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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作者:星火焚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一去不返


    夏竹秋萍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搀起宋曦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宋曦没有挣扎,像一具失了魂的傀儡,任由宫女和金武卫“护送”她穿过重重宫门。


    寒冬的夜风簌簌而过,宛如刀子般刮过她的脸,宋曦无力地低着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被刺穿的疼痛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凤仪宫。


    李焱气势汹汹拾阶而上,刺金龙纹的袍袖被风扬起,沿途的宫女太监如潮水般渐次跪拜。


    砰——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骇人的巨响。


    李焱挥退众人,一把捞过宋曦,将她打横抱起扔在榻上。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李焱翻身压在她身上,双手手肘压在她的肩膀两侧,宋曦清晰地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和眼底烧得通红的怒意。


    她淡漠道:“你是才知道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想都不要想。”李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俊美深邃的眉眼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而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曾经让她无比安心熟悉的气息,此刻却让她心脏隐隐生疼。


    “……”宋曦听而不闻,缓缓别过头,用力咬着下唇,眼眶通红得像要滴血,直到猩甜的血腥气息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才惊觉自己竟生生咬破了唇瓣。


    “看着我!”李焱恼怒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看着自己,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扣紧她纤细的手腕:“是我待你不好吗?还是这宫里有什么让你厌恶?一直以来,我都对你有求必应,所以才让你——”


    “我可以见见哥哥吗?”


    宋曦忽然出声打断他,她的声音很轻,飘忽得如同夜色里一拂既散的薄雾,可听在李焱耳中却重如惊雷。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她腕间留下一圈红痕,怔了半晌才想出一套连自己都不信服的说词:“他在养病,有太医院的人精心照料,你还生着病,不必分神操心旁人,待你病愈,我自然会让你们相见。”


    “他不是旁人,他是我哥哥啊。”宋曦自嘲般地笑了笑,嘴角轻轻勾勒出一个弧度,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滚落。


    李焱被她忽如其来的眼泪震住,不禁松了松手上力道,手忙脚乱擦去她眼角的碎泪,慌乱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煜昭,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宋曦猛地推开他坐起身来,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哥哥他,其实已经不在了吧。”


    寝殿内一时安静如死,只剩二人越发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


    “你……”李焱难掩眼底的错愕,下意识道:“你都知道了?”


    宋曦无力地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李焱的神色更加慌乱了,下意识去拉她的手:“他才走失不久,我已封锁宫门并加派人手抓紧寻找,阿曦放心,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走失?”宋曦冷冷一笑,“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如何走失?李焱,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骗我吗?”


    李焱满面疑惑:“你什么意思?”


    宋曦听而不答,反而抓住他的袖子,指尖在精致的刺绣暗纹上一划而过,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好,那我再问你,送你的香囊呢?”


    李焱明显一怔,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晦暗的天光下,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闪过一瞬的茫然。


    “香囊……”李焱直起身来,蹙着眉在腰间乱摸,脸上的神情越发迷惑而慌乱:


    “奇怪,明明带在身上,怎会不见了……”李焱皱眉,语气里的困惑清晰而真实:“对不起,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怕不是不慎掉在哪里了,我马上命人去找……”


    “不必了。”宋曦松开手,眼泪突然就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灰意冷,眼神陌生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李焱被她的目光深深刺痛,心头蓦地一紧,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阿曦,你别这样看我……”


    “我累了。”


    宋曦微微侧身避开,衣袖从他指缝间滑过,像是抓不住的流沙。


    “也好。”李焱的声音比夜风还冷,击掌招来宫人时,说出的却是:


    “贵妃畏寒,地龙再烧得暖和些,好好伺候,若再出乱子,朕绝不手软!”


    “是。”


    *


    宋曦吹了一夜风雪,受了凉,加上情绪波动得很厉害,寒意便如毒蛇般顺着经络侵入五脏六腑,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太医们轮番守候在凤仪殿,汤药换了无数副,银针起了又落,直到第二日天亮,骇人的高热才渐渐退去。


    病情反反复复持续了很长时间,待她彻底痊愈时,檐下的冰棱早已化作春水,御花园里的碧桃开得正艳。这场病横跨了整个寒冬,待宋曦恍然惊觉时,连廊下的燕子都已筑好了新巢。


    养病期间,李焱待她一如往常、极尽温柔。只要她不提不提离宫、不提兄长,纵是要摘星揽月,李焱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命人搭梯子。


    但他也不再允许她随意走动,凤仪宫外的守卫也比过去多了许多,宋曦的日子开始变得格外清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披衣起身后便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望着窗外新发的柳枝出神。


    一开始,李焱以她重病未愈、春寒料峭恐伤元气为由不许她出门,到了后来,仿佛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这般囚鸟似的生活。


    除了发呆出神,她偶尔还与映画等人闲话家常,或是逗逗果子,一直待到日影西斜,李焱下朝回宫。


    潘颖因泄露当年旧事彻底遭到李焱的厌弃,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愿给她,几次三番提出废后,最终都被潘太后以死相逼勉强劝下。李焱虽留她后位,却斥令其不得踏出飞凰殿,宫中便像是完全没了中宫皇后一般。


    偌大的后宫,顿时只剩宋曦一名后妃。


    李焱待她确实体贴,知她畏惧生育之苦,行房时总是准备充分,动作也格外轻柔。这般隐秘的体贴,不知何时传到床帏之外,经六宫众人口耳相传,竟成了“圣上不欲贵妃诞育皇嗣”的流言。


    当然这样的闲言碎语是传不进凤仪宫的,日子就这么平和安宁地往下流淌,有时候就连宋曦自己也恍惚就要忘记一直以来横亘在她与李焱之间的隐瞒、欺骗和血海深仇。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直到夏渊渟忽然寻了过来。


    他尚未暴露身份,目前仍以太医院左院判的身份蛰伏宫中,仿佛一条藏起獠牙的毒蛇,正在等待时机一跳而起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伤害。


    “我已将明湛葬在凤凰山上,你稍可安心。”夏渊渟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瓷瓶,“断肠草汁液,只需一滴加入茶中,杀死明湛的凶手就能暴毙。”


    “……”宋曦沉默着接过瓷瓶,将它重重按在心口。


    ……


    寒风一吹,宋曦倏然回神,窗外隐隐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片刻后李焱走了过来,伸手环上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太自然,自然到宋曦差点忘记他们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


    馥郁的龙涎香气在寝殿内无声蔓延,春色如水流淌……


    *


    一转眼到了初夏。


    “娘娘,陛下命人送了新摘的荔枝来。”


    茉莉出现在帘外,托盘上琉璃盏中,冰镇过的荔枝凝着水珠,鲜红欲滴。


    生于岭南额荔枝,经千里跋涉出现在盛京城中,竟仍新鲜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也不知这一路上跑死了几匹马。


    她捻起一枚荔枝,鲜红刺目的外壳一时间与宋煦胸口上干涸的血痂重合。


    ……拖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动手了。


    宋曦猛地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与此同时,凤仪殿门开合,下了朝凤李焱迈步进来。


    “我记得你从前在凤凰山,你最爱这玩意,怎么,现在不喜欢了吗?”他瞥了眼宋曦手边动也未动的荔枝,抬手示意宫人撤下去换新鲜的来。


    凤凰山中物资匮乏,食能果腹便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资格挑喜欢和不喜欢?


    只是荔枝香甜,甚合她的口味,她还是喜欢的。


    就像事到如今,她仍然喜欢着凤凰山里的煜昭一样……


    喜欢他,也恨着他。


    恨他、恨潘颖、恨夏渊渟。


    恨他明明就是凶手,却不能做到将构陷宋家、杀害哥哥的事永远瞒着她……若他能瞒她一辈子、若真相她到死都不知道,那么那些沾染鲜血和谎言的过往对她来说是不是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样她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爱着他……


    “煜昭,”仿佛过了许久,她很轻地开口:“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能一直留在凤凰山中,那该有多好……”


    可他是皇帝,他怎么可能永远与他隐与山林之中呢?


    “你想凤凰山了?”李焱稍显兴奋的话音打断她的思绪:“我这就让人安排出行,这个时节,山中一定很凉快,一起去散散心也好。你若喜欢,我也可命人在山中修建行宫,往后每年我们都可以前去避暑……”


    “不必了。”她无力地笑了笑:“故地重游只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她想要的,早就已经不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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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刺杀


    夏夜深深,夜风透过半开的窗窜了进来,拂起宋曦耳边细碎的鬓发。


    “阿曦。”李焱拉起她的手,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宫中。你且再等等,待我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我便退位,到时候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可好?”


    宋曦差点笑出声来。


    退位?退隐?不曾拥有时便千方百计想要拥有,一旦拥有了,只会想方设法攥得更紧。李焱迎娶权臣之女、在朝堂上排除异己为的绝对不是大权在握后轻而易举说出“退位”二字。


    “忙了一天,”她微垂眼帘,迅速收敛心神,端起一盏茶水递到李焱手边:“喝点水吧。”


    李焱不做他想,顺手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直勾勾望着宋曦,说:“你不信我?”


    宋曦只道:“我朝开国至今,我还见主动退位归隐的帝王。”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李焱笃定道:“我既然敢在你面前说,就必定会做到。”


    宋曦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目光却其中落在他手里的茶盏上。


    无色无味的断肠草汁液已被她悄无声息融入茶中,只要他喝下去……


    宋家的血债、哥哥的血债就清了。


    李焱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潭:“你怎么不问我在做什么事?”


    宋曦淡漠道:“与我没有关系。”


    “如果我说与你有关呢?”


    宋曦:……


    “罢了,”李焱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到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了。坐上这个皇位本来就非我所愿,如今若不是为了完成那件事,我早就退位了……只是我至今没有子嗣,也不知皇位今后要传给谁好。”


    宋曦恍然道:“你很想要孩子?”


