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子这话十分严厉。
或许在冯瑶来看,这已经是太子对自己的最严厉的羞辱了。
她觉得丢脸。
这些年,太子从来都没有这样训斥过她。今日不仅训斥,而且还是在李贵妃,还有这些姜家的女孩儿面前,这叫她丢尽了脸。
“表哥,我,我恨你!”她捂着脸哭着转身就跑。
太子被她叫了这一声,也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疼爱多年的表妹,只不过是因为被自己训斥了两句,就口出愤懑。
难道他教训得不对么?
难道冯瑶不应该虚心接受,然后日后悔改么?
“这,阿瑶,阿瑶怎么……”太子见冯瑶哭着跑了,显然是真的在和自己置气,不由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李贵妃茫然地问道,“姨母。莫非她还真的恨上我了不成?”作为兄长的训诫妹妹两句,难道这就是什么要闹到这样地步的事么?
太子就算再仁厚也忍不住心里有些不痛快,倒是李贵妃就笑着对太子说道,“阿瑶打小儿被家里养得娇纵,自然听不得外人的训诫。你也是不对……素日里那样疼爱她,养大了她的心,叫她觉得在你的面前可以放肆跋扈,不顾君臣尊卑,因此她才敢这样糊涂行事。”
太子默默地念了一句“外人”。
“我也是阿瑶的外人么?”他苦笑着问道。
他把冯瑶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了十几年,可是归根到底,原来不过是“外人”。
“阿瑶自己有亲兄长,自然与你隔了一层。”李贵妃见太子有些失望的样子,便温和地笑着问道,“就比如你的儿子们,与你血脉相连乃是至亲。可是承恩公府的后辈,虽然与你也有血缘,然而能与你的儿子们一样儿么?”见太子若有所思,李贵妃越发温和地说道,“平常你宠着阿瑶,可是也要记得,她只是你的表妹。你是男子,她是女子,不是亲生的兄妹,日后也要避忌几分,不仅是叫外人瞧着你们分明,也是为了叫她自己心中不生出妄念。”
冯瑶的那些小心思全都在李贵妃的眼里。
挤兑太子妃,时常在太子的面前争夺太子的注意力。
可是之前李贵妃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冯瑶没有及笄,在太子的眼中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是说了,也只不过是听过就算。
可是如今冯瑶已经及笄了,在太子的眼里就不应该是个小妹妹,而是应该避嫌了。
“姨母的话,我明白了。”太子宽厚,却不傻,顿时听出了李贵妃话中的提点,想到冯瑶今日在自己面前的哭闹,顿时心中一凛急忙说道,“我知道轻重。”
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妃,见太子妃只是对他微笑,并没有因为冯瑶的事对自己露出什么芥蒂与疏远,想到曾经冯瑶在自己面前亲亲热热的样子,太子一愣,顿时心中生出无比的愧疚,知道自己从前对冯瑶那些少了几分避忌的举动,其实也是刺妻子的心的。
他抿了抿嘴角,走到太子妃的身边坐下,握住了太子妃的手。
“阿瑶只是我的表妹。”他对李贵妃这样说,其实也是说给太子妃听的。
“你心里能分得清才好。”李贵妃也不是非要叫太子丢脸的人,见太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着微微点头。
她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
太子这样明白道理,省去了她的许多麻烦。
虽然冯瑶是先皇后的侄女儿,可是她的性子不好,更何况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夫妻琴瑟和鸣,一双两好,李贵妃不愿意冯瑶在这样美貌的姻缘里插一脚。
此刻心里轻松了,李贵妃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言辞越发亲切。太子因今日想清楚了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实在有些不妥,就越发在太子妃的面前体贴温存,又加上姜家的几个女孩儿奉承李贵妃与太子妃说笑,李贵妃的宫中并没有因为冯瑶闹了这一场就有什么不自在的事。燕宁也很开心,虽然不是爱说话,也不是十分伶俐的性子,只是坐在李贵妃的身边看着姐姐们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就觉得十分圆满了。
等快到了晚上的时候,李贵妃留了几个女孩儿吃饭,太子与太子妃恐这几个女孩儿在他们面前吃饭不自在,和李贵妃告退走了。
这晚膳是在宫里吃的,自然越发体面。
等燕宁几个心满意足地带着李贵妃的丰厚的赏赐回了国公府的时候,三太太都不知道在门口儿站了多久了,翘首以盼。见理国公府的马车回来,她的眼睛顿时一亮,拍着手就走过来,先笑着看着几个女孩儿下了车,这才急忙问道,“我听说贵妃娘娘留饭了?这可是天大的体面!有没有见到陛下?”她的眼睛简直能发光,燕宁懒懒地靠在阿蓉的身边,见阿静无奈地拉着三太太的手低声问道,“母亲,您站在这儿多久了?”
“多久我也乐意站着。”见阿静的手腕上一个璀璨光华的八宝赤金手镯熠熠生辉,三太太的眼睛越发亮了。
“这是贵妃娘娘赏的吧?”她就知道,自己的阿静这样美好可爱,一进宫,怎么会不讨贵妃娘娘喜欢呢?
“二姐姐与我都是一样儿的赏赐。”见三太太十分欢喜,阿静便拉着三太太轻声说道,“我陪母亲一块儿回去。”她一边说一边拉着三太太就走,三太太便不由越发欢喜地说道,“就算是这样也是你难得的体面!从前你看不上你阿泰表哥,我还觉得是你的不对。如今想想,阿泰的确配不上你!”阿静是入了宫得了贵妃青眼,见过世面的姑娘,陈泰那种行事轻浮的小子怎么能配得上阿静呢?三太太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自然就不再逼着阿静与陈泰亲近。
阿静头疼。
她嗯嗯地答应了几声,回头对姐妹们颔首,拉着三太太赶紧走了。
见她走了,阿兰就笑嘻嘻地对燕宁说道,“我也得回去了。别看母亲没跟三婶儿一样过来,只怕此刻还在屋儿里等着我呢。”她犹豫了一下,见燕宁弱弱的,似乎是累了,就想说点什么。
她本是想说去蜀中的路途遥远辛苦,燕宁这么单薄只怕是要吃苦头的,然而想到今日在李贵妃与太子面前燕宁提到楚王时明亮的眼睛,阿兰到底忍住了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走了。看着她也走了,阿蓉才带着燕宁去见理国公夫人。
走到半路的时候,燕宁突然低声问道,“大表姐,冯瑶是心悦太子么?”她今日看着冯瑶的样子应该是这样的。
“难道你不知道?从前她就对太子妃有些敌意,只是碍于太子妃身份高贵,因此她只能嘴上说些小家子气的话,太子妃也不和她计较。”仗着自己年纪小,一句“天真不懂事”,冯瑶之前也曾经挤兑过太子妃。只是太子妃大气,完全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也从不动怒,倒是叫冯瑶这些小心思越发落空。
更何况太子根本没有娶她的心,冯瑶及笄之后就能嫁人了,可是东宫毫无迎她进东宫的态度,因此冯瑶才会方寸大乱,突然变得这样尖锐,还和太子生了龃龉。
不过也好。
叫太子警醒起来,日后就不会叫冯瑶恶心太子妃了。
不然叫冯瑶摆出一个“妹妹”的姿态,太子妃对冯瑶倒是轻不得重不得。
“大表姐,那你说……既然冯瑶嫁不成太子,是不是就会嫁给别的皇子了?”燕宁顿时想到上一世冯瑶和九皇子的传闻。
“太子不可能答应叫冯瑶嫁给皇子。”阿蓉见燕宁这样问,显然前世的时候必定会有这样的事,不由微微皱眉说道,“按理说不会。太子这样厚道,既然知道冯瑶想要嫁给自己,那无论是为了太子妃,还是为了自己的皇弟们的心情,都不会叫冯瑶嫁入皇家。”不然,把一个心心念念要嫁给自己的表妹嫁给自己的弟弟……这不是笑话么?那弟弟也太倒霉了,要娶一个与兄长有这样牵扯,会败坏自己家风被人嘲笑的女人。
太子也不可能就像是甩垃圾一样,把冯瑶甩给弟弟。
更何况冯瑶如果嫁入皇家,那就要日日和太子妃见面,太子妃只怕心里也不欢喜。
因为这样,因此阿蓉想,太子不会把冯瑶留在皇家。这京都之中权贵无数,找一个愿意忍受冯瑶,会对冯瑶厚待的人家也不是不可能。
燕宁不由怔怔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冯瑶和九皇子的传闻?
不过九皇子没娶到阿蓉,输给了弟弟已经被人嘲笑,再选一个被太子不要了的冯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燕宁想到冯瑶今日娇纵猖狂的样子,不由真心地说道,“其实她和九皇子很般配的。”到时候再加上一个姜嬛,外加一个沈言卿,这错综复杂的感情多了叫人期待啊。
她觉得太子今日对冯瑶的那些话还有冯瑶哭着跑掉的样子都很有趣,不过比起这些,她紧张地拉着阿蓉的手摇了摇说道,“大表姐,你帮我好好安慰大舅母吧。如果陛下答应叫我去蜀中的话,大舅母一定会舍不得我。”她觉得有点羞愧,因为那时候想去见楚王,却忘记了理国公夫人一定会很心疼她。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过你愿意出去走走,母亲就算舍不得,可是心里却会高兴的。”阿蓉便笑着说道,“而且蜀中还有王爷在,母亲还担心什么。”
楚王肯定会好好照顾燕宁的。
而且楚王为人正直,也不是狂徒,理国公夫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就好。”燕宁抿嘴偷偷地笑了。
她们姐妹去了理国公夫人的面前,理国公夫人自然笑着问了几句宫中的事,等知道燕宁有可能去蜀中,理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才对燕宁笑着说道,“你身子弱,若是去蜀中,这一路上只怕要非常辛苦,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呢?不过你难得愿意出去,我也是开心的。”燕宁的性子柔软胆怯,只喜欢躲在府中,在长辈们的羽翼之下生活,虽然这样安分叫长辈放心,可是总是不出去,理国公夫人也担心燕宁的性子被闷坏了。
如今既然燕宁愿意出门,还是出远门,理国公夫人很高兴,顿时张罗起来。
她不仅张罗着给燕宁预备新衣裳,还叫人赶制柔软的垫子还有毯子之类的,留着给燕宁路上的时候放在这里靠着坐着能舒服一些。这整个国公府都因为这件事开始动了起来,更因为没过两天宫里就打发了人过来通知燕宁,说皇帝已经答应了燕宁的请求,允许燕宁这一次跟着太子还有大皇孙一块儿去蜀中。因这样的话,理国公夫人便越发张罗,不过她也听说这一次去蜀中的不仅有太子和大皇孙,还有宫中的一位公主。
燕宁名义上就是给这位公主作伴儿的。
因此,燕宁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跟着皇家的仪仗去蜀中,并没有人说些什么。
理国公夫人就越发满意了。
没想到宫里对楚王这样重视,竟然还有一位公主去看望。
燕宁跟着这位公主,就不会那么显眼儿令人非议了。
“可是之前我听太子说的时候,没说有公主要过去。”燕宁却觉得这跟之前自己听太子提起的时候不一样。
“想必是陛下疼爱十一公主。”这次去的是十一公主。阿蓉心中倒是想到了几分,只是因知道燕宁性子柔软,恐她知道得多了心里过意不去,便温和地说道,“十一公主的母族乃是蜀中大户,因此这一次陛下也是想叫十一公主去见见母族长辈,因此才叫她同样往蜀中去。不过正巧你也要去,正好你们两个女孩儿一块儿搭个伴。”她倒是觉得这样的结果不错,就算燕宁去见楚王也不突兀,燕宁却抿了抿嘴角低声问道,“大表姐,十一公主是不是因为我任性,因此才……”
不是她自以为是,而是她实在担心会不会是宫里因为她想去蜀中,因此拖上十一公主来给她搭伴儿。十一公主是因为她不得安静的。
“有些这样的缘故。”阿蓉沉吟片刻,没有舍得骗燕宁。
燕宁不由垂了垂头。
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十一公主。
一个臣下之女任性妄为,却要一位公主千里迢迢随行,这有些过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
“你对十一公主亲近些。我记得十一公主为人不错,你对她真诚一些。”见燕宁急忙点头,阿蓉便笑着把十一公主的为人与喜好都说给燕宁听,柔声说道,“在公主的面前要敬重守礼,不可因她不过是低位嫔妃所出的公主就对她怠慢。日久见人心,十一公主会知道你的真心。”十一公主的生母是宫中位份不高的嫔妾,虽然母族是蜀中大户,可是这样的家世在宫中不够看,十一公主的生母也没什么宠爱。
十一公主自然在宫中没有太高的地位。
阿蓉觉得燕宁无须这样愧疚。
因为能得到皇帝的青眼,被皇帝记起来看见她,还给她回归母族的恩典,十一公主其实是愿意的。
总比在宫中籍籍无名,不被皇帝记在心里,只熬到了年纪就被皇帝漫不经心地嫁人,想都想不起来的强。
“我记得了。我一定对十一公主恭恭敬敬的。”燕宁急忙说道。
“这就好。”见燕宁已经忙着整理自己的小包袱,什么平日里喜欢的梳妆打扮的东西摆放得不多,倒是把楚王的腰牌郑重地放在她能看得见的地方,这样急切地想要去蜀中的样子,差点儿叫阿蓉有一种莫名的女大不中留的错觉。
不过这显然是错觉,阿蓉也只是笑着想过就算了,帮着燕宁整理了行装,就等着她出京的日子。只是在这之前,太子得先过生辰,因太子的生辰是皇后的忌日,因此宫中的气氛并不好,太子的生辰也从不大操大办。
然而这一次太子的生辰依旧简单低调的同时,京都之中却霍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冯家这一次竟然没有被宣召进宫。
不仅是没有被宣召进宫,仿佛太子最近对冯家也冷淡了许多,甚至传话出去,叫冯家刚刚及笄的那位承恩公嫡女暂时不必进宫。
这样冷淡,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或许会被人猜测是不是皇帝对先皇后一脉已经生出厌弃之心。
然而皇帝对太子依旧十分疼爱信任,只是对冯家却少了几分庇护。
因此最近京都之中的人都猜测承恩公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帝与太子。
燕宁听到这些的时候,京都的传闻已经满天飞了,还有人说是承恩公想要巴结太子,想把自己的嫡女送入东宫做侧妃,太子不答应之类的云云。
这其实已经很贴近真相了,不过东宫没有这样的风声出来,因此大家也只不过是随口猜测一番罢了。
太子……那么疼爱冯瑶,亲近承恩公府,若是承恩公有这样的意思,太子应该不会拒绝吧……
毕竟,叫冯家的女儿再次进宫,难道不是太子的希望么?
这些话燕宁听都不想听。
她觉得太子跟太子妃夫妻好着呢,别说冯瑶,就算是天女下凡,只怕太子都不会再要一个侧妃进门。
因此,燕宁只是把这些话当做寻常的八卦听听就算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太子生辰之后,皇帝果然就下了旨意,叫太子带着大皇孙还有十一公主去看望皇家长辈楚王,也命理国公府的燕宁随侍十一公主,给十一公主做个伴儿,一同去蜀中。
这样的旨意并没有叫人觉出什么,毕竟这次去蜀中的皇族没的说,太子大皇孙还有十一公主都是有缘故去蜀中的。至于燕宁,因养在理国公府,因此这京都勋贵府邸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在姜家老实乖巧的小姑娘,因李贵妃最近十分喜爱她,几次命她进宫,这是入了贵妃的眼,因此叫她随侍十一公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皇帝一下旨意,来理国公府的女眷就越发地多了。
毕竟燕宁能被宫中看中,虽然服侍的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十一公主,不过能被皇帝和李贵妃记住,这已经是很叫人另眼相看了。
这其中就有不少是想来真切地多看几眼燕宁的。
当见到燕宁就算被宫中看重,依旧是怯生生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由有人就动了心思,跟理国公夫人透出了联姻之意。
理国公夫人怎么可能答应。
她为燕宁操碎了心,早在燕宁跟自己说清楚不愿嫁给姜卫之后就把自己亲近的人家家里的小子都给挑过一遍,各有各的不足。
之前喜欢做媒的樊国公夫人也提了几家,理国公夫人也觉得和燕宁不合适,那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呢。
那样的理国公夫人都不愿意,更何况这些自己上门,也不知人品的人家。
因此理国公夫人只推说燕宁年纪小,并没有答应了谁家。
等宫中已经定了离京的日期,理国公夫人就叫燕宁进宫先去拜见十一公主,作为臣女对公主的恭敬。燕宁心里本就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十一公主,自然不会抵触理国公夫人叫自己尊重公主的话,因此算算日子都要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去宫中给十一公主请安。
她是真心恭敬十一公主,李贵妃见她是真的要拜见十一公主,也没有拦着她,笑着叫人将她引着去见十一公主。
燕宁对李贵妃道了谢,就跟着一个宫人出了李贵妃的宫殿去见十一公主。
燕宁暂且别过李贵妃,正在去十一公主宫中的路上,走到半路就见到一条长长的石子儿小路,两旁都是青色的青草,带着几分清新的草香,燕宁就见石子路的远处,一个年纪不过六七岁的漂亮的孩子一脸沉稳严肃地走来。
他龙行虎步,气度从容,浑身散发着端贵的气度,脚下……吧唧……
燕宁站在石子路的这一头,看见这高贵的小家伙儿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石子路上。
他呆住了,燕宁也呆住了,见这孩子身后不知多少宫人惊呼着扑过来,燕宁也急忙走过去,走到这孩子的跟前,俯身看着这孩子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还是石子路,这一定特别疼。
燕宁想一想都觉得疼得要哭出来的。
她一想到那种疼,顿时眼眶都有些发红,那生得十分俊俏的小家伙儿似乎还没有回神,片刻之后,看着面前燕宁那同情自己的目光,他眼眶里的眼泪努力忍住,忍住,忍住……
他优雅僵硬地站起来,雪白俊俏的小脸抽搐了片刻,对燕宁云淡风轻地说道,“无妨。本皇孙……不疼。”
第62章
燕宁呆呆地看着他。
“大皇孙!”后面的宫人已经惊慌失措地上前给这孩子惶恐问道,“您有没有事?”他们吓得浑身发抖。
他们一时没有察觉,竟然叫皇长孙摔倒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真是仿佛天都塌了。
若是宫中追究下来……
“无事。不疼。”皇长孙看了看燕宁,又见这些服侍自己的人十分惶恐,犹豫了片刻,忍着没有拿手去揉揉自己摔疼的地方,慢慢地说道,“你们不必担心。”
不过是,不过是摔了一下罢了,算什么……他垂了垂头,俊俏的小脸儿又抽搐了几分,扬起头来的时候重新变得充满皇家风范与气度,仿佛刚刚的屁股墩儿完全不存在似的,又对有些呆滞的燕宁客气地说道,“多谢关心。”
燕宁看着这样坚强的皇长孙,半晌才小声说道,“大皇孙客气了。”
大皇孙对她微微点头,又问道,“你没事么?”
“我没事。”燕宁又没有摔倒。
可是仿佛从这大皇孙的询问之中,她敏锐地听懂了什么。
“就算……你刚刚摔倒的样子,其实也很有皇家风范。”她觉得自己看懂了此刻大皇孙看向自己的目光。
大皇孙期待地看着她。
燕宁真诚地看着大皇孙。
她觉得自己得维护一个孩子的心灵尊严。
半晌,大皇孙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矜持地点了点小脑袋说道,“应该的。本该如此。”他这样从容,云淡风轻,见燕宁沉默着咬了咬嘴角看着自己,便和气地说道,“惊扰了你都是我的不是。对不住。”
见燕宁摇了摇头,他这才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裳,带着那些急急忙忙追着他询问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伤势的宫人们走了。燕宁这才抽了抽嘴角,回头,看见那个稚气却努力挺直腰背的大皇孙脚下仿佛踩了风火轮一样走了。
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只是笑过之后燕宁才想,上一世太子夫妻薨逝之后,这个伪装老成的小家伙儿,他怎么样了呢?
失去了父亲母亲的庇护,只怕他就要真的一夜长大。
甚至……九皇子真的能容得下太子的孩子们么?
