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姜三老爷刚刚好悬没被推下床,因此此刻惊骇地看着对自己这样尖锐的妻子。
妻子总是对他柔情蜜意的,虽然有些小争执,可是夫妻之间的争执,那还算叫做争执么?
不过都是夫妻之间的逗趣儿罢了。
可是此刻看着姜三太太,姜三老爷只觉得妻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想到妻子到底是为了女儿才如此,又想着妻子在国公府里不怎么出门,因此大概不知道沈言江的能力,因此对一个庶子有很大的误会,姜三老爷急忙抓着妻子的手说道,“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说。”
他飞快地在姜三太太恼火的目光里说道,“我提到阿江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觉得他真的很不错。当初他送阿宁回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年纪轻轻被楚王委以重任,护送公主与阿宁回京,这是被王爷信任啊!而且阿江听说在蜀中颇有军功,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王爷信任的人,说一句前程似锦也差不多。而且你今日看见了,沈兄也是个温和的人,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善待咱们的阿静,不会叫阿静受委屈的。”
“他是个庶子!”就算把沈言江说出花儿来,可是姜三太太一想到丈夫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庶子,就觉得无法容忍。
“庶子怎么了?英雄莫问出处。”姜三老爷便皱眉说道。
“不行,我绝不答应!”姜三太太看着丈夫的不以为然心中难受,不由含泪,声音锋利地说道,“我这辈子就吃着出身庶女的苦,难道还要叫我的女儿再嫁给一个庶子,一辈子不如人了不成?”
她自己出身庶女,按说只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大家族的庶子,一辈子缩着头在嫡婆婆手里讨生活。可是她不认命,不想要在嫁人之后还低人一等,得在夫家嫡出的同辈妯娌大小姑子的面前卑躬屈膝的日子,因此才使出浑身解数嫁给了姜三老爷。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自己只能嫁给庶出的命运,怎么能叫阿静反倒继续延续嫁给庶出的这种生活?
嫁给沈言江,就是端阳伯府的庶子媳,这样卑微,姜三太太怎么可能答应。
而且沈言江也没有好到叫她觉得可以做出牺牲。
这世上青年才俊多得是。
“你不答应?那你给阿静又找了个什么婚事?”姜三老爷见她依旧不肯答应,不由十分气闷。
“阿静出身国公府,是姜家的嫡出的姑娘,堂姐又是十皇子妃,什么好人家嫁不得?”见姜三老爷无奈地看着自己,姜三太太便咬着牙说道,“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老爷也快点死了这条心!想叫阿静说给沈言江,除非我死了!”
她说了这样决绝的话,见姜三老爷沉默着没吭声,心中顿时一紧急忙追问道,“老爷与端阳伯这样亲近,难道你已经……”已经对端阳伯提到两家结亲之事?
“怎么可能。我到底是女孩儿的家里,怎么可能主动提到结亲之事。只是我想着阿静温柔贤惠,如果嫁给沈言江倒也好。如今沈言江就在王爷的跟前站住了脚,他这样年轻,日后必然是会有更大的前途的,说不得一方主将也做得。这样的身份,难道还配不上阿静不成?”
姜三老爷说没有提过阿静的婚事,姜三太太顿时松了一口气,继而冷笑着说道,“老爷好大的口气!这天下才俊这样多,哪里轮得到一个端阳伯府的庶子出头!不过是王爷面前缺个跑腿儿的,因此才叫他露了脸,我瞧着也没什么比别人强的地方。而且他是个庶子,庶出的能有多大的出息。”
姜三老爷有心想说你也是庶出的。
只是他到底与妻子夫妻恩爱这么多年,因此没舍得。
为了家里的人他可能和妻子置气,可是沈言江到底是外人,他怎么可能因为沈言江就和妻子吵闹不休。
“总之,如果老爷一定要阿静嫁给这沈言江,那索性先杀了我吧!”姜三太太见他露出几分犹豫,就知道他是心疼自己的,便脸色威胁地说道,“叫阿静嫁给这样的庶子,日后被人嘲笑,我还不如直接先死了,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她这样激烈地反对,姜三老爷便叹气说道,“你今日相不中阿江,日后可别后悔。”
他是揣度日久才觉得沈言江是个不错的人选,一则瞧着端阳伯的意思十分看重沈言江,就算长平长公主不是个省事儿的主母,可是只要有端阳伯看着,阿静嫁进门也不会吃多少苦。更何况阿静如今嫁给沈言江,算是在沈言江尚未崛起的时候,这都说糟糠之妻的情分是会被人一辈子记得的,在沈言江没有显贵的时候嫁给他,以沈言江的性子,日后就算是发达了,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妻子陪伴自己经历的辛苦的岁月。
虽然阿静是姜家嫡女,可是三房却并没有多少能耐,姜三老爷知道自己是个平庸的人。
能嫁给沈言江,这些好处都在后头。
只是见妻子不答应,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些事争执起来,闹得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强扭的瓜不甜。
而且如果传出风声去,说姜三太太看不上沈言江,这不是跟沈言江与端阳伯结仇么。
“我可告诉你,这件事不许你和阿静说!”姜三太太见丈夫如同从前一般对自己妥协了,顿时洋洋得意地叮嘱。
“我知道了。”姜三老爷也不可能会把这件事说给阿静,
虽然知道女儿懂事,不过他觉得到底婚事上还得谨慎一些。
“阿江的确是个好的。”姜三老爷可惜地说道,“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
“谁会看上他,去和长平长公主别苗头。”姜三太太吃过长平长公主的亏,自然知道那是个厉害角色,哼了一声,见姜三老爷没有坚持这婚事,顿时心满意足,抱着丈夫的手臂换了脸色,笑吟吟地对他说道,“你放心,阿静的婚事,我心里有数。”
她是阿静的母亲,而且教养女儿的事,姜三老爷还是觉得更应该托付给妻子,因此迟疑地答应了一声,把这件事放下不提也就罢了。夫妻俩约定好了这件事不会说给阿静听,自然阿静是全然不知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被提起了一次,她不知道,自然国公府里的小姐妹也都不知道。
燕宁自然也不知道的。
不然,她如果知道,只怕都要觉得姜三太太傻掉了。
沈言江人生得英俊,又年轻有前程,难道就因为身为庶子,就被人轻视了不成?
自古以来被人看重的不在出身,而是在为人还有能力上不是么?
不过她不知道沈言江被三房提起,倒是沈言江又在宫里被十一公主提到了。
打从去年沈言江护送十一公主和燕宁回到京都又回去蜀中,十一公主时不时嘴里就蹦出沈言江的事,这一次她神神秘秘地对进宫来和她玩儿的燕宁低声说道,“你知道么?我听父皇说,要提拔沈言江去京郊大营,而且封他到了从三品。”
十一公主比划了一下纤细雪白的手指,这一下连燕宁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问道,“从三品么?这,这是可以每日上朝的了。”从三品,就有资格天天去上朝了,虽然位置靠后,不过却也十分风光了。
就显赫如理国公府,能每天都去早朝的也只有理国公与姜二老爷两个人而已。
沈言江虽然只是武将的从三品,比文臣的差得远了,大概上了朝每天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可是,可是能在朝堂上当背景板,那也很了不起了。
“真的么?”
“真的,我也是听父皇身边的內侍说的。既然那些內侍能透出话来,可见父皇也没想瞒着谁。”十一公主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心里竟莫名地有一种十分骄傲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这种感觉颇为古怪,急忙咳嗽了一声,在燕宁微微泛起潋滟的眸光里含糊地说道,“就……內侍不止说了沈言江一个人的封赏。我,我不就是只认识沈言江一个么。”她可不是专门去打听沈言江啊。
“我没问公主为什么要打听沈……”燕宁想了想,觉得沈言江如果真的被封赏,那就是大官了,便继续说道,“沈大人啊。”
“是么。”十一公主抽了抽嘴角,见燕宁懵懂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飞快地解释说道,“其实我就是觉得姑母要气死了。她一心打压沈言江,可是如今她却压不住了。那端阳伯府里头的形势都要变了,也不知道她在家里砸了多少瓷器。”一想想长平长公主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或许在端阳伯府狂怒却无法改变的样子,十一公主就觉得满意了。对于这位眼高于顶的姑母,十一公主没什么好感。
长平长公主连李贵妃都不放在眼里,那就更别提早就失宠了的王美人了。
因此从前长平长公主在宫里对王美人不屑一顾的种种,十一公主也能记住一二。
“原来公主只是因为解气么。”燕宁呆呆地说道。
“是的。”十一公主一本正经地说道,又觉得自己本就是这样。
不然……她又为了什么这样在意沈言江呢?
十一公主想到这里,忍不住心虚,又觉得坐不住了,霍然从御花园的石凳上站起来拉着燕宁说道,“今日的天儿这么好,咱们再走走。”她目光闪烁,霍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的心里并不是慌乱,反而带着几分羞涩。
这种情绪叫十一公主越发想要在御花园里散散心吹吹风,且见燕宁也被自己拉起来,她便笑着说道,“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宫里的花朵儿开得最好了,层层叠叠的,咱们一块欣赏欣赏,倒是能圆了你今年没去踏青的遗憾。”
每年豪族贵女们都去京郊踏青。
去年的时候燕宁去了,也是那一次在这一世第一次撞见了沈言卿。
今年踏青的时候楚王还没回来,燕宁哪儿有精神去踏青啊,因此她没去,倒是因阿蓉嫁给十皇子,身份尊贵不说,如今在京都之中声誉极好,因此今年阿静倒是能跟着去了。本来也有四房表妹阿若的帖子的,不过姜四太太不叫阿若去,阿若也就没去。此刻燕宁见十一公主提起,便摇头说道,“我本来也不喜欢热闹。如果不是去年王爷去了春华园,我也不会去的。”她抿嘴笑了。
十一公主看着年长一岁,越发婀娜妩媚的燕宁,感慨地说道,“你倒是只记得叔祖啊。”
“这有什么不对。要把王爷时时放在心上才可以啊。”燕宁眨着一双潋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十一公主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她觉得这句话很对。
可是却又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那你今日进宫,是专程为了我么?”十一公主突然嘴角抽搐着问道。
燕宁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儿。
“能进宫又见到王爷,也见到公主,这不是很好么。”她听说楚王今日进宫面见皇帝,其实……也没有觉得自己一定能见到楚王,因为楚王未必会往后宫来。
可是万一呢?
自打楚王回京这么些日子,楚王一直在整顿人马,之后皇帝把京郊大营重新交到楚王的手中,听说还把宫中所有禁卫的权柄给了楚王,也就是说这京都内外,除了皇帝就是楚王说了算,这是多大的信任啊,楚王离开了一整年,有许多的公务要交接处理,自然忙得什么都顾不上。
可是……他还叫副将何泽给理国公府送过来好几车的东西。
都是滋补之物。
显然,楚王是觉得燕宁瘦了,怪可怜的,因此送了滋补之物给燕宁补补。
因此燕宁觉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不敢打搅楚王做事,因此就想着进宫,如果能见到楚王一面就好了。
“我,我就想远远儿的看王爷一眼就好了。”燕宁急忙对十一公主说道。
她眼巴巴的,可怜可爱,十一公主觉得这句话也哪儿哪儿不对,只是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那行,咱们就在御花园里逛逛,或许能听到叔祖一些消息。”见燕宁这么懂事,都不敢打搅楚王做事,十一公主就觉得燕宁太纯良了一些。然而她正在拉着燕宁的手逛园子的时候,却见另一侧的路上,正快步走来一个眉头紧皱的秀丽少年。
这少年一眼就看到燕宁与十一公主,眼睛微微一闪,长袖翻飞,翩翩而来,走到了燕宁的面前一双眼底带着几分审视,望了燕宁许久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说道,“燕宁,没想到你今日进宫。是因为……”他顿了顿盯着燕宁不高兴的眼睛问道,“因为大哥的事么?”
燕宁看着试探地看着自己的沈言卿。
“走开。”现在楚王回来了,她可是不怕沈言卿的。
十一公主拦在燕宁的面前,看着沈言卿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在外头纠缠阿宁不行,现在跑到宫里来纠缠她?人要脸树要皮的,阿宁这么讨厌你,你还能厚着脸皮靠上来,你的脸皮什么做的啊?”她却突然皱了皱眉问道,“什么大哥?你说沈言江?”
一想到长平长公主对沈言江母子干的那些坏事儿十一公主就有气,只是她虽然身为公主,不过在皇帝的面前没什么宠爱,这一年半载的突然有些体面,也只不过是因为与燕宁亲近,皇帝就多看了她两眼罢了,因此沈言卿笑了笑,温和地说道,“公主的话令人惶恐。”他风度翩翩,从不恶言相向,然而却显然没有把十一公主放在眼里。
燕宁气得胸口起伏,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怒火。
“好狗不挡道,你没听过这句话么?”她冷冷地问道。
沈言卿对于这样近乎侮辱的话沉默半晌,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忧愁与伤感。
“燕宁,你对我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难道她误会他了?上辈子把她作践到尘土里,一碗燕窝毒死她的不是他啊?
外表光风霁月,内里下贱无耻,说的就是沈言卿。
她对他这辈子肯定没有误会了。
“大哥无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见燕宁慢慢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明明是最厌恶自己的表情,可是就算是她生气的时候,他也生不出她的气来。他看着燕宁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和大哥更亲近些,因他一向会巴结王爷和你。可是你日后就知道,我从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你对大哥这样信任,他或许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我与母亲,令我为你担心因此算计你的善良。他对你心存利用,并非是真心待你。若来日你信了他,只怕会吃亏。”他想到沈言江看似不声不响,可是却知道自己对燕宁更加在意,因此令燕宁对自己疏远,就觉得心中的怒火无法忍耐。
“你竟然敢污蔑自己的兄长。”
燕宁没想到沈言卿会亲口说出这些话。
她觉得沈言卿够坏的了,如今才发现,原来他还可以更坏。
沈言江对沈言卿半句不提,可是他却在旁人的面前污蔑沈言江。
能在她的面前污蔑,那只怕在别人的面前,沈言卿也没少这么说话!
“你太无耻了!沈大人怎么你了?他老老实实地从军在王爷的身边打拼,可是你却在背后污蔑他,泼他的脏水?”沈言江在军中拼命,为保护这天下出生入死的时候,沈言卿在当他的富贵公子,高高兴兴地跟姜嬛谈情说爱,然后如今看见沈言江被提拔了,他嫉妒得到处去说人家的坏话。
这对于燕宁是无法接受的,因为她一向都觉得,保卫这天下的英雄,为百姓的平安流过血的英雄,是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的。
她看着沈言卿觉得恶心。
上辈子自己嫁给他,如今想想,就仿佛是污点一样。
“你真是令人恶心。”十一公主看着沈言卿也说道。
“咱们别理他,无耻之徒罢了。”燕宁拉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十一公主就想走。然而第一次,十一公主却没有动弹,反而看着沈言卿冷冷地说道,“你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污蔑他!在我看来,你这样的小人之言对他的侮辱与诬陷,都是不能原谅的,”
十一公主微微勾了勾嘴角对沈言卿说道,“咱们去父皇面前,请父皇裁断。没有叫人为父皇的朝廷付出一切,还要遭受这些的道理。而且这种侮辱,我也要请父皇在众人面前还他一个公道。”她就算不是得宠的公主,可是也不能答应叫沈言卿说完了这些就抹抹嘴走了。
徒留沈言江背负那些污蔑百口莫辩。
“没错!”燕宁和十一公主抬脚就往皇帝的前殿走去。
沈言卿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叫燕宁拿住自己的错处,这样为沈言江抱不平,还要闹到皇帝的面前,眼神顿时晦涩起来。
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攥紧了燕宁纤细的手臂,叫她停留在自己的面前动弹不得。
“燕宁,你就这么喜欢他,想嫁给他,甚至不惜牺牲我?!”他声音沙哑地看着对自己从没有笑脸的燕宁,心里隐隐发痛,问道,“你就这么想嫁给他?”
他看着面前妩媚清艳的纤纤少女。
他这么喜欢她,可是她却想把他告到陛下的面前,只为了护着沈言江。
想到昨夜端阳伯来了长平长公主的房里,提出要为沈言江聘理国公府的燕宁做妻子的事,沈言卿觉得透不过气。
明明是他先遇到燕宁,可是为什么沈言江要和他抢?
甚至还说动了父亲……
“你,你说什么?!”燕宁没想到沈言卿会在宫中嚷嚷出这么可怕的话。
什么喜欢,什么嫁人的……沈言卿是想逼死他么?
她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还有污蔑,甚至想到这样的话如果传出去自己会被人怎么非议,燕宁的脸都气得涨红了。
“胡说八道,无耻,你无耻!”原来这就是沈言卿的目的。
嚷嚷出这样的话,然后坏了她的清誉,甚至也坏掉庶出兄长的名声。
“无耻!”她一向都是温柔柔弱的,很少与人相争,可是此刻看着沈言卿那张装作痛楚又深情的俊秀的脸,她只觉得这张脸丑陋无比。
寂静的御花园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沈言卿微微偏了脸,白皙秀丽的脸颊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他被这个耳光惊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厌恶地看着自己的燕宁,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着她手臂的手。
燕宁却只觉得这一巴掌用尽全身力气打下去以后,自己的心里都舒坦多了。
“早就想打你了。”
第82章
她的手火辣辣地疼。
可是燕宁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公主要告你污蔑沈大人,我还要告你污蔑我的名声。咱们都去陛下面前吧。”她对沈言卿说道。
沈言卿凭什么觉得自己说出这样污蔑一个女子的话,会不受到惩罚?
他是长公主之子,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么?
“燕宁,你……”沈言卿没有想到燕宁直接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怔忡地看着燕宁,看见她怒气冲冲,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把一切都做错了。
他本来是行事最为谨慎,一向令人如沐春风的为人,可是在燕宁的面前,他却总是做错事。
不知何时起,他遇到她就总是手足无措,越做越错。
“我不是……”
“混账!这是在做什么!”在沈言卿向燕宁的方向走了一步,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被端阳伯昨日意图向理国公府求亲弄得方寸大乱的时候,就听见御花园里响起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燕宁一回头,就见长平长公主带着几个服侍自己的丫鬟快步走过来。她一张美貌的脸上充满怒意,走到近前,在看到了沈言卿脸上的巴掌印的时候,长平长公主差点气死过去,转头,用犀利的目光看着燕宁。
十一公主皱眉,把燕宁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说道,“姑母,是沈言卿出言无状。”
“你住口!一个庶出的公主,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没规矩的东西,王美人真是素日里不知教了你什么!”长平长公主怒斥了一句,见十一公主脸色微微扭曲地看着自己,因为一向不把这个侄女放在眼里,她没有理会十一公主此刻会是什么心情,反而看着挺着脖子看着自己,完全不见瑟缩的燕宁冷笑着说道,“好啊,真是了不得了!京都竟然出了你这样的人物,竟然敢动手打人!你竟敢对阿卿动手,你也太猖狂了!”
怎么,仗着贵妃的权势,这燕宁被皇家看重几分,就敢打伤她的儿子。
而且竟然还打在沈言卿的脸上。
这不用传出去叫沈言卿没法见人。
长平长公主现在就心疼得够呛。
沈言卿长这么大,从没有人敢动沈言卿一根手指头。
“你这样放肆霸道……”
“我就是嚣张的人,如果长公主觉得我跋扈,大可以叫沈言卿离我远远儿的。而且出言不逊,伤人清誉,我觉得长公主才应该检讨一番。子不教母之过,我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燕宁胆小,她害怕很多人,可是在此刻长平长公主的面前,她一点都不想害怕她。见她这样大声和自己说话,不见半点畏惧还有心虚,竟然还觉得自己做的什么都对,长平长公主气得半死,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燕宁。
她看着这个生得美貌清艳,弱质纤纤的少女,忍不住想到昨夜,端阳伯难得来到她的房里。
她那个时候多高兴啊,觉得端阳伯或许对她回心转意了。
可是却没有想到丈夫冷着脸告诉她,他给沈言江那个庶子相中了个姑娘。
理国公府的表姑娘燕宁。
出身国公府,在国公府被教养长大,十皇子妃最喜欢的表妹,还得到宫中的喜爱,打小儿就养在理国公夫人身边,与姜家长房的几个表哥表姐都亲近。
如果沈言江娶了燕宁,就能够和理国公府,和楚王甚至十皇子扯上关系,这对于沈言江是多么大的助力?而且燕宁亲生父母早就过世,没有了父母,理国公府虽然是她的娘家,可是她在沈言江生母面前却摆不出贵女骄横的体统。
而且端阳伯听说这燕宁性情柔弱单纯,也不是那样骄横的,看不起妾室出身的婆婆的人。一个能给沈言江带来联姻的好处,却软乎乎没有亲生父母可以依靠的表姑娘,多么合适他的庶子啊。
他简直都为沈言江全都想到了。
就算端阳伯还没有和庶子提过这件事,可是长平长公主料想,沈言江是不会拒绝的。
那个庶子……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婚事。
而且想到端阳伯为沈言江筹谋,却把自己的嫡子丢在一旁不闻不问,还宠爱府中的其他庶子,长平长公主耐不住心中的怒意,昨日跟端阳伯大吵一架,今日就进宫想求皇帝把沈言江赶出京都,叫他再也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她没有想到在皇帝的殿外就听见有人议论说皇帝想要封赏这一次在蜀中立功的武将,头一个就要提拔沈言江……长平长公主气得脸色发黑,好悬就闯到殿中和皇帝理论,只是她想到还要皇帝为自己做主,不愿叫皇帝对自己生出恼怒,因此勉强忍耐了下来,来御花园里散散心。
谁知道才进来就看见自己心爱的儿子被打了一巴掌。
竟然还是被个黄毛丫头给打了。
“你,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长平长公主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旁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了。
此刻看着燕宁不逊的脸,她顿时就想到如果燕宁嫁给沈言江,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被他们夫妻给气死?