    “说不想,那是骗你。”李焱略微收紧五指,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不过你别误会,我既知你不想要孩子,便不会逼你,只要你我永远在一处,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子嗣,往后从宗室里择选合适的孩子过继便是。”


    宋曦瞄了他一眼——


    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留在宫中的人是他,说不会逼她做不愿做之事的人还是他。


    多可笑。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晚上都这么看我?”李焱回望着她,顺手端起茶,青瓷茶盏在他手中微微倾斜,琥珀色的茶汤眼看就要倾入他唇齿间时——


    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瞬间,宋曦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想都没想,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忽然伸手夺过李焱手中茶盏。


    “凉茶失味。”她霍然起身,声音微颤,“我让人换新的来。”


    李焱懵然抬头,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又轻轻勾了勾唇瓣,浅浅笑道:“不必了。阿曦对我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


    “……”


    他亦跟着起身握住她的手,双手温暖而有力。


    “夜已经深了。”他牵着她走向龙榻,帷帐落下的瞬间,他眼底的爱意与渴望清晰可见。


    “……”宋曦被安放在高床软枕间,她闭着眼,任由李焱温暖而熟悉的手攀上自己的腰。


    衣带如流云般散开,肌肤相贴的刹那,她发现自己早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她多一些,还是恨他多一些……


    殢雨尤云,未肯即休,灵犀一点,麝兰半吐。


    少顷,雨住云散,二人交颈而卧,直到夜深人静,李焱沉沉睡去时,结实的手臂仍霸道地环在她的腰间,掌心紧贴着她的小腹,仿佛连在睡梦中都要确认她的存在。


    宋曦忽然睁开眼,借着窗子里漏进来的月光抬眸看他疏朗的睡颜。


    只见李焱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眉头却微微蹙起,似有无限心事,与当年山中重伤的少年如出一辙。


    如果当初煜昭没有离开凤凰山就好了。她想,可是很快又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煜昭,他是李焱。


    宋曦起身走到外间,从妆镜台中取出一件东西。


    ——是那年在鲤城夜市,李焱送给她的银簪。当年卖簪子的店家说,这根簪子雕工最为精致,簪头一支独秀,取自一心一意、白首不离之意,寓意他们二人定能白头到老。


    月光透过茜纱窗透了进来,在簪尖掠过一点森冷的寒芒,宋曦将那簪子攥入手中,簪头的纹路深深硌进皮肉,却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痛。


    她缓缓将簪子抵上自己纤细的脖颈,冰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喉间脉搏跳动的地方,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的锐利。


    只要再用力一点,朝脖颈下轻轻一刺,所有的一切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所有的爱恨、恩仇、隐瞒和欺骗,都将如云烟消散。


    她也不必在爱人与家人的仇恨中苦苦挣扎……


    寝殿里间,李焱仿佛在睡梦中动了动,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犹如满足的般的轻声喟叹:


    “阿曦……”


    “……”


    宋曦浑身僵硬。


    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砸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浅浅的水痕。


    她攥着银簪缓缓靠近床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焱的呼吸平稳绵长。他睡得很沉,锋利的眉目舒展开来,平日里属于帝王的赫赫威压淡去不少,竟显出几分少年般的青涩稚气。宋曦垂眸望着他,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这双刚刚与他十指紧扣的手,此刻却准备要亲手结束他的性命。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瞒好我,偏偏让我知道真相?


    她在心底无力地质问,喉间涌上腥甜。兄长胸口扎着尖刀的模样翻来覆去在眼前闪动,可自相识以来,与李焱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的记忆同样在脑海中逐一闪过。


    爱与恨在胸腔里撕扯,心脏好像陡然破了一个大洞,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好像硬生生吞下一把刀。


    银簪高高举起时,再一寸一寸落下,月光给簪子度上一层冷冷寒芒,眼看冷光闪闪的银簪就要抵上李焱的脖颈时,剧痛忽然从心口炸开,宋曦举簪的手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对不起……哥哥……”


    她终是停了手,在心底对死去的兄长无声忏悔,手中银簪却陡然转向,冰冷的金属贴上自己颈侧脉搏。


    无法手刃仇人,自裁谢罪也算是一种解脱。


    只是不知黄泉路上,哥哥亡魂可愿见她这个无用的妹妹?


    “你就这么不想活?”


    忽然,李焱的声音骤然在黑暗中炸开,如同惊雷劈落,“与我在一起,你就这么痛苦?”


    宋曦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铁钳般的大掌狠狠攥住,手里的银簪被劈手夺过,下一秒就“铛”地一声跌落在地,在一片死寂的寝殿中格外刺耳。


    宋曦恍然地抬头,正对上李焱猩红的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分明早就已经醒来了。


    “与我在一起,当真让你如此厌恶?”李焱坐起身,暴怒地捏住她的手腕,直勾勾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究竟哪里错了,让你厌恶得几次三番要杀死我?先是下毒,再是刺杀,可你若当真恨我入骨,为何事到最后却又反悔?”


    下毒……刺杀……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所有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宋曦深深吸气,迎上他的视线,一字字道:“因为你杀了哥哥!”


    李焱浑身一震,瞳孔骤缩,眼底的困惑和不解清晰可见:


    “宋煦死了?怎么会——”


    “事到如今,你还要假装一无所知事不关己吗?”宋曦忽然挣脱桎梏,从衣袖中掏出那个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重重摔在李焱脸上:“你找不到的香囊我替你找到了!你猜猜在哪里?就在我死去的哥哥手中!你太大意,没有检查他的尸身,否则怎会留下证明你就是凶手的铁证?李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泪水模糊了视线,仿佛又看见哥哥冰冷的尸体躺在血泊中,胸前插着匕首——手里攥着她曾满心欢喜亲手为李焱缝制的香囊……


    “我……我真不知道……”李焱茫然地拾起那香囊,下意识去抓宋曦的手。


    “不要碰我!”宋曦用力一挣,指甲狠狠划过李焱的脸,在他的侧颊上留下三道血痕。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李焱被伤了脸,却不避不让,反而将她死死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阿曦,你冷静一点。”他嗓音嘶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痛的喘息,“你想想,我若真要杀宋煦,为何这些年遍寻名医救他?为何——”


    “骗子!”她厉声打断,声音里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你救他?你的药只会让他昏迷不醒!”


    她发狠地咬住他的手腕,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


    李焱闷哼一声,却仍不肯松手,只是眼底的痛色愈发浓重,像是被逼至绝境的野兽。


    终于,他眼底最后一丝克制崩裂,抬手一记手刀劈在她后颈。


    剧痛袭来,宋曦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


    “别怕……”他低哑的声音里竟带着哽咽,滚烫的泪砸在她脸上,烫得她心尖发颤,“睡一觉,就都忘了。”


    她想要挣扎,想要哭喊,可意识最终仍是如潮水般退去,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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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故人来


    李焱已经七日未曾踏入凤仪宫。


    后宫流言四起,都说贵妃失了圣心,话语中不甚唏嘘。但不知是后宫的流言没有传入宋曦耳中,还是她根本浑不在意,自那日刺杀失败后,宋曦仿佛一具失了魂的躯壳,只是每日倚在窗边,望着庭中日渐枯败的梅树发呆。


    直到这日,夏渊渟再次以太医院请平安脉的名义踏入凤仪宫,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提医箱,佝偻着背、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老太监。


    宋曦挥手让宫人退下,李焱显然早有交代,只要她不提离宫,她的一切需求用度都能够被满足,夏渊渟又是时常出入凤仪宫的太医院院判,宫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此刻见她示意,映画等人立即垂首敛目,悄无声息退出殿外。


    “出了什么事?为何迟迟不动手?”众人都离开后,夏渊渟直截了当问道,眼底的讥诮和不耐一闪而过:“莫非你对杀死明湛的凶手还心存爱意?”


    宋曦指尖一抚鬓边披散着的长发,苦笑道:“我试过,但失败了。毒药也好,利器也好,都被他收走了,如今着凤仪宫一切有可能取人性命的器物都没有,就连绾发的簪子他都没给我留一根。”


    夏渊渟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般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是没有办法,还是你心软下不了手?”


    宋曦:……


    “我明白了。”夏渊渟见状,冷冷道:“你犹犹豫豫不肯下手,不过是因为对李焱心存爱意,我能明白,也能理解。”


    宋曦无力道:“我不是……”


    “你的决定,我本不该置喙,可你是明湛的妹妹,我觉得至少应该让你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你爱着的人,是不是像你爱他一样爱着你。”说着他一抬手,召来身后的老太监,“不如让国公爷亲口告诉你,当年到底是谁出卖了你的行踪。”


    话音刚落,那老太监便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


    宋曦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这张脸……这张脸!


    哪怕岁月蚀刻了皱纹,哪怕滔天权势早已腐朽成灰,她也绝不会认错!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上——当年,这张脸的主人无数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满目森然,那时的他何等威风,锦衣华服,贵不可言,赫赫威严如山岳般不可逼视。


    如今他竟佝偻着背,满面风霜。


    正是端国公。


    “宋姑娘,别来无恙。”端国公咧开嘴,嘶哑的声音像是被粗粝的石块摩擦过后的砂石,“还记得老夫吗?”


    话音窜入耳中的瞬间,犹如一条看不见的毒蛇顺着脊背缓缓爬过,引来一阵又湿又冷的黏腻感,宋曦不禁一阵恶寒。


    “端国公。”宋曦强忍心中厌恶,眼睛一眨,望着端国公,满目费解道:“您老什么时候做了太监?”


    “你——”端国公沟壑纵横的老脸一阵青白,声量似乎也跟着拔高了几分,“老夫虽然落魄,却还没有沦为阉人,如今乔装打扮进宫,是受恩公所托,将当年真相告之于你!”


    “恩公?”宋曦一瞄夏渊渟,浅浅笑了笑:“二殿下当真神通广大,不知端国公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闲话少说。”端国公冷哼一声,眉宇之间似乎又悄然显现出几分过往的赫赫威风:“老夫知道,当年我儿冯磊告诉你,他能进入凤凰山找到你,是因为偷盗了当今圣上随身携带的凤凰山中路观图。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那路观图,是皇上亲手交给我儿。”


    宋曦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你说什么?”


    端国公冷笑一声,“你在我府中甚久,当知我儿秉性,他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好端端的,如何精准从一个衣裳褴褛的年轻人身上搜出地图?该图又恰好指向他房中逃奴的藏身之处?”


    说到这里,端国公顿了顿,抬起松垮的眼皮一瞟宋曦,眼底的恶意清晰可见:


    “那路观图,是当今圣上亲手交出。当年顾氏叛党做乱,皇帝逃出宫城,再出现时身上无任何可以佐证身份之物。也是他运气好,撞见我儿带人四处搜寻捉拿逃奴,李焱表明身份,奈何身上并无信物,他见我儿将信将疑,又带着人马四处搜寻逃奴,便奉上地图,告知我儿山中有罪臣之女窝藏,作为交换,请求我儿给予藏身之地……”


    “你胡说!”宋曦忍无可忍,豁然出口打断他:“他知道那地图对我来说事关重大,他绝不可能如此对我!”