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又觉得就算是为了这样可爱的孩子,也不能叫九皇子的阴谋得逞。只是这么久了,阿蓉并没有查到九皇子的半点不轨的痕迹,就叫燕宁觉得十分疑惑。
她本以为九皇子的野心开始于很早的时候,也要慢慢经营才会有那样的力量,左右朝中的风云变幻,甚至还能把手伸到东宫去。然而和她想象中不同的是,九皇子现在竟然还没有什么动静,似乎还在努力伪装一个忠心耿耿的弟弟。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想着心事,一路到了十一公主的宫殿之中。
十一公主的生母只是位份很低的嫔妾,虽然为皇帝生育了皇女,可是这并没有令皇帝对她另眼相看,也没有母凭女贵成为高级的嫔妃。
因此十一公主母女的宫殿并不及李贵妃的恢弘壮阔,华美奢侈。
只是虽然这宫殿不大,还是在宫廷之中偏僻的位置,不过胜在清净,燕宁觉得这样的地方也是很好的。
她是喜欢安静的性子,因此觉得少了几分浮华与喧嚣的所在也很好。
然而和这偏僻安静的宫殿不同,十一公主倒是一个十分快人快语的性子。见燕宁过来郑重地拜见她,敬重她,就算十一公主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公主,然而在宫中长大自然也有她的心机,一时就想明白了燕宁对自己十分紧张的缘故,便笑嘻嘻地叫她走到自己的面前说道,“你不必多想多思,其实我很愿意去蜀中。在宫里闷得久了,谁不愿意出去外头自由自在地玩儿啊?”她对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什么的燕宁笑着说道,“更何况一路上还有个伴儿,我更高兴了。”
她的年纪比燕宁年长一些,与阿兰差不多的年纪,眉眼里满是笑意,看向燕宁的目光也并没有不喜还有厌恶。
“我只是……”燕宁不是一个伶俐的姑娘,只能低声说道,“我也很开心和公主在一起作伴。”
“这不就行了?这做人还是简单点儿,别想太多。不然心里想得多了,就不会开心了。”十一公主见燕宁抿嘴,怯生生地对自己笑了,便也笑着说道,“我听母亲说贵妃娘娘最近宠着一个国公府里的小姑娘,还想着,这小姑娘得多么伶俐呢。谁知道竟然是个笨笨的。”她一边笑着捏了捏燕宁的脸,燕宁见她对自己毫无芥蒂,不由也很喜欢她对自己的友善,忍着羞涩叫她捏了自己的脸一会儿,这才问道,“怎么不见娘娘?我想给娘娘请安。”
“母亲礼佛呢。”十一公主笑着说道。
“原来我来得不巧了。”燕宁轻声说道。
十一公主就笑。
她生得好看,有一双大大的杏眼,眼底光彩连连,见燕宁这样说,便摆手说道,“你只怕哪天来都不巧的。母亲如今虔诚礼佛,为父皇祈祷平安。”
她母亲早就无宠了,都被皇帝给忘到了天边儿去,只是皇帝无情,她母亲却一直对皇帝的圣恩念念不忘。她也知道自己上了年纪,如今后宫之中繁花似锦,皇帝是不可能再回头看她一眼了,因此就收了争宠的心,每天虔诚礼佛,只求皇帝的健康还有喜悦。
皇帝如果日子过得开心,那她母亲就十分开心。
不过这些事,十一公主也不愿告诉燕宁。
红颜未老恩先断这种事,说给年少的孩子听有些太过伤感了。
十一公主觉得燕宁这小姑娘不错,至少不是倨傲看不起人的,更何况十一公主也觉得能被皇帝钦点去蜀中看望楚王的燕宁必然是个性子不错的女孩儿,不然,如果是个不堪的性子,皇帝还敢送到蜀中去?只怕不被楚王乱刀给剁了。
对于那位令人畏惧的叔祖,十一公主是带着几分敬畏的,此刻便对燕宁说道,“我听贵妃娘娘说是你主动要去见叔祖。你可真是胆大啊。”这样亲近楚王的小姑娘,她是第一次见到。
“王爷人很好的。而且他离京日久,我心里想念他。”燕宁老实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老实啊。”十一公主见燕宁呆呆的,不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额头说道,“日后不要对什么人都这样老实。”她见燕宁茫然地看着自己,顿了顿却只笑着说道,“不过你这样的性子,倒是叫人心生亲近。”
老老实实又柔软乖巧的小姑娘,十一公主在后宫长大,见多了笑里藏刀的美人儿,因此觉得燕宁十分可贵。想到这里,她便对燕宁眨了眨眼睛说道,“所以你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我才奔波去了蜀中。我是给你当陪衬的。其实去蜀中是我也自己愿意,你想啊,我在宫中做没滋没味儿没人搭理的公主多没趣儿啊。在这宫中我是根草,可是去了蜀中,我可就是公主殿下,可以好生风光金贵一次了。”
燕宁急忙捂着嘴看她。
“我,我不告诉别人!”她表示自己不把今日听到话告诉别人。
十一公主顿时哈哈大笑。
她眉眼开阔,性子也爱说爱笑,和燕宁倒是性格上南辕北辙,然而似乎是因为这样,她更喜欢跟燕宁说笑。
因此等过了这一日,燕宁与十一公主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等十一公主恋恋不舍把燕宁送走了,燕宁这才回去了李贵妃的宫里,把十一公主对自己很好的事说给李贵妃听,李贵妃就笑着说道,“正是因为十一公主性子开朗,因此我才放心你和她一同去蜀中。她比你年长一些,如果路上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就说给十一公主。”
她扬手叫人把自己给燕宁路上需要的一些东西给燕宁带着,对她温声叮嘱说道,“虽然路上必然辛苦,不过到底你们是皇家出行,太子与大皇孙也在,因此饮食起居都有御膳房的专人服侍,不会过于艰难。”
燕宁坐在李贵妃的身边听着。
她听到大皇孙的时候,想到他今日吧唧摔倒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
大皇孙身边有许多服侍的人,摔倒了大皇孙,这些人是不敢隐瞒宫里的主子的,因此李贵妃必然已经知道。
如果李贵妃知道了的话,她就别说了。
不然,大皇孙得多不好意思啊。
“你想问大皇孙吧?”
“没有没有。”燕宁见李贵妃笑着看着自己,顿时一个激灵急忙摇头。
李贵妃不由笑了,带着几分笑意与慈爱地说道,“他摔的那一下不轻,不过已经被太医看过,也敷了药,没有大碍。”这说明大皇孙必然被扒了裤子……还在尴尬的地方敷了药……燕宁想一想当时忍着忍着没有哭出来的大皇孙,不知道当自己的威严没有了的时候,这小家伙儿会不会气得哭出来,急忙说道,“没有大碍就好。其实,其实……”她迎着李贵妃的笑容垂下了头小声儿说道,“我觉得那真的挺疼的。”只是被太医看过,身体上的疼大概要变成心灵上的创伤了。
李贵妃已经笑得不行了。
“不过没想到你和大皇孙是这样见了一面。这都要走了出了这种状况,只怕他要跟你坐马车了。”李贵妃感慨了一番大皇孙临行之前倒霉地摔了个屁股墩儿,肯定是不能跟着太子骑马而行,展现皇家子弟的气派了。
燕宁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大皇孙年纪还小,听李贵妃的意思,是要和自己与十一公主同车,这也不算什么。她听李贵妃跟自己念叨了许多,这才回了家里。之后的几天,她都陪着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
因为第一次远行,她心里难免惶恐与不舍。
想到她离开了家里要去千里之外,燕宁心里舍不得,老太太和理国公夫人也舍不得。
不过理国公夫人到底是更在意孩子心情的,知道燕宁想念楚王才会离开家中,因此只叮嘱燕宁在外的禁忌,又叫燕宁把拂冬带上也就算了。
燕宁见她给自己带了许多的东西,觉得心里暖暖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离开京都这一天,她还是偷偷地哭了一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马车,跟着皇帝派出的车队一同离开了京都。
当马车离开城门的时候,燕宁偷偷地掀开了帘子往外面看去,就看见城门远远的地方,理国公夫人与二夫人被姜卫护着站在马车旁,一旁是自己的三个表姐。她们一直一直地看着马车的方向,就像是此刻燕宁看着她们的方向一样。就算人影模糊了,就算已经看不真切亲人的脸,可是她们彼此都舍不得收回目光。
“这么舍不得?”十一公主早前一眼就看得出燕宁是个被家中娇宠长大的孩子,见燕宁眼泪吧唧地,不由关心地问道,“那你还要去蜀中?”
“我舍不得舅母们和表姐们,可是也想念王爷。”燕宁抽噎了一声,把眼角的眼泪擦干,不愿意再哭。
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慢慢长大,应该学着坚强了。
见她好些了,十一公主便拿早上从宫中带出的点心喂给她。
燕宁道谢,拿来吃着,顺便看此刻正稳稳地坐在另一侧的大皇孙。
大皇孙身姿挺拔,非常有皇家的风范,俊俏白皙的小脸儿满满的都是端肃,身体微微跟着颠簸的马车摇晃。
燕宁有心想问问大皇孙这么坐着不疼啊,不过看着大皇孙紧紧绷紧的嘴角,她明智地没有开口。
“在车里不必这样拘谨。”十一公主虽然是大皇孙的姑母,不过与大皇孙平日里却没什么接触。一个是得宠的皇长孙,一个是不得宠的小透明公主,他们平日里自然没有什么交集。
不过十一公主对大皇孙还是很喜爱的,见他小小年纪就努力做出一副可靠的样子,不由觉得大皇孙很可爱。大皇孙也十分尊重十一公主这位姑母,双手将点心接过,他道了谢,深深地看了一眼燕宁,见她没有仿佛对曾经发生过的事完全不记得了,大皇孙松了一口气。
他越发地摆出一副严肃沉稳的样子。
十一公主扯了扯嘴角,对燕宁低声说道,“太子妃要留在京都照料他的弟弟们,因此才没有随行。”四皇孙尚在襁褓,因此太子妃脱不开手,因此才没有跟着太子一同来蜀中。燕宁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太子妃也是很辛苦的。”她觉得太子妃要留在京都照料三个孩子也很辛苦,似乎是因为她十分怜惜太子妃,大皇孙不由看了燕宁两眼,之后咳嗽了一声,慢慢地往燕宁的身边歪了歪,叫自己的伤处能舒服一些。
燕宁没有留神。
她只是默默地摸着自己袖子里的楚王府的腰牌,觉得自己就算是再艰难也不怕的。
可是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哪怕已经因为有一位公主出行十分舒坦,长时间下来,燕宁也觉得自己的身体要散架了。
她觉得自己奄奄一息。
在京都安逸娇贵惯了,哪怕是路上一切妥帖,可是她都已经有些撑不下去。
唯一能叫她撑下去的信念,就是能够见到楚王了。
然而这漫长的行程叫她觉得十分可怕。从京都到蜀中花了很久,在燕宁都觉得自己无法计算日期之后,她这一天浑浑噩噩地无力地靠在十一公主的肩膀上,就听见外面有人传话过来,说是已经快到楚王的军营之中了。也或许是蜀中的气候有些闷热,燕宁的力气都用不出来了,喝了一些十一公主喂给自己的水,她听到这一句话顿时眼睛就明亮起来。
那一刻,她只觉得满心的欢喜,身体都轻松了起来。
“你这就有劲儿了?”见燕宁耳朵都竖起来了,听着外面的传话,十一公主一边看大皇孙隔着车帘和人说话,一边对燕宁低声揶揄地问道。
“我,我本来就好好儿的。”燕宁与十一公主这一路上这么多天的相处,与十一公主已经相处得十分亲密自在,不由红着脸分辨说道,“我并没有不舒服。”
她这样争辩的时候,十一公主都觉得无奈了,看着燕宁那张已经瘦得下颚尖尖的样子摇头说道,“你本就纤细,如今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可就算是这样,燕宁也没抱怨,也没有哭闹说辛苦自己受不了了,反而默默地忍着,没有耽搁了他们的行程。
见燕宁这样坚持,如今又仿佛焕发了生机,十一公主都有些不敢相信。
“为了叔祖吃这么多苦值得么?”燕宁明显是没有出过远门的单纯的女孩儿,这一路上吃的路遭的罪就别说了,十一公主看着都觉得心疼。
“值得!”燕宁认真地点头。
“……你这么喜欢叔祖啊。”十一公主便笑着问道。
“我自然喜欢王爷。这世上谁会不喜欢王爷呢?”燕宁理直气壮地问道。
她这么精神,十一公主都要怀疑刚刚那个奄奄一息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儿是错觉了。
“就算我再喜欢叔祖,也不可能为他不顾一切。”更何况十一公主得承认,楚王是一位被人敬重敬畏有余,可是实在不能叫人心里生出其他心思的强大的人。她对这位皇家的长辈十分仰慕,可是如果叫她如燕宁这样仿佛赴汤蹈火,十一公主自认自己做不出来。
见燕宁已经忙着从一旁的小包裹里摸出了小小的银镜,拿帕子擦脸,希望自己的脸色能好看一些的样子,十一公主便笑着劝她说道,“你其实应该装作更憔悴一些,叫王爷知道你一路上的辛苦,才能更心疼你。”
“那不行。王爷每天忙着那么多的天下大事,我不想叫他为我担心。”燕宁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低声说道。
所以十一公主才觉得燕宁老实。
这样费力不讨好,如果不是心疼燕宁的人,谁会把燕宁的付出放在心上。
“你傻啊。”她点了点燕宁的额头,见燕宁转过身不吭声,忙着用薄薄的粉把自己的脸色装扮得更好,不由哼了一声。
“我知道公主是为我好。可是,可是……王爷是温柔的人,就算我不做出那样的样子,他也会知道我很辛苦的。”燕宁等了一会儿,回头见十一公主微微挑眉看着自己,不由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跟你说,王爷人特别好。”她只要拿这个开头,不仅十一公主头疼不已,就连坐在一旁沉稳老成的大皇孙都抽了抽白嫩的小脸儿,无力地看着这个眉目清艳,刚刚还弱气得不行的小姑娘再一次开始兴致勃勃地吹嘘楚王。
十一公主一路上每天都听燕宁提好几遍楚王,已经承受不住了。
“快梳妆打扮,叫叔祖不要担心你。”她拿梳妆打扮堵住燕宁的嘴,见她果然眉开眼笑地转头去敷粉,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对于燕宁的话,十一公主倒是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一会儿到了军营之中,大家凑过来一看,一位公主殿下是个面容黯淡没什么光彩的,瞧着只怕也没有公主威仪。因此十一公主和燕宁一块儿打扮了起来,不大一会儿,两个神采奕奕的美貌少女就出现在大皇孙的面前。
大皇孙看了一眼她们,沉默着出了马车,也决定骑马而行,争取叫将士看到一个老成沉稳的皇长孙。
他们一行人整顿得差不多了,这才继续前行,等过了许久,仿佛路上越发颠簸摇晃后,燕宁挑了帘子往外看去,见他们的车队竟然是行走在山路上。
绿林隐隐,远山巍峨,满眼的荒凉。
燕宁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楚王行军之处,竟然是这样荒凉偏僻的地方。
就在她愣神儿的时候,车队已经到达了军营之中,太子与大皇孙策马而行,后面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刚刚进了军营,燕宁就感受到了肃杀与令人感到畏惧的气势。
她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了下来,似乎就听到车队的前方传来楚王与太子说话的声音,一时忍不住,急急忙忙地探出了头,眼巴巴地去看传来楚王声音的方向。
肃杀森严的军营之前,站着一位高大威严的男人,他的面容沉稳硬朗,眼神永远那样坚毅。
燕宁忍不住看着那个人微笑起来。
能看到楚王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吃了多少苦都是开心的。
她一笑,笑靥如花。
正在此刻,楚王感受到视线,冷冷看过去,当看到对自己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的哭包,楚王的眼神第一次露出错愕之色。
第63章
然而下一刻,楚王的脸色已经十分冰冷。
他的眼底带着几分震怒,携带着无边的怒意,缓缓走到了燕宁的马车之前。
太子苦笑着跟在楚王的身后。
“王爷?”燕宁扶着车壁仰头看着面容冰冷,目光森然的楚王。
他看起来那样高大,或许是因为穿着厚重的铠甲的缘故,因此燕宁觉得楚王变得更加可靠了。
仿佛在楚王的面前,什么都不需要畏惧。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巍峨的永不会被摧毁的山岳,永远可以把人庇护在羽翼之下,遮风挡雨。
软软的,面容清艳的女孩子仰头,用一种很茫然的样子面对楚王。
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生气。
她看起来很无辜,楚王回头冷冷地看了太子一眼,收回目光,看向燕宁的眼神勉强温煦了一分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想到燕宁或许是因为皇帝的吩咐因此千里迢迢而来,楚王就觉得恼火。
他自然知道皇帝对自己处处关照,因此,难得如今有一个自己多了几分庇护的小孩子,皇帝或许觉得燕宁来到蜀中会叫自己高兴,因此会命令燕宁跟着太子一同前来。可是这简直就是在要燕宁的性命……燕宁的身体那样单薄,根本无力承受长途跋涉的艰苦,就比如现在,她就算是在脸上敷了粉,可是依旧能叫楚王一眼看出这背后的憔悴还有疲惫。
她本就纤细单薄,如今越发仿佛纸片一样,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皇帝怎么可以逼着燕宁来蜀中。
迎着楚王越发恼怒的目光,燕宁呆住了。
她手足无措地抓了抓自己的裙子,看着楚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应该来这里么?”她一路上想象了许多自己见到楚王后王爷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他会生气,如今看着楚王的怒意,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自以为是了。
因为她想要见楚王,可是王爷并不一定想要见到她的呀……她是这样碍事,会叫人烦恼的人,总是会拖后腿,王爷在蜀中本就是忙碌着的,看到只知道给他惹麻烦的自己,会觉得很头疼吧。因为此刻楚王的脸色冰冷,燕宁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又觉得自己叫楚王困扰了,很久之后,才能咬着嘴角低声说道,“我给王爷找麻烦了。王爷,对不起。”
她垂着小脑袋,十分可怜。
“又不是你的错。”是皇帝叫燕宁过来。
“不是,都是我自以为是。我想见王爷,因此求陛下与贵妃娘娘叫我跟太子殿下一同来蜀中。却忘了我会给王爷找麻烦。”燕宁低声说道。
楚王又是微微一愣。
“叔祖,真的不是父皇命燕宁过来。是她自己求了我与父皇,说千山万水,赴汤蹈火也想来见您。”太子刚刚冤枉死了,楚王刚刚的那一眼就叫他知道,他父皇肯定是背了黑锅,在楚王的眼里不一定怎么想他父皇呢。
此刻见燕宁自己承认是她想来见楚王,不是皇帝逼迫,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越发地要表示皇家绝对没有逼迫燕宁过来见楚王的意思,急忙说道,“她还说,只要能见到叔祖什么都愿意承受。千里迢迢的辛苦不怕,她只怕见不着叔祖。”
躲在燕宁身后被楚王杀气震慑得战战兢兢的十一公主躲在车厢里,突然抽了抽嘴角。
她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楚王沉默起来,皱眉看着燕宁,虽然怒意稍缓,然而眼底的怒色依旧存在。
“你自己要来蜀中?你不知道自己体弱?”
“知道。可是我想王爷了。”燕宁觉得自己越发地错了,听着楚王严厉的声音,忍不住辩解说道,“就算是辛苦,可是王爷你不回来。我只能过来见王爷。”她一派天真,说着这样单纯的话,仿佛这一路上的颠簸与疲惫什么都不存在一样。楚王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吭声,垂头避开了自己目光的太子,冷笑了一声说道,“陛下也没有拦着你。”
如果皇帝真的不希望燕宁来蜀中,只会叫燕宁老老实实地留在京都。
燕宁一央求皇帝就答应了她来蜀中的请求?
楚王怎么不知皇帝何时成了这样好说话的人。
只怕燕宁想来蜀中的请求,是正中皇帝的下怀。
“这一路上,燕宁的燕窝与各种滋补之物就没有断过。虽然路途艰苦,可是这一路上吃食上父皇叫我不要委屈了她。”太子觉得楚王将一切都看破了,不由战战兢兢地说道。
“燕窝?”楚王扫过了不敢吭声,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有些惶恐地看着自己的燕宁,“她最不喜欢吃燕窝。”
“是,是么?”太子头上不由冒汗了。
可是这一路上,燕宁都是乖乖地吃了燕窝,从没有抱怨,也没有说她不喜欢啊。
“王爷,我只是不想叫大家为我耽误路途。”燕宁见楚王似乎十分不悦,太子都已经不知该说什么,虽然不知道楚王在恼火什么,可是她觉得这一路上对自己处处关照,温厚宽和的太子是个很好的人。
不忍他被楚王苛责,她急忙说道,“都是我不对。我不喜欢燕窝,可是我却不肯告诉太子殿下,因此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知道。王爷,”她抿了抿嘴角,看着许久不见的楚王,觉得他这一刻熟悉的气息与面容都在面前,叫自己心里满足得要落泪了,忍不住拿小小的手探出去,艰难地抓住了楚王的手腕,低声说道,“您别跟太子殿下生气吧。”
楚王今日穿得利落,因此没有长长的袖摆给她揪着。
燕宁的手飞快地碰了碰楚王的手腕,在他脸色不悦之前,又急忙松开了。
楚王的手腕微微一动,沉默半晌,却没有再说什么。
太子这是真的轻松起来。
他觉得燕宁是个极好的小姑娘,不仅单纯善良,而且还很讲道理。
他是真的不知道燕宁不喜燕窝。
不过太子殿下现在是肯定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能记住一辈子。
“她这一路与你同行,没有人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十一皇妹也来了。父皇叫她可以回归母族看望一二。”太子见楚王似乎放过了之前的问题,甚至不再计较皇帝对燕宁主动请求来蜀中这件事是怎么乐见其成,越发放松了起来。
见燕宁趴在马车处,他便笑着招呼道,“皇妹,快出来叩见叔祖。”他对十一公主的印象不多,不过十一公主是他的异母妹,太子这一路对十一公主也很照顾,因此兄妹之间如今的关系很不错。在经历了表妹冯瑶之后,太子如今对妹妹这种存在就格外谨慎一些。十一公主与他血缘同出一脉,太子倒是能放心对她好一点。
不然,如果再出一个冯瑶,太子就真的受不了了。
他把她当妹妹,她却想嫁给他什么的,太子受不住这种。
而且十一公主性格开朗,并不娇纵,太子和十一公主相处起来也更轻松一些。
他这一声之后,燕宁顿时想到自己堵住了马车不能叫十一公主见过楚王,急忙一边道歉一边让开了。
十一公主无奈地看着这个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小姑娘。
她觉得燕宁无论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如何亲密,可是在外头的时候,她总是对十一公主十分恭敬,把她当做公主一样,不叫她丢了面子。
虽然这对于十一公主来说并不是坏事,可是她担心燕宁这样太累了。
“十一见过叔祖。”十一公主从马车上跳下来毕恭毕敬地给楚王行礼,见楚王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片刻,微微颔首,似乎对自己的印象不坏,她不由心里也生出几分高兴。毕竟楚王是皇家的长辈,而且这些年为皇帝倚重四处征战,在京都皇族之中的地位极高,是真正的实权的王爷。这样一位皇家长辈如果对她的印象好的话,日后或许……她以后下嫁驸马之家之后,如果被驸马欺负什么的还能找楚王出个头……因此十一公主眼角不由露出几分雀跃。
见燕宁还垂着头趴在车上,十一公主唯恐她触怒了楚王,急忙伸手去扶她下来给楚王请安。
这一路上,她对燕宁的印象极好,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姐妹。
因此,十一公主自然不愿燕宁被楚王降罪。
一个单薄的小姑娘,如果被楚王厌弃训斥,那心里得多难受?