一想到沈言江,长平长公主不由大怒,抬手就向燕宁的脸上挥去。
十一公主叫了一声,一把把燕宁拉到自己的身边,却见长平长公主已经挥到半空的手被人用力攥住。
巨大的疼痛叫长平长公主脸色微微惨白,盛怒回头,却见攥住自己的竟然是楚王。
“王叔!”长平长公主的声音猛地拔高了。
燕宁心有余悸,躲在十一公主的身后惊魂未定地看着长平长公主和楚王,扁了扁嘴。
她没想到长平长公主想打人。
“叔祖。”见楚王把长平长公主甩到一旁,自己那个刚刚骄横无限的姑母踉跄了两下被惊慌的丫鬟们给扶住了,转头惊恐地看着楚王。楚王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十一公主急忙给楚王请安,就见燕宁已经仿佛找到了靠山似的从自己的身后飞快地出来,扑到了楚王的身边仰头看他说道,“我,我没忍住,打了人。”
她的脸上还带着怒气,又觉得十分委屈,因沈言卿说的那些混账话,此刻燕宁努力忍着眼泪。她才不叫沈言卿和长平长公主看见自己被气哭了呢,因此就忍着,只是颤抖地说道,“他对我说了很无礼的话。”
“嗯。”楚王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向沈言卿的方向。
见到那少年秀丽的脸上带着个巴掌印,楚王满意地点头说道,“这次很不错。”
“王叔!”长平长公主再畏惧楚王,听到楚王是非不分地维护燕宁也忍不住了,尖声叫道,“是她打了阿卿!”
“早就该打他。”楚王声音冷冷,目光锐利地看向抿紧了嘴角的沈言卿说道,“如果刚刚本王在这里,就不止是这么轻的一巴掌。”他一巴掌下去,哪里如燕宁这样只有小小的力气,非把沈言卿的半边牙都给打掉不可。
长平长公主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楚王却已经垂头,看着在自己面前弱弱的燕宁问道,“手疼不疼?”
“疼。”燕宁摊开自己的小手,本该是雪白的掌心,此刻红红的,她有些委屈地对楚王抱怨说道,“没想到他的脸皮这么厚,打得好疼。”
“嗯。”楚王应了一声。
十一公主笑死了。
长平长公主却要气死了。
欺人太甚了。
“你……王叔,这丫头竟敢在宫里这样无状,如果你还要庇护她,日后只怕连累王叔的清名。不过是个得了王叔几分青眼的,就敢仗着王叔的权势横行霸道,这样无法无天的……”
“是本王让她跋扈的,怎么了?”楚王淡淡地问道。
“母亲,这件事与燕宁无关,是我做错事,是我的错。”见燕宁躲在楚王的身边,仰头看着楚王的时候眼睛都明亮得不可思议。她看楚王的眼神充满了信任与依赖,仿佛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楚王做出什么选择,她都全心地信任他。这样的目光叫沈言卿的心里莫名生出刺痛与恐惧。
他唯恐长平长公主闹得厉害,与燕宁之间无法调和,急忙轻声说道,“是我口不择言伤了她,刚刚都是我的不对。”
燕宁看着急切地在长平长公主的身边辩解的少年。
他就是爱摆出这么一副退让的样子,然后叫长平长公主越发觉得她是个迷惑人的狐狸精。
“你还为她说话。”见儿子俊丽的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长平长公主不由心疼到了极点,愤愤转头对楚王尖锐地说道,“无论王叔说什么,我都不能饶了这丫头!今日敢对阿卿动手,日后难道还要给我两巴掌么?!我知道王叔宠着她,可是她也不能这样放肆!王叔,我才是与你一样的人,难道你要为了她,和我……”他们才同是皇族,楚王是她的王叔,怎么可以去维护燕宁?
难道楚王要胳膊肘往外拐么?难道是要在皇家内部挑起纷争么?
难道是想叫京都豪门都看皇家人自家的笑话么?
难道不怕她和他之间生出芥蒂么?
“和你怎样?和你恩断义绝,相逢陌路?”楚王冷淡地勾了勾嘴角,看着长平长公主缓缓地问道。
他看着她慢慢地说道,“如果你想如此,那本王成全你。日后与你恩断义绝。”
长平长公主的怒气突然停滞了。
她震惊地看着楚王,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能硬气一些,说一句“恩断义绝”倒是也可以。
可是能行么?
楚王乃是皇家最有权势的皇族,除了皇帝与太子就是他了,她能跟楚王反目,从此与楚王恩断义绝么?
“王叔你……”
“打了他以后,你还想做什么?”见燕宁抿嘴,躲在自己的身后偷偷地笑了,刚刚的怒气与委屈都消失不见,楚王觉得这哭包蠢得不行,给点阳光就什么委屈都忘记。
只是看着单薄得肩膀都清瘦下来的燕宁,楚王懒得和长平长公主说话,看着她问道,“你没吃补品?”他的声音有些不悦,燕宁急忙摆手说道,“吃了吃了,我就是,就是吃了还胖不起来。”她一摆手,手腕上碧绿剔透的翡翠镯子就露出来,楚王目光落在镯子上片刻,莫名心情愉悦起来。
“王爷,刚刚他说了很可耻的话,你要给我做主。”燕宁见楚王锐利逼人的目光温和了几分,胆子大了,对楚王露出央求的样子。
她看见楚王微微挑眉,此刻垂头看着自己,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不能呼吸了。
她急忙退后了一步,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轻松了一些。
王爷真是……威势逼人呢。
燕宁在心里想。
见她退后一步,楚王微微一愣,却觉得哭包告状倒是叫自己十分满意,便问道,“他说了什么。”
“我不想说那些下流话。我只担心被人听到,坏了我的名声。”燕宁见长平长公主怒意满满地看着自己,却不敢再像刚刚那样尖叫,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更踏实了。
她不想叫楚王听到沈言卿说的那些讨厌的话,什么她喜欢沈言江,什么她想嫁给沈言江这样的话,就觉得不想叫楚王觉得自己喜欢了任何男子。这样的心情叫她心里有点小小的慌乱,只是她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他犯了口舌,还污蔑自己的兄长。沈大人于国有功,可是他却在背后污蔑。”
“你在为沈言江抱不平?”楚王突然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不悦。
沈言江是他的麾下,燕宁维护沈言江,他本该满意才对,可是此刻看着燕宁为沈言江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楚王却觉得有些碍眼。
“没有没有,不是我,是,是……”燕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否认,只是却更加匆忙地想要辩解。
“叔祖,是我想要为沈言江抱不平。”见燕宁刚刚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没哭,此刻因为楚王的一句话,她想解释却不知怎么解释都要急哭了,十一公主无奈地在一旁说道,“是我刚刚说,沈言卿污蔑沈言江,因此一定要去父皇面前说个明白。总不能将军们在前头流血,后头就有富贵闲人随意坏他的名声。”十一公主勾了勾嘴角,也不在意长平长公主用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都这么被长平长公主看不起了,那再继续得罪其实也问题不大。
“那去陛下面前说个明白。”楚王见十一公主开口,燕宁用力点着小脑袋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淡淡地点了头。
他顿了顿,看了燕宁一眼却皱眉没说什么。
最近他刚刚回京都,燕宁多日都没有给他写信。
不知从何时起,哭包绝不会间断的书信叫他成了习惯,没有书信的时候,仿佛生活里缺少了什么。
甚至他连燕宁最近过得好不好都已经不知道。
明明她最喜欢用长长的书信将她的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告诉他。
楚王的心里“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事要去皇兄面前。你真是太不知道规矩!皇兄每日管着天下大事还忙不过来,什么时候有空听你的小家子气的抱怨。”见沈言卿垂了垂眼睛没有说话,长平长公主顿时心里咯噔了一声,想也不想就对十一公主呵斥起来。
只是十一公主笑嘻嘻的不吭声,楚王已经不耐地说道,“闭嘴!别叫我绑他过去。”他说完这话看都不看旁人一眼,抬脚就往皇帝的前殿而去。长平长公主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行,脸色惨白,转头看了一眼微微攥紧双手的儿子,带着他跟上楚王说道,“别怕,有我在呢。”
“本就是我的错。只怕我误会了燕宁。”沈言卿想到燕宁在楚王面前一副跟沈言江撇清关系的样子,不由越发后悔。
他被气糊涂了,因此忘了,燕宁才十四岁,她这样单纯,怎么会对沈言江有爱慕之心。
只是事到如今,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和燕宁和好。
长平长公主见他到了现在还在维护燕宁,气得不行,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只是等到了皇帝的面前,长平长公主才觉得自己气炸了肺。
皇帝见她进了前殿,有些讪讪的,这样的模样叫长平长公主就知道,皇帝必然是要封赏沈言江了。
不然,心虚什么。
“父皇!”十一公主见一向在皇帝面前掐尖儿要强的长平长公主气得没有第一时间告状,顿时冲过去跪在皇帝的面前仰头说道,“求父皇为沈大人做主!”
她知道,沈言卿关于所谓燕宁喜欢沈言江想嫁给他这种话是绝对不能提的,不然燕宁以后没法见人了,便只将沈言卿说沈言江的那些不好的话说给皇帝,之后便仰头对头疼不已的皇帝说道,“沈大人刚刚回到京都,就遭小人污蔑,如果父皇不惩治小人,只怕令人寒心!”
“你,你好大的胆子啊!”长平长公主没想到十一公主这么大的胆子,在自己的面前也敢求皇帝责罚沈言卿。
“他犯了过错,难道姑母还想包庇不成?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还能杀了她这个公主不成?更何况这后宫是李贵妃在掌管,就算长平长公主想刁难她们母女,李贵妃也不可能答应。
因为有恃无恐,十一公主对长平长公主就尊重有限了,对微微皱眉一副为难模样的皇帝继续说道,“而且姑母还敢指责内宫嫔妃,把手伸到后宫之中,我觉得姑母的手伸得太长了。”她说完了,便跪在地上。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阿卿,十一的话你可承认?”他缓缓地问道。
“都是我出言不逊,请陛下责罚。”沈言卿也跪下了。
这样敢做敢认倒是叫皇帝眼里露出几分满意,只是再满意,他也不能饶了他。
十一公主说的没错,如果放了沈言卿,岂不是叫天下寒心?
日后,谁还愿意来拼死守护这江山万里?
“既然你认罪,那就是犯了口舌,污蔑朝中大将。就去领三十重棍,禁闭府中半年。你污蔑的既然是你的兄长,就去你兄长面前赔罪吧。”皇帝淡淡地说道。
沈言卿恭敬地磕头说道,“多谢陛下。”他没有反驳什么,也没有求情,然而长平长公主听到他要领三十重棍顿时要晕过去了,顾不得去给十一公主和燕宁这两个丫头扒皮抽筋,她含着眼泪对皇帝说道,“皇兄,阿卿是我的独子,也是你的外甥啊!三十重棍,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皇兄是想要阿卿的性命么?他不过是说错了话,为什么皇兄却要这样严厉地责罚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重责沈言卿,然而皇帝已经肃容对她说道,“正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是朕的外甥,因此才更应该谨言慎行,为天下表率,而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非议功臣!朕不是想要阿卿的性命,而是要叫他记住这些道理。而且阿卿是你的儿子,难道沈言江不是他母亲的儿子?你只口口声声说阿卿受了责罚,为什么不说沈言江受了阿卿的污蔑,又是什么处境?长平,沈言江也是你的儿子,你要真心疼爱他。”
这话是苦口婆心,是皇帝对长平长公主的劝说。
他还是希望妹妹过得好的。
长平长公主总是刁难庶子,那端阳伯能对她有好脸色,能真心喜欢她,信任她么?
想要端阳伯待她好,却总是刺端阳伯的心,对他的儿子喊打喊杀,那再恩爱的夫妻都会离心,更遑论对妹妹没有感情的端阳伯。
只是皇帝看着长平长公主不服气的脸,又觉得自己的话白说了。
说无数遍,她也不会懂,还觉得他在偏心沈言江。
心里叹息了一声,皇帝就摆了摆手,示意沈言卿出去领罚。
沈言卿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长平长公主尖叫了一声,也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她看起来难受极了。
燕宁看着长平长公主那急切又痛心的样子。
只有那些疼痛落在她自己儿子的身上的时候,长平长公主似乎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
她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见皇帝正眯着眼睛看着依旧跪在自己面前的十一公主,仿佛在思考什么,她便往楚王的身边蹭了蹭,偷偷扯了扯他的衣摆。
“王爷王爷,您,您现在还忙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王本想不耐地叫哭包离自己远些,告诉她自己忙得很,叫她闭嘴,只是看着她清亮又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一般。
“不忙,怎么了?”他冷淡地问道。
第83章
燕宁愣住了一下,没想到楚王竟然回应了自己。
她仰头看了楚王一会儿,看见他一双黑沉的眼耐心地看着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里莫名战栗。
“没,没什么。只是我和大皇孙之前说好了,等天气好的时候出去逛逛。都是孩子的玩意儿,没什么的。王爷您别放在心上。”她心生欢喜,却不知为什么,不敢去看楚王的眼睛,只能垂头扭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她只是想要和楚王说说话罢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想和王爷说话呢?这些日子,因为楚王忙,她懂事地没有再写信给他,唯恐楚王因为她的叨扰耽误了正事,可是此刻看到楚王的这一刻,燕宁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忘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
然而她站在他的身边,却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她能在王爷的身边长长久久多好啊。
燕宁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下一刻,就听到楚王冷冷地说道,“我不喜欢带孩子。”
太子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自己带着,反而叫楚王来帮他带孩子,难道太子还没断奶不成?
楚王垂头看着燕宁,她正垂着头,头埋得低低的,从上看下去,只看见她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捏断的雪白柔软的后颈。优美地弯曲着,又带着几分脆弱不堪风雨的单薄与美丽。楚王的目光落在燕宁微微颤抖了一下的肩膀上,她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过的样子。
“不过到底是陛下长孙,我可以带他出去走走。”楚王继续说道。
“会不会耽误王爷的公务啊?”燕宁刚刚被拒绝的时候没有觉得伤心,只是听到楚王答应了,又觉得有些担心。
楚王很忙的。
“无妨。”楚王已经收回目光,沉吟半晌才慢慢地说道,“你们等我半个月。”他的确还有一些公务要忙,如果公务没有理清,只怕带着燕宁和大皇孙出门也不会有趣。只是楚王看了看燕宁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大皇孙那么熟悉。”
竟然还玩儿在一块儿了,真是叫楚王对燕宁另眼相看。
燕宁就十分不好意思地对楚王说道,“皇孙殿下很努力的,天天都练剑,我陪着大表姐去了几次东宫,大表姐和太子妃说话,我,我就和大皇孙熟悉多了。”阿蓉和太子妃十分亲密,太子妃一直把阿蓉当做极亲近的弟妹,燕宁跟着阿蓉去了几次东宫,本是想瞧瞧太子妃身边的人还有吃食习惯什么的,想想她当初被毒杀的疑点,只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自然就还是更喜欢和大皇孙一同说话。
练剑。
豆丁一个,还每天练剑。
楚王霍然想到蜀中的时候,豆丁大皇孙拧了腰的故事。
他沉默起来。
“我指点指点他。”他缓缓地说道。
燕宁的眼睛亮了,用力点头。
“那大皇孙一定很高兴!”
“你很喜欢他么?”楚王皱眉问道。
在他看来,小孩子是最不可被理解的存在。
“小小的孩子多可爱啊。我当然喜欢。”燕宁的眼睛亮起来,忍不住对楚王欢欢喜喜地说道,“您不知道,这世上最可爱的就是小孩子了。软软的,暖暖的,又乖又软乎。”她忍不住对楚王说道,“以后我……”
她以后如果嫁人,就要多生几个小孩子,小小的乖巧地围在自己的身边。只是此刻看着楚王专注凝神的目光,燕宁突然心里慌张起来,摆手说道,“我,我就没想什么了。”她突然觉得羞涩,仿佛什么都可以对楚王说,可是这一刻,自己想生很多很多孩子的话却羞涩得说不出口。
楚王觉得燕宁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脸红了。
“脸红什么。”软软的雪白的脸颊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楚王微微抬手莫名想要掐一下,然而却忍住了。
燕宁的脸更红了。
“什么都没有。这宫殿里太热了。”她觉得在楚王的身边快要不能呼吸了,这真是一种很叫她感到奇怪的感觉。燕宁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在呼之欲出,可是却总是有淡淡的阻碍叫她不能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心情。
她有些发慌,在楚王凝神的目光里急忙往前走了几步,垂头小声说道,“太热了。”她正小声解释的时候,皇帝却在看着十一公主缓缓地问道,“你今日倒是叫朕刮目相看。怎么,为了沈言江这样义愤填膺?”皇帝的目光犀利。
十一公主虽然性子爽朗,不过在宫中本来也没什么存在感,在皇帝的面前一向谨慎,更别提今日这样告状了。
而且告的还是沈言卿。
“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十一公主说道。
“路见不平,就敢得罪长平?”皇帝继续问道。
他勾了勾嘴角,一双眼深邃看不出情绪,也看不出此刻的喜怒。
十一公主不由心中忐忑万分。
“都路见不平了,那自然顾不得姑母了。”她顶着皇帝审视的目光觉得心中忐忑,却听见皇帝突然问道,“当日你回京,就是沈言江一路护送,朕记得没错吧?”
这话叫十一公主心中一紧。她一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脸上却只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仰头对皇帝说道,“父皇日理万机,没想到还记得儿臣这些事,儿臣心里真是高兴。”她还急忙挤出了两滴感动的眼泪来,却听见皇帝笑了笑,靠在了椅子里缓缓地说道,“朕记得沈言江尚未娶亲,不然朕给你和他赐个婚?”
“父皇万万不可。哪儿有强抢民男的道理。”见皇帝一言不合就要赐婚,十一公主嘴角微微抽搐。
皇家公主都这么霸道的么?
前有长平长公主抢人家端阳伯,后又有她抢前程似锦的沈言江?
这沈家造了什么孽啊。
难道生得好看就要经历这么多的么?
“怎么,你不愿意?”皇帝笑着问道。
他的声音却已经不悦了,带着几分压迫。
显然,十一公主不识抬举叫皇帝很不高兴。
十一公主在这样紧绷的气氛里,跪在皇帝的面前垂头沉默许久,才缓缓地说道,“回父皇的话。我的确对沈言江有些好感。只是若他不喜欢我,那父皇何必赐婚,把一个心里没有我的男人栓在我的身边?我今日愿意为他抱不平,是我的事。他如果心里没有我,那这姻缘就不成。”她不可能会如同长平长公主那样,看中了人就抢走这个男人,而不问问这个男人他愿不愿意娶,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
她的确对沈言江心存喜爱。
不过却没有想坏了他一生的幸福,破坏他姻缘的意思。
因此就算皇帝第一次这么疼她,竟然主动说要赐婚,十一公主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的婚事。
她希望沈言江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过他想过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勉强赐婚,然后整日里对着一个他并不喜爱的自己。
“强抢民男……”皇帝觉得十一公主这话有讽刺长平长公主的嫌疑,不过看着此刻不在意自己的不悦拒婚的十一公主,他又淡淡地笑了笑,挑眉问道,“你不后悔?”
他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十一公主心里越发紧绷起来,垂头说道,“我不嫁给不喜欢我的男子,互相耽误彼此的幸福。”她垂着头,用尽了自己的勇气,也努力叫自己忍耐着自己已经有点后悔的心……沈言江那么好,不如强抢了吧。
十一公主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反悔的话。
“那你问问他。”皇帝突然对十一公主说道。
十一公主和已经慌慌地从楚王身边走开的燕宁都愣住了,呆呆地,茫然地看着皇帝,都似乎没有明白皇帝的意思。
“父皇您这是……”
“朕叫沈言江进宫,你亲自问问他。若是他愿意娶你,朕就赐婚。若是他不愿意,你也没有遗憾。”皇帝的目光似乎在看好戏……他或许也的确是在看一场好戏,大概是想看看自家的公主是怎么被沈言江断然拒绝的吧。
只是十一公主顿时心疼死了沈言江,觉得不能叫皇帝这么看猴戏,便干笑着说道,“父皇,如果您心疼沈言卿挨的那三十重棍,就叫太医好生给他医治去。何必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为父皇出生入死的忠臣。”她本想说“折辱”,只是唯恐皇帝更加迁怒沈言江,因此没有说出口。
沈言江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人。
皇帝看着她百般维护沈言江。
他突然笑了笑。
“朕不去看你们说了什么。朕只要个结果。”他十分温和地说道。
十一公主却怔忡了起来。
“何必为难他。”她笑不出来了。
如果早知道皇帝会乱点鸳鸯谱,她就不该为沈言江出这个头。然而此刻却已经不是她能做主的了,皇帝已经扬声命內侍去叫沈言江进宫。燕宁呆呆地看着十一公主阻拦不住后有些苦涩的脸,抿了抿嘴角,忍不住走到了楚王的身边,拿手去牵楚王的衣摆,一双泛起了水光的眼睛央求地看向楚王,仿佛想求楚王拦着皇帝,不要叫他这样为难十一公主和沈言江。
她的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水色,目光软软地看着他,无声地央求,楚王垂头看了看她,目光落在那双握紧了自己衣摆的小手上。
她牵着他,仿佛这世上只有他能叫她这样依赖。
“陛下。”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皇帝看着楚王垂头看向燕宁的目光,微微挑眉。
他家王叔真是难得会这样纵容一个女孩子。
皇帝看着如今已经开始长出少女柔媚风骨的燕宁,突然想到了什么,勾唇笑了笑。
“怎么了?”
“沈言江今日在京郊大营,公务在身,不必叫他进宫。”楚王见十一公主猛地松了一口气,顿了顿,淡淡地说道,“我今日出宫正好回京郊大营,看见他,问他一句婚事就是。”
自然,楚王去问沈言江婚事的问题,自然比叫皇帝看戏对沈言江尊重多了。十一公主心里感激,也知道这是燕宁求了楚王的结果,回头对燕宁微微点头,露出几分感激。她这份感激叫燕宁怪不好意思的,急忙摇了摇头,躲在楚王的身后抿嘴笑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和楚王的身上。
片刻之后便笑了。
“怎么,王叔还想把燕宁说给沈言江?朕怎么记得刚刚阿卿说的就是这话。”
燕宁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刚刚她和十一公主在皇帝的面前告状,皇帝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原来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皇帝的耳目么?
她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把这件事说出来,急忙看向楚王,用力摇头说道,“没有没有。都是沈言卿胡说八道!”