    端国公听而不答,自顾自继续道:“李焱虽喜欢你,却更爱他自己。与他自己的性命、皇位相比,一个山野女子的生死又算什么?后来你知晓地图外泄一事,李焱又倾心于你,怕你知晓自己的行踪原是为他所泄露,便暗中威胁我儿,只让他在你面前承认路观图系他偷盗,否则便要将花楼谋反一案的罪名尽数推到他身上并处以极刑。”


    端国公说着,浑浊的双眼里竟豁然涌出泪来,“我儿自小金尊玉贵、被人捧着护着,何曾经历如此变故,被皇上一番威胁恐吓,哪有不从的道理……可是、可是即便他已按照李焱的指令行事,李焱却没有遵照约定饶他一命……我儿……我儿不久之后还是庾毙狱中!”


    “……”


    端国公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将宋曦钉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焱暗自处置了我儿,又要为你出气讨你欢心,不久之后就将我端国公府夺爵发配……老夫一把年纪,几次三番差点死在路中,幸得恩公相助,才得以苟全性命。我儿虽顽劣,又牵扯花楼一案,却不该再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端国公的眼睛里流淌出浑浊的泪水:“当今圣上……哼,什么圣上,不过也是言而无信、为夺权谋位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


    ……


    夜雨倾盆。


    仿佛没过几天,又好像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许久,李焱终于还是忍不住,重新踏入她的凤仪宫。


    宋曦静静坐在窗边,墨雪清丝如乌云披散,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瘦削,素白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散。她微阖着眼,面容平静,却透着一股死寂般的苍白,仿佛早已抽离了这人世。


    李焱一走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心头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时间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他快步上前,在她身旁坐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肩,像是怕惊醒一场易碎的梦。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崔家潘家似有同气连枝之意,我俗务缠身,不是故意不来看你。阿曦,你不要生我的气……”


    宋曦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没有听见李焱的话。


    “听宫女说,你前几日传了太医……”李焱有些急了,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关切,微微倾身,唇几乎贴上她的耳畔,“是哪里不适?怎么不告诉我——”


    宋曦终于动了动,抬起眼睛看了他许久,忽然很轻地笑了笑:“李焱,你每日这般在我面前演戏,你不累吗?”


    李焱面上的表情一滞,眼底的困惑清晰可见:“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


    电光火石间,宋曦径直抽出那日夏渊渟悄悄递给自己的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向李焱胸膛。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浑身一震,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鲜血正缓缓洇开,染红了他的衣襟。


    “阿曦?”


    他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喉间滚动,茫然问道:


    “……为什么?”


    宋曦却没有说话,只咬着牙,十指仍紧握着刀柄,指节泛白,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握紧刀柄往血肉深处重重推了推,甚至用力一拧——哥哥曾经告诉过她,如果遇到危险,该如何制敌伤敌、如何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如何伤人更深、伤人更痛。


    ——这一刀,她终究是刺了下去。


    鲜血顺着襟前的伤口蜿蜒而下,温热的鲜血染红宋曦的手。


    “疼吗?”宋曦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喘息声,双目直勾勾盯着李焱,一字字道:“当初哥哥被你杀死时,比你更疼……当年我被端国公世子捉回府中饱受折磨时,我也很疼啊!”


    她苍白着脸,猛地拔出刀,眼泪簌簌而下。


    “阿曦……”


    雷声轰鸣,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照见李焱唇边溢出血线。他仿佛没有听见她含着血气的质问,分明已伤重,却仍固执地抬手想擦她的泪:“别哭……受伤的是我……咳咳……你哭什么?”


    伤口血流如注,李焱的意识似乎渐渐到了模糊的边缘,他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起身,似乎想抓住宋曦,如往日那般拥她入怀,口中仍下意识般不住安抚道:“没事的……这一点小伤,我能处理得很好……别怕……”


    话音未落,听见异响的宫人便如潮水般冲了进来,震天的呼喊惊叫声中,李焱终是脚下一软,彻底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


    第124章 风水轮流


    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鲜血瞬间浸透衣襟,浓郁的血腥气息顿时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李焱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闷哼,虽身受重伤,却在看见她垂泪滴瞬间,近乎本能地抬手,想擦去她眼角的碎泪:


    “阿曦别哭……受伤的是我……咳咳……你哭什么?”


    伤口血流如注,李焱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起身,似乎想如往日那般拥她入怀,口中仍下意识般不住安抚道:“别怕……这一点小伤,我能处理得很好……别怕……”


    话音未落,听见异响的宫人便如潮水般冲了进来,震天的呼喊惊叫声中,李焱脚下一软,竟彻底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凤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眼前一幕震在原地,偌大的寝宫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过后,才后知后觉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陛下——!”


    “来人!护驾——”


    寝殿里响起宫女太监惊恐的尖叫,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金武卫禁军闻讯蜂拥而入,见到眼前一幕,瞬间乱作一团。


    “陛下遇刺!”


    “护驾!快传太医!”


    “保护贵妃!”


    金武卫首领厉声断呵,转身欲向宋曦行礼时,却惊见她手里带血的尖刀,面色骤变的同时拔剑指向宋曦,“陛下遇刺!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离开凤仪宫!”


    刹那间宋曦浑身失力,手中的匕首“铛啷”一声落地。


    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间,她下意识垂首,缓缓捧起双手,视线落在自己染血的双手,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是他的血。


    她终究……还是伤了他……


    宫女太监从她身边匆匆越过,手忙脚乱搀起昏死过去的李焱匆匆送入内殿,与此同时,年轻的金武卫首领在她面前站定,语气冷厉目光森然:“贵妃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曦看了看自己的手,继而又抬头看他,声音飘渺得犹如一拂既散的尘埃:“你看不出来吗?我……动手刺伤了他。”


    金武卫双目怒睁,手中利剑出鞘横于宋曦脖颈之上:“你竟敢弑君——”


    与此同时,一声掐尖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太后娘娘到——”


    金武卫神色一凛,收剑入鞘,带领下属恭身跪地:“微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上!”


    收到消息的潘太后匆匆赶来,径直越过外殿跪倒一地的宫人,直奔内殿。


    李焱的床榻前已是一片混乱,太医们刚到,正在龙榻前手忙脚乱地止血,而李焱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胸前伤口血流如注,唇边仍有鲜血不断溢出。


    潘太后乍见眼前裂心一幕,差点没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将我皇儿伤重至此!”


    秦福广带领一众宫人伏首跪地:“太后娘娘息怒!陛下与贵妃娘娘在宫中叙话,无人随侍在旁,奴才等人听见异响闯进来,便看到陛下……陛下胸口中刀倒落血泊,而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


    潘太后闻言,胸口急剧起伏,目光一扫越过屏风,瞬间锁定宋曦,眼中怒火几乎要烧穿她的皮肉。


    “你这个毒妇!”


    潘太后霍然起身,大步走出内殿来到宋曦面前。


    下一刻,“啪——”地一声脆响响彻寝殿。


    潘太后厉掌高高扬起,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宋曦脸上,宋曦被打得重重偏过头,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渗出血丝,却只是木然地站着,不辩解,也不反抗。


    “贱人!吾儿待你不薄,你竟伤他至此!”潘太后颤抖的指尖指向宋曦,厉声道:“来人!把这个毒妇给哀家拖出去,即刻杖毙!”


    “这……”年轻的金武卫首领陡然一惊,还未来得及应声,秦福广便从殿内膝行而来,跪倒在潘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息怒!陛下爱重贵妃,其中怕是有误会,还请娘娘手下留情,暂留贵妃一条性命,等陛下醒来亲自定夺!”


    潘太后一脚蹬开秦福广,伸手捏住宋曦的下巴,嗓音森寒道:“贱人,你且说说,是不是你伤的皇上。”


    宋曦不闪不避,声音平静如死:“是。”


    “凶手供认不讳,哀家看谁还敢维护她!”潘太后怒斥一声,反手又甩了她一个巴掌,怒斥:“毒妇!直接杖毙倒是便宜你了……来人,把她押入死牢,严加看管!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哀家要你生不如死!”


    “是!”


    金武卫领命上前架住宋曦,粗暴地将她往殿外拖拽。


    在被带离殿门的那一刻,宋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龙榻前,太医们神色凝重,低声商议,夏渊渟的身影隐隐藏于人后,俊朗的面容隐于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而李焱的胸口仍不断渗出血,染红了一大片前襟。


    有那么一瞬间,宋曦的心也被看不见的利刃深深扎了一刀,裂开一个看不见的大洞,无形的冷风直往里灌,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结成了冰。


    *


    死牢阴冷潮湿,暗无天日。


    宋曦被投入牢中,所幸无人苛待,狱卒甚至奉秦福广之命悄悄送来干净的棉被和热食,只是避过头去的时候,能听见他们压低声音的小声议论。


    ——毕竟,身为圣上心尖上的人,即便犯下弑君之罪,在李焱生死未卜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动她。


    牢房里不辨日夜,宋曦蜷缩在角落,整日整夜地盯着牢房上方那一方小小的铁窗,月光偶尔洒进来,像是李焱温柔缱绻的目光。


    她不敢睡,甚至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匕首刺进李焱胸膛的画面,鲜红的血色充斥着整个视野,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低哑的喘息。


    “煜昭……”


    她低声呢喃,眼泪无声滑落。


    她应该是要恨他的,可当手里的利器真正刺入他血肉的那一刻,她的心却比过往任何一刻都疼得厉害。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死牢的牢门忽然被人打开。


    宋曦缓缓抬头,逆着晦暗的天光,一道雍容华贵的熟悉身影缓步走进来。


    潘颖的面容一寸一寸显现在阴影之中。


    潘颖进来后,先是环顾四周,接着微微勾起唇角,很轻地笑了一下:“贵妃,好久不见啊。”


    她穿着一袭暗红色凤袍,发间金钗熠熠生辉,与阴暗潮湿的牢狱格格不入。


    宋曦抬起眼睛与她对视,二人一时沉默无言。


    最终,还是潘颖先开口,声音轻缓,话音里的傲慢和自得仍清晰可闻。


    “宋曦,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本宫的吗?”


    宋曦抱着膝盖倚墙而坐,顺着她的话随口道:“问什么?”


    潘颖微微抬起下巴:“你就不想知道,皇上如今怎样了?”