然而比她的手更快的,是一只修长的,满满的都是薄茧的大手。
这只大手落在燕宁的面前,燕宁正心里十分委顿,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不问楚王的心意就自说自话地来蜀中,就看到了这只大手。
她呆呆地看着这粗糙得不似皇族尊贵之人的手很久,慢慢地抬头,顺着这大手,之后是有力的手臂,再之后,是楚王冷淡的脸。
“王,王爷……”
“下来。”楚王的声音冷淡,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可是却叫燕宁眼睛亮了。
“王爷,您,您不会赶我走么?”见楚王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燕宁唯恐他一句“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唯恐楚王后悔,急忙把自己雪白的手放进了楚王的大手里,用力地握住。
虽然那只手有些粗糙,在她慌乱地把手塞到他的手里的时候摩挲得她的手有些疼,可是燕宁却觉得这一刻天都亮了起来,顾不得楚王的回应借着他的手臂的力气,努力挣扎着从车上爬了下来。她的身体单薄,在车上坐了这么久,早就双腿发软。双脚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燕宁觉得脚下一软,就要摔倒。
她急忙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楚王的手臂。
那依旧是很有力的手臂。
完全可以撑住她。
太子和十一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小姑娘抱住了楚王的手臂,然而楚王却没有甩开她。
他的眉头越发地皱起来,可是却带着近乎纵容的态度,叫她靠在他的手臂上。
“叔,叔祖……”十一公主觉得自己刚刚为燕宁担心真是毫无道理的事。看看啊……她虽然见楚王的次数不多,可是也从未听说过这京都之中有谁能这样靠着楚王后,没有叫楚王直接给弄死。
她觉得这一刻大开眼界,见燕宁虽然这一刻靠在楚王的手臂上,可是很快却自己努力地站稳了,还放开了楚王的手,对楚王怯生生地道谢,看起来诚惶诚恐的样子,可是十一公主莫名从燕宁的眼神里看到了理所当然。
她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要依靠楚王。
十一公主觉得自己一定是昏头了。
“末将何泽给太子,公主,大皇孙请安。”就在连太子都陷入了失语之中并且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父皇为什么很乐见叫燕宁跟着自己一处同行,甚至还不顾及麻烦把十一公主也给派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有一个朗朗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了笑容满面的男子站在身后。因为何泽是楚王身边的心腹,太子自然与何泽也是熟悉的,见了何泽同样平安无事,太子不由露出几分笑容来对何泽说道,“许久不见你了。”
“我也想念太子呢。”何泽见楚王站在燕宁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此刻燕宁似乎有些心虚的样子,扭着衣角不敢抬头去看楚王,他微微一笑,便伸手请太子与十一公主,还有一旁正用一双清澈却向往的眼睛看着很远处那些军帐与来来往往的精神奕奕的将士们的大皇孙。
他早就在楚王走到燕宁面前的时候把今日一同来迎接太子的那些将士们全都轰走了,此刻军营之前也不见旁人,自然无所谓楚王和燕宁说什么做什么。
倒是太子带来的人不少,何泽远远地对一个站在军营之中的男人打了一个手势,那男人就带着一队目不斜视的将士上前,将太子带来的人马全都引入了军营之中。
一时之间,车轮滚滚从燕宁的身边过去,不多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他们几个,再无旁人。
虽然大多都是尊贵的皇族,不过这军营方圆数里之内都是楚王管辖之处,因此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
太子见自己带来的人都被安顿去了,便回头,询问地看了楚王一眼。
楚王正在冷冷地看着十分心虚的燕宁,感受到太子的目光,他微微皱眉。
麻烦。
哭包走不动路了。
如果他要带着太子进军营之中,那只怕哭包踉踉跄跄,走两步就要倒下,那时候她只怕就要闹出大动静。
这哭包一向胆小,如果因为她引得众人瞩目,只怕要羞愧得哭死。
可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能走么?”他嘴角微微下压,开口问道。
“能。”燕宁坐车一路从京都到蜀中,这一路辛苦,如今浑身的骨头仿佛都不是她的了。她早就没有了半分力气,可是在楚王的目光里,她突然不愿叫楚王为自己为难。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她打小儿娇气,从来都没有吃过苦受过委屈,可是这一刻,她却一点都不想叫楚王知道自己长途跋涉来找他受了多少罪。
因此她仰起头,对楚王怯生生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我能走的。”
她的笑容苍白。
楚王“啧”了一声。
他不耐地拿修长的手指把脖颈间的披风的带子解开,反手,厚重的披风就被他扯到了手中。
燕宁茫然地看着他解开披风,看着他松了松自己的铠甲。
下一刻,披风扑头盖脸而来,把单薄的小姑娘整个人都遮蔽住。
燕宁的眼前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沉闷的披风当头盖下来,从头到脚,她都被遮挡在这披风之中。
她有一瞬间的惊慌。
可是下一刻,这披风上楚王的气息环绕在她的周围,叫燕宁就算是身处黑暗,也觉得不害怕了。
她觉得黑暗很可怕。
可是她也相信楚王不会伤害她。
所以她一动不动。
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凌空飞起,一条有力的手臂揽着她的腰把她凌空夹了起来。一双脚离开了大地的那一刻,燕宁有一瞬间惊慌了一下,然而下一刻,自己的脸就埋进了一处冰冷的铠甲上。
那似乎是楚王腰侧的铠甲,她被手臂夹在他的腰间,觉得自己的脸撞得有点疼,铠甲冰冷,夹着她的腰肢的大手也不温柔,可是头上却传来楚王冷淡的声音说道,“走吧。”他似乎迈开腿就往前走了,燕宁小小地动了一下,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生出了莫名的开心。
原来王爷是看出了她已经走不动了,所以才会夹起她。
这是多么温柔又善良的王爷啊。
而且,还唯恐授受不亲,因此拿披风盖住她,不占她的便宜,也不叫人误会。
想到这里,燕宁又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虽然周围很安静,只有几处脚步声,太子父子和十一公主都一声不吭,可是燕宁还是觉得楚王会这样顾忌自己的清誉,是很体贴的人。
王爷……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燕宁觉得这一刻,甚至连楚王身上的铠甲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虽然被提起来夹着不太舒服,自己像是个米袋子,可是这也是王爷的温柔啊。
她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却不知在叹息什么,反而觉得自己很愿意一直这样被楚王夹着一直走下去。黑暗里,她的感觉全都在楚王勒住自己腰间的手臂上,一时心里又觉得有一种更奇怪,说不清道不明,叫她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燕宁只觉得陌生得很,可是她一向都是安静的,想不明白的事没有多去想,只是轻轻地把脸隔着披风,在楚王腰侧的铠甲上蹭了蹭。反正隔着铠甲,楚王也同样没有被她占了便宜。
燕宁想到这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直到她被放下,被楚王掀开了披风,揉了揉眼睛重现光明,就看见自己坐在一处非常大的军帐里。
军帐之中气息森严,外面还似乎有锋利的刀兵的气息,燕宁坐在一处放着软软的狐皮的座位里,看见楚王越过自己走到上首,坐在了隔着自己不远处和太子对坐,不由低低地小声儿说道,“这么快就到啦。”
刚刚的那条路,如果再长一点多好啊……她有些眷恋刚刚被楚王维护的感觉,不仅是楚王的心细如发,还有楚王对自己的照顾都叫她感到欢喜。只是这小小的遗憾的声音被坐在她身边的十一公主和大皇孙听到。
气度高贵,身姿挺拔的大皇孙沉默地看着十分不满足的小姑娘。
他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里深深地对这个敢在他太叔祖的面前还这样自在的小姑娘生出了敬畏之心。
为了亲近太叔祖,哪怕被夹米袋一样夹着也高兴,真是拼了。
“你……”十一公主也看着没心没肺的燕宁,有些无力地问道,“你还觉得路太短?”
换个人,如果被楚王这么一路夹着穿行过军营,只怕都要没气儿了吧?
那么被提在半空能舒服么?
不觉得窒息么?
“难道不短么?我觉得仿佛就像是一眨眼的事。”燕宁失望地扭了扭手指,对十一公主小声儿说道,“你看到了。王爷是这样好的人。”她认认真真地说着这话,大皇孙想了想,觉得这话并没有问题,因此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十一公主沉默半晌,看着大皇孙和燕宁都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发现自己的面前的这两个都是楚王的崇拜者,微微扯了扯嘴角,她公允地说道,“叔祖的确令人崇敬。”只是她或许是胆小的人,因此不敢如燕宁那样和楚王亲近。
她崇敬楚王,也尊敬楚王,可是面对楚王的时候,当楚王的眼冷冷扫来的时候,却只觉得心生恐惧,而不是亲近。
“那是自然。”见十一公主也觉得楚王极好,燕宁和大皇孙都满意地收回目光。
此刻,大皇孙还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宁,沉默了片刻,没有开口。
他其实想问问,怎么才能被太叔祖那么喜欢,喜欢得夹着走呢?
大皇孙也想试试。
只是此刻是在楚王与太子的面前,大皇孙努力挺直了脊背做出皇族风范,没有立刻询问燕宁。
倒是燕宁,见何泽带着人上来上茶,急忙道谢喝了两口喝茶,觉得自己的身体舒服多了,这才又托着腮,呆呆地看向楚王的方向。
他正在和太子说话,面容冷毅,充满了上位者特有的气度,就算稳重如太子在他的面前也变得青涩了许多。
看了一会儿,燕宁忍不住拿手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在马车上颠簸了那么久,总算来到了叫她心安的地方,她顿时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涌上了身体。
一时之间,燕宁觉得自己坐都坐不直了。
和太子说话的楚王突然停住了声音,抬头,在太子迷惑的目光里看向燕宁的方向。
“困了?”他冷冷开口。
燕宁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见楚王正皱眉看着自己,太子目光意味不明,似乎有些诧异,她不由红着脸小声说道,“没有。”
楚王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向太子。
“你呢?累不累?”
太子本微笑着想说不累,然而在楚王冷漠的目光之中,电光火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累了。”太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第64章
太子说自己累了。
楚王自然不介意叫他们去休息。
“既然你们舟车劳顿,那就去休息。”反正也没有什么快马加鞭的军情,太子这一行人来到蜀中不过是为了皇帝对这次出征蜀中并且有功的将士们的犒赏,说起来,只不过是来安抚施恩的,没什么要紧的事。
因此,见太子说自己困了累了,楚王已经吩咐一旁笑呵呵的何泽去收拾了几个军帐出来安顿太子等人。自然,军营之中没有十分优厚的条件,军帐也只能算是普通,太子缓缓起身,犹豫了一下看向十一公主。
之前都说好了,他们会让十一公主回去母族。
如今既然到了蜀中,又已经拜见过楚王,十一公主也可以回去母族。
至少那是是蜀中大户,居住的条件肯定比在军营之中好得多了。
“十一妹,你……”
“我先住在军营两天。”十一公主见燕宁呆呆地正看着楚王,想了想对太子笑嘻嘻地说道。
她见燕宁似乎和楚王还有很多话说,因此不如自己陪着燕宁在这军营之中多住几日。
等燕宁和楚王说完了话叙完了旧,她带着燕宁一同去住舒舒服服的高床软枕,不是比在这军营之中舒服多了么?
“那也好。既然这样,你和燕宁的军帐就在彼此的隔壁吧。也能彼此有个照顾。”太子微微颔首。
他们要在蜀中停留的时间当初皇帝并未约束,因此他本想着,十一公主好不容易回到母族一次,不如叫十一公主在蜀中多停留一段时间。因此他并不觉得时间紧迫,一边说便一边捞起了身边正襟危坐,脊背挺拔的长子,在大皇孙忧郁的目光里笑着回头对楚王道谢说道,“多谢叔祖关怀。大哥儿正是应该睡觉的时间了。”他看都不看燕宁一眼,仿佛没有看到楚王对燕宁的诸多关照似的,大皇孙垂了垂小脑袋,敏锐地没有说话。
“王爷,我其实……”燕宁见楚王叫他们去休息,心里虽然也是愿意的,不过想到才看到楚王,一时又有些舍不得。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王爷。
“表姑娘,你与公主的军帐都在咱们王爷隔壁……”何泽笑容满面,也不在意楚王冰冷如刀的目光,对听了这话不由露出大大笑容的燕宁说道,“十分有安全感,你放心安睡就是。”
他跟在燕宁的身边奋力地给燕宁描述了一番在楚王身边是多么多么有安全感的事,见燕宁稀里糊涂地站起来,可是因身体单薄,摇晃了一下又一下子坐在了座位上,此刻羞愧得脸色通红,何泽咳嗽了一声,去看楚王。
刚刚可是楚王把燕宁给夹进军帐的。
楚王端坐在上首,脸色冷淡地看着哭包。
果然……是个巨大的麻烦。
不仅是一时的麻烦,此刻肉眼可见,还要继续麻烦下去。
这京都贵女,都是这样弱不禁风,叫人头疼。
楚王冷冷地站起来,在燕宁可怜巴巴的目光之下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把她身边的披风重新丢到她的头上,又是伸手拦腰夹起,见这小姑娘似乎已经习惯了如同米袋一样被夹来夹去,并没有发出什么刺耳的叫人厌烦的尖叫还有乱动乱比划,楚王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对突然扯了扯嘴角的何泽冷冷地说道,“带路。”他的脸色冰冷,何泽看着楚王这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再看看被夹在楚王胳膊底下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的燕宁,沉默了片刻。
就算表姑娘还是个孩子,可到底也是个小姑娘。
他们王爷……到底对女子有什么误解?
难道温柔些不好么?
对小姑娘尚且如此粗糙,他就更不能期待王爷面对成熟的美人会有片刻风情。
难道自家王爷真的要一生孤单了么?
何泽对楚王的未来顿时陷入了怀疑之中,然而到底是楚王的心腹爱将,他不过是一晃神儿的功夫,便笑着,仿佛这很正常地引路,叫旁人引着太子几个人去各自的军帐,自己把楚王领到了给燕宁预备的军帐之中。
因为皇帝并未提起燕宁会跟着过来,因此这仓促之间准备的军帐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拂冬一个人紧张地站在一张铺着簇新的锦缎的矮矮的床榻前,见自家姑娘被楚王夹了过来,拂冬急忙上前给楚王福了福。
楚王把燕宁扔在床上。
床上,单薄的,弱弱的小姑娘打了两个滚儿,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头从披风之中挣扎出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楚王却没有半分动容。
“愚蠢!没有脑子!蜀中是你该来的地方么?!”因这军帐之中没有旁人,因此楚王可以随意呵斥燕宁不担心旁人看见丢了燕宁的脸。见燕宁伏在床边,仰着一张小小的惨白的脸看着自己,楚王的脸色越发冰冷,居高临下地训斥说道,“你一声不吭前来蜀中,难道是为了叫我感动?我不觉得半分感动,只觉得麻烦!身体这么弱胡乱跑什么?不仅给别人添麻烦,你自己也遭罪!”
“您别生气。”燕宁忍不住低声说道,“我就是想您了。”
她就知道,楚王会骂自己的。
不过她又觉得心里高兴了一些。
“王爷骂我,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吃不消么?我其实还好。”
她觉得楚王对自己真的很关心。
楚王顿了顿,冷笑。
“自作多情。我明年就回去京都,你有什么好想念本王。”见燕宁此刻脸色惨白,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休息得不好,楚王脚下顿了顿,冷淡地说道,“你在军中暂且休息。养得好些后就跟十一公主回归她的母族。”他的声音冷冽,燕宁却眼睛一亮,见楚王近在咫尺,她忍不住拿手去抓住了楚王垂落在她眼前的衣摆仰头问道,“您不生气了么?王爷,我想在军中多留几日。您烦我么?”她眼睛重新露出几分期待。
楚王在说烦她之后哭包水淹蜀中还有不烦她挽救蜀中苍生之中果断选择后者。
“……只可以停留几日。”
“那您之前有没有……”燕宁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小地问道,“看见我的时候,您有没有一点……就一点点的高兴啊?”只要王爷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点点的高兴,那她来到蜀中这一路上的一切的遭罪都是有意义的。
因此她眼巴巴地看着楚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在楚王沉默的态度里慢慢熏染了晶莹的水意,小声暗示说道,“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了。”她带着几分娇气,楚王真心觉得哭包神烦,忍了忍,既然刚刚已经退让,那再退让些也没有关系,便皱眉说道,“嗯。”
眼前那巴掌大的小脸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那我真高兴。”燕宁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落了地,不由抓紧了楚王的衣摆小声说道,“王爷,有一点点对我就足够了。”她心满意足,心也安稳了,终于觉得自己困了,因此躺下来,又自己把锦缎盖在身上,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楚王的一点衣摆。楚王见她没撒开自己,脸色微微发青,走到她的床前想叫她松开自己,却听见这慢慢蜷缩起来的小姑娘在他俯身的时候低声说道,“那您别赶我走。王爷……我觉得害怕。”她从未离家这么遥远过,一切都陌生得叫她害怕极了。
楚王的身体一顿,看着这蜷缩在床上,下一刻就进入了熟睡的孩子。
她小小的,弱弱的,可是因为他对她的几分庇护,就愿意千里迢迢来见他。
的确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他冷哼了一声,扫过了噤若寒蝉的拂冬还有笑呵呵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的何泽。
“搬把椅子过来。”他对何泽淡淡地说道。
“椅子?”何泽心中一动。
“难道你叫本王就这么站着?”燕宁这破孩子睡着了也不肯松手,自己的一片衣袍的衣角还被她紧紧地攥在她的手里。楚王想到如果自己用力把自己的衣角拉出来,这哭包大概今天水淹军营,不由觉得万分麻烦。
反正也没有什么军情,军营之中各处将士也不必他亲自烦心,因此他叫何泽给自己搬了一把椅子,皱眉坐在了燕宁的床边。他坐在燕宁的床边,大马金刀,浑身气势逼人,令人畏惧无比。拂冬怕得厉害,然而见楚王到底是男子,犹豫了一下,就算瑟瑟发抖也没有躲出军帐。
何泽看了拂冬一眼,露出几分惊讶。
“你是表姑娘身边的丫鬟?”
“是。”拂冬对这位笑容满面的大人十分恭敬。
“跟我出来,我问你件事。”
那岂不是把王爷跟自家姑娘单独放在军帐之中了么?就算王爷是长辈,这也不行的。拂冬拼命摇头。
“有王爷在,你怕什么。”何泽不由笑着问道。
拂冬咬着嘴角摇头,见楚王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那一刻她觉得惶恐无比,然而到底忍着胆怯低声说道,“我们姑娘离不得我。”
正是因为姑娘的信任,才会叫她千里迢迢陪着她来蜀中。她绝不能背叛姑娘的信任……拂冬这一刻觉得自己生出了无比的勇气,哪怕楚王的确是个令她们姑娘都放心的好人,也是极耐心的长辈,可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留在了军帐的角落里看着燕宁的方向。见她这么老实,何泽笑了笑,只能低声对拂冬问道,“我就是想问问,表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拂冬看着何泽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问题。
燕宁出身理国公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啊。
“咱们姜家……”
“不是理国公府的姑娘。是燕家。”何泽觉得既然楚王喜欢燕宁这样性子的姑娘,这性情之类的,应该是家族的血缘的缘故。燕宁性子讨喜,不过年纪小,不过是个孩子。可如果燕宁的家里还有姐妹的话,性子也差不多的话,或许以后可以去瞧瞧有没有年长一些的女子说给自家王爷瞧瞧……他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实在是想着,若是王爷娶了燕家的姑娘,那日后生养出来的孩子不也如表姑娘一样十分可爱,会叫王爷喜欢么?