“胡说!”就在燕宁眼眶泛红的同时,楚王已经面沉似水,看着靠在龙椅上带着几分笑意的皇帝冷冷地说道,“绝没有这种事!陛下,女子的清誉怎可这样调笑。日后我不想在宫中,京都再听到这样的话!”
他一瞬间眼底露出怒意,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攥着他的衣摆躲在他身后单薄得不得了的燕宁,许久之后才露出笑容来说道,“王叔放心。阿卿胡说八道的,不然朕也不会赏了他三十重棍。你放心,日后京都内外,不会有燕宁的流言蜚语。燕宁可不是谁都能非议的。”不然,沈言卿只非议沈言江几句,哪怕沈言江是功勋卓著,可是这到底也是兄弟纷争,何至于三十重棍这么厉害。
这也是因为皇帝知道沈言卿涉及燕宁的清誉,因此才会这么严厉。
此刻见楚王皱眉,淡淡地应了一声,皇帝便笑着摆手说道,“既然如此,那王叔就别这么生气了。”他笑吟吟的,仿佛刚刚的话都不存在似的,燕宁却觉得心里忐忑极了,与十一公主和楚王一同出了皇帝的宫殿,她还是忍不住急切对楚王说道,“我没有要嫁给沈大人。”
她想要跟楚王解释,只希望他不要相信别人的话,有那么一瞬间,燕宁觉得自己想把自己的心都给挖出来给楚王看看……看看什么呢?她不喜欢沈言卿,不想嫁给沈言江,可是为什么想要叫楚王什么都知道?
那一瞬间,燕宁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模糊的迷障在这一刻全都破开,叫她心底一片清明。
她看着近在咫尺,仿佛在皱眉等待自己回应的楚王,觉得要透不过气来,人也变得惶恐。
她不想他误会自己,不想叫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别人。
可是除了“别人”,还有谁才是她喜欢的人?
燕宁突然手脚发软,看着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等到自己说话的楚王,看着他那张坚毅硬朗的脸,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可是浑身的血液却凉透了。
她喜欢楚王。
原来她一直以来喜欢的是楚王么?
因为喜欢他,所以总是想要见他,所以就算是千里跋涉,知道自己会疲惫得死掉一样,也想要看他一眼。
因为喜欢他,所以,所以才会忍不住依赖他,什么都想要告诉他,每天都祈祷他平安随顺。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没有看到他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里空空的。
燕宁觉得这样的感情汹涌而来,这样的情绪,自己活了两辈子,仿佛是第一次才感觉得到。
“王爷……”她想要叫楚王一声,可是却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喉咙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她怎么能这样无耻呢?
楚王待她如同晚辈,庇护她照顾她,可是她对他却生出这样龌龊的心肠。
就仿佛像是东郭先生和狼。
他善待她,把她当做晚辈护着纵容着,然而她却对他生出企图的心。
“怎么了?”
见燕宁呼吸急促,雪白的脸褪去了刚刚淡淡的绯红,变得越发惨白,楚王不由微微皱眉。
“没有没有。没什么,只是今日被沈言卿气到了。”燕宁一下子就松开了楚王的衣摆。她从前觉得自己这样拉着他是很亲近的举动,可是现在看看,却仿佛是在王爷光风霁月的时候,自己却仗着他信任自己,因此想要染指他。
燕宁一下子被自己打击到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恍恍惚惚得模糊的感觉会突然在这一刻清晰得不得了,也或许是沈言卿的帮忙,叫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对楚王的感情,和楚王对她的是不一样的。
楚王对她只是如同对十一公主一般。
可是她却心生妄念,对他起了男女之思。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刺痛得厉害,又觉得自己站在楚王的面前都是对楚王的羞辱。
“我,我想出宫了。”燕宁垂着头,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可是她不想叫楚王看到自己流眼泪的样子,那样她会觉得看不起她自己。
因为知道楚王会关心她,所以她就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博取王爷的同情么?
她不想要这样的关心,还有自己厚颜无耻地在王爷的面前做出这个样子。因此她拼命忍着眼泪,对楚王低声说道,“我想回家和大……”她觉得自己的心里要窒息了,想到这样回去会叫老太太和大舅母担心,她低声说道,“我想去十皇子府。”她想去阿蓉的身边,一个人呆着。
上一世,她就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然后,然后就好了。
楚王微微皱眉,看着突然奇怪起来的燕宁。
她的肩膀单薄得不得了,站在他的面前,仿佛羸弱的娇艳的花朵,可是却似乎莫名对他生出几分疏远。
“我送你。”楚王看了十一公主一眼。
十一公主也茫然地看着燕宁,只是见燕宁这样难过的样子,十一公主顿时想到了什么,对楚王说道,“叔祖,阿宁的脸皮薄,今日受了沈言卿这样的折辱怎么受得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
沈言卿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哪儿有大声嚷嚷什么男婚女嫁的事,因此十一公主对沈言卿彻底没有了好感,也知道燕宁性子羸弱,或许想得更多,此刻见楚王似乎还不是十分明白,便低声对楚王说道,“您叫她去十嫂那儿散散心,她在十嫂的面前也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难道对我不能说?”楚王不由冷冷地问道。
哭包从前可是什么都对他说的。
她从未隐瞒过他任何事,无论生活中的什么,都巴巴儿地说给他听。
“不能。”十一公主干巴巴地说道。
她家王叔是怎么想的。女孩子的心里话,能对他随便说的么?
“我想出宫了。”燕宁听到楚王这样理所当然的话,突然想到,原来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和楚王说任何事,自己所有的心里话楚王都知道。她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已经这样依赖楚王,又觉得自己这样辜负楚王的信任是难以忍受的卑劣。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没有力气了,下意识地靠在了十一公主的肩膀上,在十一公主诧异的目光里低声说道,“我有点累了。”她何止是累了,简直心力交瘁,又觉得自己是楚王人生之中的耻辱。楚王难得信任一个女孩子,可是却没想到养出了一个……
她和被宫中不喜的冯瑶又有什么分别。
太子和楚王都光风霁月。
可是她却与冯瑶一样,把这一切的慈爱与心意都辜负了。
燕宁觉得自己没脸再见楚王了,她无声地扯了扯十一公主的袖摆,十一公主一愣,虽然不知燕宁怎么了,却没掉链子,到底扶着燕宁往宫门口去,上了理国公府的车。
楚王站在一旁,看着燕宁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却没有如同从前一样眼巴巴地央求着看他一眼,想和他一块儿回去。
“本王送你。”楚王突然开口说道。
燕宁扶着车门,忍了忍眼泪,回头看了楚王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王爷忙公务才最要紧了。家里下人都在,我找得着十皇子府的路。”她拒绝了楚王,这一刻,楚王似乎觉得此刻站在车门口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叫他下意识地想要留下。
只是看见燕宁这样头也不回直接进了车子,没有软软的笑,也没有甜甜的快乐的眉眼,楚王的眼底露出几分风雨欲来的威势。这威势叫十一公主战战兢兢地退后了两步,唯恐燕宁不识抬举惹怒了楚王,然而下一刻,她就见楚王已经叫人备马,上马之后策马到了理国公府的马车旁,对着垂落的车帘淡淡道,“还有什么委屈,你可以都说给本王。”
他依旧对她如同从前那样看顾,没有因为她的不知好歹就心生不悦。
然而燕宁听着他的声音传到车子里,却忍不住慢慢地捂住了嘴,不要叫他听见自己呜咽。
她没有受委屈。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
一个她不应该喜欢的人。
第84章
楚王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燕宁的回应,不由越发脸色发沉。
燕宁……一向有委屈都会对他说。
当初就算是在蜀中的时候,连燕家的家事,她也毫不隐瞒,对他和盘托出。
那样信任,也那样依赖。
就仿佛她笃定了他会为她做主,会为她出面保护她,庇护她。
那双信任的眼睛叫楚王直到如今也不能忘记。
可是如今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燕宁竟然对他有了隐瞒之意。
还是……她有了其他愿意吐露心声的人,不需要他了。
哭包如果去找别人了,楚王本该松了一口气,把这哭唧唧的大大的麻烦丢给别人。
可是楚王此刻的心里却充满难掩的不悦与说不出的失望。
他策马,在理国公府下人战战兢兢的卑躬屈膝里沉默许久,这才淡淡地吩咐说道,“去十皇子府。”如果是换了旁人,对他的询问置之不理,那日后楚王都不会理睬这种不知好歹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燕宁单薄瑟缩,却努力挺直的背影叫他一时无法留下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甚至楚王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真的盛怒而走,日后大概真的要失去这个哭包。
失去……
楚王的大手顿了顿,觉得这个形容似乎有些奇怪。
然而他却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留燕宁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十皇子府。
哪怕燕宁这一路上与从前叽叽喳喳不用,一声不吭,甚至不会如同从前一样掀开帘子对他露出欢喜的笑容,然而楚王这一次却格外地耐心,甚至没有半点不悦。
他们一路沉默着到了十皇子的府上,因为早就有人禀告了,因此阿蓉和十皇子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等楚王骑马带着理国公府的马车进了十皇子府,十皇子急忙殷勤而孝顺地去把楚王扶下了马,却见楚王冷淡地叫他别挡路,他下了马,就走到了马车旁亲自掀开了车帘说道,“到了。”
见瑟缩在车子里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楚王伸出大手,叫她可以扶着自己出来。
燕宁看着对自己这样耐心的楚王,一路上已经整理好的心情与脸色差点又崩塌了。
她急忙垂着头含糊地说道,“我自己能下车。”她努力想要自己变得更加不知好歹一点,却感觉到面前的大手不耐地探过来,把她一把就勾下了车。
有力的手臂勾着燕宁柔软纤细的腰肢,半是勾着,半是夹着地把她给拐下来。靠在楚王的手臂里,呼吸之间都是楚王身上仿佛泛起了沙场肃杀的冰冷与硝烟的气息,燕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她直到被楚王不耐烦地放在地上,才一下子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样,却见楚王的大手不耐烦地过来,掐住了她的下颚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手下的小脸清艳妩媚,楚王的手顿了顿,心里生出几分异样。
仿佛从他再次回到京都,重新见到燕宁才发现,她似乎和记忆里那个小丫头片子不一样了。在他面前的燕宁长大了,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会叫他心里总是生出奇怪的情绪。
如果说他回京前记忆里的燕宁一直只叫他觉得是个需要庇护的孩子,仅此而已。
那么此刻在他面前这个长大了对他闹别扭的燕宁却叫他……楚王微微俯身,看着燕宁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他的脸与呼吸都近在咫尺。
燕宁觉得眼眶酸涩,却还要努力忍住,不要对他露出异样。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心情。我不想说话。”有些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她细腻的下颚,燕宁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战栗。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每一次触碰都会叫自己感到无法呼吸。
以前燕宁不明白自己在楚王的身边为什么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现在她懂了。
然而这何尝不是很悲哀的事呢?
如果她一直懵懂,一直都不明白,那该多好啊。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楚王对她的庇护,对王爷撒娇,然后乖乖地陪在王爷的身边。
可是现在却不可以了。
燕宁心里酸涩无比,然而这一次却忍耐住了自己的眼泪,在楚王的面前努力不露出异样,对他小声儿说道,“王爷,我就想一个人呆着,您别跟我说话。烦得很。”她留恋楚王的触碰,可是却还是退后了一步,叫自己挣脱了楚王的大手,转身就扑到了阿蓉的怀里小声说道,“大表姐,我想和你说说话。”她依恋地抱着阿蓉,阿蓉下意识带着几分纵容与笑意地抱住了他,却见楚王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
楚王的目光落在阿蓉的身上,眼神锐利刺骨。
阿蓉莫名其妙。
十皇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好巧不巧地挡住了楚王看阿蓉的那带着几分锋芒的目光。
楚王冷冷地收回目光,看了十皇子一眼。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古怪得很。
当看到燕宁对阿蓉的依恋的时候,楚王第一时间并不为燕宁找到了可以放松的地方感到高兴,反而对十皇子妃心生不快。
就仿佛她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什么。
楚王觉得这种感觉十分莫名其妙,可是却与他的理智不同,完全不能被他约束。他轻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把脸埋进阿蓉颈窝的燕宁,眼神微沉,片刻之后收回目光对十皇子说道,“燕宁就劳烦你媳妇。”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可是十皇子看着楚王这仿佛漫不经心却十分顺口,仿佛理所当然的话觉得十分一言难尽。什么时候小表妹留在大表姐家里,还得他叔祖来跟他客气了?楚王这样理所当然,叫十皇子感到自己才像个外人。
“叔祖,您这话说的……阿宁是我们的表妹,我们自然会用心照顾。”
楚王看着十皇子,片刻之后,缓缓走到燕宁和阿蓉的跟前。
燕宁瑟缩了一下。
阿蓉感觉到了燕宁对楚王的瑟缩,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诧异。
她的阿宁在畏惧楚王,在躲着楚王?
可是不应该啊。
燕宁对楚王一向最亲近,甚至亲近得叫她这个看着燕宁长大的表姐都有些醋意。
还是两个人吵架了?
阿蓉虽然觉得一向端肃冷淡的楚王能和软乎乎乖巧的燕宁吵起来十分稀奇,不过却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们为什么气氛变得有些不同的原因,想到燕宁难得会对楚王这样娇纵,阿蓉便笑着对楚王说道,“阿宁不是喜欢闹性子的孩子。只是或许在宫里的时候,她真的遇到了什么不自在的事。您别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她显然还不知道燕宁在宫里发生了什么,楚王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看着燕宁问道,“你要留在十皇子府多久?”
燕宁抿了抿嘴角,不敢抬头,只是低声说道,“我想在这儿住几天。”
楚王“嗯”了一声。
“我叫何泽过来照看你。”他公务在身,还要忙碌,因此不能看顾燕宁,倒是可以把身边的副将留给燕宁使唤。
如果长平长公主再敢来燕宁面前吵闹,至少燕宁也不会吃亏。
“不用啦。”燕宁见他倒了现在还为自己考虑,越发觉得自己很卑劣。她努力呼吸,之后从阿蓉的怀里探出头来对楚王认真地说道,“何大人是王爷身边得用的人,怎么可以在王爷繁忙的时候不在王爷的身边呢?我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女孩子么,总是喜欢撒娇的。王爷您又不懂。”她说着不懂事的话,希望楚王一下子看破自己是个恃宠而骄还任性又无知的丫头,见他还是皱眉看着自己,便仰头说道,“而且我也不要王爷操心。我有那么多的家人,王爷不需要这样关心我的。”
她还扯了扯阿蓉的衣摆噘嘴说道,“累了。”
这是何等恃宠而骄。
阿蓉忍不住后背处了一层冷汗。
楚王一向厌恶女子娇纵造作。
之前对燕宁不错,都是燕宁乖巧懂事,纯良可爱。
可是今日燕宁怎么仿佛……看似乖巧依旧,可是其实有些僭越,还变得对楚王不敬?
阿蓉下意识地护住了燕宁,唯恐楚王盛怒。
无论怎样,燕宁这样的口吻都必然有些原因,只是阿蓉却不希望燕宁被楚王给训斥了。
然而楚王却看向阿蓉,在阿蓉茫然的目光里说道,“她累了,你还不叫人给她收拾休息的地方?”看见阿蓉诧异的样子,楚王便对燕宁说道,“何泽是男子,服侍你你必然会不自在。我叫他去把你那个叫拂冬的丫鬟接过来照顾你。”
他的话对燕宁来说没什么,然而阿蓉却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说不出来的感觉……楚王,竟然连燕宁身边一个服侍她的丫鬟的名字都记得这样清楚。
她觉得古怪,然而下一刻燕宁已经应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十皇子府里。
她一路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和楚王说再见,楚王却并未在意,而是看着阿蓉淡淡地说道,“好好照顾燕宁。她的吃穿用度,我叫何泽连同那拂冬一起送过来。”
他这话说的……阿蓉本就对楚王无比的敬畏,只能求助地看向十皇子。十皇子很想叹气,不知道楚王这是不是年纪大了,因此老糊涂了,对楚王无奈地说道,“叔祖,阿宁是阿蓉的表妹,是一家人。难道我还会缺了她的吃穿不成?”虽然他刚刚分府,在朝中差事不多油水不大,不过他手里还有李贵妃偷偷给他过日子的十几万两的家底呢,难道还缺了燕宁的东西不成?
而且比起楚王,十皇子觉得自己这个大姐夫应该与燕宁关系更亲近些吧?
楚王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然而当拂冬战战兢兢地叫笑吟吟的何家兄弟送过来的时候,跟着拂冬一同过来的就是两车的各种货物,显然都是给燕宁这几天预备的。十皇子在阿蓉忍俊不禁中无奈地摆手说道,“算了,叔祖对阿宁这么上心,我也算跟着阿宁享福了。”他一向心胸开阔,开了个玩笑就带着人把这些东西收拾到库房去。
倒是阿蓉,先叫拂冬收拾燕宁的一些衣裳,对拂冬问道,“王爷跟母亲是怎么说的?”
“王爷叫何大人对太太说,咱们姑娘想表姐了,说想跟大姑娘您小住两天。”拂冬犹豫了一下,见阿蓉笑着点了点头,显然还是很满意的,便看了身后过来的何家兄弟一眼对阿蓉继续说道,“王爷还说,姑娘心中憋闷,必然不痛快,在十皇子府里住着只怕也不舒坦。他虽然为姑娘做主了,可是姑娘心里难受还是应该散散心。王爷还说,知道姑娘今年没出去踏青,只怕心里也遗憾。王爷在京都外还有个皇家别苑,是当初陛下赐给王爷的,王爷一直都没有住过,不过打理得很干净。姑娘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
“我没什么兴趣。我本就不是爱出门的性子。”在何泽与他的弟弟何海走到近前的时候,燕宁走过来对他们兄弟说道,“王爷的美意我知道了。只是我不喜欢踏青,也不喜欢住什么别苑,叫王爷费心了。”
她的脸微微发白,气虚体弱,然而拒绝的话却冷冷淡淡的。
这可不像是以前那个娇滴滴追着楚王跟楚王的小尾巴似的的燕宁。何泽与燕宁更熟悉些,微微一愣,却笑着说道,“那表姑娘就在十殿下这儿歇一歇也是好的。王爷心里也放心。”
他见燕宁羸弱的眉尖儿微微蹙起,带着几分忧愁,心里就觉得这沈言卿太不是个东西了,瞧把表姑娘给气的……怪不得楚王叫他们兄弟去理国公府接人,自己却直接去了端阳伯府,看那样子是想再收拾收拾沈言卿。
只是见燕宁此刻心情不好,何泽也不敢再提起沈言卿这个叫人郁闷的名字,因此和燕宁与十皇子夫妻告辞,带着弟弟走了。
见他们走了,阿蓉便叫拂冬去整理燕宁的衣裳,转身叫燕宁跟着自己去了房间,叫人都出去,这才对燕宁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
她犹豫了一下对燕宁问道,“王爷惹着你了?”
“没有。我就是想着,想着如今我也大了,自然得谨言慎行。王爷虽然是长辈,可也是男子,怎么好这样亲近呢?”燕宁坐在阿蓉的身边,靠着自己大表姐温暖的肩膀,垂了垂眼睛低声说道,“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我之前那么得意忘形,是不对的。大表姐,我在王爷的面前失了礼数,其实……会叫人为难的对不对?”她虽然以前总是说自己年纪小,可是到底也是十三岁的姑娘家,可是她对楚王那么亲密,或许落在旁人的眼中,这都是不规矩的事吧?
她出身理国公府,在楚王的面前没有规矩,会连累自己的表姐们的。
她直到如今才突然什么都想明白了,想明白自己因为被楚王这样维护,因此少了规矩,会给自己的表姐们带来什么样的不好的非议。
可是表姐们却从未在这上面抱怨过她。
她们包容燕宁的任性,纵容着她,也……什么都原谅她了。
她到了现在才全都想明白。
“大表姐,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给姜家丢脸了。”燕宁哽咽地说道。
“胡说。没有的事。你叫姜家多光彩啊。你以为能被贵妃娘娘与王爷喜欢的姑娘,这京都很多么?因为你在宫里得宠,因此姜家的姐妹也都有光彩。而且谁会非议咱们?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就算你规规矩矩也会满口的八卦,还差你这点儿么?我的名声很好吧?可是京都里还有人私下里说我赐婚之前就和我家殿下暗通款曲,迷惑了他叫他非我不娶。名声固然是要紧的,可是如果只顾着名声,希望成为人人交口称赞没有半分不是的人,那得累死人。”
阿蓉见燕宁十分愧疚,便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今日在宫里受了委屈。沈言卿轻浮,对你有折辱之意,因此叫你觉得自己以前不规矩了才会被他轻视。可是阿宁,你没做错什么,明白么?就比如对王爷……他对你处处维护,可是你却对他生分,难道就因为所谓的人言可畏,就要疏远真正对你好的人么?”
