。
但那就是你。
幸村的手被诺亚握住,上方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对呼吸起伏的感知。
“你是对的,阿一。”
“巡回赛上遭遇痛苦并不罕见。我们接受失败的自己,有这样那样缺陷的自己,还有真实的结果。”
“自信并非沉浸在过去的虚幻里,自信是认同现在的自己后建立起来的强大内心。”
“嗯。”幸村紧紧回握,“人的劣根性。俯视久了,被追捧吹嘘久了,自然地产生傲慢。但我不能和别人一样迷失在其中,我得时刻保持清醒。”
人是复杂的存在,再正直的人也有阴暗的一面,再清醒的头脑也会存在迷思。
幸村自以为心态保持得很好,却存在一些被他的主体意识压制的“污泥”。
幸运的是,随着情绪的发泄和自我剖析,那股潜伏在心里的“过去遗留物”也被他挖出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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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今年的肌贴就没断过。
在去年支持了首届神奈川250公开赛后,幸村不再与中层球员们抢名额。所以他今年参加的仍是atp500东京公开赛,并在这里赢得他的第102个冠军头衔。
听起来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事实是幸村现在身上随时会“爆雷”。
上海大师赛的1/4决赛,第二盘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幸村在变向中摔倒。
当时膝盖的剧痛让幸村满眼“花屏”说不了话,所以仍然是诺亚决定了退赛。
诊断是右膝内侧副韧带断裂。
按目前的医学技术手段,可以进行重建修复。
幸村又装上了固定支具。
“我有判断上的错误。”诺亚为此自责,“我对你的身体承受能力过于乐观。”
他就不该让幸村像以前一样打满大半个赛季,第一次的肩袖撕裂恢复情况让他产生了认识偏差。觉得这样问题不大。
“我会对你之后的赛事选择做一些干预。”诺亚不住地嘀咕,“你一个赛季的比赛场数不能再超过40场,哪怕你的状态不错。”
幸村闭着眼,举手蒙住了诺亚的嘴。
……
一向无所谓外界纷乱的人罕见地表现出了焦虑。
反而幸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份磨难。
右膝的反复会让情况变得复杂,并推向更糟糕的境地。现在整个团队都在想办法。
诺亚的表现是团队心态的一种映射。
他们不确定幸村会不会因此产生退役的念头。
“技改还没完成。”幸村总算说了一句话,捂着嘴的手放下,握住诺亚的手腕。
诺亚的眼神不自主地扫向幸村被包裹的右膝。
“不过得申请排名保护了。”
他今年的积分停在4950分,这次治疗和恢复保守估计6个月,积分可能会被扣到丁点不剩。
有合规途径的话,幸村不想用到自己的“面子”。
“我正和格拉尔商量这件事。”诺亚平静地说。
“唔。”幸村应了声。
诺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就此结束,诺亚。”幸村睁开眼,“但是,不是为了更多的荣誉,为了把大满贯的数量堆砌到别人赶不上。”
“我只是还舍不得离开,这片竞技场。”
“新的面孔在替换我熟悉的人,技战术在更迭,甚至我自己也在改变。”
“这就是职业网球,迷人的特性之一。”
“曾经的我守护了这里,现在我依旧作为金字塔中的一员,为这里增添…更多有意义的时刻。”
如果说上山是为了爬到顶端的目标,那么下山时,更多地在意着、留恋着那壮美的风景。
那位持旗者在前进的路上越走越慢,他半跪在地上,注定了要被后来者超越,但只要他还在那里,就是无数球员心中催促着自己追赶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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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的忧思在无人时格外明显。
“技改还没有完成,那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我告诉自己不要心急。”诺亚像无视了镜头,只是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相信依旧存在可能性。但是,实际上阿一对守在职网的心要比我对他的期望更坚固。”
“他不会轻易地退役。”
诺亚沉重地深呼吸。
“我已经不存在…失望或期望了。就像他已经不在乎冠军的个数。”
“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热爱的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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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通的、清闲的早晨。诺亚自然地叫了幸村一声——
“精市。”
幸村猛得抬头,惊诧溢于言表。
“诺亚?”……
“seiichi”和“ichichan”,很接近,但它们代表的含义并不一样。
“我试图做出改变。”诺亚冷静地解释,又不禁看了眼被固定的,伤痕累累的右膝。
“精市。我不再期望你成为世界第一。也许这个称呼会成为你心理上的负累,所以我不再使用。”
“但是,我对你的未来充满信心。”
“你依旧是最优秀的网球运动员之一。”
幸村一时无言。
他在想,大概只有诺亚可以,连一份下坡路上的理解,都能成为拉着他往上走的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