因此,何泽就想问问看。
“我们姑娘不认识燕家。”拂冬服侍燕宁日久,虽然早前不是燕宁面前最贴心得燕宁信任的那个,可是也多少知道燕宁的家世,此刻顾不得何泽是位将军大人了,便脸色有些发沉地说道,“我们姑娘出身理国公府。”
她不可能对外人提到燕宁本家的那些无耻的事,因为那也是叫燕宁丢脸。可是她却也拒绝承认燕宁和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关系。何泽一愣,顿时知道自己是自以为是了,急忙赔罪说道,“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他才想到,如果燕宁与本家亲近,又怎么能襁褓之中就养在理国公府。
他这句话的确是冒犯了人家。
“没什么。”拂冬便摇了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自己刚刚说错了话,何泽也觉得十分抱歉,便也不再和拂冬说话,站在了军帐的另一侧。
片刻之后,军帐微微挑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半侧身看进来。
“王爷呢?”这人低声问道。
“你不会看啊?”何泽见这男子探身进来,露出一张黝黑俊朗的脸,几乎要撞到一旁的拂冬,便无声地把他拉进来低声说道,“要求见王爷就直接进来,做贼似的做什么。”
他低声呵斥,见拂冬站在一旁被这高大的男子的气势压迫得十分紧张,便踢了这男人一脚,脸上挤出笑容来对拂冬说道,“姑娘别怕,这是家弟何海,同样是王爷身边的副将。”他踢了弟弟一脚,何海一躲,一转头,看见拂冬紧张万分地又往一旁躲了躲,愣了一下便说道,“你不是表姑娘身边那个丫鬟么。”
“你知道她?”何泽不由好奇地问道。
肤色黝黑的男人一笑,露出几分爽朗之色说道,“之前在表姑娘身边见过一次。”楚王曾经叫人给燕宁送回信的时候,有一次他是跟着何泽一块儿来的,也看见过燕宁身边的丫鬟。
“你也跟着表姑娘千里迢迢一路,你不累啊?”他便凑过来关心地问道。
他离得拂冬有点接近,拂冬见他身上披着铠甲,浑身说不出的气势,急忙摇头说道,“姑娘之前叫我在车上休息了。”她觉得军中的男子身上都有令人畏惧的气息,此刻见何海对自己笑,笑得她有些紧张。只是迎着这人清正的目光,拂冬又觉得这人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普通说话,因此犹豫了一下,想到楚王对自家姑娘的种种照顾,便对这何海低声说道,“多谢关心。”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摆出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样子叫自己姑娘丢脸吧。
见她看起来柔顺,可是却有几分坚持,何海多看了她两眼,笑了。
何泽见他只顾着跟小丫鬟说话,便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找王爷什么事。”
打从何海进来,楚王的目光就没有往这边看过,正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不过他们王爷是什么人,就算是有半分异动都会敏锐察觉的,更何况是何海进了军帐这么大的动静。既然楚王没有开口,也没有理睬,这就已经说明了楚王的态度。因此何泽便问何海,“如果没有要事,那你就先回去。”
“没什么要事。只是……蜀中各处官宦知道太子进了王爷的军营,说想来拜见太子。”
“叫他们等着。”楚王突然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见何海和何泽都看过来,抬眼,目光清明冰冷地说道,“等太子出了军营,随他们拜见。太子在本王军中之时,军中重地不许他们入内。”
他的声音冰冷,何海急忙答应了一声,毕竟军营乃是要紧的所在,就算是那些蜀中的官宦也没有身份能够进来。见楚王再也没有开口,重新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何海想要说什么,然而想到楚王刚刚的声音冰冷却低沉,仿佛很担心惊扰了此刻正熟睡的燕宁,何海到底也是楚王的心腹,心中一凛,急忙无声地退出了军帐。
他一出去,拂冬莫名松了一口气。
何泽沉吟了片刻,也退出了军帐。
因此,此刻军帐之中除了熟睡的燕宁还有正襟危坐的楚王,只剩下一个大气都不敢喘的拂冬。这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直到太阳都落了山,外头的夜色黑沉了下来,燕宁才慢慢地醒过来。
她揉着眼睛呆呆地爬起来,却只觉得昏暗的军帐之中,身边还有一处黑暗的暗影。这漆黑如山的黑色的暗影把燕宁先是吓了一跳,然而下一刻,虽然没有看清楚这影子,可是燕宁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定睛一看,更加诧异了。
“王爷,你没走?”她惊讶极了。
楚王在昏暗的军帐之中看着这大惊小怪的哭包,目光慢慢向下看去。
燕宁也看向自己的手……她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本能地抓着楚王的衣角。
燕宁仿佛被火烧了一样,急忙放开楚王的衣角,看着昏暗之中面容看不真切的楚王,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她垂着头有些无力地说道,“我又给王爷添麻烦了。”
她本想叫楚王看到自己坚强不需要操心的样子,可是却总是叫楚王烦恼。这种感觉叫燕宁觉得很失望。见楚王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角落里,拂冬战战兢兢地点燃了烛光,军帐之中顿时亮了起来,她不由看着拂冬问道,“你没去休息?”她本以为拂冬也可以去休息的。
颠簸了一路,拂冬也是个羸弱的女孩儿,自然也十分辛苦。
拂冬动了动嘴角,看着楚王没说出话来。
此刻,因为军帐之中亮了起来,等在外头的何泽就进来了。
“王爷,表姑娘,要不要吃晚饭?您为了等表姑娘还没吃饭呢。”他笑眯眯地看向诧异的燕宁,对楚王说道,“迎接太子的宴席已经开起来了。”
表姑娘太能睡了,又死都不肯撒手放开他们王爷的衣角。当然,如果自家王爷想要离开的话,直接能把女人的手给剁了……既然能被这样无力的手牵绊住,那正说明楚王是想守着燕宁这个孩子的。
想必王爷也发现表姑娘初来陌生的蜀中十分不安。
既然是王爷难得的一片慈爱之心,那何泽自然不会打搅。不过楚王守护的辛苦还是要叫表姑娘知道的。
知道王爷的辛苦,以后得更加孝顺王爷才对啊。
这一次燕宁千里迢迢来看望楚王,这是多么孝顺的孩子。
何泽都被感动了。
“王爷,你还没有吃饭啊?那咱们快去吃饭吧。”自己叫楚王饿肚子了。
燕宁虽然刚刚醒来还有些晕晕的,可是却急忙要爬下床。
楚王已经起身,看了燕宁忙忙碌碌地找自己的鞋子,指着急忙上前的拂冬对何泽说道,“护主有功,赏她。”他的声音冷淡,何泽却一愣,看了一眼提着燕宁的鞋子愣住了的拂冬,急忙答应了一声。
倒是拂冬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被燕宁急忙戳了两下才给楚王磕头。一旁的燕宁也急忙对楚王道谢说道,“多谢王爷。拂冬的确可好了。”她没想到楚王会赏赐拂冬,楚王却淡漠地扫过她平淡地说道,“对你不离不弃,该赏。”
不离不弃。
燕宁想到上一世拂冬最后都留在自己的身边,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
“拂冬是我很亲近的人。我没有只把她当丫鬟的。”她把拂冬装在自己的心里的,还想着等以后,给拂冬寻一个最好的夫君,叫拂冬不必过上一世那样陪着自己孤苦的日子。
此刻见楚王也很看重拂冬,燕宁觉得高兴极了。她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好受多了,这才急忙站起来,一边催着拂冬现在赶紧去休息,一边跟着楚王走出军帐,却见何泽和另一个时常在楚王身边出现的俊朗的男人跟在自己和楚王的身后,往楚王军中的主帐走去。
她倒是知道在军营之中要谨慎些,因此闭着嘴,一声不吭,也不到处乱看,更不咋咋呼呼的给楚王添麻烦。
等一路到了楚王的主帐之中,何泽上前一挑帐子的帘子,里头的明亮就流淌了出来。
楚王顿了顿,对燕宁说道,“跟上来。”那帐子之中人声鼎沸,似乎有许多的人,人声喧嚣大声,声音似乎也大多很粗豪,本是会叫燕宁畏惧的环境。
可是她仰头,看着楚王此刻挡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大片喧嚣的背影,又觉得不害怕了。
她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不要露出胆怯的样子。
她……不想给他丢脸。
第65章
楚王进入军帐的时候,主账中喧嚣的气氛突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燕宁沐浴在许多好奇的目光里,她的手心发凉,可是她却更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如果自己露出胆怯的样子,会被人看不起的。
她不在意别人看不起自己。
可是她怕楚王因为自己而感到丢脸。
因为她是楚王带过来的。
因此,就算看到了很多看起来浑身强悍的武将,她也目不斜视,只是专注地跟着楚王走到了军帐之中,此刻军帐之中非常热闹,人声鼎沸,坐着很多的人,上首正是空着的,一旁坐着太子,太子的下方坐着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的下首坐着大皇孙。除了这些从京都来的人之外,虽然其他的人都没有如楚王此刻这样铠甲在身,可是燕宁却能一下子就发现他们是军营之中的武将,此刻他们大碗喝酒,豪爽地大笑,看起来意气风发。
刚刚太子正在和他们寒暄,笑容满面。
当楚王进来之后,众人都急忙对楚王施礼,楚王走到了最上首坐下。
燕宁看见十一公主正对自己招手,急忙走到她的身边。
大皇孙默默地,挺拔着自己的小脊背站起来往下坐了一个位置,给燕宁让出了一个座位。
他母亲说了,要让着女子。
“多谢殿下。”燕宁对大皇孙一笑,见他矜持地对自己微微颔首,一张雪白的小脸儿板着仿佛漫不经心,然而白生生的耳朵却红透了,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大皇孙十分可爱。
她急忙在十一公主的面前坐下,见已经有人把自己面前的冷掉的佳肴都拿下去,又重新上了新鲜的,便对十一公主低声问道,“宴席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她觉得楚王作为主人,却因为自己拉着他没有出现在军帐之中,自己真是太任性了。
这样的场合,明明应该楚王第一时间参加的。
“早就开始了。太子去请叔祖,只是叔祖说有些忙,叫太子开宴。”见燕宁抿了抿嘴角,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十一公主便急忙问道,“你休息得好了没有?脸色倒是好了些。”
燕宁的身体太弱了,就算十一公主养尊处优,一向在宫中养着,也没说跟燕宁似的到了最后身体几乎要亏空了。见她睡了一觉脸色好看了很多,十一公主探身过来小声问道,“叔祖是不是守着你去了?”
她的帐子就在燕宁的隔壁,之前见楚王夹着燕宁进了军帐之后就一直带着人没出来,之后有人进去,说是楚王守着燕宁休息,听说仿佛燕宁在路上受惊,楚王担心她生病什么的……此刻见燕宁轻轻点了点头,十一公主不由十分复杂地说道,“没想到叔祖还真是面冷心热啊。”只是她也知道,如果换了自己,楚王撑死了叫人给自己塞两个太医也就完了。
“我有点饿了。”燕宁急忙岔开话题说道。
她在这样气息沸腾,大声说笑,耳边都是轰鸣的气氛里觉得有些嘈杂。
可是莫名的,却并不害怕。
似乎在她的胆怯之外,还有一种笃定。
就算这些武将看起来高大强悍,凶巴巴的很吓人,可是燕宁却不怕他们。
因为他们是楚王的麾下的将士。
王爷麾下的将士怎么会是坏人呢?
如果不是坏人,如果是王爷的人……其实他们是一伙儿的。
她也是王爷的人呢。
因为想到这里,此刻燕宁抿着手中的一杯清茶,又觉得这样快活的气氛叫自己高兴。这样充满了生命力的大笑,如果能在楚王的身边环绕的话,那楚王的心情每天也会很好的吧。
那些武将看起来很粗俗,大声说笑,军帐都被震得颤抖起来,还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可是燕宁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突然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她之前躲在车里来蜀中的时候软软的,胆子很小的样子,可是此刻却突然笑了,还笑得很开心,十一公主不由露出几分惊悚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那位大人说的笑话儿多有趣儿啊。”
燕宁和十一公主关系亲密多了,勾着十一公主的袖子小声偷笑着说道。
十一公主木着脸回想刚刚那武将说了什么笑话。
……因为喝酒喝大发了,想要反抗自家河东狮,被婆娘举着洗衣棍追出三里地,这种笑话很好笑么?
“……你喜欢就好。”十一公主觉得燕宁喜欢的笑话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却见此刻,大皇孙也在一旁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她一脸诧异地看着燕宁偷偷地笑,大皇孙无声地笑,突然觉得或许那个异类应该是自己才对。
因此十一公主细细品位了很久,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一种奇怪的想法在里头,她似乎觉得的确是有点儿意思的。她坐在燕宁的身边正想着这些的时候,燕宁一边弯起眼睛听着对面两个武将的吵闹,一边去看楚王。
见楚王正侧头听太子说话,也没有忘记吃饭,燕宁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了目光,专心地吃自己面前的小菜。
楚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见哭包好好儿地,安安稳稳地坐着吃饭,并没有害怕,楚王勾了勾嘴角。
“叔祖?”见楚王莫名地笑了,太子急忙低声唤了一声,觉得有些惶恐。
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么?
楚王一向都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没什么。继续。”楚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见太子松了一口气,和自己说皇帝在京都之中如何如何,还有京都之中的朝政如何,便也专注地听着太子和自己说京都的动向。
当他专注在太子的身上,片刻之后,武将们开始向楚王和太子敬酒。太子的脸色有些发青,看着武将们面前的那钵大的酒樽,作为一个敦厚的太子,一个真正的有了四个儿子的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更何况楚王面不改色,已经连喝了五碗酒了。
太子颤抖着端起了大大的酒樽,微笑着仰头,也喝了三碗。
“好!真男人!”顿时,军帐之中充满了对太子的夸奖。
大皇孙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酒杯。
酒杯里没有酒水,只有白水。
他默默地,学着楚王与太子那样一脸郑重地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这个豪迈的动作却没有人注意到。
大皇孙脊背绷紧了片刻,慢慢地把小酒杯放在了面前的小案上。
燕宁正看着楚王喝了那五碗酒之后,又开始和那些武将们没有官职高低地一同喝酒,不由有些担心。只是她知道,这样的场合是不应该做出所谓关心楚王的举动去劝他少喝点儿什么的,那才是扫兴与自以为是。
因此她只能在心里偷偷担心。见楚王这样喝酒也没有露出异样,燕宁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到大皇孙的动作。看到大皇孙此刻那有些寂寞的样子,燕宁霍然想到他之前龙行虎步的模样,便在大皇孙的耳边低声说道,“殿下也很厉害!”
不说别的,大皇孙饮水的样子是十分优雅的。
等长大了能喝酒的时候,必然是一派风姿。
因此,燕宁没有说谎,觉得他喝水的样子很好看,目光十分真诚。
大皇孙眼睛微微一亮,转头看了燕宁一眼,见她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微笑,抿了抿嘴角,露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嗯。”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只是看似云淡风轻,他却手中的筷子一转,给燕宁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燕宁的碗里说道,“你不喜油腻。”这段时间,因为出京都的时候的难言之隐,也因为大皇孙年纪小,太子也不可能让他一直骑马而行,因此大皇孙大多和十一公主与燕宁在马车里作伴。
燕宁与十一公主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大皇孙心里有数。他倒是也知道燕宁不太喜欢燕窝……这姑娘喝燕窝的时候格外艰难,仿佛是在吃药,大皇孙自然看出几分。只是燕宁请他别跟太子说。
太子叫人炖燕窝给她和十一公主就是一番好意。
燕宁不想做出一副对好意都不太感激的样子。
不过她喜欢清淡的菜色,大皇孙倒是知道。
“谢谢殿下。”燕宁见大皇孙这样和气,心里觉得十分高兴,正看着大皇孙微笑,顺着这个方向微微抬眼的时候却是一愣。她就见对面武将的座位之中,在最末端坐着一个生得很英俊的青年。
这青年十分沉默,安静地坐在最下方吃着东西,如果身边有同僚和他说话,便十分耐心地回应,似乎虽然沉默寡言,不过和同僚们的关系都不坏的样子。这张英俊的脸格外熟悉一些,燕宁不由愣住了,看了那青年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青年抬头看来,见到燕宁正在看自己,便淡淡地转移了视线。
他似乎对能跟着楚王身后而来的京都贵女并不感兴趣。
燕宁却还是又看了这冷淡的青年两眼,觉得这种冷淡十分熟悉。
上一世,她在端阳伯府做沈言卿的妻子的时候,见惯了这样冷淡的表情,还有这个冷淡的青年。
他总是冷冷淡淡地在家中进出,有的时候会遇到燕宁,同样是冷淡地擦肩而过,似乎沈言卿妻子的身份在他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说旁人会对这样的冷淡觉得心里被冒犯被忽视心生恼怒,可是在端阳伯府,被端阳伯的庶子庶女们敌视还有群起而攻之,阴阳怪气甚至恶言恶语包围的时间久了,燕宁反而觉得这样的视而不见是一种叫自己很感动的态度。
她嫁给沈言卿三年。
这青年一向对她冷淡无视,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他却从未伤害过她。
燕宁心里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遇到了沈言卿的庶出长兄,那位端阳伯的二房生的庶长子沈言江。就算是她之前已经听长平长公主在楚王的面前苦苦央求楚王打压他麾下的沈言江,可是燕宁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迎接太子与京都贵使的宴席上看到沈言江。
他似乎是楚王此刻军帐之中武将里最年轻的一个,虽然敬陪末座,却有资格在军帐之中有他的一席之地。想到这里,燕宁不由想到上一世的时候,沈言卿的确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年轻武将之中的佼佼者。
他军功在身,在京郊大营之中当差,是端阳伯的骄傲。
当然,也是长平长公主的心病。
那么优秀的庶长子,就算沈言卿同样光华无限,在京都也很耀眼,可是却也不能掩盖沈言江的锋芒。
不过燕宁对沈言江却并没有什么怨恨与厌恶。
他没有伤害过她,甚至如今燕宁回想起来,似乎和长平长公主母子作对的庶子庶女与端阳伯的姬妾之中,并没有那位二房的夫人。
那位夫人总是对这些争斗离得远远儿的,对燕宁也并没有什么敌意,只不过是把她当做普通的陌生人罢了。
想到这里,燕宁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样出色的庶长子,怪不得长平长公主千方百计想给他娶一门糟心的亲事。
不过之前在宫中因为长平长公主太无耻了,燕宁都只顾着生气没有想到,长平长公主就算是想给庶长子娶一门糟心的亲事只怕也不大能成功。因为上一世,直到燕宁死去的时候,沈言江似乎也并没有成亲的样子,可见就算是长平长公主想把品德败坏的女子塞给庶子,也没成功。想到这里,燕宁倒是为沈言江松了一口气,一则是为了无辜的人没有受到长平长公主的陷害高兴,另一则倒是因为……沈言江越强大越好。
他越强大,长平长公主母子心里就越不痛快,越要寝食难安。
如此,燕宁也就越高兴了。
“哈哈!”十一公主刚刚还觉得这些武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叫自己品不出什么趣味儿来,然而此刻听了一会儿他们打闹,顿时笑得比燕宁还厉害了。此刻不顾及形象一头滚在燕宁的肩膀上,抱着燕宁单薄的肩膀就大笑起来。
这一个动作叫燕宁受了惊吓,顿时把自己对从前沈言江的那些记忆之中的回忆全都挣脱出来。她急忙收回目光免得叫人看见,又忙着垂头快快地吃饭,听着身边的声音洪亮的男子们的大声说笑,燕宁觉得自己的心也踏实了起来。
上一世是上一世的事。
那些痛苦她会记得,可是燕宁并不想叫那些痛苦成为自己的梦魇,叫这一世的自己也不能幸福快乐。
她想到这里,便不去再想上一世的那些好的坏的,跟着十一公主一同听着军帐之中的声音。
太子此刻已经醉了,正揽着一个虬须大汉的膀子两个人大声称兄道弟。这样一群喝醉了的酒鬼之中,楚王依旧在与人喝酒,可是却还是一副很稳重的样子,面前依旧有好几个大汉躺倒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看见楚王面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的样子,这样肆意的宴席里,燕宁觉得开心起来,她弯起眼睛和十一公主一块儿笑了起来。
楚王正把面前的一个武将喝得脚下转了十八个圈儿轰然倒下,微微晃了晃头,仿佛从这些男人们粗豪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小姑娘的笑声。
他霍然抬头看向燕宁的方向。
燕宁的眼睛如同新月一般。
楚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也有些醉意了的心里有些天马行空的庆幸。
还好……哭包在笑。
不然,今夜只怕大家都要被哭包的泪水冲走。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醉意的,且见太子已经准备跟七八个大汉“再来两坛”,楚王便抬手叫人把宴席给散了,叫人把已经醉得摇摇晃晃地抱着脸色微沉,面容冷漠的大皇孙叫大兄弟的太子拖走,自己缓缓站起。
他的身后,何泽兄弟一同扶住了楚王,楚王却摆了摆手对何泽与何海说道,“送十一公主和燕宁回去。”他目光依旧清明,只是染上了淡淡的醉意,正见何泽兄弟吩咐麾下把那些醉倒在地的武将们拖走,这军帐之中变得空荡荡的了,就见燕宁已经拉着十一公主的手怯生生地走过来。
“你今天怎么又不怕了?”楚王见燕宁凑过来,便突然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因为饮酒,变得多了几分暗哑。
“都是王爷麾下的将军,我不觉得害怕。”燕宁见楚王似乎冷哼了一声,就算是他没有醉酒的样子,可是却还是担心。此刻一向冷漠的楚王的身上熏染上了厚重的酒气,叫燕宁这样从不饮酒的女孩子觉得莫名晕乎乎的。
她觉得在这样的楚王的面前有些透不过气,不由小声问道,“王爷,你没事吧?”她都记不清楚王喝了多少了,此刻见楚王垂头看着自己,便急忙问道,“有没有解酒茶?不然,不然……”她突然失败地垂头,扭着手指说道,“我不会做解酒茶。”
她此刻突然羡慕三表姐阿静。
阿静会做点心,也会做解酒茶,多好啊。
正有些失望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发顶被一只大手用力地压了压,之后揉了揉。
她顶着沉重的压力抬头,却见是楚王在揉她的发顶。
“不会做也没关系。”楚王的声音难得地温和。
燕宁呆呆地看着对自己此刻格外温和的楚王。
虽然……王爷此刻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不过这肯定是喝多了吧?
“以后我学着做。”她红着脸说道。
“嗯。”楚王没有嫌弃她的样子府,反而还微微颔首。
燕宁于是确定,楚王的确喝多了。
十一公主呆呆地看着楚王和燕宁,一时心里竟然有些羡慕。
楚王目光转到她的方向,抬手,飞快地拂过她的发顶。
虽然没有如同对燕宁那样的温和还有爱护,只不过是清风一般拂过她的发顶,不过对于十一公主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她心满意足,只担心早早被太子拖走的大皇孙明日知道,只怕要气得哭出来。
“那王爷,我和何大人走了。”见楚王微微皱眉,依旧目光清明浅淡地看着自己,燕宁急忙对楚王说道,“您好好歇息,明日我再给王爷请安。”
“本王送你回去。”楚王突然开口说道。
他似乎更温和善良了,可是燕宁和十一公主已经手拉手地溜走。
“不了不了。”两个小丫头跑得飞快,身后何泽兄弟把楚王丢给其他副将,急急忙忙追出去,直到把燕宁和十一公主都送回了帐子里才算完。不过这一天,虽然燕宁累得不行,却又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还有充实。
她回到军帐之中的时候拂冬还在休息,显然是累得也有些狠了,因此燕宁也没有叫醒她,只是自己换了衣裳又睡了过去。等一觉睡到天亮,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拂冬托着水盆进来给她擦脸更衣。
“姑娘早上没起来,公主殿下还来找姑娘了呢。”
“找我做什么?”燕宁好奇地问道。
“听说军营早上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军中万人操演,气势恢宏浩大,公主和大皇孙一同去看操演了。”拂冬笑着说道。
燕宁有些遗憾,不过却并不是非要看这些的,因此便笑着问道,“那现在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十一公主和大皇孙又去看将士的骑射训练去了。对了,王爷身边的何大人过来了,说是如果姑娘醒了就找王爷去。”她见燕宁疑惑地看着自己,便急忙说道,“仿佛是王爷想问姑娘什么话,因此才叫姑娘去。”
因为她这样说,仿佛楚王想问自己事情,燕宁顿时清醒了起来。她急急忙忙地换了衣裳,顾不得吃饭,跟着拂冬一同往楚王的大帐之中走去。等进了楚王到主帐,燕宁就见主账外倒是护卫无数,然而帐子里却只有楚王一个人。
他正在看着手中的卷册,面容端肃。
帐子里的气氛安静得不得了。
看他似乎正在忙正事,燕宁哪里还敢闹出声音来,轻手轻脚地进来,坐在了楚王不远处的垫子里,一声不吭,仿佛自己是空气一样。
她希望自己没有打搅到楚王,然而当她刚刚坐下,楚王目光锐利,已经抬眼看过来。
他的目光依旧沉稳,仿佛昨日有些醉酒的画面都是燕宁幻想的似的。
燕宁一时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问道,“王爷,你酒醒了?”