    宋曦的手指微微蜷缩,语气轻缓,竟带了几分轻描淡写的意味:“我那一刀……刺得颇深,他大概已经死了吧。”


    潘颖微微眯起凤眸,意味不明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仿佛重新认识她一样。


    “本宫过去怎从未发现,你竟是如此一个冷心冷肺、冷血冷情之人。”


    说罢,她跟着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你说对了一半,你那一刀刺得极深,他伤得很重。虽然还没死,但也活不长了。”


    宋曦很轻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她如今这番模样,潘颖顿时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所有争荣夸耀、落井下石的心思瞬间浅淡了许多,看什么都变得无趣起来。


    她皱着精心描画的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曦,眼珠一转,忽然又问:


    “那你知道,我今天来做什么吗?”


    宋曦沉默片刻,闷声道:“大概是来杀我的吧。”


    潘颖笑了,眼底冰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杀你?那多无趣。”


    说着,她缓缓上前,在宋曦面前站定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还记得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戚夫人的故事。”


    宋曦忍不住蹙眉抬头,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潘颖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缓缓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宫说过,总有一天,戚夫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传闻戚夫人美貌无双,能歌善舞,深受前朝高祖皇帝宠爱,膝下爱子更是差一点被立为太子,却在高祖死后,受到高祖皇后吕氏的疯狂报复,先是被囚于永巷,剃发戴枷,日夜舂米不停,而后更是被处以断四肢手足、挖眼熏耳的人彘酷刑。


    潘颖这是要对她如法炮制?


    果然,下一刻便听潘颖慢慢悠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复本宫的吗?你说——”


    她故意放慢语速,仿着宋曦的语气,悠悠开口道:“你说——皇后娘娘,史书中对戚夫人最后的去向可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臣妾虽见识浅薄,却是医者出身,略懂得着医理常识——人若被斩断四肢,则血流成河,断不能活,别说前朝了,即便是现在,受刑之后还能在厕中苟延残喘数日不绝,也算得上是医道奇迹。本宫确实见识浅薄,不知人彘能否苟延残喘,但是很快,本宫就会知道了,来人——”——


    作者有话说:阿潘蹦跶得太久,是该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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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报应


    死牢。


    空气里一片潮湿阴冷,牢房斑驳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化作森森寒江之气窜入骨头缝里,仿佛连鲜血都能凝结成冰。


    牢房中暗无天日,仅有高处一小扇铁窗透进惨淡天光,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血腥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宋曦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贵妃的华服已被剥下,单薄的囚衣抵不住从地底渗出的透骨寒气。牢中其实无人苛待她,秦福广甚至每日都派人送来新鲜的吃食和厚衣,但她浑身的气力似乎已经被抽空了,终日只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爬满霉和水渍的石墙。


    牢房内不辨日夜,她早已分不清自己进来几天了,没有关于李焱的任何消息传进来,每一次牢门外的脚步声,都能让她浑身紧绷,恐惧与渺茫的希望交织,最终又沉入更深的绝望黑暗。


    指间仿佛还残留着李焱胸膛鲜血的温热触感,每一次回忆都像是硬生生吞下一片刀片。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铁锁链“哗啦”一声刺耳地响起,牢门被粗暴地推开。


    逆着晦暗的天光,一道熟悉雍容的身影缓步走进来。


    潘颖的面容一寸一寸显现在阴影之中。


    潘颖一身华贵的暗紫色宫装,妆容精致而美丽,气度雍容,仪态端庄,在火把映照下,金线绣制的凤凰纹样熠熠生辉,与肮脏污秽的牢房格格不入。她唇角挂着森冷刻毒的浅笑,眼底的恶意清晰可见,两个面容冷硬、身材魁梧的中年嬷嬷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隐隐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贵妃。”潘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种扭曲的快意清晰可闻,“死牢的滋味,可还受用?”


    宋曦缓缓放下手,没有回答,只睁着布满血丝的眸子淡漠地看着她。


    潘颖被她这般平静的姿态彻底激怒,一步步走近,指着宋曦痛斥,尖锐的护甲几乎要戳到她苍白的脸上,“知道本宫今日来是要做什么吗?”


    宋曦沉默片刻,闷声道:“大概是来杀我的吧。”


    潘颖笑了,眼底冰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杀你?那多无趣。”


    说着,她缓缓上前,在宋曦面前站定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还记得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戚夫人的故事。”


    宋曦忍不住蹙眉抬头,神色终于微微一变。


    潘颖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缓缓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宫说过,总有一天,戚夫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宋曦偏过头,躲开她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眸,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在意了,只淡漠道:“娘娘请便。”


    “你觉得本宫不敢?”潘颖被她的态度激怒,猛地俯身,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本宫没有什么不敢的。你知道吗?李焱就快死了,再没人护着你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自觉压低,带着清晰可见的兴奋,凑近宋曦耳边,如同毒蛇吐信,“姑姑已经在物色宗室子弟,准备过继到本宫膝下。很快,本宫就是太后,抱着小皇帝垂帘听政,谁敢说本宫半点不是?”


    潘颖的指甲深深嵌入宋曦的皮肉,留下血痕,扭曲了的笑容既怨毒又凄凉:“……那种日子,只要稍想想,就觉得痛快。比起被李焱当成摆设、当成棋子,做一个一个没有子嗣、夫君不宠不爱、还要被你这种贱奴踩在头上羞辱多年的空壳皇后痛快多了!”


    她眼中眸光疯狂闪动,“宋曦,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捅了李焱一刀,今天我恐怕还被锁在飞凰殿中不见天日。念着你的这份好,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恩典,只要你诚心求饶,本宫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如何?”


    宋曦很轻地笑了笑,淡漠道:“皇后娘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嘴硬!”潘颖愤愤甩开她的脸,咬牙道:“你就这般笃定本宫不敢动手?你难道觉得李焱还会醒来为你撑腰?本宫知道,秦福广一直暗中派人照顾你,可那又能怎样?本宫实话告诉你,李焱他活不成了,我潘颖,今日就要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连本带利讨回来!来人——拿过来!”


    “是。”


    随她而来的中年嬷嬷立刻打开手中木箱。


    晦暗的天光下,箱子里各种各样的刑具一字排开——细长的针、薄如柳叶的小刀、带着倒刺的钩子……都是慎刑司常用来折磨人的刑具,每一件都闪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芒。


    “认得吗?”潘颖随手捻起一根尖细的长针,笑容扭曲,“这玩意能扎进你的指甲缝里、你的肌肤、眼睛、喉咙等任何一处皮肉里,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十指连心’、‘痛如吞刀’!”


    “你放心,今夜死牢里的守备都被本宫驱走,你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叫,无论你叫得有多惨、多大声,都不会有人来为你解围的。”潘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上她的侧脸,眼底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宋曦,你便是靠着这张脸、这身皮肉,迷惑了李焱那么久……今天,我要一寸寸撕开它!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法恢复如初!看到这些小玩意了吗?不会伤人性命,却会让受刑人痛不欲生,待它们一一在你身上试用一遍,本宫再将你做成人彘……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要让你活着,清醒地感受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屈辱!”


    “这张脸你不是已经毁过一次了吗?”宋曦嗤笑道:“李焱虽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却从始至终不曾因我面容损毁而厌我弃我。”


    “住嘴!”潘颖怒吼一声,反手一巴掌摔在宋曦脸上:“本宫告诉过你很多次,本宫之前从未做过毁你容貌之事!本宫敢作敢当,没什么好隐瞒的,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


    宋曦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眸中的困惑一闪而过。


    “休想拖延时间,来人!动手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两个嬷嬷大步走上前,粗暴地抓住宋曦的胳膊,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起来按在墙上。


    又一个嬷嬷则拿起箱子里闪着寒光的细针,一步步逼近宋曦被迫张开的手指。


    潘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宋曦被按在墙上无力挣扎地模样,嗓音里的恶意清晰可见:“动手!”


    “是!”


    嬷嬷应声,厉掌高扬,就在指缝间的针尖即将刺入宋曦指甲缝之际——


    “嘤!”一道尖锐的利叫声破空而来,宋曦只觉眼前红光一闪,耳畔随即炸开潘颖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什么东西!快拿走——嘶!本宫的脸!本宫的脸!”


    变故忽如其来,宋曦也不免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只似猫非猫、似狸非狸、通体金红的小兽不知从何处窜出,四肢伸展开来,将潘颖扑倒在地。


    ——竟是果子!


    果子此刻浑身毛发倒竖,毛茸茸的大尾巴炸开如燃烧的火焰,锋利的爪子在潘颖妆容精致的姣好面容上疯狂撕扯,每一次挥爪都带起一串血珠和碎肉,潘颖扭曲变形的尖叫声随着皮肉撕裂的声响响彻死牢!


    “果子!”宋曦失声惊呼,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在老宫女的桎梏下使劲挣扎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你来这里做什么呀!快逃,这里很危险!”


    可是一向乖巧聪明的果子此刻却像忽然听不懂宋曦的话了似的,属于动物的野性完全显露出来,一边“哼哼”乱叫,一边锋利的爪子不管不顾在潘颖脸上胡乱抓挠,乌漆漆的脚掌瞬间被鲜血浸染,油光水滑的毛发都被打湿了,一团一团虬结在一起。


    “来人啊!来人啊!”


    “野兽杀人啦!”