她在刚刚就听何泽说了燕宁今日在宫里的事,因此才恍惚地明白为什么燕宁对楚王突然疏远了,只怕是唯恐与楚王的亲密叫人说她轻浮,连累了姜家的女孩儿。
只是如果只为了这个就对楚王不理不睬,那就有些过了。
阿蓉拍了拍燕宁单薄的肩膀。
燕宁动了动嘴角,却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阿蓉说自己对楚王的那份心意。
因为她觉得太卑劣了,叫她说不出口。
“大表姐,你收留我几天吧。”她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见她眉间还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忧愁,本就是清艳无双的容貌,此刻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水色,带着淡淡的愁绪,就仿佛朦胧的细雨之中的清荷一样动人。
阿蓉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这才发现,燕宁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姑娘。
虽然依旧带着几分青涩,可是却已经开始有了属于她的那份风韵美丽。
“好。正好你姐夫要去东宫为太子做事,好几天都要宿在东宫。如今你来了,反倒能陪陪我。”
十皇子与九皇子都是李贵妃养大的皇子,太子虽然对下头的弟弟们都一视同仁,不过对于李贵妃养大的弟弟们却更另眼相看一些。如今十皇子都娶了媳妇了,太子自然不能叫十皇子做个一事无成的皇子,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叫人嘲笑,因此这段日子一直都叫他和九皇子帮自己做事。
忙碌起来,就跟太子歇在东宫。
如今燕宁来了,阿蓉倒是觉得很高兴。
她本是想回娘家小住两日的,如今也不必了。
“好啊。”燕宁努力挤出了笑容。
她心里藏着心事,而且是那样喜欢一个人却厌恶自己的心情的心事,因此就算是在阿蓉的面前努力地每天都笑起来,却还是叫心中的那份自责还有自我唾弃与恋慕楚王,渴望看到他又不能去看见他的心情郁结在了心里。
只是她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阿蓉觉得奇怪得很,却没有说什么。倒是过了几日十一公主来看望燕宁。
她难得出宫,阿蓉自然十分欢迎的,等把十一公主接到了府上,阿蓉便看了一眼露出笑容的燕宁,无奈地对十一公主说道,“你来得正好,这丫头心事重重的,正是要你开解的时候。”
“没有没有。我没有心事重重。就是心里不自在几天,过两天就好了。”燕宁急忙说道。
“你没有心事重重,我倒是心事重重了。我是来找你开解我的。”十一公主又对阿蓉笑着说道,“倒是叫十嫂跟着我们俩这不省心的费心。”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愿意在我这儿,我反倒开心呢。”阿蓉见十一公主有话要对燕宁说,便笑着说道,“我去处理些王府的事,你们先说着话。”她是皇子府的女主人,自然府中的事都要她打点操持。
十一公主急忙请她去忙正事,见阿蓉走了,这才坐在燕宁的对面两个女孩儿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燕宁还好,十一公主见燕宁还叹气,便干笑着问道,“你还在心里不高兴啊?我给你说个高兴的事吧。叔祖那天出宫送你到这儿以后转头就去了端阳伯府,把长平姑母骂了一通,骂得她当天就‘病’了,直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在端阳伯府,那么多端阳伯的小妾和庶子庶女的耳目里被楚王训斥了一顿,长平长公主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能不“病”么。
十一公主一想到长平长公主那天训斥燕宁,又一心护着儿子的样子,再见她倒霉,就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叫她纵容沈言卿胡说八道。”
然而这话却只叫燕宁心里更加苦涩。她目光黯淡了几分,然而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叫家人为自己担心了。就算是心里难受,可是燕宁却已经变得振作起来,看不出有什么难过,对十一公主问道,“那公主叹什么气呢?”
她歪了歪头,一副单纯懵懂的样子,十一公主欲言又止,片刻才对燕宁低声说道,“你与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很亲近,这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她对燕宁轻声说道,“叔祖那日回去京郊大营,直接把沈言江叫到面前。自然,叔祖没说我喜欢沈言江的事,只是问他,想给他说个媳妇,问他愿不愿意。”
燕宁的耳朵竖起来了。
“他愿意么?”
“他说自己还年轻,还不想成家。”十一公主目光游移了一下。
沈言江其实快二十岁了,年纪也不小了。
“然后呢?”燕宁十分关心,都顾不得自己的心里那纠结得无法释怀的感情了,急急忙忙地问道,“他有没有心上人呢?”
“叔祖那日问他时就说,如果他喜欢谁家闺秀,叔祖可以亲自帮他去求亲。沈言江说自己谁都不喜欢。叔祖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提到了父皇要给我赐婚……”十一公主在燕宁十分关切的目光里低声说道,“叔祖说我年纪也大了,也该是赐婚的时候,问沈言江觉得什么样的男子合适做我的驸马,可以帮他想想人选。沈言江没回他的话。”她握了握燕宁的手,眼底露出一抹璀璨的光彩,在燕宁茫然又迷惑的目光里问道,“他没有回叔祖的话,你明白这说明什么么?”
看着十一公主发亮的,生出期待与欢喜的眼睛,燕宁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明白。”
第85章
“傻子。”十一公主见燕宁呆呆地看着自己,伸手轻轻地点在她的额头上,哼了一声说道,“他卡壳儿了,自然是因为心里被叔祖冲击到了。这人啊,只有仓促之下才见真心。我觉得他大概也喜欢我。”
这种很骄傲的样子叫燕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呢?”她十分好奇十一公主要怎么做,毕竟沈言江被楚王试探出了几分,可是却没有当着十一公主的面表白什么的。
“我想去问问他。他给了我一线希望,叫我觉得他或许是喜欢我的,哪怕只是我自作多情,哪怕他未必是喜欢我,而只是没把我放在心里,可是我也想为自己争取这一次。”
十一公主的眼睛亮亮的,在燕宁的眼里,她整个人漂亮得在发光一样,甚至叫燕宁觉得十分羡慕她这样的勇气,还有哪怕只是一线的希望都想要为自己抓住的认真。燕宁看着十一公主,就觉得心里羡慕她极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成为十一公主这样的人。
有勇气为自己的感情去争取,告诉那个或许对自己有些喜欢的男子,自己喜欢他。
可是燕宁的眼前,却慢慢地闪过了当冯瑶对太子表白的时候,太子错愕又觉得不悦的样子。
她顿了顿,垂下了头,用力地扭了扭手指。
如果叫楚王知道她的心意,然后发现自己庇护的是一个对他心怀龌龊的人,那种白白付出却被人辜负会多么叫他愤怒厌恶,燕宁就觉得,自己宁愿楚王永远都不知道。
她宁愿叫楚王觉得她一直都是个他曾经庇护的孩子。甚至宁愿叫楚王觉得她恃宠而骄,疏远了她,也不愿意在楚王的心里,自己变成被楚王厌恶的那种女子。
楚王不近女色,自然也厌恶对自己心存爱慕,然后打着各种旗号去亲近他的女子。
燕宁想一想就觉得要窒息了。
只是心里虽然因为楚王十分难过,可是燕宁见到十一公主或许和沈言江有希望的时候,她又觉得为十一公主高兴,便先放下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心情,关心地问道,“那我能为公主做什么?”
她一心想要为十一公主出力,十一公主也笑着对她说道,“我还真的得求你帮忙。你知道的,虽然我说了这么多,可是一个人去找沈言江把话说清楚的话,我心里又有点没底儿。你陪我去吧。”她期待地看着燕宁。
燕宁不由问道,“我,我才得罪了长公主,如果去端阳伯府的话,是不是会连累公主啊?”
沈言卿才被她打了一个耳光。
他可是长平长公主的爱子,如今只怕自己在长平长公主眼里跟仇人没什么两眼。如果大咧咧地去端阳伯府找沈言江,没准儿大好的事也叫长平长公主给坏了去。
因此燕宁十分担心自己连累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就笑,对燕宁眨眼说道,“沈言江这段日子一直都在京郊大营呢,咱们去京郊大营找他。”她显然是打听好了才来找燕宁的。然而燕宁听到这话,顿时脸色更白了,急忙摇头说道,“不了不了,我,我不去京郊大营。”
她虽然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感情,可是却不想再和楚王有更多的牵扯。
如果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整日里在楚王的身边,燕宁觉得自己的心里过不去。
她明明喜欢他,却要装作不喜欢,这不仅虚伪,而且自私,而且也糟蹋了王爷对她的信任。
楚王如今接管了京郊大营,她怎么还可以去呢?
“怎么了?”十一公主不由奇怪地问道。
她觉得燕宁似乎怪怪的,只是想到燕宁腼腆胆怯,许是去京郊大营那样的都是男子的地方会叫她不安,因此十一公主便对燕宁解释说道,“咱们不进去京郊大营。我叫人给他传了话儿,叫他单独过来,就在京郊外的茶楼见个面。”
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神不知鬼不觉,也是为了沈言江考虑。
毕竟如果沈言江喜欢她,那她就直接回宫里,哪怕在皇帝的面前跪废了腿,也得把赐婚这事儿给追回来。可如果沈言江不喜欢她,只是她自作多情的话,那这件事悄无声息,没有叫许多人知道,也不会耽误了沈言江日后娶亲生子。
十一公主期待地握了握燕宁的手。
“阿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需要你。”她轻声说道。
她说得充满勇气,可到底也只是一个年少的女孩儿,主动去追问沈言江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十一公主心里也会有不安的。
她在宫中除了几个同样不得宠却还要勾心斗角的姐妹,与京都之中的贵女往来都不多,也只有燕宁与她脾气相投,而且是一个真诚的朋友。
因为燕宁在十一公主的眼里十分重要,她也想叫燕宁陪在自己的身边。燕宁听到只是去京郊的茶楼,不会见到在京郊大营的楚王,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小声说道,“那我陪着公主。”她抿嘴对十一公主笑了一下,十一公主也忍不住笑了,两个女孩儿就和阿蓉说了一声,一同往京郊茶楼去了。
她们两个为了不惹人注意,因此只坐了并不显眼奢华的马车,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正掀开帘子往外看的十一公主突然一愣,拍着正托着腮发呆的燕宁,叫她也往车外看,诧异地问道,“你看那是不是九哥和冯瑶?”
这真是叫十一公主觉得很震惊了,因为冯瑶和九皇子简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人,而且当日在她们从蜀中到京的那一天,冯瑶和太子哭闹,把九皇子都羞辱到了骨头里,叫十一公主说,九皇子怎么还可能和冯瑶走到一起。
因此她还想叫燕宁看看,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燕宁一愣,急忙趴在十一公主的肩膀上也往外看了一眼,之后收回目光肯定地说道,“是他们。”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在京都走动。”冯瑶心心念念都是太子,觉得九皇子低贱,完全不把九皇子放在眼里。九皇子到底也是个皇子,虽然嘴上没说,可是真的能够忍受冯瑶的那些恶劣与厌恶不成?
这两个就叫十一公主十分奇怪,然而燕宁却半分都不奇怪的。在九皇子的眼里,冯瑶的什么嫌弃厌恶都不算什么,冯瑶背后的承恩公府还有太子才是最要紧的吧。这辈子九皇子还没有机会求娶阿蓉,因此如今,他不会直接把目光对准了冯瑶吧?
娶了冯瑶,就和太子更亲近一层,不仅能被太子倚重更快地发展他自己的势力,没准儿还能更方便去谋害太子呢。
更何况上一世的时候,九皇子不也有过要迎娶冯瑶的传闻么。
直到如今燕宁都在想,上一世九皇子求娶阿蓉,到底是因为真心喜欢阿蓉,还是因为迎娶阿蓉会带来的那些好处。
如果真心喜欢阿蓉的话,他怎么忍心亲手送阿蓉去死。
“冯瑶那种人的心里只当自己是最高贵的,别人都是草芥,是给她擦脚的。九哥到底是皇子,怎么能忍受得了冯瑶。”十一公主低声说道。
“感情这样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十一公主到底是九皇子的妹妹,燕宁也不好多说九皇子的坏话,因此便含糊地说道,“大概九殿下就喜欢这样的践踏吧。”
好好儿的皇子当腻歪了,非要给冯瑶当奴才使唤呗。燕宁心里哼了一声,不过想到九皇子竟然已经和冯瑶这样亲近,冯瑶那样高傲的人都允许九皇子跟着她逛街了,那可见九皇子的功夫下得不少。如果是这样,九皇子只怕要冷落姜嬛。
哎呀,真是甜蜜的烦恼。
九皇子只怕也是左右为难呢。
燕宁捂着小嘴,偷偷地笑了。
她难得露出这样没有心事的笑容,十一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也不会去在意九皇子了,笑着问道,“九哥和冯瑶在一块儿你这么高兴啊?”不过如果冯瑶那么能少纠缠太子的话,那十一公主倒是喜闻乐见。
她本就和九皇子没什么兄妹之情,就算是九皇子日后真的要迎娶冯瑶,以后要在冯瑶的面前卑躬屈膝一辈子也无所谓。因此她不过是看了个热闹,当九皇子斯文温柔地陪着鼻孔朝天的冯瑶消失在了对面的长街上,十一公主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婚事,叫马车出了城门,很快就到了京郊的茶楼。
茶楼不大,因开在京郊,因此人也不多,燕宁和十一公主去了二楼一个偏僻的,不惹人注目的雅间,叫了茶就叫服侍的人都在外头等着,自己跟十一公主都没什么吃面前的小茶点的心情。
十一公主说得厉害,可是真的到了要紧的时候却紧张起来。燕宁见她紧张得不得了,便想安慰她两句,然而却听见此刻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有力,仿佛踏在人的心里一样,十一公主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燕宁仰头看着紧张的十一公主。
她看向门口,却见紧闭的雅间的门被推开,楚王沉着脸走了进来。
燕宁也一下子站了起来,慌张得不得了。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约束好了心情,见到楚王也不会混乱,可是当楚王突兀地,没有半分预警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燕宁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快从心口跳出来了。
“王,王,王爷!”她叫了一声,比十一公主还紧张。
“叔祖?怎么是你?”十一公主却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看着走进来的楚王,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动了。然而在她们两个不同的表情里,楚王看了看身后冷淡地说道,“进来吧。”
他淡淡地吩咐,下一刻,沈言江英俊又静默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看起来似乎脸色有些不好,跟着楚王走到了这雅间里。一瞬间,当两个高大的男人走进这有些狭小的雅间,十一公主和燕宁都觉得不能呼吸了。
燕宁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来了,却见楚王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对沈言江说道,“把话说清楚。”
“王爷,您怎么来了?”燕宁没有想到楚王会来。
“十一叫沈言江来京郊茶楼,能不叫你跟着么?”见燕宁默默地坐在自己的身边,这小家伙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似乎没精打采的。
楚王微微皱眉,拿了面前的茶点看了看,见不过是粗糙的点心,便放回去对燕宁说道,“回去叫御膳房给你预备点心。”他顿了顿,见燕宁乖乖地给自己道谢,脸上也露出高兴的笑容,可他却眯了眯眼睛冷冷地问道,“本王用得着你在本王面前强颜欢笑么?”
燕宁愣住了。
“我没有。我可高兴了。”她急忙辩解说道。
楚王却觉得她此刻的样子碍眼极了。
无论是从前在他面前哭唧唧的样子,还是在她的面前欢天喜地的样子,他都觉得很好。
可是什么时候燕宁对他这样疏远,甚至不愿叫他看见她的真心?
“本王做错了什么?”楚王看着燕宁问道。
“没做错什么。”燕宁心里想,做错的应该是她才对。
“那你疏远我做什么?”楚王继续问道。
燕宁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没有疏远王爷。而是……”她抿了抿嘴角,这才对楚王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觉得现在用不着王爷总是维护我了。我都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一点都用不着王爷了。”
她仿佛自己是个过河拆桥的人,楚王却冷笑了一声说道,“胡说。”他难道是个傻瓜么?难道会被这样的蠢话蒙蔽?只是看着燕宁用力咬着嘴角,嘴唇都微微泛白,楚王却微微一愣,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慢慢地说道,“你说什么是什么。”
燕宁咬着嘴角的力气一下子就放松了。
她的嘴唇上又多了血色。
楚王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不喜欢燕宁伤害自己,
哪怕是因为他。
垂了垂眼睛,楚王微微抬手,有心想去摸摸燕宁的嘴角看看有没有被咬坏。只是微微抬起手的瞬间,他又觉得这样做突兀又奇怪,叫他下意识地收回手,也有些烦躁。
这种烦躁是楚王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感觉到的,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对那日燕宁疏远自己格外在意,甚至当知道十一公主请沈言江过来说话,自己就跟了来。只是看到燕宁对自己的那样故作冷淡的样子,楚王心里十分不快。
可是他却不肯起身就走。
也不愿训斥她,叫她难过。
楚王揉了揉眉心,拿了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茶都冷了。”见楚王皱眉,脸色不好看,燕宁弱弱地提醒。
楚王冷哼了一声,然而却因哭包今日难得对自己这样关心,心里生出几分愉悦,心里的烦躁仿佛都散去几分,把茶杯丢在了面前。他不去看燕宁,只是却能敏锐地感觉到,当他的目光不落在她的身上的时候,这哭包仿佛更放松了。
楚王的心里又生出几分莫名的烦躁,然而目光却看着已经对视许久的十一公主与沈言江,不耐地说道,“说吧。”他只觉得十一公主和沈言江纠结得叫人不快,沈言江仿佛被惊醒了一般,垂下了眼睛,对避开了十一公主的目光。
他是个庶子……
沈言江握了握自己的手。
十一公主看见他面无表情,回头看了一眼正躲在一旁的燕宁,见她正偷偷地在楚王的身后偷看楚王的背影。她呆呆的,可是眼底却仿佛有光彩在闪动。十一公主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然而下一刻被楚王冷冷地看了一眼,她急忙收回目光,咳嗽了一声对沈言江单刀直入地问道,“沈言江,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了,沈言江心里本就有所准备,此刻都僵硬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公主如空中皓月,臣不过是微末……”
“别说没用的。”见沈言江明明比自己高大那么多,可是此刻却看起来弱弱的,要把头垂到肚子里的样子,十一公主冷冷地说道,“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不必你来夸我多么好。沈言江,我只想问你的真心。我也希望在我的真心之下,你能对我说真心话,而不是虚伪之言。”她这样把真心放在沈言江的面前,坦荡得叫沈言江本来那些已经想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沉默半晌,又觉悲凉,低声说道,“喜欢。”
“那就行了。那咱们成亲吧。”十一公主见自己一出马就给自己张罗到了个喜欢的驸马,顿时高兴起来。
皇帝膝下的公主,大多都是到了年纪就被皇帝赐婚给京都的各处豪门府邸中的勋贵子弟,虽然皇帝挑的驸马都算得上是豪门中不错的青年,然而却少有婚前就两情相悦的。
十一公主觉得自己格外幸运,脸上自然带了笑意。沈言江却觉得心中酸涩,又后悔自己一时激荡竟然将自己的喜欢脱口而出,此刻见十一公主都要拉着自己成亲了,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仿佛是自己的梦,又觉得有了十一公主今日这话,自己已经觉得足够了。
“我不能和公主成亲。”他看着十一公主轻声说道。
十一公主顿时愣住了。
“为什么啊?”两情相悦了为什么还不成亲?
“我喜欢公主,却不能叫公主跟着我受委屈。”沈言江垂眸,对十一公主说道,“公主示我以真心,我自然会对公主告知我的真心。只是我却不能那么自私,把公主也卷入端阳伯府这浑水。”
长平长公主那样骄横,也是那样强势的人,如果十一公主嫁给他,那十一公主就必然成了长平长公主的敌人。她是皇家的长辈,又是名正言顺的婆婆,想要拿捏十一公主,想要磋磨她真是太容易不过了。
沈言江想一想十一公主如果日后被磋磨着过日子就觉得心痛难忍,此刻便郑重地说道,“我希望公主过清净的日子。岁月静好,等公主儿女绕膝,回头再看,就会发现,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值得喜欢。”
他希望十一公主嫁给一个家中和睦,对她很好很好的人家。
然后如同她曾经想过的那样,把王老夫人和王美人都留在公主府中奉养,美满地过这一生,不会有半分纷扰。
十一公主却突然笑了笑。
“你怕我吃了姑母的亏啊?”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既然想要嫁给你,自然权衡过利弊,比起和姑母作对,和你错失了缘分才是叫我最难过的事。沈言江,你觉得自己是个庶子配不上我,可我也不过是个无宠的没有地位的庶出公主。我也不能带给你什么好处,你娶了我,就失去妻族的助力,说起来倒是你吃亏了。至于姑母……”她的目光柔和着看着沈言江轻声问道,“等咱们成亲,我就开府了。你是做驸马的,本就要入赘到公主府。咱们……带着婆婆都在公主府上生活,避开端阳伯府的一切,这不就好了?”
沈言江目瞪口呆。
他也不知道此刻到底是为了十一公主早就把婚后生活想好了震惊,还是她都厚着脸皮管他生母叫婆婆了。
他少年就在军伍之中长大,身边都是男子,就算是在军中再沉稳,在沙场上再能上阵杀敌,可是在此刻,他都绷不住沉稳严肃的脸。
他在军中一向勇猛,少有敌手。
可是在十一公主面前,却溃不成军。
“我,我……”他不知该说什么,再想要拒绝,却觉得没有了力气,仿佛身体都在本能地反抗他的理智。
“看你。不过是入赘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见沈言江已经没话讲了,显然已经默认了婚事,十一公主便厚着脸皮上前摸了这青年的下颚一把。见他英俊的脸涨得通红,却微微偏头,仿佛默许了自己轻薄他,十一公主又觉得这样坚毅的武将被俘获之后莫名的令人心动。
她笑眯眯地拿纤细的手指摩挲了两下这青年并不白皙的脖颈,却见这青年的耳尖儿都红了,却忍着没有动弹,反而一只大手摩挲进了他自己的衣襟。
片刻,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根金钗,紧张地递给她。
十一公主垂头,看着这金钗一愣。
这不是情比金坚么。
她霍然想到当初御花园里,这青年努力掩饰这金钗来历时的样子。
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她。
十一公主不由微笑起来,又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些了,微微抬了抬下颚问道,“什么时候打我的主意的?”
她身上充满了一股骄傲劲儿。
沈言江却只觉得打从自己的心底欢喜起来,僵硬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专注地看着十一公主低声说道,“买它的时候,就在打公主的主意了。”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难得的缱绻,楚王冷眼旁观,突然眯起了眼睛。
他记得他也替皇帝买了一只金钗做手信,不过之前忘记交给皇帝。
可是此刻,楚王看到十一公主手握金钗幸福甜蜜的笑脸,眼角的余光落在身后哭包那羡慕的脸上,突然不想给皇帝了。
第86章
楚王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又觉得模糊。
只是下一刻,他已经起身对沈言江说道,“该走了。”
这……刚刚在人家定情的时候说这样煞风景的话,太残忍了。
燕宁看着十一公主握着金钗笑容都凝固了。
沈言江看了看十一公主,又看了看楚王。他一向对楚王忠心耿耿,可是也没法在这个时候舍得说出一句“遵命”。
“叫公主和沈大人再说说话吧。”燕宁觉得这太残酷了,就对楚王小声央求。她见楚王回头似乎看了自己一眼,顿时瑟缩了一下,低声说道,“这是多值得庆贺的事情啊。咱们应该庆祝一下的。”
她有些无力,唯恐在楚王的面前会忍不住露出对他的倾慕的目光。楚王却冷淡地扫过燕宁此刻微微绷紧的脸,对沈言江冷声说道,“下不为例。”这当然是下不为例,难道沈言江还能再去跟个姑娘告白不成?