楚王看着这不会说话的哭包。
他何时醉酒过。
他从不喝醉。
微微皱眉,楚王并没有理睬这个蠢得不行的问题,只是冷淡地问道,“昨日你看了阿江数眼。你很中意他么?”
第66章
这话叫燕宁顿时大惊失色。
“您,您都看见了?”
楚王冷哼了一声。
他又没有瞎了眼,怎么会看不见燕宁对沈言江的注意。
只是昨日被麾下武将缠着喝酒,他没工夫问她。
难道燕宁真的看中了沈言江?
见小姑娘犹犹豫豫地看着自己,楚王微微皱眉。
说起来,沈言江虽然年轻,然而在军中一向沉稳并没有少年人的轻浮,而且行事也很正派,从不在外头花红酒绿地过日子,更没见什么劣迹,因此虽然他是端阳伯庶子,然而在只看重能力的楚王的心里,沈言江还是不错的一个可以栽培的小将。
如果不是看重沈言江,他也不会叫沈言江有资格出席迎接太子的宴席。不过看重是一回事,可如果燕宁看中了沈言江的话……想到端阳伯府里的那乱七八糟的人与事,还有不省心的长平长公主,楚王不免微微皱眉。
他看了一眼软软弱弱的燕宁。
就算燕宁想要嫁人,也得寻个和气的人家。
端阳伯府都乱得要上天,虽然沈言江并没有夺爵之心,不过日后端阳伯府必然要有大纷争。
燕宁这样的小东西嫁到端阳伯府去,不是给端阳伯府送菜么?
只怕活不了几年。
因此楚王想了想才对燕宁皱眉说道,“沈言江为人不错,不过家中极乱。你和他不合适。”他才想说如燕宁想要嫁人的话,自己帮她挑一个好人家,然而燕宁却已经吓得不得了了,什么疲惫还有昏昏欲睡全都不见了,急急忙忙地摆手说道,“没有,我对他没有想法!”
她一下子就听懂了楚王的意思,没想到楚王是觉得自己看中了沈言江,想要嫁给这个看起来很出色的年轻人。
见楚王在为自己认真地考虑自己和沈言江之间合适不合适,燕宁心里莫名堵得慌,可是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她更多地想要解释清楚,因此也没有在意。
“我对沈言江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燕宁见楚王沉默地看着自己,似乎在听自己的解释,抿了抿嘴角,还是忍不住把糟心的事跟他说了,低声说道,“我从前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是端阳伯府的大公子,是……是端阳伯府的庶长子。”
她觉得庶长子这个称呼对沈言江来说或许也是一种侮辱吧,因为人家明明能当嫡子的,只不过是叫长平长公主给抢走了名正言顺的地位。
想到长平长公主都抢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如今还要祸害人家的终身,燕宁便有些气愤地对楚王告状说道,“之前我去宫里陪贵妃娘娘,遇见长公主了。长公主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嫡母,因此要给他做主求亲,还请贵妃娘娘赐婚呢。”
她涨红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似乎很生气。
楚王心中了然。
只怕长平长公主给沈言江挑的媳妇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谁家的丫头?”
“姜嬛!”燕宁气呼呼地说道。
她因为生气,要跟楚王告状,因此蹭了蹭,蹭到离楚王身边近一点的地方去。
“王爷,您说长公主多坏啊。她还骗贵妃娘娘,说姜嬛是什么特别优秀的姑娘,别人家的嫡女都比不上她,说是配给豪族嫡子都不为过的。然后贵妃娘娘就问她说,那说给她的儿子沈言卿行不行啊?她又跟贵妃娘娘翻了脸。”
燕宁絮絮叨叨,就算是饿着肚子也很有力气地和楚王说着这些事。楚王看着气得鼓鼓的燕宁,见她似乎完全忘记他是长平长公主的叔父,一心一意地跟自己告长平长公主的状的样子,不由哼了一声。
这哭包蠢得很。
不过她对他的信任,相信他会不偏不倚地公正的态度倒是不坏。
“这么说,这门婚事没成。”楚王当然记得姜嬛。
只要看见哭包一次,楚王就记起来姜嬛一次。
说起来,能在楚王的心底有这样的位置,姜嬛也已经很了不起。
“就算是暂时没成,可是沈家大公子的婚事还掌握在长公主的手上啊。”见楚王没有说话,仿佛倾听自己的话,燕宁偷偷地看了楚王一眼,偷偷地,不会被人察觉地揪住了楚王此刻落在座位旁的衣角,见楚王并未察觉,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这才跟楚王理直气壮地告状说道,“贵妃娘娘不肯赐婚,可是如果长公主不要赐婚那些繁文缛节了,直接去和泰安侯府提亲,或者和我大舅舅提亲,双方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这件事自己私下就能办到了。王爷,你说我能不生气么。”
如果是换一个姑娘,长平长公主这坏事儿没准就干成了。
等沈言江回到京都,迎面就会出现一个声名狼藉的未婚妻。
不过燕宁此刻倒是不怕长平长公主跟理国公勾结,坏了沈言江的终身大事,不过气还是要生的。
“你觉得这婚事成不了。”楚王这话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因为他见燕宁并不着急。
这小哭包心地纯善,如果长平长公主真的要得逞,就算这只是沈家的事,不过燕宁也必定要跟他求救。
燕宁没有求他做主,那说明她笃定婚事成不了。
“长公主挑的人自然是最坏的那个。不过她想错了姜嬛。”燕宁不由捂着嘴,揪着楚王的衣角对楚王偷笑说道,“王爷您不知道,姜嬛可看不上一个伯府的庶长子。如果这样的身份都能看中,她还不如直接嫁给泰安侯世子算了。她啊,可有野心了,想做皇子妃,想嫁给有皇家血脉的公子。”
沈言卿也有皇族血脉,乃是长公主嫡子,因此姜嬛自然也想过要嫁给沈言卿的。
她一派天真,跟楚王说着姜嬛的坏话,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和楚王说的话是多么充满了孩子气。
甚至,这种小女儿之间的事,她也愿意和楚王说的。
楚王沉吟了片刻。
“姜嬛想做皇子妃?”
“她想做的话,就叫她做。苍蝇不叮无缝蛋,能看上她的皇子,其实,其实也不是好人。”燕宁努力暗示楚王,九皇子就是个坏蛋。
日后姜嬛嫁给九皇子,楚王一定会知道九皇子不是个好东西。
楚王看着努力挤出心机满满的样子的哭包,哼了一声。
“还有什么?你这段时间在京都有没有受委屈?”他的声音平淡人,然而却在关注着燕宁的样子,燕宁心里生出几分欢喜与酸涩,然而除去长平长公主这件事,她却急忙摇头对楚王说道,“没有啦。京都太太平平的,我没有受委屈。”
她不想把自己的那些委屈说给楚王,叫楚王在军中大事还在繁忙的时候还要为她操心,因此忍着没有说别的事。然而楚王眼角的余光扫过用力攥紧自己衣角的那只小手,冷淡地说道,“蜀中之事已经完结。我不过坐镇蜀中作为震慑,并没有军机要务。”
燕宁低低地哼了一声。
“说吧。”楚王冷冷地说道。
燕宁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真的没有军中大事了么?真的不会叫王爷分心么?”
“啰嗦。”
楚王这句话刚刚出口,就看见哭包的眼眶红了。
他突然一愣,万分后悔。
不该告诉她,自己在军中已经没有正事要做的。
“王爷,京都有无耻的登徒子。”想到之前三太太的侄儿的事,燕宁觉得委屈得不得了。这些委屈在家里她憋着受不了,不愿意叫老太太和大舅母听了生气,此刻在楚王的面前,她忍不住哽咽地把自己被那个陈泰追着好久的事说了。
见楚王微微皱眉,燕宁到底忍不住伏在楚王面前的长桌上掉眼泪,哭着说道,“明明是那个陈泰的错,可是三舅母却说我是狐狸精。王爷,我心里觉得难受。”就算三太太之后又对她和颜悦色,对她很亲密,可是燕宁却知道,无论如何修好,可是当初三太太一脸愤怒地羞辱自己是狐狸精,说自己勾引了陈泰的那些事都无法消磨过去,叫她完全忘记。
她心里对三太太是有心结的。
她又不是圣人,难道就因为三太太如今对自己又和气起来,就能把以前的那些事全都忘记?
“明明不是我的错。王爷,我,我不是狐狸精。”燕宁哭得不行,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仰头露出红肿起来的眼睛,抽噎着问道,“对不对?我不是狐狸精?”
楚王已经陷入后悔的沉默之中。
他的耳边是熟悉的魔音灌耳。
这叫宿醉之后尚且有些眩晕的头更疼了。
“你不是。”楚王没见过哭成河流的狐狸精。
狐狸精都是爱笑的。
狐狸精是卖了别人自己数钱。
哭包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还有,还有姜嬛,她还想勾引大姐夫。还有四舅母……她和四舅舅不合,可是却要捎带我的母亲。母亲都过世了,清清白白的人,却要被她扣上那样不好听的话。”
燕宁把自己在京都里受的委屈全都哭给楚王听,小小的女孩儿哭得打嗝儿,都要断气了一样。楚王阴沉着脸头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看着这小东西竟然能哭出江河一样的眼泪,心都在突突地跳。此刻燕宁在他的面前哭得十分放心,完全是他给她的特权还有允许,毕竟是他主动问她有没有受委屈。
小孩子受了委屈,的确是要和长辈哭诉告状的。
因此楚王忍了。
何泽听到哭声探头进来,见燕宁哭得浑然忘我,楚王一脸头疼脸色阴沉,抖了抖,把头缩了回去,没敢进来。
能在王爷的面前哭成这样还没有被王爷暴怒丢出来……王爷想必自己也愿意。
他有什么好说的。
因此,主账之中也没人,燕宁把在京都的憋屈的事全都哭了出来,心里顿时舒畅许多。抽抽噎噎地趴在长案上抹着眼泪,她一边爬起来,抽噎着看着楚王,一双满是眼泪的眼睛里对楚王满满的都是信任还有依赖。
这样的目光看得楚王更加头疼,他忍耐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燕宁的头说道,“的确是你受了委屈。”只是他下一刻脸色猛地一沉看着燕宁冷冷地问道,“你没有用本王的腰牌?”如果燕宁动用楚王府的腰牌,绝不会有人敢这么欺负她。
“王府的腰牌怎么可以随便动用呢。”燕宁摇头说道,“我不想拿着王爷的腰牌耀武扬威,叫人觉得王爷把腰牌给了不值得的人。而且如果我用了王府的腰牌,那王府必然会给王爷传信。您那个时候还在征战呢,还要为京都这样的小事烦心,多添乱啊。”她老老实实的样子,楚王却看着这软弱到极点,有了靠山却不知道动用的哭包十分不悦,冷冷地说道,“本王倒是想看你专横跋扈。”
有了靠山还这么软弱。
难道不应该谁欺负她,就带着楚王府的留京侍卫把对方全家都给拆了?
楚王一时间觉得燕宁格外惹人生气。
“我,我其实还是用了腰牌的。”见楚王脸色恼火起来,燕宁急忙说道,“姜嬛勾引我大姐夫的时候,我可凶了。我跟她说,如果再叫我看见她勾引我姐夫,我就扒了她的皮。我还把她推倒了!”
她似乎要做出很凶狠的样子,楚王却只觉得这哭包只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崽儿,此刻听着燕宁还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就知道姜嬛会跟大舅舅告状。所以,我把王爷的腰牌挂在大门口,关上了大门。大舅舅都不敢踹门进来。”
她的心里,这是自己能用楚王府的腰牌做得最跋扈的事情了。
楚王越发沉默。
他许久之后,靠在了椅背上,带着几分审视地看着燕宁。
燕宁还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可以再跋扈一点。”想到燕宁不愿仗着自己的权势做飞扬跋扈的人,楚王虽然怒其不争,然而却对她的态度多了几分温和。见燕宁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便对燕宁说道,“不必怕。无论怎样跋扈,也无人敢说我的是非。”
燕宁这样约束她自己,楚王又觉得这小哭包瞧着可怜,见燕宁无措又忍不住露出怯生生的欢喜,他垂眸半晌,摸着腰间的一把长剑的剑柄缓缓地说道,“你不会做错事。既然把腰牌给你,无论你做什么,哪怕被人攻歼,被众人非议,本王也只会信你,给你做主。”
这话直接刺到燕宁的心里。
她觉得这一刻,自己的眼泪都忍不住自己流下来。
他是这样相信她,并且总是愿意护着她,为她做主,做她的靠山。
“嗯。”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却开不了口说更多的话了。
楚王又看了看她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手。
“陈泰是谁家的人。”他突然开口问道。
燕宁一愣,吸了吸鼻子,见楚王看着自己,急忙说道,“是京都陈家的嫡长子。我三表哥都把他揍一顿了,把他打得下不了床。”
“哪个陈家?”楚王继续问道。
燕宁就把陈泰出身的家族详详细细地说了。
楚王便淡淡地点头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他知道燕宁生得不错,不过却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狂徒,竟然直接污一个女孩子的清誉。
谁说一声不吭天天往人家姑娘家的门上,什么都不说就不是污人清誉了?这样巴巴儿地上门全都落在京都那些人精的眼里,这种事一旦闹出来,损失的,被伤害诟病的永远都不是男人。就如同燕宁的那个舅母,张嘴就说燕宁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
楚王冷笑了一声。
燕宁突然觉得楚王这个冷笑叫人觉得浑身都凉透了。
“还有理国公。这么说,他又来找你麻烦?”
“他经常找大舅母的麻烦。大舅母烦恼,我看在心里心疼大舅母。”燕宁老老实实地说道。
她觉得此刻楚王的表情十分冷硬,一时之间又有点同情重新在楚王心里挂号了的理国公和陈泰了。只是比起陈泰和理国公,她更讨厌姜嬛,想到楚王叫她可以更跋扈一点,她急忙对楚王问道,“那王爷,我,以后遇到姜嬛,可以打她耳光,叫她不许出现在任何有姜家女出现的场合,骂她是个卑贱无耻的丫头么?”她觉得下一次见到姜嬛,她肯定不能如之前那样放过她,对她那么客气只是把她推倒了。
楚王看着有些期待的眼睛缓缓说道,“你还可以直接扒了泰安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皮。”
燕宁的眼睛瞪圆了。
原来她可以做得这样嚣张么?
“等你回京之后,去王府领两个侍卫。”
燕宁急忙点头。
见她的眼睛红红的,跟受了委屈缩成一团的兔子,这么出去的话只怕军营里不知道要说自己是怎么一个阎王,把小姑娘都给吓哭。
楚王便叫燕宁留在主账之中把眼睛给消一消再出去。
此刻,他才听到燕宁的肚子小小声地叫起来。
“你没吃早饭?”他对燕宁冷声问道。
燕宁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刚刚不提?”
“我,我和王爷忙着告状,就把饿肚子都忘了。”燕宁刚刚一心一意地告状,哪里还记得要吃饭,此刻只有一肚子的委屈都不见了才觉得肚子饿了。
见楚王几乎用忍耐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很想揍自己两下,燕宁急忙缩成一团呜咽地说道,“我,我肚子饿了。”她弱弱的,看起来缩成小小一团,楚王看着这个对自己使出可怜哭包之法的蠢丫头,忍着没有一巴掌把她拍出主账,扬声叫何泽进来。
何泽闻讯而来。
“叫人做些不油腻的饭菜。”楚王对何泽吩咐说道。
何泽见躲在长案旁偷看楚王,看起来很胆怯,可是其实完全没在怕的燕宁,忍着笑出去了。
他片刻之后端了饭食进来,燕宁吃了两口就发现这主账里都是食物的味儿,虽然楚王没说什么,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急忙端起了饭菜对楚王飞快地说道,“我,我吃完了再过来和王爷说话。”
她赶在楚王没有说话跟前就抱着吃的跑出了主账,楚王想到她虽然眼睛红红的,不过难得跑得这么快,应该撞见人的概率不大,因此也就放心。只是看着燕宁早就消失在帐子后头的背影,楚王皱眉。
哭包到底是怕他还是不怕他?
她信任他。
不过似乎却根本不怕他。
难道是因为他对她过于和颜悦色?
楚王不免有些疑惑。
他并未对燕宁十分温煦,也没有对她嘘寒问暖,怎么她竟然这样相信他。
然而显然燕宁此刻没有时间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忙着把饭菜端着回去了自己的军帐之中,却看见十一公主下一刻也跟着进了自己的帐子。见燕宁在吃饭,十一公主也不叫她停下来,坐在她的身边看燕宁红着眼睛明显哭过,却吃饭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显然不是受了委屈。
十一公主微微放心,这才对燕宁笑着说道,“我来找你是有件事。”她是公主,燕宁自然不会对她无礼,只是好奇地问道,“公主有什么事?”
“我过两天要回去外祖家。你要不要也去做客?”十一公主笑着邀请。
她提到自己的母族的时候,眼底闪着欢喜的光彩,显然能回到蜀中见到自己的外祖,十一公主是真的高兴。
“我去合适么?”燕宁不由问道。
她不过是外臣家的女孩儿,十一公主的母族也不知道欢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
“怎么不合适。你和我之间不是也很亲近。”见燕宁听了自己这句话眼睛都亮了,似乎对她承认她们之间的友情很高兴的样子,十一公主便笑着说道,“而且住在军营之中条件颇为辛苦,我也想叫你舒服一些。”
她是好意,因此燕宁咽下“不觉得辛苦”这样没心肝的话,点头乖乖地说道,“公主这样邀请我,我心里欢喜极了。我愿意跟公主去拜见长辈。只是……”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人也木讷,只怕到时候不知说什么亲近的话。”
“就照着你如今的性子就行了。谁还非要八面玲珑不成?而且你伶俐了,岂不是掩盖了我这个正主的光彩。”
十一公主笑着眨了眨眼睛。
燕宁顿时放心了,点头答应说道,“那我跟公主一块儿去。”
她既然一口答应,十一公主自然是要和楚王与太子报备一番的,等在楚王与太子的面前说了自己和燕宁要去她的外祖家做客,太子无有不允,还叫人预备丰厚的赏赐叫十一公主带回母族去赏人,给十一公主撑起公主之尊的面子。
楚王微微点头。
燕宁跟十一公主去大户人家住,起码不会如在军营之中这样吃苦。
“再带一队精兵。”他对受宠若惊的十一公主说道。
第67章
因有楚王这话,因此当十一公主返回母族的时候,车驾浩浩荡荡,簇拥无数,两排精兵跟随,带着无上的,令人敬畏的尊贵。
燕宁和十一公主坐在华车之上,感受到了天家的威严与气象。
无数的人在跟随,无数的侍卫在前行,中间高高簇拥着的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样子。
十一公主今日打扮得金碧辉煌,奢侈无比,端坐在燕宁的身边,明明与燕宁独处的时候是十分和气的人,此刻面容却露出几分威严的颜色。
燕宁在心里更加赞叹了。
此刻十一公主看起来真的非常充满皇家气度,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她也急忙在车里坐得稳稳的,免得给十一公主丢脸。
不过华车四周都有华美的纱幔垂落,也不可能有人敢仰望华车之上的公主之尊,因此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到燕宁的羞涩与紧张。
此刻华车车轮滚滚而过,直接向着一座巨大的城池之中而去,很快就进入了城中,燕宁就见这是一座恢弘的雄城,看起来带着厚重的历史的底蕴。此刻进了城中,侍卫们还有宫人们簇拥着这辆华美的宫车,许多人都散在两旁露出了敬畏的样子。直到从城中穿行而过,燕宁就看见他们的对面的方向出现了一座非常大的宅院。
宅院的四周也簇拥着很多的女眷,十一公主的目光落在那里,嘴角动了动,握了握燕宁的手。
“到家了。”她低声对燕宁说道。
这就是她的母族王氏。
王氏一族在蜀中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经营了百年,在蜀中与各个家族都联络有亲,当年将她生得难得一见美貌的母亲送入了宫中想博个锦绣前程。
只可惜她母亲虽然美貌,不过宫中美貌得女人太多,并不能叫她被皇帝放在心上。虽然也有几分家世,不过这种家世在后宫贵女云集之处也并没有被皇帝另眼相看的本事。
除了她母亲有几分运气,在皇帝少少的几次临幸之后就有孕生了公主之外,她母亲王美人在宫中并没有冒出什么水花。甚至十一公主感到有些郁闷的是,王美人好歹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不然当初也不会进宫,选在帝王之侧,可是皇帝对王美人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啊。
都生了公主了,王美人也没有能往上升一升。
起码如果是个嫔位,那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想到自己在宫中就是个透明人,如今还能在蜀中摆出一副公主之尊的样子哄哄人,十一公主心里叹气。
她曾经想过自己衣锦还乡,被人敬畏的样子。
可是如今想想,这样装模作样也没什么意思。
“那位是公主的外祖母么?”燕宁透过了纱幔往外看去,却看见宅院的大门处,一位白发苍苍,颤巍巍的老人家正带着十分的期盼看向这里。那位老人家年纪很大了,本来并不需要在这里站着等着。可是燕宁却被那双眼睛里的泪光还有欢喜给镇住了,转头看向十一公主。
只是十一公主也没见过母族的人,然而想了想便点头说道,“应该是。”她正跟燕宁说着话的时候华车就停了下来,四周的人急忙都请安的请安,跪拜的跪拜,宫人们站在华车四周,之后,一个脸色冷峻的青年武将面色冷凝地走到华车旁,挑起了纱幔。
燕宁看了这青年一眼,恨不能捂上自己的眼睛。
沈言江怎么会被派来了。
难道楚王这么相信她的话,信任她说对沈言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意,因此就放心地叫沈言江过来了?
楚王不担心她闹着要嫁给沈言江,然后跳火坑了么?