    “救救皇后娘娘——”


    几个老宫女争先恐后发出惊恐的尖叫,混杂着潘颖痛不欲生的哭嚎响彻整间死牢,可正如潘颖所言,牢中守卫已被支走,无论她们叫得有多惨、多大声,都没有人来解围……


    宫女们惧怕果子的利爪,谁也不敢上前相助,一个个无力地僵在原地尖声大叫,面色惨白,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精致的面容在利爪下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潘颖的惨叫渐渐微弱,最终化作气若游丝的呻吟。


    “果子!”宋曦趁机挣脱众人的钳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顾不上它满身血水,颤抖着抱起果子,小家伙乖乖由她抱起,在她怀中却仍龇着尖牙,张牙舞爪,喉咙里发出满是威胁意味的低声咕噜。


    宋曦一边摩挲果子的背毛,大着胆子瞟了潘颖一眼,只见片刻前还精致美丽的脸此刻已面目全非,头脸一片血红,没有一处好肉,鲜血浸透了她的的衣襟,唯有微弱的胸口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果子,你是在为我出气吗?”宋曦眼眶发酸,手指轻抚过果子沾血的毛发。小家伙温热的身体在她掌心轻颤,喉咙里的低吼逐渐变成细碎的呜呜声。


    “疼吗?”宋曦揉了揉果子毛茸茸的爪子,小心剔出甲缝中的碎肉。


    果子在她怀里“呜呜”叫唤,圆圆的脑袋在它怀里蹭来蹭去。


    宋曦心间一阵酸楚,蹲下身,将它轻轻放在地上:“果子,我如今被关在这里,煜昭也……我们怕是护不住你了,你快逃出去吧,你挠伤了潘颖,若被人抓到,恐怕要倒大霉了……”


    果子缩在她怀里嘤嘤直叫,两只沾血的前爪死死扒拉着她的前襟,不肯寸移。


    “傻果子……”宋曦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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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 脱身


    果子蜷缩在宋曦怀里,虽由她抱起却仍龇着尖牙,张牙舞爪,喉咙里发出满是威胁意味的低声咕噜,无论宋曦如何温声安抚,都不肯弃她而逃。


    忽然!一道迅疾如风的身影猛地从牢门外的阴影中扑入!来人动作快如闪电,一掌劈在几个吓傻了的嬷嬷的后颈,她们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牢狱外火把的光影剧烈晃动,映照出来人冷峻紧绷的侧脸——是夏渊渟。


    牢房内瞬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夏渊渟看都没看地上失去意识到几个人,他迅速扫视一圈,确认安全后,目光才落到角落几乎虚脱的宋曦身上。


    宋曦搂着果子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手腕和下巴被潘颖掐出的血痕刺目惊心,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夏渊渟快步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宋曦单薄颤抖的身体,“快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伸手就要去拉她。


    宋曦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夏渊渟。


    “愣着做什么,快走啊!”夏渊渟不由分说,一把将宋曦半扶半抱起来,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人果然都被姓潘的蠢货支开了。”夏渊渟警惕地看了一眼牢门外幽深的通道,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随即架着虚弱的宋曦,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身后摇曳,映照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潘颖,打开的木箱中,各色各样的刑具仍泛着闪闪寒光。


    空气里,血腥味、霉味与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感混合在一起,久久不散。


    *


    凤凰山。


    山林间遽然起风,凄厉的声响犹如鬼哭,穿过陈旧的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在云隙间偶尔投下几缕惨淡的清辉,勉强照亮木屋内简陋的陈设。


    屋内弥漫着尘土、霉味和一种久无人居的阴冷气息,角落里堆放着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干粮、水囊和几件御寒的衣物。


    宋曦裹着在死牢时秦福广悄悄派狱卒送来的厚衣,牢狱里阴冷的湿气仿佛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回到凤凰山腰熟悉的木屋里,果子兴奋得上窜下跳,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屋子里来回逡巡,仿佛回到久违了的故乡。


    宋曦却精疲力尽,和着一件厚衣蜷缩在床上,从死牢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血腥,到在曲折阴冷的密道里踩着黑暗奔逃,再到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山林深处,一切恍如一场跌宕起伏的梦。


    夏渊渟裹挟一身厚重的玄色斗篷,放下宽大的兜帽站在门口,警惕地透过门板的缝隙观察着一片漆黑的山林。他挺拔的身形在夜色中格外醒目,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眼底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阴鸷。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转过身,将一柄短匕和一包火折子塞进宋曦冰冷的手中。


    “听着,”他刻意放慢的声音显得低沉而严肃,隐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待在此地不要乱走,更不要下山。这里的水和干粮足够你生活半个月。”


    说着,他指了指角落的物资,加重语气道:“我还有要事要办,待一切平定之后,我会送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宋曦没有看那些东西,她的目光穿透昏暗,紧紧锁住夏渊渟的脸。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取代。他如此周密地安排她的藏身之处,甚至准备了武器和火源……


    “你怎么也知道如何进入凤凰山?”她问。


    “很奇怪吗?”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此地本就是当年我与明湛一起发现,这里的每一处山石机柘我与他一样了如指掌。”


    “……”宋曦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褶皱,指节微微泛白。她喉间发紧,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叹息,再开口时,嗓音像是被砂砾磨过,干涩得几乎不成调:“……你与哥哥从前一定很要好。”


    夏渊渟:“我与明湛一向感情甚笃。”


    短短一句话,不知怎的,连带着宋曦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她攥紧了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半晌才艰难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其实已有了模糊的答案,但仍想亲耳听到。


    果然,夏渊渟的眼神在阴影中锐利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冰冷弧度。


    “做什么?”他轻笑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自然是等。等宫里的丧钟敲响。”


    他踱步到狭小的窗边,背对着宋曦,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眺望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李焱伤势沉重,回天乏术,这是太医院几位心腹亲口所言。只要他一咽气……”他猛地转过身,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野心之火,“我,李淼,便是李氏唯一的血脉,自然要回到皇城,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宋曦艰难地开口,喉咙发紧,“太后……还有建章宫的圣母皇太后,她们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怎会甘心让你顺利登基?还有朝中重臣、宗室元老……”


    “哼!”夏渊渟冷哼一声,打断她,眸光不屑,神情狠厉,“两个深宫妇人、一群倚老卖老的朽木罢了,何足畏惧?她们当然不会甘心,所以,”他眼中精光爆射,“我必须以雷霆之势,第一时间掌控大局!我已传令心腹,暗中调集京畿大营和禁军中的旧部,一旦李焱的死讯传出,立刻封锁宫门控制宫禁!必要时……”


    他顿了顿,手在虚空狠狠一握,“便让那些不识时务之人,再尝尝兵戈的滋味,这才叫有备无患。”


    宋曦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又想发动兵变?”她看着眼前仿佛被欲望完全吞噬的男人,脊背上窜起森森寒意,忍不住小声道:“那样……会死很多人,就像当年的宋家……”


    “皇权更迭,哪有不流血的?当年李焱上位,盛京城不也血流成河?”


    “可是……”宋曦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你既然一心夺位,为何还要冒险来死牢救我?你就不怕暴露行踪,坏了你的大事?”


    夏渊渟的目光在宋曦脸上停留了几息,那眼神复杂难辨。


    他忽然走近,半蹲在床边,伸出手,似乎想拂开她脸颊边凌乱的发丝。


    宋曦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自然地收回,目光忽然变得很温和。


    “你与明湛……生得很像。”


    宋曦:“所以你是因为哥哥的缘故才对我这般照拂?”


    夏渊渟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轻而惆怅:“我对不起明湛,我们流亡在外时,他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如今他不在了,“我答应过他。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代他照顾好你。”


    “哥哥……”宋曦呢喃一声,忽然猛地抓住夏渊渟的衣袖,孤注一掷般的追问道:“你之前告诉我,宋家的悲剧,我哥哥的死……都是李焱为登帝位蓄意构陷……”


    她呼吸急促,每一个字都像在剜心裂骨:“你告诉我,真的是这样吗?还是说……”


    还是说是你为了哄我杀死李焱而编造的谎话?


    夏渊渟脸上的表情是瞬间凝固了一下,眼底深处的阴鸷一闪而过。


    他站起身,避开宋曦灼灼的目光,转身再次面向窗外,语气变得极其不耐烦和敷衍:“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声音冷硬,“李焱他马上就要死了。一个将死之人,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重要吗?最重要的是,他确实是那场宫变最大、也是唯一的收益者,除了他还能是谁?小曦,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下手伤他,不是想看到兵戈再起。”宋曦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裹紧外袍,声音带着恳求,“夏公子,就算……就算是为了那个位置,也未必只有这一条路啊!逼宫就是让当年的旧事重演,万一失败,就是万劫不复!或许……或许还有其他更稳妥的办法?”


    “别再叫我夏公子!我是李淼。”夏渊渟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怒意:“更稳妥的办法?妇人之仁!”


    他嗤笑一声,“这天下,是打下来的、是抢来的,不是靠什么狗屁‘稳妥’就能坐稳的。李焱当年不也是……”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猛地刹住话头,脸色阴沉如水,“够了!小曦,你只需安安静静待在这里,其他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不再看宋曦,大步走向门口,动作决绝而果断,拉开破旧的木门,冰冷的山风灌入,吹得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摇曳欲灭——


    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


    第127章 窥探


    凤凰山深处,古木参天,浓密的枝叶将天光筛成细碎的光斑,投在潮湿的地面上。


    宋曦蜷缩在熟悉又陌生的山腰木屋中,终日与山风穿过林隙的呜咽和不知名鸟雀的啼鸣相伴。


    距离夏渊渟离开已有数日,他临走时眉宇间化不开的戾气、以及他对皇位的势在必得的执念犹如一团乌云死死压在宋曦头顶,不安与恐惧在心头无声蔓延。


    “你留在山中,哪里都不要去。”


    “皇城就要乱了,宫便将起,盛京城正在酝酿一场腥风血雨,此地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给你和明湛一个满意的归宿。”


    夏渊渟说这番话时,眼底的决绝化作厉光一闪而过,宋曦无法反驳,也劝不动他,无声点头应下。然而,夏渊渟的身影刚消失在蜿蜒的山径尽头,凤凰山又只剩她一人时,一种巨大的空洞和不安忽然临头而下。


    煜昭身中利刃、鲜血染红衣襟的模样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夏渊渟的只言片语中,她能想见宫中局势凶险。


    当初与他恩断义绝之人是你,为何如今仍是念念不忘?


    她死死攥紧十指,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他的生死荣辱,早已与她无关,借着皇城生乱远走高飞,从此逍遥天地,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所企望的吗?


    可即便如此,思念却无法顺应她强扭的心意,顺着血脉游走,窜遍四肢百骸。煜昭他的面容、声音、与她在一起时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眼前一一闪回。每每想起他,刻骨的思念却像毒蛇般缠绕着心脏。


    她夜不能寐。


    除此之外,凤凰山似乎也与过去不太一样了。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身在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宁静山林里,她都能清晰感觉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起初,她只当那只是一时的错觉,或许是在溪边取水时,颈后突然掠过被人窥探般的寒意,猛回头却只见树影摇曳;或是在拾柴时,总觉得密林深处有视线黏在自己背上,待她凝神望去,又只剩下风吹草动,她安慰自己是风声鹤唳,是思念过重产生的幻觉。


    但很快,这种感觉变得清晰而频繁。夜晚,林子里隐隐响起极轻微的、不属于夜行动物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靠近,又在她屏息凝听时骤然消失。有时,她在屋外洗衣,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专注的目光从某个无法确定的角落投射过来。


    是宫里的追兵?还是夏渊渟留下监视她的眼线?又或是……这山中潜藏的精怪和野兽?