十一公主觉得头疼。
沈言江却已经对楚王道谢,之后看着十一公主认真地说道,“我会对公主好。”
十一公主就笑了。
“我倾慕公主,心里只有公主一人。这一生我只与公主做夫妻,绝不做会令公主伤心的事。”沈言江或许是跟着楚王久了,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想到自己的真心就说真心话罢了。
在十一公主含笑的目光里,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等日后公主出宫,我们……我们把老夫人接到京都,日后也能与娘娘团聚。”他的这句话才叫十一公主动容了起来,她看着沈言江便含笑问道,“你不怕军中会笑你讨好媳妇啊?”
“这是我本就当做的事。”沈言江抿了抿嘴角,低声说道,“因我的怯懦自卑,令公主费心,日后我不会再如此。日后我对公主一心一意,我的命也可以给公主。”他知道十一公主比自己更有勇气,因为这样,明明她是那样美丽可爱的姑娘,却要主动对他表白。
沈言江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有那么多的自卑,因为这样的心情对十一公主来说并不公平。他看着是十一公主,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血液都充满了对她的爱意,轻声说道,“日后我会叫公主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必折腰,也不会叫公主受委屈。”
他会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如果姑母欺负我呢?”十一公主笑着问道。
“我不会叫她欺负你。”沈言江认真地说道。
他已经长大,长平长公主不可能再欺负他的母亲,还有他心爱的姑娘。
有了这话,十一公主就放心了。只是她觉得唯恐夜长梦多的,就对沈言江叮嘱说道,“那咱们先坐一会儿就回宫去。我去和父皇说,求他为咱们赐婚。”
她十分急切地想把自己嫁掉,沈言江却摇头说道,“求娶公主本该是我的事。我会求见陛下,求陛下把公主嫁给我。”他希望当京都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婚事的时候,不会想到十一公主那样主动急迫地想要嫁给一个男人,而是希望京都的人都知道,十一公主那么好,叫男人为了她什么都愿意付出地求娶她。
他不想叫十一公主身上背负如长平长公主那样对男子主动许嫁的笑谈。
燕宁坐在一旁,看着十一公主和沈言江,觉得心里真的很高兴。
看到自己很亲近的朋友能有这样如意的姻缘,燕宁觉得自己都幸福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楚王的背影。
或许她此生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幸福了。
因为楚王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她的心意。
可是燕宁却希望自己认识的所有的人都可以幸福。
楚王霍然回头。
燕宁猝不及防,眼睛和楚王对视了一下,之后急急忙忙地转过头。她努力做出了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楚王沉了沉眼,心里在烦躁之外,又觉得有些憋闷。只是此刻十一公主和沈言江在说话,楚王不愿叫燕宁对自己生出莫名的惧怕,因此对燕宁问道,“你要不要进宫?”他顿了顿对燕宁继续说道,“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难得温和了几分,显然是顾及到了燕宁的心情,燕宁沉默很久,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说道,“我想回大表姐那儿。”
她看着楚王,对楚王笑了笑。
看起来她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别扭的样子了。
“那我送你回国公府。”楚王也不在意燕宁拒绝自己,点头说道。
“王爷,您还是进宫吧。在陛下的面前为公主和沈大人说说好话吧。”燕宁很担心皇帝因为长平长公主的缘故不肯答应沈言江和十一公主的婚事。毕竟把十一公主嫁给沈言江这个端阳伯的庶子,那长平长公主脸上得多难看啊?
燕宁一直都觉得皇帝对长平长公主很疼爱,因此更加担心皇帝偏心。她请求地看着楚王,楚王迎着她那双央求的眼睛,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顾虑得多。”哭包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却仿佛一下子就忘记了顾虑他似的。
看了看哭包单薄得可怜的样子,楚王心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他可不稀罕哭包对自己的关心。
只不过是……
楚王抬眼看了看十一公主手里握着的金钗。
只不过是为京都百姓考虑,防止哭包泪水漫京都罢了。
他淡淡地把目光从那金钗上收回,却看见十一公主正笑嘻嘻地把金钗一分为二,一半自己揣着,另一半送给了沈言江。后者俊脸发红,却坦然地拿过了这一半的金钗,在楚王冰冷的目光里藏在了自己的衣襟里。
那副样子叫楚王只觉得碍眼。他不耐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十一公主和沈言江都想进宫,这才带着几个人回了城中。叫沈言江和十一公主先去了宫中,楚王亲自把燕宁送回十皇子府,阿蓉便十分感激了。
“多谢叔祖这样照顾燕宁。”阿蓉给楚王郑重道谢。
燕宁一头扑进阿蓉的怀里,看也不看楚王。
楚王看着她黏在阿蓉的身上,只看到这哭包纤细柔软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地走了。
“你看,叔祖是不是被你气着了?”阿蓉不知道燕宁到底在跟楚王闹什么别扭,她只是觉得楚王对燕宁已经足够耐心,可是燕宁却依旧不愿意再和楚王亲近了。
只是见燕宁似乎也很难过的样子,阿蓉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不过算了。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的目光温柔,燕宁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拉着阿蓉的手说道,“大表姐,今天我出门看见九皇子和冯瑶了。你说,九皇子会不会想娶冯瑶?”
上辈子九皇子没有娶到冯瑶。
不过这辈子,他似乎和冯瑶相处得还不错。
阿蓉便笑着说道,“想娶就娶。冯瑶那样的人娶进家门,只怕他还要受冯瑶的拖累。我倒是希望看见九皇子娶了冯瑶。”她拍着燕宁的头温和地说道,“这件事我也记得了。你不必总是想着念着。”
她知道燕宁总是记得上一世自己被诬陷自尽的事,只是直到如今九皇子都老实得没有半点蛛丝马迹露出来。阿蓉如今做了十皇子妃,手中能用的人手更多,十皇子也从不管束她。只是她还是没有九皇子有野心的痕迹,因此只能在心中防备,也不叫燕宁费心。
“大表姐,我都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我好多了,还是回国公府吧。”
燕宁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学会了忍耐。
她留在十皇子府,只是不想叫家人看到自己为楚王伤心的样子。
现在燕宁觉得那些痛苦就算依旧令她片刻不能安宁,可是却可以忍耐,不会叫家人看出痕迹了。
她一心想回家了,阿蓉想了想便也应了,叫人收拾了好些东西,把燕宁送回了国公府。
理国公夫人知道燕宁回来的时候正和几个妯娌坐在老太太的跟前说话呢,听到这个消息便笑着对老太太说道,“这丫头,一时都离不得她表姐的。我还以为她还得在阿蓉那儿多住些时候。”
她听说燕宁回了国公府顿时就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虽然皇帝严令宫中不许说当日燕宁的闲话,可是阿蓉也隐隐跟她透露了一些。想到沈言卿竟然这样可恶,陷害燕宁的清誉,理国公夫人气得半死,却还得在老太太跟前遮掩,免得老太太也跟着动怒。
“她们姐妹之间一向都是好的。”老太太便笑着说道。
正巧的事,燕宁此刻仿佛蝴蝶一样翩翩地从门口进来,一下子就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
“老太太,我回来了。”她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快活得和从前一样,老太太抱着这个仰头跟自己撒娇的小东西,扶着她看了她一会儿,愣了一下,面上却笑着对燕宁问道,“舍得回来了?你表姐家里就那么好,叫你差点都把家里忘了?”
她笑容慈爱,眼底也带着笑意,燕宁见自己没有露出破绽,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拿自己的脸去蹭老太太的肩膀说道,“没忘没忘,我心里可记挂老太太和舅母们了。”她欢欢喜喜的时候,老太太和微微皱眉的理国公夫人与姜二太太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摸燕宁单薄的肩膀,温和地说道,“这话倒是还算有良心。”
理国公夫人便看着燕宁微笑着问道,“在你表姐家可有不习惯?”
“没有。大表姐可照顾我了。”燕宁笑眯眯地说道。
“你出宫以后就去了你表姐那儿,我还想着是不是陛下责罚了沈言卿把你给吓着了。”虽然沈言卿口中关于燕宁的胡说八道没有人敢胡说,可是他确确实实地挨了皇帝的打,现在还在端阳伯府养着呢。
不过沈言卿挨打的原因大家都说是因为沈言卿在宫中出言不逊,非议自己庶出的兄长,因此倒也没有人说别的。老太太知道燕宁胆小,也只担心她看见沈言卿被暴打因此害怕了,便点了点燕宁的额头说道,“遇到这样的事,记得躲开些。”
“知道了。”燕宁急忙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
理国公夫人眼底露出几分忧虑,看了阿蓉一眼,见阿蓉无声地对自己摇头,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带着笑容探身摸了摸燕宁的发顶。
“知道你最机灵了。”她温和地说道。
她十分慈爱,燕宁便也笑着点头,姜二太太本就是个严肃寡言的人,因此只是在一旁看着燕宁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姜三太太在燕宁进门的时候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此刻看见燕宁和老太太腻歪了一会儿,就坐在老太太的身边一副没心没肺地吃点心,她就有些忍不住,急忙对燕宁问道,“我听说沈言卿被责罚是因为他家那个庶出的沈言江,阿宁,是不是这样啊?”她真是没有想到沈言江一个庶出的竟然还能辖制嫡子。
明明皇帝是沈言卿的舅舅,可是却在他们兄弟争执的时候偏心了沈言江。
这叫姜三太太觉得自己大开眼界。
燕宁听了,觉得这么说也不算错,便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姜三太太眼睛一亮,见燕宁回答这话并不勉强,就知道这件事九成是真的了,一双手用力握紧,便笑着对老太太说道,“真是没想到,我听说那日长平长公主也在宫中,也没拦得住沈言卿挨打,这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啊。”因为长平长公主给过姜三太太没脸,因此如今她的心肝儿宝贝儿挨了打,姜三太太便在心里幸灾乐祸起来。
而且她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这沈言江竟然还不像是个寻常的庶子。
如果一个庶子连嫡子都能压下去,那日后凭着端阳伯的偏心与他庶长子的身份,端阳伯府的爵位还不一定是谁的。
姜三太太的眼底就泛起了光。
“阿宁,我还听说这沈言江晋了从三品,如今去了京郊大营?”见燕宁疑惑地看着自己,姜三太太也顾不得了很多了,便对老太太笑着说道,“我这也是听我那娘家嫂子说的。她前儿来了我这儿,本是想走走咱们家的路子,叫阿泰能去京郊大营的。”
她的侄儿陈泰,自从当初对燕宁轻浮叫姜卫给打了,就再也不敢上门,如今就在京都之中做个富贵公子。虽然他是嫡长子,日后整个陈家都是陈泰的,可是到底瞧着不像话。正巧楚王回京接管了京郊大营,皇帝叫楚王从勋贵子弟之中挑选一些拔尖儿的跟着楚王在京郊大营历练,因此京都世家自然十分重视,将各自家中出色的子弟都送到楚王的面前给楚王挑选。
陈泰自然意气风发地去了。
只是没想到却落了选。
燕宁顿时一愣。
她想到了之前跟楚王告状的那些话。
只是……楚王一向不是个因私废公的人,因此陈泰落选,大概是楚王觉得他真的不行。
毕竟她也见过那陈泰,脚步虚浮无力,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在习武上下过功夫的,这样的一个富贵公子,楚王肯定看不上的。
只是无论是因为什么,当楚王刷掉了陈泰,燕宁此刻的心里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与快乐,可是却又生出几分酸涩。
王爷对她这么好,都把她养得贪心了。
叫她那么舍不得他,一想到他就像是煎熬一样。
可是王爷却无知无觉。
一想到这里,燕宁就觉得欢喜的心都冰冷了下来。
“我听说沈言江还参与了对京都子弟的挑选,这也太被倚重了。”姜三太太如今只觉得姜三老爷真的是目光独到,别看沈言江只是个庶子,可是他竟然年纪轻轻就做了从三品武将。
这从三品,就算是姜三老爷辛辛苦苦做了半辈子,也没有搭上个边儿啊。此刻,她心里再也没有那日的激愤了,反而心里生出喜悦来,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燕宁笑着问道,“阿宁,你是与那沈言江有过往来的,他年轻轻起就做了从三品,真的是这样的才俊么?”
燕宁觉得姜三太太对沈言江过于在意了。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说道,“也是沈大人出生入死换回来的前程。”想要在长平长公主的手里翻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沈言江付出的只怕比别人都多得多。
然而她抬头就看到姜三太太殷切而充满了期盼的样子,那精神劲儿还有急切的样子,顿时叫燕宁心里咯噔一声。她也不是那么傻,姜三太太此刻的笑容与当初说起什么陈泰的时候多像啊。
只是姜三太太和理国公夫人不同,燕宁是肯定不能把沈言江和十一公主私底下就有了情分的事说给她听的,因此燕宁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把这件事敷衍过去,等回了自己的屋子,正巧阿静来看望自己,燕宁就跟阿静偷偷地说道,“三表姐,今天三舅母提到了沈言江,就是当初送我从蜀中回来的那位沈大人。”
她不忍心叫阿静因为姜三太太上蹿下跳的,因此名声受损。
想到因为自己不会熬醒酒汤,阿静就陪着自己在厨房里,哪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也不在意,和自己在厨房一闷就是一整天,燕宁就不想阿静受到伤害和非议。
姜三太太如果再这样下去,那燕宁觉得阿静的名声迟早要败坏掉。
而且但凡姜三太太嚷嚷着看中了沈言江什么的,日后皇帝赐婚的旨意下来,阿静得多丢人啊。
“怎么了?”阿静便笑着问道。
“沈大人……得陛下青眼,我听说陛下是想亲自给沈大人赐婚的。”十一公主和燕宁也是朋友,燕宁也不能出卖自己朋友私底下做的事,因此便把黑锅扣在皇帝的头上,对阿静小声儿说道,“我觉得沈大人的婚事,就算是端阳伯都不能做主的。”
她这话就很明白了,因为沈言江是军中才俊,因此皇帝不在意他是长平长公主如鲠在喉的庶长子,决定给他挑一门皇帝觉得好的婚事。阿静听了便一愣,瞧见燕宁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便温和地说道,“这不是很好么?”
她对沈言江没有很深的印象,自然说不上有好感,因此对燕宁提到沈言江还有些奇怪。
“我,我觉得三舅母似乎……”燕宁吞吞吐吐地说道,“似乎看中了沈大人。”
她垂下了头,有些紧张,担心阿静听了羞愤气恼。
然而阿静听了也只是微微诧异,看着燕宁有些窘迫的样子,顿时明白了,笑着握了握燕宁的手说道,“阿宁,多谢你提醒我。”她自然听明白了,姜三太太应该是想要沈言江给她做女婿,燕宁知道了这件事,担心她的清誉。
阿静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想一想,这倒的确是母亲的性子,便笑着对燕宁说道,“你放心。我回去会和母亲提这件事。也不会叫母亲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她心里是十分无奈的,因为她并没有姜三太太那样高的眼光,而是觉得只要寻常人家,能夫妻和美地过日子就行了。
姜三太太挑挑拣拣的,又是要家世又是要出色的,叫阿静十分无奈。
“那就好了。”
“不过陛下说要给这位沈大人赐婚,是陛下亲口说的么?”见燕宁松了一口气,阿静便好奇地问道。
能被皇帝这么看重,长平长公主岂不是要气死了?
皇帝怎么突然不知道心疼妹妹了?
“是啊!”燕宁认真地把黑锅扣在了皇帝的头上,结结实实的。
皇帝就在宫里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天也不冷啊。”皇帝觉得这个喷嚏怪怪的,只是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面容微微发沉,眉头紧锁的楚王,他便笑着说道,“王叔还有不能决断的事么?”
楚王做事一向干脆,行事果断,就算是再难的公事在楚王的面前也从不会叫他露出为难。因此楚王此刻仿佛遇到难题的样子叫皇帝觉得有趣。他已经打发了来自己面前求他把十一公主嫁给自己的沈言江和十一公主出去了,单独留了楚王在,只是想问问楚王到底什么难住了他。
听到他开口,楚王微微沉默片刻,觉得皇帝遇到的女子更多一些,许更能清楚女子的心,因此便对皇帝斟酌着问道,“若是哭……一个丫头,本与陛下一向亲近,却突然一夜之间与陛下疏远,避之不及,这是什么缘故。”
他觉得燕宁的疏远叫他总是不能放下,然而皇帝的眼睛却在楚王十分头疼的模样里微微一亮,继而转了转眼睛,皇帝便含笑说道,“大概是朕要失去燕……这姑娘了吧。”
他含笑在楚王微微绷紧的面容里温和地说道,“失去她,再也不能叫她对朕笑,对朕撒娇,对朕告状……”皇帝提到“告状”有些咬牙切齿,片刻之后才含笑说道,“而日后会属于另一个男人,再也不属于朕吧。”
皇帝话音未落,楚王却只觉得心中霍然明朗后海啸便扑面而来一般窒息与闷闷的疼痛。
他仿佛当头被人一棍砸在脸上。
第87章
有那么一刻,楚王眼前出现的是燕宁怯生生却只看着他的脸。
嘈杂辉煌的宫中酒宴上,金碧辉煌,皇族汇聚,然而那个漂亮妩媚的小丫头的眼睛却只会落在他的身上。
她的眼睛里谁也看不进去,映照着后宫的辉煌璀璨的灯火,只看着他。
她只给他一个人做了醒酒汤。
又小气又天真。
可是却叫他知道,她把他记在心里。
而且心里只有他一个。
那一碗只属于他的醒酒汤,除了他谁都没有,是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
还有小丫头明媚的笑脸,本也应该只属于他。
楚王的脸色僵硬,坐在座位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是么。”许久之后他淡淡地说道。
“就是这样。”皇帝见楚王的面色微沉,虽然看似面无表情,然而眼底却带着几分压抑,想了想,决定再帮这不肯娶媳妇儿为皇家开枝散叶的王叔添一把柴,笑着说道,“明明朕才是最与她亲近的,最喜欢她的人,可是她却不知道朕的心意,反而与朕疏远,真是痛彻心扉啊。”
他微微摇头,楚王却已经冷冷地起身说道,“多谢陛下提醒。”他在皇帝仰头含笑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并没有多说什么,抬脚就出了宫,径直回去了自己的楚王府。楚王府里并不寂静,到处都是楚王府的侍卫,然而楚王在此刻,却只觉得突然缺失了什么。
王府与自己的心似乎都空荡荡的。
他的眼前闪过燕宁对自己的无数的面孔。
笑呵呵的,欢喜的,快活的,哭巴巴地追在他身后。
可是为什么,他每一次都会回过头去,停住脚步等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
他对她这样耐心。
无论她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在倾听。
楚王站在王府中的空地上,沉默许久。
今日,为什么当听说十一公主要见沈言江,他就不由自主地跟沈言江出了京郊大营?
他就这么想见燕宁一面?
甚至他本能的驱使,超过了他的理智还有认知。
原来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还要诚实。
“王爷?”见楚王站在空地上,顶着日光半晌不语,仿佛是在沉思,何泽无声地走过来低声问道,“是陛下又有难以决断的事么?”他觉得楚王最近仿佛藏着心事,只是作为属下,何泽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在一旁笑着说道,“不如属下去和表姑娘要些书信来,王爷看了心里也轻松高兴。”
燕宁的信虽然总是厚厚的,会叫楚王十分唾弃,然而其实楚王全都耐心地看过。何泽从未见过自家王爷会这样认真地对待过其他的人,那一封封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蠢兮兮的日常,贫乏得近乎白开水,然而楚王却细细地看过,然后还点评。
在何泽的眼里,燕宁是会叫楚王高兴的孩子。
因此当看见楚王最近似乎心情不大痛快,他就想到了燕宁。
燕宁的书信是不会断绝的,只要他去,必然会有。
楚王顿了顿,眼神晦涩不明。
“我这么喜欢燕宁的书信么?”楚王转头,眼底闪过片刻的暗沉,在何泽茫然的目光里问道,“我对她格外好么?”他一向只以为自己对燕宁不过是与对旁人一般无二,最多……也只不过是多几分忍耐,毕竟哭包么,不忍耐哭包几分,哭包只怕连这天下都要哭成汪洋。
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如今他霍然就想……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当燕宁可怜,当燕宁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孩子,那么为什么当他回到京都,发现燕宁已经不像曾经那样胆小软弱的时候,他依旧对她还会百般忍耐。
曾经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不知在何时已经成为笑容快活,甚至敢在宫中直接给沈言卿一巴掌的不吃亏的女孩子。
然而为什么在楚王的眼里,她依旧是需要他保护,他却排斥她被别人保护?
“王爷对表姑娘难道还不够特别?”何泽见楚王没有说话,似乎不知在想些什么,想了想便说道,“王爷对表姑娘格外耐心。王爷您也想想,若在您面前的不是表姑娘,而是另一个美人,她哭起来的下一刻,您还不直接抬脚踹过去了?”
楚王最不喜欢的就是女子的哭哭啼啼,然而燕宁却可以抱着他的手臂,把眼泪都揉进他的衣摆里。这样的与众不同如果不是特别,还有什么呢?“王爷还知道表姑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表姑娘的生辰,您还特意预备了礼物……您又记得几位贵人的生辰呢?”
何泽的话叫楚王沉默起来。
“我……一开始真的只当她是小辈。”楚王艰难地说道。
只是或许是他回到京都,或许是在自己生辰的时候燕宁千里迢迢送来的生辰礼,也或许是她的那么多的书信,他在他都不知道的时候变了心情。
他此刻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因为知道燕宁对他的依赖,所以借着她的信任,就对她变了心意,甚至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自己有意接近她。
原来这才是自己今日跟着沈言江去见燕宁的理由。
他想见她,仅此而已。
“不然呢王爷?”见楚王说出这话,何泽觉得有趣,又觉得奇怪得很。
这不当小辈还当什么?当祖宗不成?
只是今日楚王的脸色格外不同寻常,似乎带着几分隐忍,何泽便笑着说道,“我去国公府看看去,也不知表姑娘有没有等着急了。”他笃定了燕宁必定会写了许多的书信给楚王。楚王薄唇微微抿紧,露出几分严厉与端肃,明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然后离燕宁远远的……她那么年少娇嫩,身边簇拥着的都是与她品貌相当的世家少年,然而他呢?