“多谢大人。”这一次领队的就是沈言江,十一公主见这青年退后一步,虽然面容沉稳看不出什么,然而举动对自己十分恭敬,便微微点头道谢。
她当初问楚王,要派何人与自己一同来祖母。
楚王本指定的是身边的心腹武将何海,不过仿佛是蜀中有些异动,因此何海去探听消息去了,最后楚王才在一群粗糙得叫人窒息,可能会叫燕宁感到害怕的军中大汉之中挑了生得好歹比较英俊,看起来也并不魁梧,瞧着不大伤眼睛的沈言江。
而且沈言江心思比军中同僚更加细腻,也能好好照顾十一公主与燕宁,因此楚王才选中了他。因为也知道自己劳烦了沈言江,作为一个不受宠,其实就是个外表光鲜内里自己心里有数的公主,十一公主并不会对这些楚王身边的武将傲慢得高高在上。
沈言江一声不吭。
燕宁犹豫了一下,见当十一公主出现的时候,那位老人家已经忍不住颤抖着上前几步的样子,就留在车里暂时没下来。
她觉得自己不好在这个时候下去,影响人家一家团聚。
她想得也没错。
当她留在车里的时候,十一公主已经看见那位老人家已经老泪纵横地走过来。
她虽然并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家,可是在这么多年与王美人生活的时光里,王美人时常会对她说一些曾经自己在蜀中生活的幸福还有自己被如何娇宠长大的时光。因为生母的念念不忘,因此十一公主并不对自己的外祖母感到过于陌生。此刻看见老人家走过来,十一公主眼底也忍不住泛起了泪光,上前伸手将老人亲手扶住。
“您一定是外祖母。”她低声说道。
“公主啊!”老人忍不住哭着唤了一声。
她看起来也是有身份的长者,锦衣玉食,素日里应该很是安乐尊贵,可是此刻却忍不住抱着十一公主哭了起来。
两旁的两个中年女眷有些尴尬地站着,有心想劝,然而见十一公主都不在意这样没有形象的哭泣,还抱着老人家低声安慰,她们便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好不容易等十一公主劝住了老人,这才一同上前拜见。
此刻簇拥在宅院门口的都是王家的女眷,还有一些城中的官宦人家有头有脸,不敢怠慢京都贵人的女眷。因为见十一公主年纪不大,却言行之间很有皇家的气度,因此也无人敢小看,等十一公主含笑挽着自己的外祖母对这些女眷道谢,并且表示日后设宴宴请今日来迎接自己的人,这些女眷倒是都很满意。
此刻,这些女眷也都开始慢慢散去。
王家的女眷也簇拥着十一公主准备进王家的大门。
“等等。”十一公主见母族的人已经见过了,急忙转头,对华车上一直没有下来,还叫自己跟家人亲近的燕宁招手说道,“阿宁,回家了。”
她的声音轻松柔和,又带着几分亲昵,显然召唤的对象是和她平日里十分亲近的。这能与一位公主亲昵相厚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因此王家的女眷都好奇地往华车上看去,连一旁一些还没有离开的城中官宦女眷也都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就见华车之中人影微微闪动,一个生得纤细清艳的小姑娘叫人扶着从车上下来。
这女孩儿生得清艳昳丽,虽然年纪不大,然而颜色鲜艳,生就了单薄的气息,瞧着有些弱不禁风的。
她被个丫鬟扶着下来,走到了十一公主身边,先给十一公主的外祖母王老夫人福了福。
“给您请安了。”燕宁红着脸对老人家说道,“这段时间只怕要叨扰您,给您添麻烦了。”她的声音软软的,听着就不是个泼辣的脾气,王老夫人愣了一下,见十一公主眼底带着笑容,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带着几分慈爱地说道,“哪里的话。贵女下降,王家欢喜还来不及。”她这样温和,十一公主不由笑着对王老夫人说道,“这是我的手帕交,理国公府出身的阿宁,在宫中素有体面,贵妃娘娘最喜欢她。”
提到那位在宫中握有权势的李贵妃的时候,王老夫人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敬畏与尊重。
当她听十一公主说燕宁被李贵妃喜爱,越发高看了燕宁一眼。
更何况十一公主又说燕宁出身京都理国公府,既然是国公府的门第,那显然眼前的这一位也是京都贵女。
或许蜀中别人家不知道,都以为公主才最尊贵。
不过家里出了个不得宠的王美人的王家却明白,虽然燕宁不过是臣女,不过在宫中还不一定是谁更风光呢。
因此王老夫人越发不敢怠慢。
“这真是贵客。”她温和地说道。
“没有没有。我其实是叨扰您家里了。我是侍奉公主才来的蜀中。”燕宁哪里敢应承什么“贵客”,急忙摆手。见她娇滴滴的小女儿的模样,竟然没有半分所谓得宠的贵女的傲然的气度,倒是娇憨可爱,王老夫人不由欣慰地看向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的手帕交如果是这样性子柔和良善的,那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应该不坏。然而她欣慰之后又想到王美人进了那暗不见天日的后宫之后,这么多年却都没有什么消息,不由又生出几分伤感。
如果不是当年……她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瞧着闺女生得美貌,因此想要博个富贵前程,把好好儿的闺女送到了宫里去,那又怎么还会有十几年的母女分离。
想到那死鬼男人当年还遗憾女儿只生了个公主,不能为王家光耀门楣,王老夫人倒是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儿女都是一样儿的,可是如果生了皇子,只怕还要卷入许多的纷争之中不得安稳。倒是生个公主,女孩儿贴心,还能好生在宫中陪伴王美人。
此刻见十一公主性子干脆,王老夫人也觉得高兴起来。
“快进去吧。”她笑着说道。
此刻,两旁的儿媳都讷讷的,有心讨好十一公主,又畏惧她这个婆婆的样子。
王老夫人也知道儿媳们都对能被陛下恩典回归母族的十一公主有些期盼,不过期盼也就是白期盼罢了。
她不可能答应叫王家在攀附如今在京都不知生活过得如何的王美人母女,叫她们母女被家中拖累。
毕竟,王美人如今还只是低位的嫔妃……如果皇帝真的在意她们母女,又怎么会不升王美人的位份呢?
心里想着这些事,王老夫人却是一位十分温和的老人家,和十一公主与燕宁一同进了王家的大门。她们浩浩荡荡地进去,却不见王家的大门外,一个穿戴得十分华丽的中年妇人迟疑地看了许久王家的门口,之后低声说道,“理国公府。姜家?”她似乎在回想什么,之后脸色又有些变色,急忙对一旁一个扶着自己的丫鬟低声问道,“刚刚你听公主殿下喊那位姑娘什么?”
那丫鬟急忙说道,“回太太的话,公主殿下喊那位姑娘阿宁。”
“阿宁。理国公府的阿宁。”这妇人念叨了几回,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急忙去看王家门里的动静,却见此刻人都已经进去得差不多了,顿时王家的大门就关上了,将一切羡慕嫉妒还有各种情绪的目光全都阻隔在外。
然而虽然看不见里头的人影,这妇人的脸色却忽青忽白了一阵喃喃地说道,“不会这么巧吧?我得回去问问老太太去!”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带着摸不着头脑的丫鬟就匆匆地走了。
王家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些,这一天大摆宴席,款待从京都远来的十一公主和燕宁。
燕宁也不是一个活泼的脾气,道了谢就坐在十一公主的身边,笑眯眯地听十一公主和王老夫人说话。她虽然人是笨笨的,不过却长着眼睛。王老夫人看十一公主的目光和老太太与大舅母看她的目光是一样的,可见是真心疼爱。
至于王家的其他人,在燕宁的心里也并没什么印象,无论是想要巴结十一公主,希望十一公主提携她们的儿子去京都风风光光做事,还是打量十一公主,仿佛不经意地问十一公主如今陛下可给她赐婚了什么的,事态千百,叫燕宁觉得有些复杂,却并不会叫她觉得厌烦。
等宴席散了的时候,她还说给十一公主听。
十一公主便跟着笑。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家里也要端着公主的谱儿。”她在王家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在燕宁跟前的自在轻松,相反还是一副端贵的公主的姿态,今日还大赏王家的下人,还将许多的京都才有的尊贵的玩意儿赏给王家的女眷,只有王老夫人的礼物,是她和王美人当初在京都就认真预备好的,并不稀罕,只不过是王美人常年礼佛供奉的一尊玉佛。
虽然这玉佛不大,可是却是她们母女的真心。
“当年我母亲离开蜀中去京都的时候,与舅母们也只不过是寻常往来。如今相隔十几年,彼此都生疏极了,还有什么亲近与厚爱。不过是瞧着我是个公主因此才亲近,却与外祖母的真心记挂不同。”
王老夫人说起宫中的时候只说王美人困在那里叫人心疼。然而王家的其他女眷说起王美人的时候却说是羡慕王美人在宫中安享荣华富贵……这就很能看得出谁有心谁没心了,既然如此,十一公主自然不会和她们放下自己的身段来亲近。
既然她们敬畏她的公主身份,那不如继续敬畏下去也好。
“老夫人眼里的眼泪是真的。”燕宁低声说道。
“外祖母是真心记挂母亲。当年外祖父送母亲去京都选秀,外祖母就和外祖父大闹了一场,夫妻反目。等知道母亲被选中了,留在宫里头,外祖父扬眉吐气,在蜀中好生风光,在城中地位也不同了。可是外祖母却搬到了庄子上去住。还是外祖父过世之后,我才听说外祖母回到了王家来。”想必王老夫人这种态度会叫王家的人不解,毕竟把女孩儿送入宫中这是很体面的事,在蜀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
可是怎么还闹成这样呢?
十一公主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燕宁急忙摸了摸她的手背。
“老夫人能看见公主回归母族,也会很欣慰的。”
“那是自然。而且外祖母总是担心母亲在宫里没有宠爱,我们母女会遭罪。不过我这回回来也安慰她了。虽然母亲无宠,不过贵妃娘娘是十分温和公正的人,宫里没有敢作践我们,以母亲的位份还有我身为公主的身份,按规矩的吃穿用度也是极好的。娘娘宫规森严,也无人敢克扣。只不过是……”十一公主见燕宁露出几分关切,便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是不被人放在心里罢了。”
她们其实过得日子不错,除了没有被皇帝放在心里,如同影子一样在宫中生活。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
“公主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老夫人吧。”燕宁顿了顿,给十一公主出主意说道,“而且公主也长大了,以后,以后总是会建自己的公主府的。有了公主府,就是自己个儿说了算啦。到时候公主就把老夫人接到京都来,老夫人也能和公主住在一块儿,那才是幸福的事。”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的目光柔和起来,看着燕宁清澈的眼睛,觉得眼泪几乎要流下来,急忙笑着说道,“没错。你说得很对。”
她觉得自己被燕宁安慰了。
燕宁有点不好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似乎有几个锦衣青年远远地,踌躇着不敢过来。
燕宁不喜欢见外人,而且之前三太太的侄儿给她的阴影太大了,她见那几个青年远远地往这边看,就躲到了十一公主的身后去。
“舅母们的小心思罢了。”十一公主也看了一眼那几个青年,见他们身上穿着簇新的锦衣,面容都很俊俏,便哼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啊?”
“她们以为若是我能在家中看中了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或许还可以选做驸马。”十一公主平淡地说道,“那自然就是她们脸上的光彩了。”
她对于这种心机并不算多么放在心上,倒是觉得有些可笑……舅母们知不知道,如果自己的儿子被选做驸马,那是要把公主“尚”来的,而且要跟着十一公主去京都住在她的公主府上,这和入赘没什么分别。
虽然王家的人应该愿意去京都享福,不过这种在公主府上给公主当奴才似的享福,能舒服么?
她微微摇了摇头。
燕宁犹豫了一下。
“还是不要见外男吧。”她不喜欢见外人。
“那是自然。叫他们以后不许出现在咱们视线所及的地方。”这次是王家没有规矩,十分丢脸。
十一公主和燕宁正说话的时候,却见沈言江已经带着几个侍卫将那几个锦衣青年带走了。
“他倒是心细。”十一公主和燕宁还什么都没说呢,那沈言江就已经知道这种事不妥,叫那几个锦衣青年不许出现在公主面前。
如今想想,楚王把沈言江派来倒是有道理的。
不然换一个心思粗糙的武将,大概大大咧咧在军中惯了,未必能想到这是对公主与燕宁的冒犯。
燕宁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见十一公主目光落在沈言江的身上关注了一会儿,便也陪她站了一会儿,就一同回去王家给十一公主专门预备的好院子里去了。
那院子里都是如花朵般美貌的丫鬟,十分殷勤体贴,不过燕宁还是习惯拂冬服侍自己,因此只叫这些丫鬟在外头,叫拂冬守着自己。这王家的条件显然比在军营之中好多了,真的跟十一公主说的那样,高床软枕,闺房里香喷喷的,舒服得不得了。
可是燕宁却第一次失眠了。
她在陌生的蜀中,独身一人没有家人依靠,又没有楚王在,只觉得心里不安,睡不着觉。
甚至她觉得军营之中那硬邦邦的小榻都比这样软乎乎温暖的床铺叫人觉得安稳。
因为一晚上没睡好,翻翻滚滚地折腾,燕宁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底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更加可怜了。
拂冬瞧着自家姑娘都觉得可怜。
“姑娘,要不然再睡会儿吧。”
“不了。这是在别人家做客,躲在屋子里睡大觉多不好啊。”燕宁昨天是抱着楚王的腰牌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此刻无比疲惫,却摇头低声说道,“总不能给姜家丢脸。”
她出身理国公府,如果不知规矩,那只会叫人笑话姜家的家教。只是她正说着话呢,却见外头一个十一公主身边的宫女请安之后走进来,见了燕宁急忙给燕宁福了福说道,“给宁姑娘请安。公主正寻姑娘呢,说是前头来了一个燕守备家的太太,跟老夫人说是姑娘的婶娘。公主想问问姑娘,认不认识她。”
第68章
姓燕?
拂冬的脸色一变。
燕宁却只是愣了愣,压住了想要说话的拂冬,摇头对这宫女说道,“不认识。”
她的目光十分平和,甚至没有半分激动,看不出有什么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样子,仿佛这个姓燕的对她来说本来就应该是陌生人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姓燕的啊……这宫女都愣住了一下,然而到底在宫中见过的奇怪的事多了去了,她愣了一下之后很快给燕宁福了福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回公主的话。”
既然宁姑娘说不认识,那自然她们就都不认识。
至于其他的,宫女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感兴趣。
主子们的事知道得越多,其实也不算什么好事。
拂冬忍耐着送这宫女出去,转身回来,看见燕宁似乎并没有伤心不安什么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低声问道,“姑娘,这燕家……”她犹豫了一下对燕宁低声说道,“燕家不应该在蜀中啊。”
燕宁的亡父祖居山东,于蜀中十万八千里呢,不然,燕宁来蜀中之前也不会完全没有想到会遇到口口声声说认识她的燕家的人。此刻看见燕宁似乎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拂冬低声问道,“他们不会坏什么事吧?”
“我本来就不认识他们啊。”燕宁见拂冬担心地看着自己,笑了一下,拉住了拂冬的手说道,“我从小在京都长大,怎么可能认识什么燕家的人。”
这真是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情况。上一世燕宁胆小羸弱,从未踏出京都,因此也从未见过燕家的人。燕家的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也对燕家的人并不感兴趣,她都把燕家给忘记了,甚至她的心里,京都的理国公府才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竟然有燕家的人冒出来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
在燕宁的心里,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罢了。
“可是我担心他们辖制姑娘。”如果换了别人,拂冬不会这样猜测。可是如果是燕家……燕家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他们是曾经在燕宁父亲战死沙场之后,想要抢走燕宁一家所有财产,还气得燕宁生母自尽的货色。
这样的人家,如果看见燕宁如今这样显赫,还不黏上来啊?拂冬的手心儿都在发凉,可是燕宁却并没有多么紧张,她想了想,对拂冬说道,“没事儿,这是王家,而且还有十一公主,还有沈副将护卫,而且还有王爷在呢。”
“我担心燕家会说一些诬陷姑娘的话。比如姑娘不认家族,是不孝不悌之人。”拂冬担心地说道。
燕宁和燕家一向冷淡。
如今,她又不认燕家的人。
可燕家到底是燕宁的家族。
如果燕宁真的这样无情,燕家闹出来,那燕宁的名声岂不是坏了?谁都不会喜欢不认家族的白眼狼的。
“这有什么的。这是在蜀中,又不是在京都。”燕宁愿意在王家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不给理国公府丢脸,可是也不代表她会被燕家在蜀中辖制。就算是她的名声在蜀中坏了又怎样,反正日后王爷回到京都,她也不会再来这里跟燕家有什么瓜葛。
至于京都……燕家敢去京都么?她大舅母大表姐还有表哥们不弄死燕家的人才叫奇怪。如果不是畏惧理国公府,燕家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没动静,完全没有骚扰过燕宁。
因此燕宁完全都不害怕。
她在蜀中又不是没有靠山。
还有王爷在呢。
因此,燕宁觉得自己的腰杆子格外地硬,完全没有把燕家放在心上。因为她这样的态度,也直言自己不认识燕家,因此十一公主对什么燕守备家的太太也完全没有兴趣了。
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虽然在京都,这个公主的地位不怎么靠谱,可是在蜀中这种地方,就算是一方大员,总督巡抚都要在公主面前折腰,更何况一个区区的守备。因为燕宁对燕太太没有在意,因此十一公主对燕太太所谓拜见她也置之不理。
一个守备太太就想拜见公主,做什么美梦呢。
她的态度冷淡,燕太太在王家女眷的面前就格外尴尬了。
她与王家还真不是寻常的关系,两家正想着议亲呢,因此才会这样轻松地就到了王家的门上想要求见燕宁,拜见十一公主。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位从京都来的显赫女孩儿一个都没有给她面子的,她都说认识人家,可是人家只差了一个小丫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认识”。
那漫不经心,完全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态度完全不能隐藏,燕太太坐在王家的上房里,听着这样的回话,还有十一公主的宫女仰着头傲然来传话说,“不是谁都能见公主的”这种话,燕太太坐如针毡,脸都涨红了。
王老夫人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
她今日见燕太太上门,笑容满面地说燕宁是她家的长房嫡女,是燕守备的亲侄女儿的时候,倒是没觉得什么。
毕竟,燕宁的父亲和燕守备如果是亲兄弟的话,那燕太太这样高高兴兴地上门想要见燕宁无可厚非,因此她没拦着,传话给十一公主,请十一公主去问燕宁要不要出来见见自己的婶娘。毕竟如果是一家人的话,如果在蜀中能与亲人相见,那燕宁或许也会高兴。
可是当小丫头过来传话说燕宁不认识燕太太,燕太太此刻涨红了脸,眼底露出的那又愤怒又隐忍,又带着几分畏惧还有不甘的表情,王老夫人瞬间就知道,只怕燕家的事比她想得要复杂得多。
因此,她更不可能倚老卖老去叫燕宁出来。
而且此刻看着燕太太那样一双各种嫉恨交加的眼睛,王老夫人的脸色微微发沉,甚至有了不想和燕家结亲之意。
王家在蜀中也是大户之家,与蜀中各处家族都联络有亲,这燕家是这两年刚刚来了蜀中上任的,因为平日里燕守备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燕家老夫人虽然为人有些刻薄,不过对王家倒是还尊重,燕太太又是个殷勤的脾气,因此燕家和王家走动得不错。
因为这样,因此当她的儿媳看中了生得十分美貌的燕家姑娘,想要聘来给自己的孙儿的时候,王老夫人也没有拦着,毕竟那位小姐素日里美貌可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这样的家世与王家也算是匹配。
可是如今见到燕太太的眼神,王老夫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平日里笑嘻嘻的不算什么,可是一旦遇到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觉得燕家的人心术有些不好。
寻常的人,会因为一点怠慢就露出这样怨恨的眼神么?
而且,如果燕宁是燕家的女儿,为什么会说不认识燕家的人?而且当日十一公主说的话在王老夫人的心里闪过。
十一公主说,燕宁出身理国公府。
不是出身燕家,而是出身理国公府姜家。
燕家自己的嫡女不养,却反倒把孩子交给了外人……
王老夫人思忖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就敷衍了起来,对燕太太笑着说道,“许是你认错人了。”
她给了燕太太一个台阶下,只想要把燕太太给请走,然后再跟儿媳商量商量和燕家结亲的事。反正也只不过是彼此心里有些默契,既没有说出来结亲之事,也没有换什么庚帖,更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就这么罢了也就是了。
只是她笑容温煦,燕太太却觉得受到了羞辱,羞愤交加。
她即将和王家结亲。
王家如果见到她这么丢脸,日后还能尊重她的女儿么?
因此燕太太无论如何都不能受了这口气,而且燕宁一个单薄的女孩儿,那理国公府远在天边,她怕什么?燕宁可是确确实实的燕家的骨肉,不认父族,这没人伦被人呵斥的也绝对不会是燕家。
因此她急忙露出了十分委屈的模样对王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不知道,如果这位宁姑娘的确是出身理国公府,还叫燕宁,那我必然没有认错。她的确是我家夫君已故的兄长的独女,名唤燕宁。只是我也知道,理国公府权势显赫,乃是京都豪族,燕宁这丫头养在京都锦绣之处,见惯了奢华显赫,因此不把我们这等没用的家人放在眼里也是有的。”
“怎么会。”王大太太正是要和燕家结亲的人,听了这话,不由诧异地说道,“那位宁姑娘瞧着柔柔弱弱的,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住口!”王老夫人的脸色顿时一沉,看都不看诧异看向自己的燕太太,沉着脸对儿媳呵斥道,“京都贵女,也是你能评价的么?!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不就是个陪着公主……”不就是陪着公主的玩伴么。
王大太太不免十分委屈。
她自然会觉得委屈。
昨日王家的几个子弟想要拜见十一公主,远远的就被十一公主带来的精兵给清走了,也不知那领头的说了什么,把这几个孩子吓得都做了噩梦,今天早上听她提议去早早给十一公主请安,几个少年都吓得转身就跑……她之前听说仿佛是十一公主和燕宁彼此说了什么,因此才会驱逐了这几个孩子,这叫王大太太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
王家是十一公主的母族,无论驱逐几个少年是十一公主的意思,还是燕宁的意思,这都太不把王家放在眼里了。
因此,此刻见燕太太受辱,王大太太心里也觉得燕宁过于傲慢。
“混账!”王老夫人手中的茶碗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指着她骂道,“少往脸上贴金!公主身边的人,一个宫女都比你尊贵,更不要提和公主同车而坐的贵女。你自己瞎了眼,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敢来在这里大放厥词?没见识的东西,出去!”