    她壮着胆子,找来一根削尖的木棍,朝着感觉到的方向谨慎搜寻,却除了几片被踩倒的蕨类植物和果子模糊不清的爪印外,一无所获。


    “是谁?有人在那里吗……”她不止一次朝着幽暗的林子厉声喝问,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最终只换来一片更深的死寂和心中愈发浓重的寒意。


    恐惧像疯长的藤蔓,日夜缠绕着她。


    她不敢熟睡,夜夜守着昏黄的油灯竖着耳朵捕捉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唯有果子蜷在一旁的小小身体能稍让她安心。


    莫名而来的窥探视线令人不安,唯有忆起煜昭时,对未知的恐惧和焦虑才被稍稍压下。


    静下来的时,煜昭胸口扎着她亲手刺下的匕首,却还挣扎着伸手为她拭去眼泪的画面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仿佛一条无形的长鞭,反复抽打她的灵魂。


    他的伤势如何了……夏渊渟集结旧部,他又身受重伤,可还应付得当?还是说已经身陷囹圄,重伤垂危?


    她不敢再想下去,每一次想象都伴随着心脏尖锐的刺痛和窒息般的恐惧。


    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如同跗骨之疽,挥之不去。她恨过他,用尽全身力气去伤害他、让他也体会到她的痛苦,可当仇恨的火焰倏然褪去,露出的竟是深不见底、从未断绝的爱意与蚀骨思念。


    夏渊渟让她“等”,可在这无边无际的等待和被窥视的恐惧中,每一刻都如同望不见终点的酷刑。


    终于,在一个乌云密布、山风呼啸的黄昏,连日积累的焦虑、不安、压抑和恐惧伴随着对煜昭的牵挂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心念一起,便如春天的野草疯长,再也无法压制。宋曦猛地站起身冲到屋内角落,披上斗篷,动作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慌乱,指尖触碰到腰间冰冷的匕首鞘时,她顿了顿——是当初刺伤李焱的利器。


    她将它深深藏入袖中,冰冷的触感反而带来一丝心安。


    “吱呀”一声响,她推开木门,屋外狂风卷着落叶簌簌扑面而来,吹乱了她散乱的鬓发。


    宋曦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庇护了她数日、却也禁锢她多时的凤凰山,目光投向山下那被暮色和未知凶险笼罩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踏入了狂风呼啸、暮色四合的山路,将木屋和那如跗骨之蛆般的窥视感,连同夏渊渟的警告一起,抛在了身后。


    前路是更深的未知,但她有不得不下山的理由。


    就在她刚走出没多久,忽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山谷中炸开!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战马的嘶鸣声和濒死的惨嚎声,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打破了山林的死寂!


    宋曦骇然变色,猛地扑到窗边,透过最大的缝隙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瞪大双眼——


    从来空无一人的凤凰山山林小径上,忽然之间火光冲天!


    不是篝火,不是火烛,而是燃烧的树木、倾倒的马车、铺天盖地的、数不清的火把和硝烟!


    兵戈骤起!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将半边夜空都映成了狰狞的血红色,无数黑影在火光与浓烟中疯狂地厮杀、奔逃,刀光剑影闪烁不定,如同地狱的修罗场。


    一支残破不堪、丢盔弃甲的队伍被装备精良、阵型严整的金武卫大军如同驱赶羊群般,无情驱赶和逼杀。


    溃败队伍中飘扬的残破旗帜上,依稀可见属于昔日淮南王李焱的纹章。


    是夏渊渟?他为何这般落魄,带着私兵重回凤凰山?难道是已经兵败?


    心脏“砰砰”跳得飞快,一个猜想不由自主浮上心头。宋曦下意识地后退,匆匆躲回山林深处的小屋深处。


    可是没有用。


    “砰!”小屋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木屑飞溅!果子受到惊吓,尖叫一声从地上窜起,毛茸茸的尾巴竖得老高。


    一个浑身浴血、铠甲破碎,脸上沾满烟灰和血污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头发被血和汗黏在额角,眼神赤红,填满了她从未看见过的疯狂、暴戾和穷途末路的绝望。


    是夏渊渟。


    宋曦浑身一颤,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


    “你果然还在这里。”夏渊渟忽然笑了一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上天还是眷顾于我!”他根本不给宋曦任何反应的机会,眼底忽然厉光一闪,如同捕食的恶狼,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几步就跨到宋曦面前,一只沾满粘稠鲜血、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唔……”宋曦瞬间窒息,肺部犹如同时被千万根钢针刺穿,双脚离地,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她铁铸般的手臂,眼前阵阵发黑。


    “夏公子……唔……咳咳……你干、干什么……”


    “说了别叫我夏公子!”夏渊渟面目扭曲,平日里的温雅从容顷刻间荡然无存,说话间,口中的血沫喷溅在宋曦耳畔:“我乃先帝第二子,淮南王李淼!”


    说着,他像拖拽一件破布娃娃般,将几乎窒息的宋曦粗暴地拖到门边,利用门框和自己的身体作为掩护,另一只手“唰”地抽出腰间仅存的佩剑,冰冷的剑刃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死死地压在了宋曦的脖颈上,锋利的刃口瞬间割破她的皮肤,一缕殷红的血线蜿蜒而下。


    “宋曦。”他挟持着宋曦,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忽然变得如往日般温润平和,却用最温和的话音冷冷质问她:“你竟然敢骗我?”


    “你……咳咳……你说什么……”


    夏渊渟却冷哼一声,听而不答,只朝着山下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战场,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声音如同狂暴的夜枭,穿透了混乱的厮杀声:


    “李焱!你来了吗?”


    他每说一个字,手中的剑便压紧一分,宋曦痛得闷哼一声,更多的鲜血从脖颈上的伤口渗出。


    “看看这是谁?!你最喜欢的阿曦就在我手中!”


    夏渊渟迎风狞笑,声音因激动和绝望而尖利变调,“来,本王给你机会,自己走出来自裁谢罪,不想看着她现在就人头落地,就立刻出来!”


    “用你的命,给本王一个交代!”


    疯狂的吼声在山谷中回荡,火光映照着夏渊渟扭曲如恶鬼的脸,和被他紧紧勒在身前、脸色惨白如纸、颈间染血的宋曦。


    山体上激烈的厮杀,仿佛在这一刻有了一瞬的凝滞。


    未几,一道微哑而熟悉的嗓音自林间传来:“你想要朕给你什么交代?二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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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我可以


    “李焱!本王给你自裁谢罪的机会,如果不想看着你喜欢的人现在就人头落地,就立刻站出来,给本王一个交代!”


    夏渊渟高亢的控诉在山谷中回荡,如同野兽的厉吼,山麓上激烈的厮杀声似乎凝滞了一瞬。无论是金武卫还是淮南王残余的叛军死士,都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火光跳跃,映照着宋曦惨白如纸的脸颊和颈间刺目的血痕。


    夏渊渟手臂因情绪激动而剧烈的颤抖,冰冷的剑刃紧紧贴着宋曦脖颈上的皮肤,冷冷的寒芒逼命而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就在这时,山下严整的金武卫军阵忽然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空出一条通道,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踏着火光与鲜血浸染的山路,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一人身穿轻甲,长发高高束起,深邃俊美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底却如同寒潭古井,沉静得令人陌生。


    正是本应“重伤垂危、卧床不起”的皇帝——李焱。


    他的出现,如同一滴凉水被投入滚油之中,瞬间打破山林间的寂静。


    “李、焱。”夏渊渟紧要牙关,鹰隼般的视线死死抓在李焱完身上,眼框红得像要瞪出血来,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二皇兄。”李焱在山路尽头站定,虽在对夏渊渟说话,视线却径直越过他落在被他困在怀中的宋曦身上,“好久不见。”


    他的嗓音微沉,仿佛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眼底如布霜雪。


    “确实许久不见了,久到从前天真纯澈的三弟,都已经变成本王认不出的模样,不得不让本王刮目相看。”夏渊渟自嘲一声,话音一转,挟持着宋曦的手臂勒得更紧,“制造李焱遇刺、重伤濒死的假象,你们二人当真是配合无间,演得好一场戏,把本王骗得团团转!”


    宋曦呼吸为之一窒,在他的桎梏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李焱死死盯着宋曦颈间的血痕上,眼底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杀意。


    ——什么将计就计、请君入瓮,早知如此危险,他当时就不该答应她!


    心绪翻涌,李焱的思绪被猛地拉回几日前的那个夜晚。


    彼时,凤仪宫灯影摇曳,宝鼎生香,却掩不住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


    宋曦静静坐在窗边,墨雪清丝如乌云披散,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瘦削,素白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散。她微阖着眼,面容平静,却透着一股死寂般的苍白,仿佛早已抽离了这人世。


    他走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心口猛地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我俗务缠身,不是故意冷落你……”


    他快步上前,在她身旁坐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肩,像是怕惊醒一场易碎的梦。


    宋曦却只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心中一阵慌乱,“听宫女说,你前几日传了太医,是哪里不适?怎么不告诉我——”


    宋曦终于动了动,抬起眼睛看了他许久,却很轻地笑了笑:“李焱,每日在我面前演戏,你不累吗?”


    他困惑至极:“你在说什么?”


    谁话音刚落,眼前便闪过一阵寒光——宋曦径直抽出一把短刃,毫不犹豫地朝他刺了过来!


    她要杀我?


    她为什么要杀我?


    原来她恨我……


    ……


    电光火石间,各种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到了最后,只有一个想法清晰地留了下来——


    此生若能死在她的手中,其实也不算太糟……


    利刃逼命而来的刹那,他没有闭眼,反而是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曦,似乎想将她的面容深深印刻在灵魂之中,千年万载而不忘。


    ……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耳边响起一声微弱不可察的啜泣。


    他下意识往下看去,却见宋曦不知何时竟已松了力道,锋利的刀尖轻轻擦过他的胸口,精致的衣料被划开一道伤疤似的豁口,而她手中短刃堪堪就要滑落。


    “为什么收手?”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连带着她手里的短刀一起,高高举过二人眼前。


    他的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既然已经动了手,为何不一刺到底?”


    宋曦垂着眼眸,双肩瑟瑟轻颤,眼泪无声地滑落,在地面上碎裂成无数细碎的水花。


    “……为什么?”


    她颤声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因为你,我们家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分明是因为你向端国公世子出卖我的下落,我才被抓回国公府……自从遇上了你,我就开始倒大霉……可、可是为什么,想到这一刀下去,你就会死,我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像自己挨了一刀似的,胸口像忽然裂开一道大口子,痛苦又空洞……”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你究竟又从谁那里听了这些混账话?当年的事,我根本——”


    “是你的亲皇兄。”宋曦猛地打断他,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淮南王李淼!”