楚王垂目,没有说话。
他没有阻拦何泽。
此刻,楚王的眼神晦涩不明。
他半生公正,从未做过任何卑劣背弃良知的事,可是只有这一件事。
只有燕宁……哪怕千夫所指,一旦他想通了自己的感情,就不想停止。
明明知道燕宁值得更好的,可是他却不想把她拱手相让。
也或者……当听到燕宁的拒绝,他才能真正地断绝自己的心。
平生第一次心动,竟然是个把自己当做依赖的长辈的小丫头。
楚王都能够想到,若是自己对燕宁说出自己的心情,会看到这小丫头对自己露出怎样厌恶的表情。
她一定会觉得他辜负了她的信任还有依赖,也会觉得他是世上最龌龊的人,有着公正正直的名义,却对她生出最可耻的感情。
甚至她会比现在还要对他敬而远之,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在她的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可耻又龌龊的混账。她会拒绝他的庇护,会离他远远儿的,恨不能曾经对他亲昵的一切都不曾存在,甚至他的人对她来说都是耻辱。
楚王想到这里,哪怕心硬如铁,都觉得心口闷疼。
这是他快三十年的时光里从未感受到过的感情。
曾经被他唾弃,认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拥有的感情。
在燕宁之前,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爱上任何女子,也不会娶亲。
可是原来他的冷心,只不过是还没有遇到叫他心动的女子罢了。
楚王揉了揉眉心,坐在王府中的假山上,心里却莫名有了几分期待。
他想看看燕宁给他的书信。那是一个小姑娘单纯的抱怨,也是只属于燕宁对他的亲密,明明他曾经口口声声嫌弃得不得了,可是燕宁却不明白,那曾经是他最为期待的一份挂念。她的书信他全都看过,记得她每一天的事。
因此,楚王就等在王府里等着,倒是何泽,因楚王心情似乎不好,便越发匆匆地到了理国公府。他本是与理国公府中往来熟悉了的,自然去拜见了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之后就说明了来意,老太太便笑着留他在自己的上房,打发人去问燕宁要书信。
从前老太太倒是觉得有些不妥,觉得燕宁呆呆的,那些傻乎乎的书信会叫楚王不喜。
可是这么久楚王还打发身边的副将过来,可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也就不反对了。
楚王位高权重,是能庇护燕宁的皇家长辈,能得楚王的青眼,燕宁日后无论嫁到谁家去,都会被人护着捧着。
燕宁父母双亡,虽然养在理国公夫人膝下,可是这世人都看家族出身,燕宁就算再被理国公夫人当女儿疼,可是在外人的眼里,燕宁也是无根的浮萍,是个没有家族庇护的小可怜。
如今有了楚王的喜爱,谁还敢看轻燕宁呢?
老太太心里想得高兴,因何泽是楚王的心腹,自然对何泽也越发亲切,倒是一旁的姜三太太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老太太打断,不由有些焦虑起来。
她知道何泽与沈言江在蜀中的时候是同僚,如今沈言江留在京郊大营,还是楚王的麾下,那与何泽必然是熟悉的,姜三太太就想跟何泽打听打听,这沈言江行事举止都怎么样,还有,素日里品行是不是端正。
只是她在老太太面前是不敢抢话的,只能在心里焦急。
打从沈言江升了从三品,姜三太太对沈言江的那点嫌弃顿时就不见了。
她本想等姜三老爷今日回了家就叫丈夫去端阳伯府问问。
要不……就叫阿静嫁给沈言江吧。
虽然是庶子,可也是出息的庶子,日后也能给阿静挣个诰命夫人的身份。
只是今日她才对沈言江动了这样的心,这外头的天虽然晚了,可是姜三老爷的人影都还不见,姜三太太着急啊。
她担心沈言江被人截胡。
老太太看见姜三太太那一副恨不能在一旁插嘴的样子,微微皱眉,对姜三太太和颜悦色地说道,“老三快从衙门回来了,你是做他媳妇的,快去瞧瞧他回来没有。”
她的眼底带着几分压迫,姜三太太就算心里不满,然而嘴上也不敢拒绝,只能含怨看了一眼微笑着的何泽,福了福走了。她一走,何泽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位姜家三太太的眼神叫自己有些畏惧,仿佛盯着一块肥肉似的心惊肉跳,如今她走了,才叫他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安心地在一旁喝茶。
他喝茶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已经去燕宁屋子报信了。
“姑娘,王府来人了。是何大人,说想问姑娘要前几日你给王爷的书信。”拂冬听了老太太的丫鬟的话,请她在侧间吃点心,自己进了燕宁的闺房,就见燕宁正怔怔地坐在窗前,妩媚白皙的脸上笼着几分忧愁与恍惚。
她服侍燕宁日久,自然也能看出燕宁的心事几分。只是就算这心事惊世骇俗,拂冬却只有为自家姑娘心疼的。她觉得心里十分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劝燕宁,只能强笑对燕宁说道,“奴婢记得姑娘之前每天都写了许多,好不容易写了,就给了王爷了吧。”
“收起来吧。”燕宁一愣,没有想到何泽今日上门来了,然而顿了顿,一双手微微握紧低声说道,“收到库房去吧。”
“姑娘……”
“以后都拒了王府的人吧。”燕宁收回目光,垂了垂眉梢轻声说道,“本就不该继续纠缠。”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拂冬眼眶一红,又急忙忍住了,对燕宁哽咽地问道,“姑娘,何必叫姑娘这样受苦?”
“与其被王爷厌恶,还不如疏远了,淡了,叫他忘怀了也就罢了。”燕宁握了握拂冬的手微笑说道,“只是叫你为我担心,对不住了。”她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日夜陪伴自己的拂冬,也知道拂冬为自己担心了,因此她觉得有些愧疚,低声对拂冬说道,“等时间久了,我也慢慢地淡了,忘怀了也就好了。”
只是她想,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忘怀楚王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满心恐惧,除了家人,是他给了她最有力的臂膀,是他就算自己麻烦,愚蠢,胆小软弱,可是却依旧护着她往前走,从来都没有厌弃过她。除了家人,他是她唯一爱着的一个男人了。
这样的感情,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了。
“去回了何大人吧。”燕宁偏开头,忍着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既然要了断,那就得断得干干净净的,不能牵扯不清,不仅耽误自己,也耽误楚王。
拂冬欲言又止,然而见燕宁心意已定,只能答应了一声,将桌上一打整整齐齐的信纸都捧起来出了燕宁的屋子。她回头看了房中一眼,就见此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落在燕宁美丽年轻的脸上。
她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褪去了稚气,光洁的面容上多了淡淡的静谧。这一眼叫拂冬觉得心里难过,可是也知道燕宁的心。她宁愿自己依旧是楚王心里那个单纯天真的小丫头,也不愿意成为楚王厌恶疏远的人。
只是这样厚厚的信都是燕宁的心血,拂冬咬了咬牙,到底舍不得把这些都粗糙地塞到库房底下去,便去库房寻了上好的檀木匣子,把信纸全都塞到里头,扣好了匣子单独放了起来。
她收好了这些就去了前头,见了老太太与理国公夫人,便对何泽福了福说道,“咱们姑娘今日出门才回来,因此累了,说就不过来见何大人了。何大人难得过来,只是可惜了的,咱们姑娘最近都没写信,因此叫大人空手而归了。”她看起来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何泽却本能琢磨出有些不对,面上却只是笑着问道,“表姑娘没有给王爷带话么?”
“姑娘歇着了,没说有什么话跟王爷说。”
拂冬毕恭毕敬地说道。
何泽心里有些疑惑,然而却还是起身告辞,直接回去了楚王府。
此刻天都已经暗了下去,楚王依旧坐在夜风微冷的假山上,见何泽快步而来,便起身问道,“信呢?”
他一向冷淡,而且总是对燕宁的书信十分嫌弃的样子,这样主动讨要倒是第一次,何泽顿了顿,迎着楚王带着几分锋芒的眼神,半晌才吭哧吭哧地说道,“没有。”他就对楚王抱怨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表姑娘仿佛冷淡起来,说是累了……可是从前,听到王爷派人来看望她,表姑娘就算再累也是会来看一眼。”他不过是疑惑而已,然而楚王却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刺痛。这疼痛比他在沙场之上受过的任何的伤势都要强烈,一瞬间几乎叫楚王感到窒息。
他就算刀斧加身都面不改色。
然而此刻在夜色之下,坚毅的脸却微微扭曲了片刻。
“这么说,你没有见到她。”楚王缓缓地说道。
他只觉得这句话叫他用尽了力气,双手忍不住攥紧。
“没见到。”何泽见楚王没有说话,一张脸隐没在假山的阴影之中晦涩不明,便对楚王笑着说道,“大概是王爷回京,表姑娘也学会了偷懒。毕竟天天都能见到王爷,因此觉得不需要书信了吧。”
他不过是这样说笑,然而楚王却已经垂了垂眼睛,抬脚就往书房走。
何泽一边跟着楚王,一边继续说道,“倒是表姑娘,这次回京我突然才发现,表姑娘长大了。从前包子一样软,小小的人儿。如今却成了大姑娘。”女大十八变,变得格外漂亮好看,何泽在楚王背后说笑,楚王本就为人冷淡,并未开口,然而何泽也不以为意。直到都进了楚王的书房,何泽才想到一件事,急忙告罪了一声出门,片刻之后才回到楚王的面前。
此刻楚王的面前案桌上,正放着一个扁扁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头露出晃眼的赤金色。
“这不是……情比金坚么。”蜀中有趣的传说,之前何泽去蜀城的时候,为了回来讨好自家媳妇,也买了。
等回到家中,把情比金坚送给了媳妇,何泽得到了连续数日热情的夜晚。
因此,忘了什么都忘不了这金钗啊。
只是这金钗不是说好了是给皇帝的么,怎么还在王爷的手上。
“嗯。”楚王把盒子扣上,又下意识地翻开,看着里面的金钗微微皱眉。
这金钗虽然的确是情比金坚,可是当初他买来并不是要送给燕宁的。
当初他对燕宁也没有生出那种僭越的心,只不过是把她当做小辈而已。
如今,他的心变了,可是这金钗,楚王却不想送给燕宁。
本意送给皇帝的手信,却转送燕宁,这对燕宁来说太委屈。而且楚王刚刚已经细细地看过这金钗,虽然做工的确复杂,不过也不是不能打造。
如果他亲手打造……
楚王垂了垂眼,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却见何泽双手捧给了自己一个册子。这册子不薄,翻开了,里头每一页都是写了一些信息的字迹。楚王就见上头先是形容品貌如端正英俊俊美普通,之后是身高官职出身家族与行事人品,之后还有兄弟姐妹之间是否和睦之类的,顿时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冷淡,何泽却带着几分笑容说道,“王爷您忘了?当初是您说给表姑娘挑些军中的好儿郎。这些都与表姑娘品貌相当,属下也是费尽……王爷?”他就见这册子被楚王的大手用力攥紧,整个册子一瞬间被捏得不像样。
楚王的脸色之中仿佛带着几分痛楚与压抑。
这样的楚王,是何泽侍奉楚王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仿佛天崩地裂都不会在意的楚王,第一次露出这样叫人觉得……软弱的神色。
“王爷?”何泽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楚王却只是摆了摆手,把册子摔在了面前的案桌上。
他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样的册子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楚王,他并不光风霁月,也并不正直可靠,甚至楚王还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嫉妒。
嫉妒这册子中每一个会被人觉得与燕宁般配的男子。
这样的嫉妒的心,叫楚王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捅了一刀一刀。
“没什么,你做得很好。”楚王看着面前翻开的册子,目光晦涩半晌,仿佛眼前划过当得到册子之后燕宁欢喜高兴的样子。他声音沙哑地对何泽说道,“明日你把燕宁叫到王府来,就说我有要事和她说。”
他……就算是会被她厌恶,也想要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心已经不再如同从前。他如今没有办法把她当做小辈,就算她厌恶他,觉得他无比龌龊,可是他也不想成为她生命里慢慢疏远的不相干的人。
这大概是他人生之中会做的最不正直的一件事。
楚王的目光晦涩,何泽突然心里一跳,心里生出几分明悟与不敢置信,然而看着楚王此刻放在桌上青筋毕露的大手,却还是急忙答应了。
因为楚王的神色叫何泽震惊,因此第二天他说了无数的话,才把有些不情愿的燕宁请到了楚王府,直接送到了楚王的书房,自己不敢偷听急急忙忙地走了。
此刻书房之中空无一人,燕宁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却突然见桌上闪过一道金光,这金色在楚王简单的书房里格外突兀,她心里一跳,明知道不应该,可是还是慢慢地走到桌前,就看见面前的桌上,正放着一个敞开的扁扁的,熟悉的盒子。
盒子里,赤金的金钗晃得燕宁眼花缭乱。那一刻,燕宁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时间都缓慢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这金钗,想要避开这刺目的金光,下意识地偏开了眼睛,目光却落在一旁摊开的一个册子上。
这本是楚王的机密,她不该看的,可是燕宁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却见册子上并不是什么机密,反而像是什么名录。
还有青年的相貌的形容,还有出身,如今的官职,年岁几何……那一瞬间,燕宁骤然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看金钗,又看了看这册子,那一刻,就算是告诉自己不要露出痕迹,可是她的眼泪也忍不住地落下来。
他有了心上人。
他早就想把她嫁掉了。
那一刻,燕宁继续不能呼吸,颤抖着手去拿那本应该是属于她的册子。
然而就在此刻,微微颤抖的后背无声地靠近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一只灼热的手压在了她的白皙的手背上,压住了她探向那册子的手。
燕宁霍然转身,泪眼朦胧里就看见楚王晦涩不明的目光。
她本想笑着为楚王庆贺他有了心上人的,可是却忍不住哽咽地问道,“王爷,是情比金坚啊?王爷有了心上人是么?”
她清艳的脸上满是眼泪,羸弱得仿佛被风雨吹败的花朵。
楚王只当她被自己冒犯,因此才会这样恐惧,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这样莽撞,却还是看着燕宁说道,“燕宁,我的心上人是你。”
第88章
楚王的目光晦涩。
他的手在燕宁的手背上一触即分。
书房之中一片寂静与沉默。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燕宁觉得自己或许是听错了,怔怔地问道,“王爷,您说什么?”她的眼里含着晶莹潋滟的泪水,一双清澈又单纯的眼睛此刻带着无比的震惊看着楚王,那双清澈的目光之下,楚王只觉得自己的龌龊无所遁形,甚至那双天真的眼睛仿佛也在谴责他,怎么敢对一个全心全意把他当做长辈的小丫头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因此,当燕宁不敢置信地问他的时候,楚王沉默许久,才在燕宁慢慢变得黯淡的目光里缓缓地说道,“我说你就是我的心上人。”
燕宁僵硬地站在楚王的面前。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要消失了。
在来见楚王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她只不过是以为楚王对她不耐烦了,以后要跟她划清界限,因此最后叫她来和她说个明白。
因为她这段时间这样娇纵,又任性,在楚王的面前多叫他为难啊。
甚至当看到金钗和那册子的时候,燕宁觉得自己想到了楚王的意思。
他想把她打发掉。
看在是曾经维护过的孩子的份儿上,因此楚王连夫君都帮她选好了。他不要她了,他还有了心上人,有了可以把金钗送出去的心上人。那个时候,当看到金钗和那个册子的时候,燕宁只觉得锥心之痛。哪怕她早就有所准备楚王并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永远都没有办法陪伴在楚王的身边,可是她总是希望自己不要听到楚王和其他女子的消息。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啊,燕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善良又乖巧的孩子,可是最后她才发现,她也是自私的。
她不想知道楚王喜欢了谁,也根本不想去知道,谁能给楚王幸福。
那个时候心里的疼痛,燕宁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
仿佛晴天霹雳,也仿佛是自己所有的快乐都被那刺眼的金钗砸碎在了眼前。
可是现在,在她疼得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与痛苦的时候,楚王却对她说了一句叫她觉得眩晕的话。
他是骗她的么?
只不过在试探她,因为楚王察觉了她是喜欢他的,因此心生不悦,因此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对他动了那样无耻的心。
因此,当楚王长久的沉默的时候,燕宁觉得自己都要绝望得活不下去了。可是当楚王再一次看着燕宁,看着她的眼睛脸色复杂却认真地说他的心上人就是她的时候,燕宁仿佛是在做梦,又仿佛是委屈,心里的酸涩突然涌上来。
那无尽的,这些日子的委屈还有隐瞒自己心意的时候的痛苦全都涌上了心头,叫她泣不成声,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抽噎起来,看着单薄可怜,仿佛被吓住了,楚王也知道这种事对燕宁的冲击太大,她此刻只怕是觉得自己的信任都叫自己辜负,沉默许久,放在慢慢地俯身,大手微微抬起想为燕宁擦眼泪,却最终不愿再在她惶恐与厌恶之中触碰她,沉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是极大的伤害。燕宁,我本可以隐瞒,只是我想叫你知道我的心意。”
他无法说自己是光明磊落,当爱上燕宁,他就和光明磊落再也扯不上关系。
可是他却希望燕宁知道自己的心情,哪怕她日后厌恶了他,彻底对他疏远,可是楚王却还是会远远地看着她,护着她一世平安喜乐。
甚至如果她想要嫁给谁,他也会帮她实现她的心愿,然后依旧远远地看着。
如果她觉得他是个巨大的麻烦,他就离开京都,从此在边城永远都不回来,把她交给皇帝,交给太子。
有他的托付,皇帝和太子会善待她。
至少燕宁在皇帝与太子两朝之中都会幸福安稳。
想到这里,看着捂着脸哭起来的燕宁,她似乎被自己吓坏了,楚王垂了垂眼睛对她轻声说道,“燕宁,你不要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只是想叫她知道,他是喜爱她的。
这样的感情隐瞒起来或许才是正确,可是楚王却想,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感情,如果隐瞒,或许对于燕宁来说也不公平。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把他当做自己最喜欢的长辈,无知无觉地围在他的身边。那样的隐瞒,在她对他那样相信,可是他却对她心生觊觎,这对于燕宁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呢?
叫燕宁知道他的感情,日后远离他,明明白白再也不和他有任何牵扯,这或许才是对燕宁最好的。
他的那些卑劣的心情,永远都不会伤害辜负她。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只是叫你来,是想叫你知道我是个危险的男人,日后不必再把我当做长辈,离我远点。”楚王声音艰涩地对哭得越发伤心的燕宁说道,“那本册子你拿回去。都是军中才俊,我已经叫何泽试探过他们的人品,你一个个地相看,寻一个你喜欢的就是。”
他探身就要去拿那册子,然而下一刻,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袖摆,他侧头,就看见那张被泪水洗过的湿润雪白的小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仰头,燕宁问他,“王爷,您是说真的么?你喜欢我,是喜欢我么?不,不是长辈对晚辈,是男女之思,对不对?”
她的声音羸弱胆怯,又带着几分惶恐,仿佛畏惧着什么,楚王顿了顿,僵硬地点头。
“对不住。”他对燕宁说道。
可是下一刻,软软的小姑娘已经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放开了他的袖摆,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一双纤细的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腰,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她哭得委屈极了,仿佛伤心难过,痛苦得几乎死掉的哭声。
女孩子娇怯怯,可是委屈无比的哭声在书房之中回荡,书房的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何泽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看见只是表姑娘在抱着自家王爷哭,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这么担心王爷对表姑娘做点儿会叫她哭得这么惨烈的坏事有些太怀疑王爷的人品了。何泽又急忙把门关好了,然而楚王此刻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口,之后才垂头,看着这个依旧不知道避忌的丫头,微微皱眉。
她难道觉得自己是圣人么?
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抱着自己,软软的娇小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她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会对燕宁生出这样无耻的心情么?
“燕宁……”楚王的声音严肃,想要把燕宁从自己的怀里推开,低声说道,“我不是你的长辈。”不是她可以相信,可以撒娇任性的长辈,而是一个当喜爱的女孩子这样依赖在怀里,也会心生悸动的成熟的男人。
然而他的大手轻轻压在燕宁的肩膀上,却见这小姑娘仿佛受了惊吓,把自己抱得更紧了。她还是在哭得伤心得不得了,这一刻,就算楚王心里生出了不知多少复杂的心情,也忍不住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怕不是眼泪接通了黄河吧?
黄河之水绵延不绝,哭包的眼泪也永远没有个尽头。
“不要,不要放开你。”燕宁哭着说道,“我也喜欢王爷。别赶我走。”她直到哭了不知多久,才能有力气说出自己的心意,这个时候抱着楚王,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甚至抱住了自己的性命一样。
她本以为此生都只能怀着自己的心意痛苦,却没有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幸福,可以叫她喜欢的人和她抱有同样的心情。那一刻,燕宁觉得自己就算是现在死掉也无所谓的。
她怎么可能放开楚王,拼命地把自己往楚王的怀里钻,哽咽地说道,“是王爷说的,你明明说过的,你喜欢我。”
楚王压在燕宁羸弱的肩膀上的手僵硬了。
他仿佛听到了燕宁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你!”
“我也喜欢王爷。真的,一直一直都喜欢。”燕宁抱着楚王的腰,只觉得他的身上属于他的气息环绕在自己的周围,哭着说道。
这一刻,她抱着他,和他这样亲近地在一起,叫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这就是两情相悦么?
原来互相喜欢,哪怕曾经也叫她感到过痛苦,却依旧是一件这样幸福的事。
“燕宁,你还小,大概不知什么是喜欢。”楚王的心神震动,然而他到底年长燕宁许多,此刻听着她说着这样天真懵懂的话,又觉自己仿佛是在哄骗一个不韵世事的孩子,便垂头对急急忙忙仰着一张流泪的脸,眼睛红红的仿佛白兔的燕宁低声说道,“今日本就是我心怀卑劣。你许是觉得我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也觉得我亲切,只是你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感情。”
她依旧是个懵懂的姑娘,以为对他的亲近的喜欢就是男女之思,这怎么能一样呢?