她这样骂街,因为是老人家,王大太太哪怕被茶水泼了一脸也不敢说话,心里恼恨,面上却急忙惶恐地站起来说道,“母亲不要生气。”她身上都已经一片狼藉,自然不好再停留在上房,匆匆回去换衣裳。
燕太太也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脸色阴沉的王老夫人。
这些年,王老夫人早就不管家中的事,只是在家里颐养天年。
只是再不管家事,她也是王美人的母亲,是十一公主的外祖母,这样的身份自然会令人敬畏。
“老夫人,我……”
“宁姑娘的事,想必是燕太太你认错了人。就算没有认错人,可是既然宁姑娘不见,必然是有她的缘故。不过……”王老夫人看着燕太太,苍老的远离带着几分审视地对她问道,“我瞧见燕太太你对宁姑娘似乎也很陌生。既然你说宁姑娘是燕家的骨肉,那这么多年,你从未见过宁姑娘不成?”她这话顿时叫燕太太越发紧张起来,强笑说道,“燕宁养在理国公府。理国公府不许我们去看望她。”
“理国公府一句不许,就能挡得住你们的亲情,叫你们就可以不去看望自己的骨肉?”王老夫人缓缓地问道。
她苍老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
可是这话却诛心到了极点。
“实在是……”
王老夫人已经对她微笑起来。
燕太太事到如今哪里还看不出王老夫人的意思,见她竟然是更向着燕宁说话,想到她之前瞧见燕宁与十一公主十分亲密,这是飞上枝头当凤凰,连王家的人都要忌惮的意思么?她的脸色忽青忽白了一会儿,这才对王老夫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说道,“那我先告辞了。”
她怀着兴奋而来,却没有想到在燕宁的跟前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一时也怒火冲天,气得要命。然而燕宁完全不知道燕太太被自己都要气死了,反而等到十一公主来和她一同吃饭,就高高兴兴地吃了饭,又去拜见王老夫人。
见王老夫人的跟前只有王二太太,王大太太这个主持家事的不在,燕宁有些奇怪。
不过这是在旁人家里,她也不会问这么多。
“公主与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王老夫人仿佛完全把燕太太给忘了,在燕宁的面前笑容十分和煦。燕宁本就是对长者十分温顺的性子,闻言急忙说道,“您唤我阿宁就是。”
她笑容腼腆可爱,王老夫人含笑看了她一会儿,心里就已经在燕太太那口出愤懑与燕宁的单纯乖巧之中倒向了燕宁,因此绝口不提燕家,只是笑着点头,又问道,“如果家里有什么缺漏,就来和我说。”
“都很好了。”十一公主见燕宁靠着自己抿嘴笑,便笑着说道。
“公主……能在家中多久?”王老夫人最关心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她多想叫自己的外孙女儿永远陪着自己啊。
可是她却知道,十一公主总是要回去京都,他们祖孙又要分离了。
“大概可以十几日。太子是宽厚的人,跟我说了,说不急着回京都去。”十一公主提起回去京都的事也有些伤感,然而也知道,太子能留在蜀中十几日已经是对她的照顾了。不然,太子与大皇孙本应该在探望了楚王之后,三两日就回京都复命。
想到这里,十一公主的心态倒是平和,王老夫人一愣之后,十分欣慰地说道,“太子仁德。太子殿下能体谅公主,善待公主,我也就放心了。”太子是未来储君,既然愿意对十一公主这样照顾,可见十一公主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十一公主便笑着点头。
她不会把自己和王美人生活中不如意的事告诉王老夫人,叫老人家担心。
“这蜀中也有些有名的戏班,公主好不容易来蜀中一次,就也瞧瞧与京都的有什么不同。”公主回归母族,王家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整个王家都动了起来,搜集了蜀中有名的戏班,就等着这几日孝敬给十一公主呢。
对于家中的这大张旗鼓,恨不能整个蜀中都要显摆一遍的样子,十一公主微微皱眉,便对王老夫人说道,“我自然知道这是舅舅舅母们的心意。只是万事不可太过张扬,也不可太过靡费。”她觉得王家这么张扬的样儿……叫她这不得宠的公主看着都有点紧张啊。
更何况如果她闹得蜀中议论纷纷,也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了。”王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十一 公主。
她觉得十一公主如今的性子就很好。
此刻,见十一公主一边说话一边十分挂念燕宁的样子,仿佛把燕宁特别放在心上,王老夫人自然也对燕宁十分用心。见燕宁虽然说自己休息得不错,不过瞧着却没什么精神,王老夫人便推说自己累了要歇歇,请十一公主带着燕宁回去休息。
燕宁得了她的话,就乖乖地跟着十一公主去她的屋子说话,也不看那特别修缮的金碧辉煌的宅院,偷偷地,不落人痕迹地抱着楚王的腰牌睡在了十一公主的屋子里。
十一公主也只推说是和燕宁在说话,也不叫人知道燕宁是继续睡觉。
只是这时候王家的女孩儿们又来给十一公主请安。因为不想叫人知道燕宁大白天的做客的时候还睡觉,十一公主也没见这几个表姐妹,只是叫人送了些首饰珠宝的,约定了别的时间也就罢了。等之后到了和这几个王家的女孩儿约定的那天,燕宁陪着十一公主见了这几个女孩儿,见都生得十分美貌,与十一公主说话都十分奉承。燕宁本来就不是一个伶俐的性子,平日里在京都也是躲着人的,因此坐在十一公主的身边,垂着头也不怎么说话。
她看起来娇怯怯的,性子又不亲近,王家的女孩儿对她也不大亲近。
不过燕宁也不在意这些。
她等了几日,没见到燕家的人又来碰壁,也就不理会燕家的事了。
只是等到了十一公主在王家设宴,宴请感谢那日她进城的时候来拜见的那些蜀中的大户与官宦女眷的时候,满场热闹,众多的蜀中地位最高的女眷都出席簇拥在十一公主的身边的时候,却见极下手的地方,燕太太霍然站了起来,举着一杯酒脸上堆着笑,在众女眷诧异的目光里走到了十一公主的面前,对着坐在十一公主身边做壁花的燕宁笑着说道,“这不是阿宁么?我是你二婶,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好不容易回到蜀中,怎么不回去拜见你祖母,给你祖母磕头?”
她的笑声很大。
十一公主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看向一旁目光闪烁的王大太太。
她之前设宴的时候就对王家的人说过,燕守备家的太太就不必请来。
可是谁能想得到,王家嘴上公主如何如何,这是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还敢违逆她的话。
就觉得是自己的母族,她不能对王家怎样,因此有恃无恐么?
更何况一个守备家的太太,有什么资格在公主的面前说话?
“你是谁?”就在十一公主十分恼火,就想散了这宴席的时候,燕宁好奇地问道。
她目光清澈,就算是燕太太这样的长辈在面前也依旧安坐,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不值一提,不值得尊重的人。
“阿宁,我是你二婶。”燕太太觉得在这种态度之下,似乎宴席上所有的女眷都看着自己在偷笑。
“我不认识你。”燕宁心气平和地说道。
她眉眼弯弯,目光清澈单纯,一看就是没有撒谎。
“你……”燕太太本想发火儿,然而想到今日燕家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便忍着怒气对她说道,“你养在京都,与家中不亲近。只是阿宁,血缘是不可分离的,你祖母听说你来了蜀中,思念你如今已经卧床不能起身,这都是因为……”
她才想说些别的,就听燕宁十分困惑地问道,“既然病了,怎么不请大夫来看?我又不是大夫,难道还能治病不成?燕……太太是么?”她谴责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燕太太说道,“府上老太太都卧病在床了,可是你却舍不得请大夫,还来高高兴兴吃酒,我觉得这样不对。”
她怯生生地看了看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笑着点头说道,“的确是个不孝的媳妇。”
“你祖母是心病!是想你想的!看见你就好了!”燕太太大声说道。
“可是我养在京都十几年,老太太也没说思念我思念得病了。怎么我一来,她就病了?”
“难道是因为你们做儿女的不孝气病了燕老太太,如今想把这黑锅推到阿宁的头上?”十一公主觉得燕宁真的太有趣了,心里在大笑,脸上慢慢地冷了下来。
“不孝的人我也不喜欢。而且还要陷害别人,这是无耻不要脸。”燕宁沐浴在宴席上这么多的女眷的目光里,觉得怕得不得了。可是她坐在燕太太的面前,手里用力握紧了楚王的腰牌,却觉得一下子充满了勇气。
王爷说……她可以更跋扈一些的。
“把这个不孝无耻,还意图诬陷本姑娘的人打出去!”
纤细雪白的手指向前一指,一队精兵浑身肃杀从她身后而来,刀剑微微出鞘的声音,令整个宴席都死一般地安静了下来。
第69章
宴席上鸦雀无声。
没有人能想到,刚刚还十分乖巧温顺地坐在十一公主身边的小姑娘,一翻脸就动了精兵与刀剑。
就仿佛天真的幼崽一下子就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这一刻,在场的女眷都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刚刚还在笑眯眯好欺负的样子,可是一下子就翻了脸。
而且还是在十一公主的宴席上。
“宁姑娘,就算长辈做得不对,可是你也不该……”见燕宁在十一公主的宴席上这么跋扈,王大太太忍不住十分不悦。
她觉得燕宁有些过分了。
一个侍奉十一公主的京都贵女罢了,怎么敢这么嚣张。
“她与我是一样的人,自然就能做任何事。”十一公主见燕宁把精兵都给叫出来了,就知道燕家的确是燕宁厌恶的。无论是看在和燕宁的亲密关系,还是看在理国公府与燕宁在楚王心中的地位,十一公主也不可能向着燕太太说话,此刻便微笑着说道,“至于燕太太,本公主并没有邀请你。不请自来,还搅和了本公主的宴席,你胆子真是大得很。”
王家的女眷偏心,认为是燕宁跋扈在先。
可是如果不是燕太太在她的面前大放厥词,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逼迫,怎么会有如今的样子。
因此十一公主非常厌恶竟然敢在自己宴席上吵闹的燕太太。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恼火没什么用,不过至少在女眷们的面前,她还是很有一些地位的。
“公主,我不是……”
“拖出去吧。”十一公主说道。
精兵之中走出两人,将不敢置信的燕太太给拖着出去,她再次大声尖叫的时候,一个精兵冷冷地把一团不知是做什么用处的抹布塞进了她的嘴里。
虽然燕太太的身份不高,不过是个守备太太,可是到底也是官宦女眷。十一公主和燕宁什么都不顾忌地就把她这么给拖下去了,还是叫人觉得空气之中充满了窒息。然而十一公主却笑容越发柔和,抬手想四周看向自己,隐隐露出几分敬畏的女眷们笑着说道,“我敬各位夫人一杯。”
她豪爽地一饮而尽,因为她笑容满面,因此这宴席之上的气氛又轻松了起来。燕宁趁着这个时候起身,端起了酒给十一公主郑重地福了福说道,“都是我搅乱了公主的宴席,请公主原谅我。”她一向不怎么喝酒的,可是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又对十一公主作揖。
十一公主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燕宁被楚王宠爱,本不需要对她这么一个无宠无权的公主做这样的赔罪的。
因为或许在楚王,在皇家的眼里,她就算受了委屈,也远远比不上燕宁。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就是她口出无状,就算你忍得住,我也忍不住的。”
燕宁被十一公主感动得不得了。
“公主,你真好。”她又给十一公主赔罪,不顾十一公主的阻拦一连喝了三杯酒,晕乎乎,雪白的脸颊慢慢地红润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热,又晕乎乎的难受得不得了,可是坚持着在女眷们的面前给十一公主赔罪之后才坐回了她的身边,拿脸蹭了蹭十一公主的肩膀小声说道,“我没忍住。对不起。”她一下子就晕得不得了,自己直不起身,就歪在十一公主的身上,软软的,叫人觉得刚刚的那个厉害得吓人的女孩子仿佛是错觉。
“你都赔罪多少次了?”十一公主摸了摸燕宁的脸。
燕宁低低地哼了一声说道,“本来就是我的错。”
“那我也原谅你了。”十一公主柔声说道。
她从没有见过燕宁这样的小姑娘。
在宫里,不得宠的公主算什么啊?就算是被外臣之家的贵女怠慢了,也只能一笑而过,什么赔罪之类的想都不要想。
甚至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了太子表妹冯瑶那样的货色,不被欺负就不错了。
可是燕宁却始终对她这样敬重……想到这里,十一公主甚至有些期待阿蓉快些嫁给十皇子。
那位未来的十嫂是燕宁的表姐,应该和燕宁有一样的脾气,那样的话,皇家的皇子妃之中,倒是多了一个善良的人。
十一公主一边想着一边微笑,完全没有把一旁王家女眷愤愤的眼神放在眼里。
她没找王家女眷的麻烦就不错了……明明叫燕太太不准来,可是王家女眷却……
十一公主冷笑了一声的时候,却见把燕太太拖走的那些精兵已经回来。最前头的一个脸色冷峻的英俊的年轻人正是沈言江。这个今日浑身气势逼人的青年副将大步走到了十一公主的身边,与十一公主一同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王家的女眷。
那些王家的女眷对十一公主或许还敢露出不满,然而面对沈言江一只手扣在腰间,腰间的佩剑露出半截冰冷锋利的剑身,目光如剑锋一般锋利冰冷的样子,却都噤若寒蝉。
“舅母,如果下次你再忤逆我的话,我就要不客气了。”十一公主躲在沈言江的身后狐假虎威地说道。
如果只是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公主,她是真的拿王家女眷没办法,毕竟尊贵的仪态是尊贵的仪态,可是她的确没有能力收拾王家的女眷。
可是如果有沈言江就不同了。
“谨遵公主吩咐。”沈言江转头,声音沉着地说道。
王大太太顿时瑟瑟发抖。
她这几日终于问出了自家小辈为什么对沈言江那么畏惧。
想到家中子弟说,沈言江把他们拖到角落里扒光了衣裳,威胁他们再敢出现在十一公主和燕宁面前就剁了他们的要命的地方,甚至还为了叫他们明白自己不是在虚张声势,因此堵着他们的嘴把他们胖揍了一顿,完全没有把所谓的十一公主的母族这个身份放在眼里,那如今在王大太太的眼里,沈言江这种魔鬼比十一公主更可怕一些。
她恐惧地看向沈言江,却见沈言江已经站在了十一公主的身后,一双眼睛冷淡地看向远处的夜空。
十一公主感觉特别好。
“仗势欺人真的爽。”她低声说道。
沈言江默默地听了,却没有说什么。
他只不过是奉命保护十一公主与燕宁而已,除此之外,如果是换个时间,他也不会对十一公主这样维护。
他们母子……吃皇家的亏还少了不成?
沈言江垂了垂眼睛。
可是他并不怨恨皇家。
皇家有长平长公主那样的无耻的女人,可是也有楚王这样对他有恩,提携他的好人。
对他坏的,他都记得。对他好的人,他也铭记在心,誓死忠诚。
因此,楚王叫他保护十一公主与燕宁,那他就保护。
“嗯?”燕宁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抬起头蹭了蹭十一公主的脸。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身体都是软软的,甚至还热得不得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却空空的,身体轻飘飘的,那样的感觉很奇妙,叫她觉得曾经在她的心里的那些沉重的事也都想不到了,也觉得不会叫自己难过了。
她对宴席之间的声音都觉得慢慢地远去了,也不知道这宴席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晕乎乎地被人背了起来,不由弱弱地蹭了蹭身下的背。
“没有夹着舒服。”她哼哼着抱怨。
身下的人僵硬了一瞬,十一公主气急败坏地说道,“闭嘴!”公主殿下好不容易以单薄尊贵的身躯背这死丫头一下子,为什么还要和叔祖比个高低啊?
而且燕宁是不是不知道舒服还是不舒服?被当米袋子夹着难道很舒服么?
十一公主差点把背上的娇滴滴的小丫头丢到地上去,忍了忍,哼了一声才把燕宁背回了她的房间,看见她滚在床上,小小的瞧着又有几分可怜,此刻蜷缩成了一团,似乎十分不安的样子。
十一公主累得半死,看见燕宁三杯酒就醉成这样,唯恐她又醉酒伤身,因此陪着燕宁坐了一会儿。
她坐了好一会儿,看着拂冬把嘴里不知念叨什么的燕宁换了寝衣洗了脸塞进了被窝,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去歇着。只是她一转头,却见门口处正站着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这个身影吓得她眼睛都瞪大了,许久才磕磕巴巴地叫道,“叔,叔祖……”
她没想到楚王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楚王不是应该在军营之中么?而且他从军营来到城中,速度怎么这么快。然而楚王却懒得理睬她,直接走到了燕宁的床前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若桃花,身上带着酒气,便皱眉问道,“她喝酒了?”
“喝,喝了三杯。”十一公主觉得这一刻,自己仿佛是遇到了严厉的大家长的窘迫。
当然,楚王的确是她祖宗。
“我们姑娘自己喝的。”拂冬知道燕宁敬重十一公主,唯恐楚王迁怒,急忙说道。
“胡闹。”见燕宁在被窝里也很不舒服,似乎还在说醉话似的,又微微蹙着眉头,楚王俯身看了燕宁两眼,却见这只喝了三杯酒就醉得不省人事的没用的哭包似乎吸了吸鼻子,之后仿佛能够感觉到楚王的存在似的,在被窝里滚了滚,一只雪白的手伸出来,就在床边摸索起来。
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却仿佛笃定了楚王就在身边,就算是摸不着,可是却依旧不肯失望地收回手。
楚王沉默地看着这个醉成这样还这么折腾的哭包。
“其实阿宁刚才可乖了。”叫躺着就躺着,叫擦脸就擦脸,完全没有闹腾。
十一公主看见楚王缓缓地伸出手,袖摆垂落在燕宁的手边。
小姑娘急急忙忙地抓住,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抱着衣摆睡着了。
十一公主半晌说不出话来。
拂冬却已经很习惯地搬了一旁的椅子。
楚王也很习惯地坐在床边,转头看十一公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燕守备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冷冷的,却压得低低的,在他锐利的目光里,十一公主下意识地也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安地说道,“听说是阿宁的家人。那燕守备家的太太张嘴就说是阿宁的二婶,之后还提及什么燕家的老太太,口口声声是阿宁的祖母。只是……我可没见过这么逼迫自家骨肉的家人,阿宁也和他们应该没什么往来。”她说得飞快,又试探地对沉默起来的楚王问道,“叔祖,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阿江前些天传信给我说的。”沈言江是个心思很敏锐的人,听说了燕家的事就觉得这件事有必要禀告给楚王。
恐哭包泪淹蜀城,因此,楚王就带着人过来看看。
没想到正赶上燕宁醉酒。
“他,他还挺机灵的。”十一公主没想到沈言江看起来冷淡的一个人,机灵起来简直叫她都自愧不如。
寻常的守卫公主的副将,可没有这么机灵,甚至还能看出这里头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把楚王给请到王家来。
一提到王家,十一公主急忙问道,“王家岂不是知道叔祖大驾光临?”
“他们不知道。阿江给我开的门,没有惊扰旁人。”楚王看着抱着自己的衣摆睡着了的燕宁,缓缓地说道。
这哭包真是……
怎么他一眼没看见就会被人欺负?
她生了一张被人欺负的脸么?
楚王十分头疼。
“他原来是这么机灵的人。”十一公主干巴巴地称赞了沈言江一番,顿了顿,继续干巴巴地说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她一边说,却见楚王已经起身。
他随手把腰间的一块悬挂着的龙形玉佩扯下来,塞进了燕宁的手里。仿佛是因为这枚他一贯随身携带的玉佩上全都是他的气息,燕宁动了动手指,放开了衣摆抱住了玉佩,转身继续睡了。看见哭包没有哭闹,楚王心里轻松许多,对十一公主示意一同出来。
这到底是在王家,叫人知道他在燕宁的闺房之中未免不合适。
特别是他听沈言江的意思,这王家竟然和燕家勾结。
楚王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十一公主在夜色里看到这个冰冷的表情,觉得浑身都在发麻,却不敢吭声,束手看着楚王行色匆匆,直接带着人离开了王家。
她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没事了,毕竟楚王已经确认了燕宁的安好,然而十一公主却没有想到第二天的清早,外头的天才蒙蒙亮的时候,王家的丫鬟就已经匆匆地来她的面前禀告说道,“公主,王爷驾临,刚刚被老太太与老爷太太们接到了上房去。太太请您过去救命!”
救命?
十一公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楚王说一句“要命”,那他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只怕这救命二字并不是虚言。
只是楚王难道还要为燕宁做主?
十一公主都觉得震惊极了,不过却觉得这件事不能瞒着燕宁,急忙亲自带着宫女去了燕宁的房间,把楚王到了的事说给燕宁听。
此刻燕宁正刚刚起来,因为还有些宿醉,她正晕乎乎呆呆地靠在拂冬的身上,叫拂冬帮自己穿衣裳。见到十一公主匆匆而来,燕宁不由有些好奇地问道,“公主怎么这么慌忙?”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紧紧攥着的龙形玉佩藏在衣袖里,有点不好意思。
她听拂冬说昨天晚上王爷来了,还把玉佩塞进她的手里,唯恐她吵闹。
燕宁想,昨天自己醉酒的样子一定不好看。
“叔祖来了,正在前头呢。我瞧着来势汹汹的,应该是要训斥王家人。”十一公主见燕宁娇花一样软在拂冬的肩膀,似乎因为醉了酒还没有好,眼角泛起了淡淡的红,眼底还带着几分潋滟的水光,不由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如果你还难受就别去了。叔祖慈爱,应该不会见怪。”
只是她才说完,燕宁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收拾衣裳起来说道,“我,我难受也是要去见王爷的。”她来蜀中不就是为了见楚王么?因为要和十一公主来王家,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楚王,如今能见到,为什么不见他?
而且……她还想知道,昨天她那么跋扈,都叫人把一个守备的太太给赶走了,楚王会不会觉得她太跋扈了呀?