    “啊?”他彻底怔住了,“谁?”


    “……”宋曦一叹,“太医院的夏渊渟,就是改头换面的淮南王李淼。煜昭,当年叛出皇城的废王蛰伏宫中许久,你竟毫不知情吗?”


    “……”


    宋曦见他哑口无言,继续道:“我不曾请太医,是夏……淮南王见我久久不曾对你下手,便找来了端国公,告诉我说当年的凤凰山路观图是你亲手交给世子,想来是为了加深我对你的恨意,刺激我对你痛下杀手,还有当年宋家教唆谋逆一案的始末也是他告知于我……”


    她一字一句,将那段时日夏渊渟灌输的“真相”和盘托出,与其说是指控,倒更像是在平静却倔强地寻求一个否认。


    他静静听她说完,先是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连蒙带猜把事情捋清楚,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得紧紧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急道:


    “阿曦,你听我说,当年宫变一事,我确实不知情,母后一直希望潘颖入主中宫,你入宫后,她曾私下找我,告知当年宋家倾覆实情,实则是她为了替我铺路,筹谋许久,暗中推动甚至伪造了部分证据。我倾心于你,不肯迎娶潘颖,她以此要挟我,若执意立你为后,她便要将这‘真相’告诉你,让你我离心,甚至用宋家的事在大做文章,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我当时……”


    宋曦猛地甩开他:“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父兄并非教唆谋逆的罪魁祸首,便该知道我的身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是宋家人,我的父兄不是罪臣,我的身份有什么好遮遮掩掩?”


    他闭上眼,声音渐沉:“是我一时糊涂。我当时太害怕了,阿曦,我害怕你知道后会恨我、会离开我。我想先暗中查清一切,先还宋家清白,再堂堂正正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以为这样对你我最好,却不知这懦弱的隐瞒,成了刺向你最深的刀……让你在二皇兄的挑拨下,承受了百倍的痛苦,是我罪该万死!你且再等等我,自我知晓此事,便一直在暗中查访,如今已掌握详实证据,假以时日,定能还宋家清白!”


    “清白有何用?”宋曦垂下眼眸小声啜泣:“宋家已经没有了,就连哥哥也不在了……等等……”


    宋曦猛地抬眼看他,一字一字质问:“那我哥呢?我哥的死,可与你有关?”


    “我怎么可能伤害你的家人?”他急了,想也不想便举起三指,就要指天发誓:“若我真有伤害你哥哥的心,便叫我身受雷殛之刑,死无葬身之——”


    “别说了!”宋曦伸手覆上他的唇:“父亲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的!”他攥紧宋曦的手,拉着它贴上胸口,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会为宋家翻案、为你的父亲兄长正名,很快,你就不必假借他人之名、不是罪臣之女,能够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在世上行走,你的父兄也不再会被人骂作奸相叛臣!”


    “翻案?”宋曦忍不住睁大眼睛,但是很快脸上神情就又低落下去:“此案是先帝圣裁,即便要翻案,也只有先帝本人亲翻,如今先帝驾崩,谁能推翻他的圣裁?谁敢说他的不是?”


    “我能。”他说。


    在宋曦惊诧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我可以。这段时日,我已暗中收集线索,如今已小有所成,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为宋家正名。”


    “时机成熟?”宋曦眨眨眼睛,抬眸看着他:“何时才算是时机成熟?”


    “如今朝中部分势力还把持在潘、崔两大势力手中,即便强行翻案,也会受到朝中老臣极力阻拦。”他眸光一时黯淡,“不过你放心,只待皇权归拢,我定会亲自给你交代,如今只差一个能让我名正言顺夺权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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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演戏


    “你总是这样。”宋曦很轻地笑出了声,眉宇间的疲惫和失落清晰可见:“你总是让我等,现在是这样,从前在凤凰山也是这样,我等来的不是你,却是带着打手的端国公世子……”


    她眼底恍惚闪过的不安和痛苦被他尽收眼底,心脏像被看不见的大手用力攥紧,他下意识收拢双臂拥住了她,急着为自己辩解道:“你当日亲手所画的凤凰山地形图,我一向视若珍宝,贴身收藏。可那日下山后,我遭叛军袭击,重伤昏迷,后来遇见端国公世子,我再难支撑,昏了过去。世子从我身上搜到地图,加上我伤痛呓语……在昏迷中唤了你的名字,被世子听了去,想来正是因此,他猜到了地图与你有关。”


    说着,他顿了顿,话音里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愧疚:“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查看地图,见地图未失,便以为安然无事,谁曾想冯磊竟在我不知情时悄然复制誊抄了一份,前去捉拿你。每每想起此事,我便恨不得生啖了他,此后他庾毙狱中却是是我所为,国公痛失爱子,又得知地图出自你手,他将丧子之痛与对我的怨恨,尽数倾泻于你,才编造了那番谎言离间你我。


    ……我知道我这么说在你看来尽是推脱和辩解,此事确实怪我,没有守好你的东西,连累你吃尽苦头,你若对我心存怨恨——”


    说着,他竟一把抓起宋曦丢在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塞进她手中,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阿曦,你恨我、怪我,我都不怨你,若能让你消气,便是让你杀了我又如何。”他轻笑一声,语气中竟带着些豁达解脱意味:“是我的懦弱、无能和不成熟,让你承受了诸多无妄之灾,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让你如此痛苦。你若恨我,就刺我几刀,把你心中的气发泄出来。”


    他竟就带着殷切的笑,抓着宋曦的手,把那匕首一寸一寸向自己胸膛刺了下去!


    “你干什么……不要——”宋曦惊谔如死,巨大的惊恐下,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气力,拼命地、不顾一切地扭转手腕,用尽全身力气丢开那把夺命尖刀。


    “撕拉——”刀锋刚划破他胸前的衣料,在胸口留下一道浅浅血痕的瞬间,就被宋曦强行挣脱开,伴随着哐当一声响,匕首掉落在地。


    “……”胸口一阵几不可察的痛意,伤口处渗出细密的血珠,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宋曦。


    宋曦睁大眼睛望着他胸前逐渐洇开的血污,泪水不受控制般汹涌而出:“你疯了吗!这是在做什么!”


    他却不再多说一个字,只长臂一伸,拥她入怀。


    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泪水交织在一起,宋曦的身体在他怀抱里僵了一瞬,随后才缓缓伸出双手回抱住了他。


    所有的误会、猜疑、隐瞒和仇恨仿佛这一刻彻底冰消雪融,化为云烟散去,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和深可入骨的爱意被成倍放大。


    若能永远如此,那该多好。他想。


    可是不可以。


    他还有事没有做完,对她的承诺还没有兑现。


    “阿曦……”他的手掌悄然攀上宋曦的后背,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没能动手杀我,二皇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且朝中有太后等人的势力盘踞,亦需借机肃清。这段时日,宫里局势将乱,我会加派人手守住凤仪宫,护你周全,你千万莫要随意走动……”


    “我们不必如此被动。”宋曦在他怀中闷声道:“为何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他倏然皱眉,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提议。


    宋曦已经从他怀抱中抬起头,眼角眉稍尚有残余的碎泪,可眼底却光华流转,一片清明。


    “夏渊渟想杀你,便不会只想杀你,他定是想要取你而代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诓他出手,再以平定叛乱为由,收拢朝中各方势力……”


    宋曦一字一句在他耳边缓缓铺展开自己的想法——由她“刺伤”他,而他“重伤昏迷”,借机引蛇出洞,看清所有魑魅魍魉,最后以雷霆之势,借由平乱为由,收拢朝中各方之兵权,肃清各方势力,再将将夏渊渟叛党与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彻底稳固皇权。


    “……”他忍不住皱眉:“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相信二皇兄的话,你看似被他说服蛊惑,实则是为了引他步步入局,为你所用?”


    “是为你所用。”宋曦很轻地摇了摇头,唇角微微扬起,“我只是不懂宦海沉浮、名利相争罢了,又不是傻子。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从我坠崖遇见夏渊渟,到我伤愈回宫,再到已有苏醒迹象的哥哥忽然暴毙……这其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路推着我往前、操纵着我做一件事……那就是杀你,夏渊渟的目的性太强,他在我心目中,从来不值得信任。”


    “……你既然一开始就不信他,为何之前好似信了他的话,几次做出要与我决裂的样子?”


    “自然是想让你将知道的事坦诚相告。”宋曦坦然道:“我虽不信他,你却也有事瞒着我,关于当年宋家谋反的、关于哥哥的……你都知道,却不肯告诉我,我能猜到你有苦衷,却不想再被你瞒着一无所知了。我在宫中一无所有,根本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查明那些事的真相,所以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而且——”


    宋曦话锋一转,道:“若不真做出与你不死不休的模样,又如何诓夏渊渟入局,让你借机拢权?”


    他不由得咂舌,忍不住小声道:“你思量周全,却忘了事先与我通气,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当真以为你想杀我是对我恨之入骨……”


    宋曦笑了:“你很怕死吗?”


    “我不怕死。”他说:“我只怕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你……”


    “那你可要小心了。”宋曦依偎进他怀中,话音轻软,却无端让人觉得酥媚入骨:“即便没有我,你的皇兄也不会放过你……他就要来杀你了,不如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好。”


    于是便有了后来,宋曦径直抽出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向他胸膛的一幕。


    只是那时李焱并没有想到,看似周密的计划,竟会令宋曦身陷危险之中。


    “皇兄!”思绪回笼,李焱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宋曦颈间的血痕上,眼底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杀意,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下,“你我的恩怨与旁人无光,莫要伤害无辜……”


    说着,他微微蹙眉,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夏渊渟,声音不高,却带着仿佛与身俱来的赫赫威严,清晰穿透了夜风:


    “放开阿曦,朕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夏渊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狂笑,笑声中似有说不清的凄凉痛楚:“李焱!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高高在上对我施恩?当初用尽阴谋诡计令我与太子厮杀、陷我们于不义之人难道不是你!”


    “放肆!”年轻的金武卫首领一声怒斥:“大胆反贼,污蔑圣上,罪该万死!”