他想得到她,可是当她回应了他,楚王又觉得忧虑重重。
“我都快要及笄了。而且我家里也有姐姐,我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爱慕。”见楚王沉默着看着自己,燕宁本来心里委屈得不得了,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自己的伤心难过其实都没有必要,然而她知道楚王一向性情端肃,会说出对自己的心意一定也在心里责怪他自己。
她急忙顾不得哭了,仰着头对楚王哽咽地说道,“我早就爱慕王爷,只是唯恐王爷知道就厌弃我了。王爷,我对你不是对长辈的感情。我想嫁给你,想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她突然脸红了。
绯红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泪痕,娇艳却又可怜,楚王诧异地看着燕宁。
燕宁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害臊。
明明她是那么胆小的性格。
可是怎么会说出要给楚王生很多很多孩子的话呢?
在楚王诧异的目光里,她觉得不好意思极了,忍不住又把脸埋进了楚王的怀里蹭了蹭。
她觉得他的怀里是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害怕。
现在,她可以安心地留在他的怀里了。
“燕宁,你年纪还小。”楚王只觉得自己的手忍不住想把她扣在自己的怀里,修长的手微微颤抖。
曾经拿着刀剑冲锋陷阵,无论遇到多少鲜血都没有半分畏惧的手,此刻在微微颤抖,仿佛在他怀里的这个丫头,比那些沙场上的危险还要叫他惶恐。
他在燕宁说出心意的那一瞬间心生喜悦。
可是下一刻,却又唯恐自己不够好,配不上怀里这个小丫头。
他也担心她后悔。
她只是个闺阁中的小姑娘,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也从不知这世上有那么多与她品貌相当的青年才俊。
她的世界里只有他,所以,她才会觉得他是最好的,才会对他心生倾慕。
可是当她慢慢地长大,当她及笄之后,京都豪门无数的青年才俊来理国公府提亲,当她见识了足够多的优秀的年轻人,她就会发现,原来楚王也不过如此。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变心的人,就算他不够好,也不会改变她的心意,依旧对喜欢他。
燕宁这样固执。
可是楚王只是担心自己耽误了燕宁。
“我不小了,如我这样的年纪,早就可以嫁人了。”燕宁抿了抿嘴角,她不明白楚王此刻复杂的,想把她抱在怀里却又唯恐自己不够好的心情,只是抱着他的腰。
他那样强壮,自己的手臂软软地挂在他坚硬的腰上,都环不住他。他仿佛巍峨的山岩,自己就只是软软细细的藤萝地靠着他,环绕着他。此刻楚王的体温透到她的身上,燕宁觉得安心极了,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小声说道,“京都里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已经是人家的小媳妇了。”
她怯生生地说着大胆的话,耳尖儿都红透了。
楚王顿了顿,低声说道,“我不够好。”
“你是最好的。我不要别人,就想要你。”燕宁急忙说道。
楚王还不够好么?
可是燕宁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最好的男子。
比任何人都好。
“就算这世上有比王爷更好的人,可是他们也都不是王爷。我只喜欢王爷一个人,不是你有多么好,而是王爷就是王爷。”燕宁仰着头,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笑容。她倾慕地看着楚王,楚王在俯身看着她许久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压在她肩膀上的大手微微用力,把她更用力地压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这样高大,燕宁觉得被压在他的胸前,耳边还能听到楚王激烈的心跳,甚至背后的大手也灼热得叫她突然不能呼吸。
她鼓足勇气,对楚王小声说道,“您低头好不好。”
楚王看着这个羞涩得不得了,可是却眼底泛起了光,仿佛看着自己如同看着整个世界一样的小丫头,许久之后说道,“这是我该做的事。”
他垂头,俯下了身,灼热的薄唇轻轻地压在燕宁湿漉漉还带着泪意的嘴角,片刻,带着几分隐忍地抬起了头,对上了一双亮晶晶却十分遗憾的眼睛。
“没有了?您再亲亲我吧。”燕宁有些不知足地说道。
楚王突然觉得,这哭包仿佛还是个小色鬼。
他突然冷哼了一声。
得寸进尺。
“刚刚王爷把我吓坏了。”软软的小丫头靠在他的怀里,带着几分娇滴滴的控诉,小声儿说道,“我以为王爷要把握嫁给别人,以为王爷有了心上人。您知道我心里多痛苦么?我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她委屈得不得了,还吸了吸鼻子,眼里带着几分控诉地看着楚王。
楚王看着这个对自己十分不满的丫头,许久之后,才沉着脸又垂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果然见她喜笑颜开起来。
他板着脸,可是一向冷硬如铁的心里却仿佛绽开了明媚娇软的花。
楚王的目光柔和了起来。
他抬手,捧起燕宁的脸,拿过燕宁美滋滋递给他的帕子任劳任怨给她擦眼泪,直到燕宁脸上的泪痕都被擦干净,燕宁又依恋地抱过来,抱住了他。
就仿佛每一对刚刚定情的爱侣,片刻都不愿分开。
楚王也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当燕宁心满意足地窝在楚王的怀里半晌,才听到楚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地说道,“我们回理国公府。”楚王觉得此刻燕宁在自己的怀里,淡淡的少女的馨香都环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他觉得此刻和燕宁共处一室似乎是一件有些危险的事,因此才燕宁仰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垂头摸了摸燕宁的脸正容说道,“我今日就与姜家提亲。”他本就是果决的男子,既然与燕宁彼此心意相通,那楚王自然不会叫燕宁妾身未明。
既然他喜欢她,她也只喜欢他一人,那他就去理国公府提亲,叫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妻子。
而不是委委屈屈地还要和自己私下往来。
就算他总是担心自己不够好,会委屈了燕宁,也是也不愿打着这样的旗号,叫燕宁和他没有名分地往来。
他只是个世俗男子。
他能给予燕宁最大的尊重与维护,就是给她名分,叫她不要受到任何的委屈。
叫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叫她被人嘲笑诟病是个轻浮的,整日里只知道没名没分和男人在一处厮混的女子。
因此,楚王觉得既然彼此都互通了心意,自然就该叫理国公府做长辈的知道。
“现在就回去和老太太与大舅母说这件事么?”燕宁没有想到楚王的动作这么快,不由呆呆地问道。
她本以为会慢慢儿来的。
“至少我要在老夫人与理国公夫人面前表明我对你的心意,而不是瞒着她们与你私下往来,暗度陈仓。”楚王脸色慢慢地严肃起来。这一刻,他看起来格外郑重,连燕宁也盲动地点了点头,乖乖地说道,“我都听王爷的。”
她顺从得不得了,楚王心里一片柔软,这是他从懂事至今从来都没有面对过的感情。
曾经他嗤笑那些军中下属所谓的百炼钢成绕指柔,然而如今,楚王全都明白了。
曾经不明白,是因为没有遇到叫他动心的人。
遇到了她,他就什么都懂了。
“走吧。”见燕宁的眼睛还红红的,楚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今日我可能还要进宫。”他还想要进宫叫皇帝给自己赐婚,自然是忙得很。只是一想到疼爱燕宁的老太太还有理国公夫人,楚王又觉得……当自己站在那两位的面前,告诉她们自己把燕宁这样一个刚刚才可以成亲的娇嫩的小姑娘给啃了,那理国公府只怕全家上阵也得把他剁了。
本以为是把燕宁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正直的自己,可是他却监守自盗了。
“进宫告诉陛下和娘娘么……我有点不好意思。”燕宁羞涩地抱着楚王的手臂,小声儿说道。
不好意思?
楚王面无表情,冷哼了一声。
刚刚哭着嚷嚷要给他生很多孩子的时候怎么知道不好意思?
“你放心,陛下一定很喜欢你。”想到皇帝看破自己心意的时候的戏谑,楚王眯了眯眼睛缓缓地说道,“他和你一定很有共同话题。”一个想给自己生很多很多孩子,一个希望自己有很多很多孩子,叫楚王说,哭包和皇帝简直就是彼此的知心人。
他哼了一声,然而燕宁却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可是我还是害怕的呀。王爷,我害怕极了。您亲亲我,抱抱我啊。”她期待地用一双泛着晶莹水意的眼睛看着楚王。
楚王对这样的眼神无法抗拒。
他绝望地垂头,重新亲了亲这个主动嘟起嘴的小姑娘,觉得只怕这一生都要被哭包追着求抱求亲亲。
楚王突然感到一丝沉重。
只是就算是沉重,他也依旧甘之如饴,在何泽刮目相看的目光里,以最快的速度带着燕宁回到了理国公府。
他亲自驾临理国公府,老太太自然是与理国公夫人亲自迎接的,因姜三太太最近过于丢人,老太太不叫她来见客,因此只带着理国公夫人与姜二太太把楚王迎接到了上房,叫人上了茶。
看见燕宁扭着纤细婀娜的小身子躲在楚王的身后,老太太心里一松便笑着对楚王说道,“王爷对阿宁太纵容了。这丫头自己闹脾气,还要王爷来哄她。”燕宁这段时间对楚王冷冷淡淡的,娇纵得不得了,偏楚王还对她十分耐心,今日特意叫她去王府,应该是纵容燕宁了什么,两个人又和好了。
听了这话,燕宁怯生生地躲到了楚王的身后,小声抗议说道,“我,我可懂事了。”她就是因为太懂事之前才会闹别扭的。
“她一向懂事良善,从不是娇纵的性格,从不令我为难操心。”
老太太听了楚王这样纵容燕宁的话,不由十分无奈地笑着捧起了茶碗。
就在此刻,楚王继续说道,“今日我来,是想请府上把哭……阿宁嫁给我做楚王妃。”
“砰!”
一声瓷器的脆响,茶碗砸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第89章
楚王在这突然安静的上房里垂了垂眼睛。
老太太的态度与震惊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楚王在来理国公府的路上就知道了。
叫理国公府知道自己对燕宁心怀不轨,理国公府一定会盛怒。
与欢天喜地,觉得欢欣无限的燕宁不同。
理国公府面对这样的事,只怕愤怒更多。
她们信任他,把燕宁交到他的手上,可是他却对燕宁……
“王爷刚刚说,是想迎娶燕宁么?”老太太到底年长,见多识广,虽然此刻一双手微微颤抖,可是看着燕宁可怜巴巴地躲在楚王的身后看着自己,十分关心却又惶恐,老太太却也并没有露出特别愤怒的样子。
这样的事,她其实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年长的男子迎娶年少的女孩儿,这豪门皇族之中难道还少了不成?别说燕宁如今都快及笄了,本就是可以嫁人的年纪,就是那些豪门贵族之中迎娶了年少的,比燕宁还年少的妻子的也不是少数。
特别是楚王这个年纪。
他想要娶亲,必然也只能是比他年轻许多的女孩儿。
与他同年纪的女子早就嫁人了。
只是叫老太太心里生出恼火恨不能给楚王几巴掌的是,她这么相信楚王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四个字真是不要再提了,提起来如今想想,简直就是讽刺。
这哪里是楚王不近女色。
只不过是从前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不然,谁能如楚王这样干脆,只怕是今日得了燕宁的回应,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求亲。
可就算楚王是天潢贵胄,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身份尊贵,然而在老太太的眼里这些不过都是不重要的。她看重的乃是男子的人品,还有对燕宁的态度,想到这里,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楚王继续笑着说道,“王爷位高权重,往来皇家十分繁忙。咱们家的阿宁性子柔弱,只怕是承担不了楚王妃的重任。”
燕宁羸弱,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日后若是嫁给楚王,那来往的女眷不知要多少,燕宁能受得住么?
而且楚王比燕宁年长这么许多,虽然说老夫少妻大多会疼爱妻子,可是燕宁只怕也辛苦。
她才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与强悍成熟的楚王在一起,这夫妻之事上也……
老太太之前也想着给燕宁说一个秉性温柔些的世家公子也就行了,楚王却不是她觉得合适燕宁的类型。
只是看着燕宁慢慢地蹭到自己的面前,拧着手指央求地看着自己,老太太又觉得心软了。
说起来,她如今的愤怒是楚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哄着燕宁对他心生倾慕罢了。
其他的,她倒是对楚王并没有不满。
只是燕宁年纪小,老太太又担心楚王不过是喜好燕宁如今鲜艳明媚的颜色,日后若是有了其他的女子,这开了窍儿的男人也未必能守得住。从前老太太还相信楚王的人品,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怎么相信了。
更何况燕宁不过是闺阁少女,见识得也少,若日后遇到会叫她更心动的男子怎么办?会不会后悔?老太太心里想着这样的心事,楚王看见理国公夫人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没有开口反对自己的求亲,紧绷的脸色便缓和了许多。
他知道理国公府必然会动怒。
不过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还能心情平和地拒绝他,而不是直接破口大骂,就已经是很好的态度了。
不然换了谁家,自家养得好好儿的小姑娘突然被一个口口声声正人君子的家伙给哄得晕头转向,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他,那只怕都要打起来的。
“无妨。阿宁日后乃是皇族长辈,只有她高兴不高兴,没有要看旁人脸色的道理。”见燕宁怯生生地依偎进了老太太的怀里,老太太面容温和许多垂头摸着她的头发依旧慈爱,楚王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畏惧老太太对自己如何羞辱打骂,毕竟他的确是哄了年少的燕宁。只是楚王一直担心老太太会因此责备燕宁不懂事。如今见老太太并没有把这股火儿迁怒到燕宁身上的意思,他便继续对老太太说道,“若阿宁嫁给我,她就是皇家长辈。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谁就不见,有我在,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人情往来。”
“不好吧。只怕会被人非议。”
“他们不敢。”楚王看着老太太说道,“阿宁是我的王妃,我会一生都护着她,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与非议。”他的目光沉稳认真,老太太突然许久都没有说话,专注地看着楚王片刻之后便温和地说道,“王爷今日这样说,只是人心易变。阿宁的性子并不圆滑,日后只怕也是王爷的拖累。王爷如今喜欢她,自然她是千般好万般好。可若是一日王爷不再喜欢她,只怕她的任性和娇纵都成了罪过。与其那样,为何还要开始呢?”
如果楚王愿意娶亲,只怕这京都大半的人家都乐意把闺女送到楚王府上去,毕竟,楚王不仅是皇家长辈,而且权势在手,被皇帝倚重,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嫁给楚王,就是得到天下最显赫的身份,是高居人上最显赫风光的女人。
那样会有许多女子想要与楚王有些牵扯,那个时候,燕宁又该如何自处呢?
楚王一愣,顿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
她担心自己变心。
“在燕宁之前,我并未想过成亲之事。”见老太太笑了笑,显然如今已经不相信自己的鬼话,自己的信用在老太太的面前已经完全坏掉了,楚王便顿了顿对老太太郑重地说道,“我愿立誓,这一生只深爱阿宁一人。楚王府中也只有阿宁一人。”
见燕宁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小姑娘的眼眶都红了,楚王便继续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说道,“我对其他女人没有兴趣,喜爱阿宁,也只是因她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说动老太太与理国公夫人,因此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说道,“若有一日我辜负阿宁,叫我万箭穿心……”
“不要发誓!”燕宁突然叫了一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愿听见楚王用恶毒的誓言发誓。
明明那是会叫自己安心的誓言。
可是对于燕宁来说,她相信楚王的心,哪怕这誓言永远都不会应验,也不愿从楚王的口中听到这样诅咒他自己的话。
“老太太。”燕宁红着眼眶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便叹了一口气对楚王无奈地说道,“王爷的心,我都明白了。阿宁说得对,您对阿宁的心并不需要用誓言来发誓。”
若是男人想要变心,誓言又有什么用。虽然燕宁年少不晓得这个道理,不过她蠢兮兮地阻拦住,倒是也会叫楚王动容她的一片真心,老太太觉得这样也好。此刻便对楚王温和地说道,“王爷的话,我都知道了。只是这婚事上,我还得考虑考虑,因此今日……”
楚王顿了顿。
还好,老太太没有断然拒绝。
他便微微颔首说道,“我愿意等府上的回信。”
老太太便笑了。
她虽然不满楚王哄了燕宁心动,不过楚王对燕宁的这份尊重与耐心倒是叫她十分满意。
“只是我非阿宁不娶。”见老太太脸上带了笑容,楚王便继续对她说道,“若府上愿意把她嫁给我,我愿爱惜她一世。若是……若不是阿宁,我不会再迎娶旁人。”
如果理国公府不肯把燕宁嫁给自己,那楚王就不会再成亲。他本来也没有娶亲生子的念头,这不是叫哭包赖上了么……见老太太沉吟起来,楚王便起身对她说道,“我等府上的消息。”他一双眼扫过红着脸看着自己的燕宁说道,“多久我都等。”
他能等燕宁一辈子。
燕宁的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恨不能马上嫁给他。
老太太看着这不争气的,被楚王迷得晕头转向的小蠢蛋十分想叹气。
“王爷放心,十日之内必然给王爷一个结果。”她温和地说道。
就算是答应楚王的求亲,也不能这样干脆地,仿佛要卖了燕宁似的迫不及待地答应。
女子自然是要矜持一些,而且也能看一看楚王之后的态度,是不是对燕宁当真喜爱无比。
“多谢老夫人与夫人给我这个机会。”理国公府第一次没有断然拒绝,然后请他滚出门,楚王已经很满意。只是他还是对老太太说道,“若府上答应这门婚事,我会立刻进宫请陛下赐婚,绝不会委屈阿宁。”
他一向为人冷淡端肃,今日却对老太太说了这么多温和的话,句句都是对燕宁的喜爱。老太太听了心里倒也不是不触动,只是面上却含着笑意点头,目送楚王出门。燕宁想送送,却见老太太正看着她,顿时不敢动了,窝在老太太的怀里撒娇,小声儿说道,“老太太,王爷是个好人。”
“好人?”见楚王走了,老太太的脸色才一沉,冷哼说道,“能做出这种事的,能是好人么?”
“是我,是我先喜欢的王爷。”燕宁小声说道。
“胡说!若是他没有刻意哄骗,你一个不韵世事的小姑娘能对他芳心暗许?这都是他的不对。枉我当初还当楚王是个行事端方的正人君子,好么,原来他是心怀叵测!真是混账!”
老太太刚刚没有破口大骂,就是看在燕宁实在是喜欢楚王,唯恐自己骂了人,日后叫楚王与燕宁心生芥蒂。见燕宁抱着自己娇气地哼哼着,仿佛是劝自己不要生气,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拍着燕宁的肩膀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他这样的年纪,你喜欢他什么?难道世家公子不好么?”老太太觉得从前经常来国公府的魏国公府九郎就极好。
出身显贵的豪门公子,俊俏开朗,与燕宁又是青梅竹马,对燕宁也是处处爱护的。
品貌相当,年纪也都差不多,难道看见那样俊俏的少年郎心里不高兴么?
怎么反倒喜欢了楚王。
楚王虽然也很俊朗,可是都年近而立,又半生都在军中,看起来就叫人觉得不好亲近。
可是燕宁却亭亭玉立的花骨朵儿。
看着抱着自己撒娇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她才褪去了青涩与稚气展露出只属于自己的妩媚,就被楚王这么给哄了去,老太太心里自然是苦闷的。
只是她又舍不得骂燕宁。
毕竟,楚王那样的男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如果楚王不是一个令人心动的男人,也不会有曾经那么多楚王冷酷对待女子的故事了。
“老太太,世家公子是很好,可是我就喜欢王爷一个。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喜欢他喜欢得看不见他的时候,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对我好的时候,我心里快活又欢喜。他冷淡对我的时候……王爷怎么会冷淡对我呢?”
燕宁捧脸,这一次连一旁久久没有开口的理国公夫人都被这厚脸皮的丫头给逗得抽了抽嘴角。
燕宁见理国公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才抱着老太太的手臂看着理国公夫人说道,“大舅母,之前我心里难过,想着不要再见王爷了,可是我的心里难过得很。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能见到他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痛苦的事。”
她想到自己那时候认清了自己的心,然后却不得不告诉自己远离楚王的时候的锥心之痛,就瑟缩了一下。
她恍惚着想,或许上一世的时候,她也并没有爱过沈言卿。
她曾经以为自己喜欢他,也不过是感动于他愿意不顾一切地迎娶自己,不计较自己无法给他带来利益。
她以为沈言卿对她的心是真诚的,因此才想要用真诚来回报他。可是当沈言卿一个一个地把女人抬回端阳伯府,甚至她知道沈言卿喜欢的是姜嬛的时候,她其实除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沈言卿的羞辱才觉得委屈之外,并没有别的。
甚至当她大表姐把她接到了十皇子府,十皇子府的安稳都叫燕宁想都不想端阳伯府的一切了。如果是真心喜欢沈言卿,那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怎么可能呢?沈言卿纳了那么多的妾室,可是对于燕宁来说最感到难过的却只有沈言卿宠幸了她最贴心的丫鬟藏秋。
可是那伤心是因为沈言卿,还是因为藏秋的背叛?
喜欢一个人,难道就因为看不见,就对他左拥右抱不在意了么?
并不是这样的。
如今燕宁倾慕楚王,当看到楚王书房的金钗才知道,哪怕是看不见,可是当她以为楚王有了心上人的时候,那痛苦才叫燕宁彻底地明白过来。
她并不爱慕沈言卿,所以才会眼不见心不烦,才会在沈言卿害死了阿蓉夫妻之后对沈言卿只剩下仇恨,全然没有爱恨交织,也从不纠结。
所以她才会在重生之后,那么轻易地就斩断和沈言卿之间的一切的联系。
“大舅母,我是真的喜欢王爷。除了他,我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任何一个人了。”她的这一生,只会深爱一个男人,然后把所有的爱都给他。
她爱上楚王,就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
燕宁心里一下子什么都想通了,蹭了蹭老太太的肩膀,低声说道,“我不是想叫老太太和大舅母生气,也不是威胁老太太和大舅母。我只是……王爷为了我在努力,我也想努力叫家人知道我的心情,而不是只看着王爷为我孤军奋战。”
她呆呆的,说着这样孩子气却又充满了真心的话,老太太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对理国公夫人说道,“你瞧瞧,这丫头倒是一片真心。”她这样说,就已经有了妥协的意思,理国公夫人便笑着说道,“既然是阿宁喜欢,那答应了也无妨。”
燕宁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老太太和大舅母都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她的心意。
“大舅母……”
“虽然王爷年纪大了些,不过一直以来对你倒是体贴。”理国公夫人慈爱地看着欢喜得眼眶都红了的燕宁,看着她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不由心里有些不舍,然而对楚王倒是放心多了,笑着说道,“而且王爷一向人品……”
好吧,楚王的人品不提,不过理国公夫人倒是觉得楚王并不是一个喜好美色的人。她刚刚在楚王在的时候一声不吭就是在琢磨着婚事对燕宁是不是合适,如今想想,除了只怕一旦理国公府答应这婚事楚王就会立刻提亲之外,没有别的坏处。
更何况楚王位高权重,也能庇护燕宁不受外头的风雨。
他一向疼爱燕宁,日后成亲之后,自然只会更疼爱。
至于楚王会不会变心,理国公夫人倒是没有老太太那样的纠结。
楚王见惯了世间美色的,当初皇帝为了叫楚王娶亲,什么燕瘦环肥的各色美人没有推到楚王的面前过,如燕宁这般年纪的美人也不知多少,楚王不是都没心动么。
可见楚王有一句话说的是实话。
燕宁对他而言,的确是独一无二。
女人的这一生,若是能成为一个男人的独一无二,那还犹豫什么?