燕宁心里紧张得不得了,收拾好了,在哑然无语的十一公主的带领下就去了前头的上房。
上房之中已经一片央求。
楚王高高坐在上首,一旁是沉默不语的王老夫人,下方跪着的是王大太太。
“王爷饶恕妾身这一次!妾身,妾身只是想着燕家与王家亲近,公主不理会她总是有些……因此才会忤逆公主……”王大太太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违逆了十一公主的意思,叫燕太太来了宴席竟然会叫楚王亲自为十一公主做主。
如果她知道下场会是这样,那燕太太就算是她的亲娘,她也不敢那么放肆地纵容她。此刻她跪在地上,想到楚王这段时间在蜀中杀人如麻,那贼寇的头颅不知掉了多少,威震蜀中,不由真的感到惶恐和。
她后悔了。
可是显然,楚王对她所谓的后悔无动于衷。
“公主之尊也是你能冒犯?本王从未听说有人敢做公主的主。驳斥公主的意思。”楚王冷冷地说道。
十一公主和燕宁已经赶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十一公主就知道王大太太这是为什么被楚王处置。
原来是因为王大太太不听十一公主的话,不仅没有把十一公主放在心里,而且还恶心了燕宁。
想必……这也是沈言江告诉楚王的。
十一公主突然觉得沈言江有些有趣。
她一边扫过脸色平淡,仿佛这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此刻站在门口挺拔而立的沈言江,一边带着燕宁进门,才进门就见王大太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转头对她央求说道,“公主,公主可来了!求公主为我在王爷面前求求情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她之前虽然敬畏十一公主皇家的身份,可是十一公主一直在她的面前一向宽和,也总是笑眯眯的,打赏也大方,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皇家的风雨雷霆这么可怕。
十一公主却转头看了燕宁一眼。
燕宁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大舅母,这件事和我关系不大。你冒犯的是天家威严,这可是大罪。皇家威严面前,我也不能救你。”十一公主是愿意看见王大太太被收拾重责的。
不然,她看王大太太气焰都要高到天上去了,甚至还敢在王家这样自作主张。
她也就算了,王大太太敢这么做,岂不是也没有把王老夫人放在眼里?
若是日后她再嚣张一些,她外祖母都要在她的手底下讨生活。
如果是这样,她务必得叫王大太太知道,王老夫人的外孙女是公主之尊,想要处置一个她还是很容易的。
更何况,楚王哪里是为她做主,不过是打着她的旗号为燕宁出气。
王大太太和燕太太沆瀣一气,昨天那么逼迫燕宁,甚至在燕宁的面前猖狂得要逼死人,楚王怎么可能绕得了她们俩。
一想到楚王昨夜对燕宁的耐心,十一公主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人比人得死。
因此,十一公主就笑了笑,在王家人战战兢兢的目光里与燕宁一同给楚王和王老夫人请安。
见她过来了,王老夫人眼底露出几分慈爱,并没有理会儿媳的央求,只是犹豫的眼神却落在燕宁的身上。
王老夫人虽然也明白,能跟十一公主来蜀中的贵女必然身份不同寻常,不过……刚刚儿媳央求十一公主求情的时候,十一公主却看向燕宁,仿佛是在看燕宁的脸色……这仿佛是以燕宁为重的样子,叫王老夫人更不会说话了。
她看着此刻惊慌失措的儿媳,都想叹气。
她之前就跟她说过,燕太太为人不怎么样,婚事作罢,以后也少往来,毕竟,王家是要跟着公主的意思走的。
十一公主不喜欢燕太太,那王家自然也要疏远她。
可是谁知道儿媳这么有胆子,瞒着她和十一公主就敢把燕太太给请到宴席上,还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既然有胆子做,那就受着好了……真以为十一公主会看在王家是她的母族,就百般容忍不成?
十一公主忍得,楚王也忍不得。
“王爷!”见十一公主都不给自己求情,王大太太不由慌了,急忙看向楚王央求着说道,“妾身日后再也不敢了!”
楚王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面容冰冷漠然,冷冷地问道,“若本王不来,这件事你们就要当做没有发生?”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颤抖起来的王大太太说道,“不过是想贵女年少,腼腆可欺,因此你们王家的胆子才会这么大,阴奉阳违,完全没有把人放在眼里。拖出去,”他冷淡地说道,“冒犯皇族,杖责三十。燕家那个女人,杖责三十,掌嘴三十,再叫燕守备给本王滚过来。”
第70章
楚王震怒,自然无人敢于违逆。不久之后,燕守备脸色惨白地来了。
他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
当他满头是汗地来到王家拜见楚王的时候,王大太太刚刚挨完了打,一地的血腥不说,那刺耳的尖叫还有求饶仿佛还在耳畔。
王家噤若寒蝉,在楚王冰冷的目光里一动都不敢动。
此刻燕守备来到王家,看着园子里地上的血迹,还有王大太太的尖叫,他战战兢兢来到楚王的面前。
作为蜀中的武将,谁会不想拜见楚王,得王驾青眼,有可能一飞冲天呢?
燕守备也曾经做过被楚王一眼看中收为己用,从此荣华富贵权势赫赫的美梦。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是用这样一种方式被楚王看中。
“见过王爷。”他给楚王请安,迎着楚王漠然的目光,又觉得自己或许是想错了。
他出府之前,楚王的人已经到了燕家,把燕太太抓起来就摁在地上打了起来,还掌嘴。
看着妻子那凄惨的模样,燕守备已经被吓坏了,他实在不能想到妻子和母亲竟然这么愚蠢,就算是想要以孝道还有血脉拿捏他大哥的独女燕宁,也不该在十一公主的宴席上闹得失了分寸,叫十一公主震怒,引得楚王出面维护十一公主。
此刻看着楚王如刀锋一般的目光,燕守备浑身发软,急忙给楚王请罪说道,“臣教妻不严,令她冲撞公主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给楚王鞠躬,一声都不敢吭,头也不敢抬,等着楚王的决断。
“还有呢。”楚王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燕守备一愣,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燕太太除了令十一公主不快会叫楚王不悦,还有什么?
“家妻放肆,闹了公主的宴席却不知向公主赔罪,也是她的罪过。”
楚王看着在自己的面前恭敬无比的燕守备,缓缓地问道,“还有。”
他的声音冰冷,燕守备在这样整个王家都死寂一片的气氛里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会令楚王动怒的事,不由壮着胆子仰头看向端坐在面前的楚王,试探地问道,“王爷……”他似乎十分茫然,仿佛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楚王看着这个事到如今还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显然和燕家女眷是一丘之貉的燕守备,冷笑了一声。
既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可见他收拾燕守备就收拾得不冤。
“你们燕家对燕宁做了什么,你都觉得理所当然?”如果没有楚王给的精兵,如果燕宁身后没有靠山,那被燕太太那样逼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蜀中,一个孤零零的胆怯的小丫头很可能被燕家逼死。
而且燕家是真心想认燕宁这个孙女么?如果是真心想认燕宁,真心疼她,怎么会直接用逼迫的手段来欺凌燕宁,甚至要坏她的名声,叫蜀中所有显赫的女眷都觉得燕宁是个不孝之女?如果真的想认燕宁,心疼燕宁的人,是一根头发都舍不得碰她,舍不得叫她有半分不好的传闻的。
燕家肆无忌惮,对燕宁完全没有半分慈爱。
可是他们却能理直气壮地伤害燕宁,甚至想要用这样的手段威胁燕宁,达到他们的目的。
楚王想到若是蜀中没有自己,燕宁或许无人做主,就觉得恼火。
哭包也是一个区区燕家可是算计逼迫的么?
“燕宁?”燕守备听到楚王的口中叫出燕宁的名字,顿时一愣,之后下意识地说道,“她是燕家的人,王爷您……”楚王难道是要为燕宁做主?
怎么可能?
燕宁不是理国公府养着呢么?
不过是理国公府养着的孤女,而且他想着,这样的身份,不可能与皇家太过亲近。
见燕守备对燕宁这样不以为然,楚王眼底露出了怒意,冷冷地说道,“不过是与燕宁有些血脉之缘,那也是你们的光彩,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如今,还想压迫燕宁?也不看看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在燕宁的面前自称长辈。”他一向冷淡,沉默寡言,可是此刻嘴如刀锋,句句刺心,令燕守备不由苍白着脸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讷讷地说道,“臣没想到王爷要庇护燕宁。”
“知道燕宁是本王庇护的孩子,你们燕家竟然还敢欺凌她,真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楚王冷淡地说道。
这真是冤枉!
在楚王发怒之前,谁知道燕宁是被楚王护着的?
燕守备觉得自己冤枉透了。
“臣,臣……臣只是想着,燕宁到底是燕家的骨肉,这么多年不见,家中都十分想念她。只是燕宁对燕家有些误会。”他硬着头皮对楚王说道,“王爷,燕宁被理国公府抚养长大,因此对燕家格外陌生,家妻也是急了。好不容易燕宁来到蜀中,臣家中只是想叫燕宁回家,好好亲近亲近,也叫她不要孤苦伶仃,没有家人。”
他说着这样的话,偷看楚王,却见楚王脸色漠然,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燕宁有姜家人,家人无数,你们燕家算是个什么东西。”他看着燕守备冷冷地说道,“燕宁是燕家的血脉,你们却生而不养,令燕宁流落京都。这么多年,她不知你们燕家在何方,可你们不知她在理国公府?置之不理,从未看顾过她。如今,又打着血脉的旗号来攀附?今日本王就告诉你,日后燕宁与燕家没有半分瓜葛,也没有半分联系。如果燕家再敢出现在燕宁的面前,你们燕家就不必活了。”
“王爷!”燕守备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王。
楚王的意思是要弄死他啊!
“您,您……”可是燕守备迎着楚王带着几分杀气的眼,却知道楚王此刻并不是虚张声势。
如果楚王愿意,现在就能弄死他。
燕守备颤抖着嘴唇,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对楚王央求说道,“王爷,燕家对燕宁并无恶意。而且她是我亡故的兄长唯一的血脉,怎么可以流落在京都不回归家族呢?”
“过去那十几年,你们可没有想到她是你兄长唯一的血脉。”楚王勾了勾嘴角。
他的眼底讥讽无比,这样的目光之下,燕守备只觉得说不出话。
此刻,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王家上房里的气氛更加紧绷起来。
楚王身上的威势叫人觉得窒息。
“本王的话,你都听懂了么?”楚王懒得跟一个守备废话,只是冷冷地问道。
“听懂了。”燕守备无力地说道。
“你的女人冲到燕宁的面前说那些话,这件事当初你知道么?”在楚王审视的目光里,燕守备本想说谎,可是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知道。”
他承认并没有拦着燕太太在十一公主的宴席上逼迫燕宁,楚王便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一个记挂亡故兄长唯一血脉的好弟弟。”他鄙夷地看着燕守备说道,“生性如此卑鄙,完全是个小人。你这样的小人成为陛下的臣子,真是朝廷的耻辱。既然你教妻不严,冲撞公主,那就与你妻子同罪。”
“还有。”楚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打的纸张,摔在燕守备的脸上!
“刻薄克扣下属,纵容燕家人在蜀中仗势欺人,劣迹斑斑,本王可没有冤枉了你!”
楚王几日前就知道燕家的存在,这些天叫人搜集燕家的罪过,劣迹众多。
他为人正直,从不因私废公,不会只靠着那点私事就治罪朝中官宦。
燕守备既然被他惩处,自然是有他其他的罪过。
“王爷!”见楚王这是要重责自己,燕守备顿时脸色白了。
“杖责你是便宜了你。你的妻子无耻,你就是卑鄙,你们天生一对。这等卑劣罔顾法纪之家,怎么可以为陛下镇守蜀中。看在你为国战死的兄长的份上,将你降为小旗。”楚王在燕守备顿时踉跄了一下,颤抖着看着自己的惊恐之中探身,缓缓地说道,“从此你就留在蜀中,永远都做这个小旗。没有本王的吩咐,永远不得晋升,好好赎你这些罪过。”他的眼底带着几分冷酷。
燕守备想要叫嚷出什么,却叫嚷不出来。
他看着楚王那双冰冷的眼睛,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多年才成为守备,如今却获罪成了一个小旗,顿时喉头发甜。
如果不曾得到守备的官职,他不会觉得小旗低微。
他也不会感觉到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小旗会叫他多么绝望。
比起做个被人嘲笑的小旗,还不如直接降为普通的士兵。
小旗……这不是在羞辱人么?
燕守备此刻迎着楚王森然的目光,突然想明白了。
楚王真的是在羞辱他。
口口声声公允,可其实本是在羞辱他。
用一个最低微的小旗来羞辱他,就如同昨日他默许了燕太太去羞辱燕宁。
楚王这么维护燕宁?
他的罪过被治罪是真的,可是楚王为燕宁出气也是真的。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绝不敢去招惹燕宁,或者……他会把燕宁跟祖宗一样供起来,半点都不敢叫燕宁不开心。
“王爷,饶了臣。”他忍着心头的剧痛想央求楚王对自己网开一面的时候,却见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后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厮闯进来对燕守备……燕小旗叫道,“老爷,不好了!老太太闹着要自尽!”
这小厮的脸色苍白,见自家老爷回头,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自己,也不明所以,只当是一向对老太太言听计从的老爷听了害怕,也顾不得这王家上房里还坐着谁,急忙飞快地说道,“太太被打得昏迷过去,老太太说这是燕家的奇耻大辱,是什么燕宁给燕家的羞辱,因此要自尽,叫世人都知道,做孙女儿的逼死了自己的老祖母!”
他这一嗓子下来,燕宁本来头晕晕的,听了都呆住了。
如果燕家老太太死了,还是被她这个做孙女的逼死,那她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可是比她还惊呆的是燕小旗。
“王爷,家母,家母是乱说的。”他母亲有恃无恐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外乎是拿自己的身份压制拿捏燕宁,逼燕宁低头,然后从燕宁的手里得到好处。
可是如今护着燕宁的是楚王。
楚王可是……
在燕小旗惊恐的目光里,楚王从身后侍卫的腰间扯下一把锋利的长剑,丢到了地上。
“既然想死,本王成全她。把剑送到燕家去。她如果不死,本王就送她去死。”寻死觅活在楚王的面前,简直就像是笑话一样。
如果真的想死,楚王成全她。哪怕她不想死,楚王也送她去死。
至于谁逼死了谁……这不是楚王逼死了燕家的老太太么。
与燕宁又有什么关系。
燕小旗看着咣当一声砸在自己面前的长剑,双腿无力,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颤抖起来。
“看见了没有。”在他头上,楚王还在说话。
可是这话却奇怪极了,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楚王,却见楚王的目光落在就算头晕,可是此刻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燕宁的身上。
燕宁本来看着楚王把自己这个从未见过的二叔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心里正觉得欢喜得不得了,此刻听了楚王的话,不由呆呆地看着他。
她没有听明白楚王这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跋扈。”楚王顿了顿,对燕宁淡淡地说道,“学着点。”
十一公主目瞪口呆。
这是……叔祖亲自教导燕宁杀人放火么?
“知,知道了。”燕宁一愣,顿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原来,王爷并不觉得她用精兵驱逐燕太太是跋扈过分的行为。
原来在王爷的心里,她还可以更加跋扈一点。
虽然会被人鄙夷,可是她却觉得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她笑容明媚明亮,仿若一朵最美丽娇嫩的花朵,绽放出最美丽的颜色。
可是上房里却只有燕宁能笑得出来了。
王家的人也都在愣愣地看着楚王。
燕小旗只听到一个软软的,娇滴滴的少女的声音,霍然转头,就看见自己入眼看见的是一个生得清艳纤细的女孩儿。他看了燕宁一眼,突然眼睛一亮想对燕宁说点什么,却听见楚王的声音传来,“拖出去。日后燕家的人但凡有一个敢出现在燕宁的面前,本王就送你们全家戍边。”那种凄凉困苦的地方,人命不值钱,去了的十死无生,楚王却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吩咐人把燕小旗拖走。
燕小旗被堵着嘴拖走,眼里露出绝望的目光。
不过,楚王丢在地上的长剑却也没有被捡走。
显然,如果那燕家老太太不敢再往外说燕宁半点不好的话,楚王也不介意饶她一命。
毕竟,如果当真弄死了那老太太,燕宁的清誉必然受到影响。
楚王不在意世人的目光。
不过他倒是得为燕宁想想。
“至于你们……”楚王处置了燕小旗之后,看向王家的人。
王家的人顿时都惶恐起来。
“从今日起,好生侍奉十一公主。如果再叫本王知道你们敢对十一公主不敬,本王可不管你们是谁的母族。十一公主不是你们能冒犯。”
楚王不会吝啬维护十一公主,毕竟这是皇家晚辈,也是他的晚辈,是他的血亲。与对公主们没有兴趣与慈爱的皇帝不同,楚王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还是愿意庇护这些皇家的皇子与公主的。他今日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燕宁,同样也是为了维护十一公主。
他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谁还敢有异议。
王家的人都紧张地应了,不敢违抗。
倒是一旁王家大老爷,见楚王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怒意,回头看了看松了一口气,正跟燕宁低声说话的十一公主,急忙对楚王赔笑说道,“王驾降临王驾,是王家的荣耀。王家也有些后生晚辈仰慕王爷,只求见王爷一面。”
他看见了高高在上的楚王,顿时就想到当年,王家将王美人送到了宫中,因此王家这些年在蜀中格外风光。一直以来,他一直都想延续曾经他爹为家族做出的贡献,也想将家中的女孩儿再送一个去京都,无论是宫中还是各处王府,都没关系,他只想和皇家继续联络罢了。
只是他一直都不怎么成功,令他十分遗憾。
如今楚王来到王家,这岂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是王爷看中了他王家的女儿,哪怕只收做侍妾,也极体面了。
楚王可是皇族之中最显赫的一位王爷,手握重权,是陛下眼前的重臣红人。
因此,王家大老爷顿时就把自己挨了打的妻子给忘了,一心想要叫楚王见一见自己的几个女儿还有侄女儿。
虽然不好自夸,可是王家的女孩儿也是蜀中难得的美人。
在楚王冰冷的目光里,王家大老爷讨好地笑着。
他也听蜀中官场之中的人说楚王不近女色,可是……那可能只是楚王没有见到打动王爷心中的美人吧?
因为想到了这些,王家大老爷在王老夫人失望的目光里,都没等楚王开口就已经出去……他一门心地跑了,并没有看到楚王听他说“后生晚辈”的时候冰冷的样子,显然楚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沈言江对自己禀告有王家的子弟窥视十一公主和燕宁。
对于王大老爷这种想把所谓后生少年送到燕宁的面前,楚王只觉得厌恶透顶。此刻便看着坐在上首的王老夫人说道,“王家没有规矩,完全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到底不是京都,不知楚王威势,这王大老爷自说自话,跟那个挨了打自以为是的王大太太一模一样。
以为自己可以给楚王做主。
楚王答应见王家的晚辈了么?
“王家冒犯王爷,不求王爷原谅。王爷随意训斥就是。”王老夫人对楚王说道。
楚王如果训斥王家的晚辈,那王家的脸就丢大了,甚至会成为蜀中笑柄。
可是这都是王家自找的,王老夫人想了想,觉得或许王家被楚王训斥,丢脸之后,会知道自己错在那里,日后少做蠢事。
这些年,仗着家里出了个宫中嫔妃,王家的骨头都轻了,都有点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了。
见她没有为王家求情,楚王微微颔首,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外头传来环佩交击的声音。楚王冷淡地看过去,就见王大老爷正赔笑带着几个生得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与几个俊俏少年走进来。
少年们在后头,前头那几个含羞带怯的少女此刻正用妩媚多情的目光看向楚王,目光之中都带着几分期盼与期待。她们簇拥在一块儿,仿佛最美丽的景色,上房之中顿时熏染上了脂粉的香气。
“几个丫头……也仰慕王爷,愿侍奉王爷。”王大老爷殷勤地对楚王说道。
王家的几个女孩儿都给楚王福了福,羞答答地,长长的裙摆散落在地上,亭亭玉立。
燕宁本来正觉得宿醉头疼,当看到这一幕,突然呆住了。
她下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心口。
她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与憋闷。
“滚出去。”楚王冷冷地说道。
王大老爷正赔笑,听到这一句,顿时惊呆了。
“王爷?”
“滚回去照照镜子。庸脂俗粉,也敢在本王面前谄媚。”楚王的看都不看这几个少女,显然完全不感兴趣,更多的目光却落在那后头几个少年的身上,审视挑剔之后,突然冷笑着说道,“不过尔尔,庸碌到了极点!这种货色,也敢在公主面前献丑,丑人多作怪罢了。”
他冷冷地说道,“不知读书习武光耀门楣,只知道魑魅魍魉,这等心性令人厌恶。滚出去,别脏了本王的眼睛。还有你……”他看着王大老爷缓缓地说道,“如果本王不是知道这是王家,本王以为见到了龟公。”
王大老爷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王。
楚王说他是什么?
龟公?
这样的羞辱,叫王大老爷几乎背过气去。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训斥与羞辱,听了这话,不仅无地自容,而且心里知道坏了。
如果这话叫人传到外头去,他王家怎么做人?
然而想到刚刚燕小旗的下场,他竟然什么都不敢说,甚至不敢开口,免得被楚王也给处置了。
他只能垂着头,带着无比的羞愤,带着自己自家几个含泪的女孩儿与少年出去了。
“她们会不会因为王爷的话,影响姻缘啊。”燕宁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心里莫名高兴,便顺嘴对十一公主问了一句。
“你没看见她们刚刚乐意侍奉叔祖的模样?就算是影响姻缘,那也是她们自找的。王家的女孩儿那么多,怎么就跟着舅舅来了的就这么几个?其他人呢?”
十一公主便对燕宁低声说道,“可见王家也有有风骨的女孩儿,因此舅舅说要侍奉叔祖,她们就不肯过来。这几个跟过来的,自己就是有攀附权贵之心,因此被叔祖呵斥……叔祖呵斥的女子还少了不成?”楚王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刻薄地对待女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无情冷酷,完全不给女子脸面,不顾及女子死活,因此京都之中早就没有女子敢攀附楚王了。
但凡楚王温和一点,那不知多少美人早就扑过来了。
至于王家的女孩儿,好姑娘还是能嫁的出去的。
毕竟王家在蜀中这么多年,来往频繁的人家又不是瞎子聋子,谁好谁坏难道不知道不成?楚王的话也影响不到她们。
十一公主想着这些,回头看了一眼燕宁,突然问道,“你笑得这么高兴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