    “是否污蔑、是否无中生有,李焱你比谁都清楚。”夏渊渟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李焱,如同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当年,先太子李鑫为何突然对我猜忌日深,步步紧逼,甚至不惜设下死局,欲除我而后快?你心知肚明。是你和你那歹毒的母妃在宫里宫外散播谣言、捏造证据、颠倒黑白离间我与太子的兄弟之情,让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夏渊渟的声音渐渐从激昂到平静,可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音仿佛浸满了血泪般的控诉:


    “我步步退让,委曲求全,换来的却是他变本加厉的追杀,为了求生,我不得不反抗。”他一字一句道:“可就在我与太子两败俱伤之际,是你母妃一族打着‘清君侧、平叛乱’的旗号,坐收渔翁之利,而你踩着兄弟们的尸骨,登上了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可我呢?我只能像条丧家之犬,背负着弑君杀兄的罪名东躲西藏,苟延残喘!李焱,这件事你不该先给我一个交代吗?”


    李焱一言不发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惊慌,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复杂神色。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话音平稳,却疲惫至极:


    “皇兄,当年之事,朕那时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你所说的‘设计离间’、‘伪造证据’,朕当时……确实并不知情。”他目光坦然地迎上夏渊讥诮般视线,“朕知道这么说有推诿搪塞之意,朕也确实是当年那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但当年你与太子之争,最终结局惨烈,非朕所愿看到。”


    他顿了顿,又道:“朕从前对此间变故并不知情,但自朕知晓母后当年的所作所为,朕便暗中重启调查当年旧案,希望为当年涉事之人正名。”


    夏渊渟冷哼一声:“虚伪。”


    李焱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年卷宗疑点重重,涉及之人纷纷灭口或亡故,这本身就不寻常,时机成熟,所有真相,朕自会公之于天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包括你、包括太子……也包括无辜受累的宋家。”


    宋曦闻言,不禁为之动容——他当着金武卫与淮南王叛军的面如此说,不啻为当众许下承诺,原来他从前说的,为了给宋家翻案正名竟不是虚言。


    “皇兄,宋曦与此事毫无瓜葛,你放开她,朕以天子之尊承诺,只要你此刻放下武器,朕绝不追究你今日之过!你仍是朕的皇兄,是大越的淮南王!过往种种,朕愿与你一同厘清!”


    他言辞虽恳切,却无法发动夏渊渟的心。


    “要我放了她?可以!”夏渊渟的声音因极致的疯狂而变得异常尖利,他死死盯着李焱,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诅咒,“用、你、的、命、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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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故人归来


    夜风凛冽,凤凰山亮如白昼,火把的光影在众人脸上摇曳不定。


    李焱的目光死死锁在宋曦身上,夏渊渟将她挟持在身前,锋利的剑刃抵着她的脖颈,仿佛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割断她的脖子。宋曦的脸色惨白如纸,唇瓣微颤,双眸却死死盯着他,似在无声诉说着千言万语。


    李焱在袖中攥紧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和心疼,面上仍维持着帝王的威仪,嗓音低沉而冷冽,一字一句道:


    “皇兄,宋曦与此事毫无瓜葛,你放开她。”


    他缓缓抬手,示意身后的金武卫禁军退后,目光深如寒潭,尾音里却带着清晰可闻的颤意:“朕以天子之尊承诺——只要你此刻放下武器,朕绝不追究你今日之过,你仍是大越的淮南王。”


    他的声音顿了顿,喉结滚动,似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情绪,终是沉声道:


    “你仍是朕的皇兄。”


    话音落下,四周死寂,唯有夜风呜咽着掠过山林,卷起几片零落的枯叶。


    夏渊渟的剑尖微微颤抖,目光微微一闪,似乎有所动容,可随即又被疯狂取代。


    他冷笑一声,剑刃在宋曦颈间压得更深,一丝鲜红的血线缓缓渗出:“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李焱的瞳孔紧缩,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冰:“过往种种,朕愿与你一同厘清,一旦调查清楚事件始末,朕会将真相公之于众。皇兄,莫要执迷不悟!”


    他言辞虽恳切,却无法发动夏渊渟的心。


    只见他仰天一笑,状若疯癫,“李焱,收起你这套虚伪的仁义!调查?公之于众?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这不过是你拖延时间的伎俩,在我眼里,你和你那狡诈的母妃一样,最擅长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你们的狼子野心!”


    说着,他手中的剑猛地一压,宋曦颈间的伤口更深,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襟!


    “……”宋曦痛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住下唇,极力压抑喉咙里的闷哼。


    “要我放了她?可以!”夏渊渟的声音因极致的疯狂而变得异常尖利,他死死盯着李焱,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诅咒,“用、你、的、命、来、换!”


    “拿起你的剑!在我面前自刎谢罪!”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否则,我就让宋曦立刻血溅当场,让你亲眼看着你最心爱的女人死在你面前!让你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夏渊渟怒喝,手中的剑刃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每一次颤动都引得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放肆!”


    “大胆!”


    “乱臣贼子,还不伏诛!”


    “陛下,臣等愿——”


    “都退下!”李焱一抬手,叫停蠢蠢欲动的金武卫:“谁都不许擅动!”


    “陛下,您——”


    李焱周身弥漫着冰冷的杀意,如同凝成实体的寒冰利剑,周遭的空气都仿佛都为之凝固。他的目光触及宋曦颈间刺眼的红时,眼底如布霜雪,杀意横生。


    与此同时,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宋曦的目光越过夏渊渟的手臂,精准地捕捉到李焱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不是犹豫,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一种毫不犹豫的决绝!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一道冰冷的电流贯穿四肢百骸,宋曦隐隐猜到他想要做什么——煜昭或许真的会用自己的命,换她的生!


    不可以……


    这个念头带来比死亡还要深重的恐惧,如同万丈深渊在她脚下豁然裂开,绝望而阴冷的气息逼面而来,比颈间的利刃更让她恐惧。


    “……该给你交代的人,不是他,应该是我。”心念一动,她在夏渊渟的桎梏下艰难开口。尽管她的声音很轻,却仍被对方尽收二中。


    “你说什么?”夏渊渟压在她脖颈上的力道更重一分,手中利刃仿佛下一刻就能割断她的脖颈。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相信过,表面上与你配合,不过是想引你入瓮,将你和你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罢了。”宋曦说着,微微侧过头朝他挑了挑眉,讥诮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了你的鬼话吧?这般无能,占了兄长的序列又如何?占了贤名美名又如何?大越朝的皇座,从来都不是你的。”


    夏渊渟被她激怒,物质颤抖,手上力道愈发重了,刀锋眼看就要隔开宋曦脖颈上的皮肉,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哥哥从前总说他追随的淮南王殿下胸怀沟壑,是世上最值得效忠的主君,可我却觉得,哥哥聪明一世却看走了眼,淮南王殿下不过只是个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鬼蜮伎俩的小人罢了。”


    “你——”


    “阿曦!不要再说了!”李焱看穿她的意图,“噌”地一声铮鸣,猛地抽出腰间的天子剑剑柄!


    “皇兄,放开宋曦!你要朕的命,朕给你便是!”


    宋曦的呼吸几乎凝滞,目光死死落在李焱身上——他竟已横剑于颈,锋刃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只需稍一用力,便能血溅当场!


    不……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窒息。


    与其让他为自己而死……不如……


    她甚至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时间,就已经下定决心,闭上眼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朝脖颈间的剑刃撞去!


    “不要——!”


    李焱的嘶吼声撕裂夜空,可一切已然来不及——


    ……如果今日必须有一个人自戕,那便是她自己,她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煜昭……煜昭是这个世上,还爱着她的人。


    如果连煜昭都死了,她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想。


    ……


    她的动作快而决绝,夏渊渟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宋曦即将撞上剑刃,血溅山林!


    “阿曦!”李焱嘶声,目眦欲裂,肝胆俱碎!顿时硬生生僵在原地。


    夏渊渟也被宋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手下意识想要回撤!


    电光火石之间!


    异变陡生!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仿佛从木屋旁浓重的阴影中“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却又迅疾如风,目标精准无比——正是夏渊渟持剑挟持宋曦的右手手腕!


    那黑影的动作快到极致,犹如一道忽如其来的风,在夏渊渟因宋曦撞剑而分神、手腕力道微松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腕骨。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你……呃——”夏渊渟猝不及防,剧痛钻心,不禁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长剑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就是现在!


    李焱如同蓄势已久的猛兽,在那黑影动手的瞬间,身体已经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完全不顾帝王威仪,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决绝的姿态,猛地扑向因手腕剧痛而身体失衡、下意识松开宋曦的夏渊渟,将摇摇欲坠、颈间染血的宋曦牢牢地、紧紧地护在自己怀里!


    砰!


    巨大的冲击力下,李焱重重地扑倒在地,却用自己的身体为肉垫,将脱力的宋曦死死地护在身下。


    尘土飞扬,碎石硌得他浑身生疼,可双臂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始终将怀抱里的宋曦紧紧箍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开世间所有的伤害。


    电光火石间,宋曦落入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混合着淡淡龙涎香和血腥尘土的气息。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颈间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意识一阵模糊,恍惚中仿佛听到耳边传来李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还有李焱混杂着无尽后怕和失而复得颤抖的低唤:


    “阿曦……”


    ……


    “混账!”与此同时,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夏渊渟痛失人质,夏渊渟一时怒上眉山,手握利剑反手向那黑影一刺。


    “噗嗤……”利剑刺入皮肉发出沉闷的响声。


    “何人胆敢坏我——”夏渊渟愤怒的吼声却在看见那人面容时戛然而止。


    山林中一时安静如死。


    血腥味和尘土依旧弥漫,但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兵刃交击声,此刻都化作了一片死寂。众人的目光,都被猝然闯入的陌生身影死死攫住。


    宋曦的意识在剧痛与黑暗的边缘浮沉,脖颈上的伤口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根根锋利的尖针,黏腻温热的鲜血自伤口处缓缓沁出,在襟前洇开刺目的血痕。


    就在意识即将剧痛牵引着坠入无尽黑暗深渊的刹那,一道模糊的身影却如闪电般破空而来,身形轮廓虽然模糊,却格外熟悉。


    这……怎么可能……


    心口剧颤,她咬破舌尖,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息在口腔里炸开,借着这尖锐疼痛带来的些许刺激,她竭力撑开如灌铅般沉重的眼皮。


    血水混着额头的细汗滑入眼眶,世界在猩红与昏黑间剧烈摇晃。


    不远之外,一道颀长身影乍现,衣袂翻卷犹如浮云蔽日。


    月光和火光交相映照出他的面容——清俊明朗,天姿神彩,凤目剑眉,轮廓深刻,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足以使人过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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