赶紧嫁给他就好了。
“那婚事……”
“抻他几日。把咱们府里的小花朵儿就这么采走了,难道还不能叫他等一等,急一急,担心两日不成?”理国公夫人和微微颔首的老太太笑着对视了一眼,又戏谑地对燕宁问道,“这么说,你之前和王爷闹别扭,也是因为这些?”
虽然是要抻着楚王几日,不过却不能叫燕宁跟着着急。理国公夫人心里疼爱燕宁,自然燕宁喜欢的人,她都愿意接受。而且与那些燕宁喜欢了不好的人叫人纠结不同,楚王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除了在迷惑了燕宁这件事上叫人心里生气,楚王的确人品是被人信任的。
“是啊。我知道自己喜欢王爷,以为自己和王爷是不可能的,所以可伤心了。”燕宁如今婚事被长辈这样痛快地答应下来,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上一世的时候理国公夫人是那么纠结地答应了沈言卿的求亲,如今和楚王的痛快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燕宁心里高兴了,就忍不住撒娇了,对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说道,“今天去见王爷,王爷叫人好伤心了。我以为他有了心上人,那时候真的死掉了才觉得最好了。”她想到这里,急忙把一个册子递给老太太说道,“这里头是王爷叫何大人收集的一些军中才俊的信息,都是极好的人。如今我用不上了,三表姐那里……”
她就不亲自给阿静了。
何泽都已经搜集了这么多的好人家,燕宁觉得也蛮合适阿静的。
至少,何泽比姜三太太靠谱多了,与其叫姜三太太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的,还不如叫阿静在这里头参考看。
“王爷给你搜集的男子的信息?”理国公夫人在一旁脸色颇为古怪地问道。
“他说他后悔死了。”燕宁羞涩地缩进老太太的怀里,就听见猛地,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显然,楚王受到了嘲笑。
可是燕宁却觉得就算是楚王被嘲笑了,她的心里也美滋滋的。
“你对你表姐有心了。这件事我会跟阿静说。”姜三太太的眼光老太太也不怎么放心,含着笑意对理国公夫人说道,“这倒是要多谢王爷了。”她这话显然还是有些揶揄楚王的意思,幸亏楚王没在这儿,不然惨遭嘲笑,只怕……也得继续忍着。燕宁也点着头说道,“所以说,王爷是个可好的人。是个好人。”她又急急忙忙地对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问道,“那王爷的求亲,是不是就真的答应了?”
她眼巴巴的,老太太笑着点着她的额头说道,“答应了,不骗你。”
她笑着答应了楚王求亲的时候,端阳伯府里,沈言卿也在和一脸震惊的长平长公主说话。
他挨了三十重棍,这重棍就算是放了水,可是也的确打得沈言卿这样清贵的贵公子下不来床。
此刻他半身靠在床头,斜斜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触碰到伤处,虽然脸色惨白,然而面容依旧秀丽,此刻反而多了几分脆弱的俊秀。只是此刻沈言卿的一双眼睛却仿佛明亮的晨星,执着又固执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求您答应了儿子。”
“我不答应!”长平长公主一向疼爱儿子,然而此刻却无法相信儿子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叫她不敢置信的话,声音尖锐,指着垂眸,垂落长长睫羽的儿子尖声质问,“你怎么能,怎么能!你怎么能要娶燕宁那么一个孤女!”
第90章
长平长公主听到儿子的请求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想要娶燕宁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她一生骄傲从不让人,甚至想过为儿子迎娶的都是豪门贵女。
可是那燕宁有什么?
软弱无能,只有一张脸能看……
长平长公主霍然看向面上露出几分痛楚的儿子。
“你什么时候看上的她?难道,难道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勾引了你?”当初她为了能叫儿子迎娶理国公府的姜兰,时常带着沈言卿去理国公府上与理国公府亲近,那个时候虽然燕宁不大出来,可是她儿子也未必没有和燕宁有过亲近。
虽然说长平长公主眼高于顶,看不起依附理国公府长大,只知道讨好楚王与李贵妃的燕宁,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燕宁的容貌在姜家女孩儿中是数一数二的,别说姜兰比不上她的美貌,就连那妖精似的姜嬛,若不论风情手段只论容貌的话,也是不及那燕宁的。
孤女一个,若是没有了那张脸,谁还会看燕宁一眼。
只是此刻长平长公主的声音艰涩。
少年爱色,她一向都知道的,可是却没有想到儿子看上的竟然是完全无用的燕宁。
而且怎么可以是燕宁。
这丫头又软弱又废物,可是却有一颗天大的胆子,仗着楚王宠她,竟然敢对沈言卿动手。
还敢打在沈言卿的脸上。
“我不答应!一个妖精罢了,只知道狐媚人!阿卿啊,你要知道,你的身份这样高贵,流着皇族的血液,你是陛下的亲外甥!你怎么能被这样的丫头给缠上!”
见沈言卿抿着苍白的嘴角看着自己,长平长公主急忙上前扶着儿子的肩膀低声说道,“母亲知道她长得好,可是这世上难得还没有比她更好的了?你若喜欢风流婀娜的美婢,明日我就给你张罗几个绝色,必然叫燕宁都比不上的。”她希望儿子能回心转意,沈言卿却露出几分痛苦地说道,“母亲,我不想要别人,只想要燕宁。”
“你说什么!”
“母亲,燕宁已经快及笄了,我等不得了。若是母亲不帮我去提亲,只怕我与燕宁就要错过。”沈言卿也想慢慢儿与燕宁和好。
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在房中闭门思过的时候,反复地想当日的一切,想到燕宁气愤的模样,沈言卿只觉得无比的后悔。
他本想与燕宁好好相处,也想在她的面前风雅动人。可是每一次都叫她对自己那样气恼,甚至叫她对他的印象更坏,觉得他是个对庶兄嫉贤妒能的小人。只是并不是这样……沈言江又不是第一天出息成了这样,当初他刚刚在军中崭露头角的时候,沈言卿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不过是关心则乱。
他那时候担心燕宁真心爱慕沈言江,因此才会口不择言,却没有想到把燕宁推得更远了。
如今他被皇帝惩罚闭门在家中思过,可是这转眼时间过去,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燕宁还能记得他么?
还会把他放在心上么?
燕宁明年就要及笄了,只怕眼下理国公府已经在考虑她的婚事。
他再不去求亲,那燕宁的婚事就真的没他什么事了。
“不行,我不答应。”长平长公主见沈言卿这样迫切地想要娶燕宁,顿时心里泛酸。
儿子这么喜欢这个小狐狸精,若是燕宁日后进门,那只怕儿子就要被她辖制。
长平长公主越发厌恶燕宁起来。
“母亲,我从未央求过您什么,只是这一次,求您成全我。”见长平长公主脸色阴沉,沈言卿不由带着几分央求,秀丽的面容微微皱紧,低声说道,“我只喜欢她一个,求母亲成全我吧。只要能娶到燕宁,母亲,我答应您一定不会叫爵位旁落。”
他的眼底生出几分恍惚,轻声说道,“难道母亲希望儿子一生都不快活么?”那时候的初见,她怯生生地躲在姐姐的怀里撒娇任性,那么天真单纯,眼睛里不见半分阴霾。
她的眼神干干净净,比他,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要纯粹。
他喜欢燕宁,从第一眼就喜欢。
只是叫他觉得遗憾的是,燕宁却似乎并不喜欢他,无论怎样的示好都对他十分排斥。
可是沈言卿想,就算她现在误解他,不喜欢他,可是等他们成亲,等他们耳鬓厮磨,相处日久,她就会知道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坏人。
她会信任他,喜欢他,然后和他一心一意,好好地过日子。
好好地过日子。
沈言卿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这句话叫自己熟悉得厉害。
“你这么喜欢她,可见她是怎么勾引你的。我就知道,这种孤女怎么可能没有心机呢?不仅叫你父亲都十分喜欢,想要说给沈言江,如今连你都被她迷惑。”长平长公主看见儿子难得脆弱的样子,不由含泪对沈言卿说道,“可是她一无所有啊!她嫁给你,只会拖你的后腿,只会成为你的负担!”燕宁的性格那么胆小怕事,连说句话都软弱不堪,这样的性子,怎么在沈家为沈言卿争啊?
当沈言卿在为了爵位用尽心思的时候,难得还要分心照顾她不成?
而且燕宁那样没有规矩,还敢对沈言卿动手打他的脸。
“就算她是我的负担,我也甘之如饴。母亲,一想到为了她,我就心里欢喜。”沈言卿见长平长公主气得脸色发青,似乎打心眼儿里厌恶燕宁,心里不由一紧,急忙对长平长公主说道,“母亲,燕宁也不是一无所有。她虽然是孤女,可是养在理国公府,理国公夫人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姜家长房都待她极好。姜家长房三子如今皆在军中,又出了一个十皇子妃,他们当燕宁如同亲生妹妹,自然这都是燕宁的助力。而且母亲也想想,王爷那么喜欢燕宁,若是我能娶到燕宁,在王爷的跟前也越发地近了一层。哪怕是看在燕宁的情分,王爷也会重视我,不是么?”
他希望长平长公主去求亲,更希望长平长公主求亲以后,对燕宁也多几分疼爱温煦,哪怕只是看重燕宁带来的利益的面子情,可是只要长平长公主能对燕宁和颜悦色,而不是露出厌弃她的姿态,沈言卿就觉得满足了。
长平长公主本是在气得胸脯起伏,然而听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
沈言卿见母亲似乎在思考,急忙对她继续说道,“母亲当日看重姜家二房姑娘,不就是因为她出身理国公府,有理国公府做靠山,还有姜侍郎的助力?可是燕宁又差在哪儿呢?她没有姜家姑娘的身份,可是却有比姜家姑娘更大的好处。”
他这段时间与姜嬛往来,不着痕迹地问起了燕宁的许多事。虽然姜嬛深深地嫉妒燕宁,从她的嘴里听到的燕宁的事大多都十分不堪,不过沈言卿不是傻子,从姜嬛的那些故事之中总是能知道燕宁的生活。
他与姜嬛往来,一则是对这个心机深沉的姑娘的未来十分好奇,想要看看野心勃勃的姜嬛会走到哪里。
一则,哪个少年会不喜欢被人爱慕呢?
姜嬛喜欢他,真心地对他动了心,还给他写过羞涩的情信,这些沈言卿都觉得有趣。
她不想嫁给他,却又对他撒不开手,沈言卿就想知道,姜嬛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也可以与姜嬛往来的时候知道燕宁在理国公府这许多年都怎样生活,难道不好么?
“你既然这么说……”长平长公主还是看燕宁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不顺眼,然而儿子说得未尝不是叫她动了心。
燕宁被楚王疼爱,这么多年,楚王也就这么庇护过燕宁一个小丫头片子。
还有宫中的李贵妃也很喜欢燕宁,但凡皇帝赏给李贵妃的珠宝绫罗,李贵妃必然会转给燕宁一份,可见真心。甚至这燕宁似乎还和东宫的大皇孙关系极好,长平长公主一贯是盯着宫中动静的,自然也知道燕宁自打从蜀中回来就与大皇孙十分亲近,两个人结伴在京都之中逛街都逛了好几回。
因此,沈言卿说起燕宁能带来的好处,长平长公主果然就动心了。
她看着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儿子,便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虽然不喜欢她,不过看在她是你的心上人……”
“多谢母亲成全!”见她到底是答应了,沈言卿顿时露出欣喜,又急忙央求说道,“求母亲明日就去提亲。以免夜长梦多。”他又不是瞎子,不说旁人,就说魏国公府九郎就对燕宁同样十分喜欢。
魏九郎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魏国公府现在还没有给他说亲的动静,只怕这也是对燕宁有意,沈言卿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危机。想到燕宁与魏九郎十分亲近,自己就算处处都比魏九郎更好,可是只看情分,自己是不及魏九郎的。
而且,还有他庶出的兄长沈言江……
沈言卿的目光暗了暗。
“你如今倒是知道着急了。”长平长公主见儿子急切的样子,心里越发不自在,嘴上便刻薄起来说道,“日后你娶了她,只怕我都要看她的眼色过日子了。”
“怎么会。燕宁温柔娴静,是最孝顺的人,只会顺从母亲。”沈言卿便温柔地说道。
“她温柔娴静?是软弱无用吧?”长平长公主讥讽了一句才继续刻薄问道,“怎么,你不惦记你的那个姜嬛了?”
“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她不是想嫁给九皇子么。”沈言卿勾了勾嘴角,脸色淡淡地说道。
“她还敢看不上你!”长平长公主这是头一次知道,每次见到儿子都羞涩温柔的姜嬛竟然没看上自己的儿子,看上的还是天潢贵胄的九皇子。她顿时冷笑了一声说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个声名狼藉,臭名远扬不叫人待见的外室女,那行事狠毒龌龊都被泰安侯夫人给嚷嚷得满京都都是了,谁也没冤枉了她,竟然还敢肖想九皇子。长平长公主恶心透了,便嗤笑着说道,“这种东西,谁娶了她,只怕立时就要成为京都笑柄。”
沈言卿对姜嬛嫁给谁并不在意,只是顺着长平长公主点了点头。
他这样温顺,长平长公主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因此哪怕心里再不自在不高兴,可是第二天也在沈言卿央求的目光里盛装到了理国公府。
她昨日就送了拜帖过来,因此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都在等着她,见她盛装而来,气势满身,老太太顿时觉得来者不善,只是没说什么,笑着把她迎进门也就是了。
理国公夫人在一旁作陪,脸上笑吟吟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昨天和燕宁一同睡,细细地问了燕宁和楚王之间的事,当确定了燕宁的心意不是一时的迷惑,而是十分坚定,理国公夫人倒是对楚王与燕宁的事乐见其成。
这世上还有比楚王更强大的人么?只要有楚王庇护燕宁一生一世,那理国公夫人关于燕宁的那些担忧就全什么都算不上了。她心里越发欢喜,都已经开始盘算给燕宁的嫁妆,因此一夜没合眼都不觉得疲惫,此刻心里依旧在高兴,自然看见长平长公主也越发亲切。
长平长公主觉得今日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都比自己印象里看起来高兴,只是她怀着心事,倒是也没有心情多问。
“怎么阿宁不在眼前?”她见上房只有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作陪,喝了一口茶才笑着问道。
正是因为要来提亲,因此长平长公主越发不愿矮了自己的声势,越发露出慢条斯理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丫头,昨儿歇得晚了,因此有些疲惫,我叫她在屋子里歇着呢。”燕宁昨天被自己盘问了一晚上,理国公夫人还着重问了燕宁有没有和楚王做僭越的事,见燕宁害臊得不得了,就知道楚王倒还算是正经人,没有仗着燕宁喜欢他就胡作非为,因此越发看重了楚王一层。
因知道沈言卿在宫里对燕宁出言不逊,长平长公主还指责过燕宁,理国公夫人就懒得叫燕宁再来见长平长公主受委屈,因此含糊了一句就想敷衍过去。
她也知道燕宁是不喜欢长平长公主母子的。
“原来是这样。”长平长公主听了这么敷衍的话,心里有些怒意,不过忍了忍。
什么歇着,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有什么可歇着的。
不过是燕宁恃宠而骄,仗着沈言卿喜欢她,因此怠慢自己这个未来婆婆罢了。
“说起来,阿宁不在咱们面前也好。”心里不悦,然而长平长公主的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在理国公夫人疑惑的目光里笑着说道,“说起来我本就是想说些阿宁的事,担心她听了害臊。”
因为之前权衡姜兰与魏八姑娘的时候长平长公主没有直截了当地提亲,因此叫这两个自己看中的姑娘都被人截了胡十分令人遗憾。而且在长平长公主的眼里,燕宁就算再得楚王与李贵妃的宠爱也只不过是个孤女,也不会叫她十分慎重尊重,因此便直接笑着说道,“阿宁如今都十四了,都是嫁人的年纪,老夫人,不如咱们两家结个亲如何?”
老太太正笑眯眯地想着今日大清早上楚王就命人送过来的几样燕宁喜欢的膳食,听到长平长公主这么石破天惊的话,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显然,长平长公主带给她的刺激远不如楚王,至少老太太手里的茶碗没有脱了手。
“公主这话何意?”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对视了一眼,微微皱眉问道。
她的脸上就露出几分不悦。
谁家提亲这么大大咧咧地鲁莽开口。
楚王也就算了,老太太冷眼看楚王是急死了的样子,只是长平长公主就有些对燕宁怠慢的意思了。
这是得多看不起燕宁,才会仿佛说笑一样提起亲事?
这还不如楚王来得郑重其事。
“我的意思是,我家阿卿与阿宁品貌相当,而且阿卿十分喜爱阿宁,因此就想着阿宁嫁过来必然……”
“长公主不必多说。”连沈言卿喜欢燕宁的话都说出口,老太太更想到沈言卿当初对燕宁的百般纠缠。更何况这男女之事怎么能这样大咧咧地说出口,长平长公主说出这种话什么沈言卿喜爱燕宁的话简直叫人心里恼火。
本来老太太心里对楚王还有一些不自在,然而见了今日趾高气昂仿佛施恩,仿佛沈言卿看中了燕宁是燕宁多大福分似的的长平长公主,老太太不由觉得楚王好得已经不能再好,便沉着脸说道,“两个孩子素日里相处不多,我家阿宁也从未提起过贵府公子,这所谓的喜爱就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我瞧着阿宁与公主家的公子不合适,这婚事只怕是不能的了。”她断然拒绝,完全没有长平长公主想象中的喜悦还有迫切。
长平长公主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干脆地拒绝。
她只以为理国公府会矜持些,却没有想到这样干脆。
她的儿子那么优秀,是京都都闻名的最出色的贵公子,日后还会继承端阳伯府的爵位,还是皇族血脉。
能看上一个孤女就够委屈的了,理国公府竟然还不肯答应?
“你不答应?!”长平长公主被这样拒绝,顿时仿佛挨了一闷棍,又觉得被干脆拒婚无比丢脸,心里也恼火姜家不给自己面子,声音不由尖锐起来。
“两个孩子不合适。我家阿宁对贵府公子没有私情。”老太太一向慈眉善目,可是当要和谁撇清关系的时候,也无比的冷漠。
她自然不会叫沈言卿和燕宁之间扯上关系,不然日后燕宁在皇家怎么自处?若是叫人有半点非议,那燕宁也不要做人了。
“怎么不合适了?”长平长公主被这样拒绝脸上挂不住,本是想拂袖而去,然而想到儿子期盼的目光,还有燕宁背后带来的那些好处,不得不第一次忍气吞声地对老太太说道,“我家阿卿是沈家嫡子,日后也会袭爵。更何况皇兄也很喜欢他,如今他也不是没有差事在身上,行事稳妥,连皇兄都夸赞,前程似锦,难道还委屈了阿宁不成?老夫人,不是我说不中听的话,阿宁若是姜家长房嫡女,那自然婚事随她挑选,做王妃,皇子妃也使得。可是她虽然养在姜家,却并不是姜家的女孩儿,能有阿卿这样的豪族公子想要娶她,已经是最好的婚事,您说呢?”
她看着老太太,恨得咬了咬嘴角。
老太太却还是在摇头说道,“虽然叫长公主不悦,不过这婚事不合适。”
老太太如今倒是有些后悔。
早知道昨天就答应了楚王,楚王直接从宫中请来赐婚的旨意,总比被长平长公主在这里纠缠强得多。
“阿宁呢?阿宁自己未必不愿意吧?”燕宁都去勾引他儿子,把她儿子迷得神魂颠倒非她不娶了,怎么可能会不答应这门婚事?
长平长公主心里突然一动。
这理国公府莫不是拿准了燕宁吃定沈言卿,因此在这里拿捏她?
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丫头!
“阿宁不愿意。”因没有赐婚的旨意,老太太自然不会说楚王的事,不然燕宁成什么了?
长平长公主心胸并不开阔,如果知道燕宁与楚王私下定情,没准儿会在京都嚷嚷出什么关于燕宁的不好听的话,因此老太太只是摇头,冷淡地说道,“她是姜家养大的,我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她绝不会嫁给贵府公子,还请长公主另寻贤良女子。”
更何况长平长公主到底在得意什么?她凭什么笃定燕宁会乐意嫁给沈言卿?
就算没有楚王,那沈言卿就好得没人比得上了么?
不见得吧?
端阳伯小妾庶子一大堆,端阳伯府乱七八糟,就算没有楚王,老太太也不会答应这样的婚事。
“我想听阿宁自己说。”
“不必了。阿宁早就说过,她不喜贵府公子。”
理国公夫人在一旁冷淡地说道。
“什么?!”听到这话,长平长公主见理国公府竟然是真的不愿意沈言卿,再也忍不住脸上的恼火,霍然起身冷笑着问道,“这么说,这门婚事当真不成?”
她的脸色不好看,老太太却很平淡地说道,“绝不可能。”她言之凿凿,半点没有把沈言卿放在眼里,长平长公主何尝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顿时花容变色,狠狠地盯着老太太与理国公夫人许久之后,冷笑一声转身就拂袖而去!
不知好歹。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家的表姑娘还能嫁给什么英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