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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

作者:飞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81章


    ……


    都是多年睡在一块儿的人, 赵姨娘也太不知体贴自己的丈夫了。


    人家侯爷心里痛苦什么,赵姨娘莫非不知道不成?


    为啥还戳人家的伤疤呢?


    曾经恩爱过, 又何必互相伤害?


    南阳侯就觉得自己深深地被伤害到了。


    “贱人!”他劈手就是一个耳光, 怒声道,“你又知道什么?!不过是, 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 贪慕虚荣的贱妇, 你怎敢在我的面前这样嚣张?!”


    他此刻才从一贯的冷淡之中露出真实的感情, 赵姨娘只觉得满嘴都是腥甜的血腥味儿, 脸颊就跟裂开了一样剧痛。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对她宠爱有加, 将她宠到天上去, 甚至连南阳侯夫人都心生嫉妒的男人, 却从他的眼睛里,此刻看见了不容错辨的厌恶与鄙夷。


    那才是真实的感情。


    他宠了她这么多年,可是心里其实是看不起她的。


    他一边宠爱她, 一边却在看不起她?


    赵姨娘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他从未伤过她的一根手指头。


    她以为他是爱着她的。


    可是当他此刻将她形容成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女子,她才知道, 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 竟然是怎么一副模样。


    可是他什么都知道,却为什么要宠爱她这么多年?


    赵姨娘本也不是一个傻子,且南阳侯这样的做派,当年在南朝数不胜数, 顿时就明白过来了。因想明白了,她的心方才当真冰冻成了一团冰,又冷又痛,一下子就跌坐在冷笑的南阳侯面前,喃喃地问道,“所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侯爷,我只是阮氏的挡箭牌?你担心宠了她,令太太对她不喜。你要保护她的女儿,因此抬举我的阿妤,将她给抬到大姑娘二姑娘的对立面儿。谁还会在意两个不得宠的庶女?如今,她们都风光了,不需要您护着了,因此你也就不必再假装宠着我们母女了?”


    阮氏躲在她光芒万丈的身后,安安静静地享受太平日子。


    南阳侯夫人从未寻过阮氏一点麻烦,也从未恨过阮氏。


    还有阿萝与阿妧,她们的人生过得多么的好?林家都同情这两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庶女,却只厌恶阿妤。


    “你与阿妤,我也对得起你们。若不是你们心比天高,我并不会怠慢你们。”南阳侯只觉得自己的怒意冲入肺腑,被阿萝捅出的伤口隐隐作痛,就退回到了身后的椅子里去,闭着眼睛冷冷地说道,“若她老老实实做一个庶女,我也会保障她的平安喜乐。偏偏她自己不知足,想要攀附皇族,难道如今落得个身败名裂,是我的过错?”他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也是因阿妤做得错事更多,阿妧就越得姐姐们的喜欢。


    他就短促地笑了一声。


    赵姨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侯爷,侯爷求你不要再说这样残忍的话。”


    若是真的没有了南阳侯的宠爱,她们在侯府只有死路一条。


    就连南阳侯夫人也能抬抬手摁死她了。


    赵姨娘不敢想往后的日子。


    她想到的是曾经无宠无子,悄无声息在侯府之中讨生活的四姑娘五姑娘的生母,那两个妾室那么多年在侯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就连南阳侯的那两个庶女都瘦弱不堪。


    一想到那样的日子,赵姨娘就不寒而栗,她哭着爬到南阳侯的面前求道,“侯爷,是妾身说错话了。妾身口不择言伤了侯爷的心,日后再也不敢了。可是,可是这都是因妾身心里都是侯爷,因此才受不得这样啊!”


    “下贱。”南阳侯看着痛哭流涕地在自己面前央求的赵姨娘,突然心口剧痛。


    他仰头用力喘息了一瞬,这才虚弱地靠在了椅子里。


    他爱着的人,干净清透如同山林间的溪水,从不为权贵折腰,这么多年,她从未因他的有权有势就爱上他。


    想到阿萝说的话,阮氏从未爱过他,南阳侯就咳嗽一声,勉强将喉咙间的血气给吞进肚子里。


    他爱着的人不爱他。


    可是这样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女子,却内里是那么不堪。


    他此生都不会得到一份纯粹的感情。


    眼眶酸涩,南阳侯想到阮氏,想到这么多年的痛苦与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想到自己的想念,就颤巍巍地从一旁的桌子下头翻出了一叠平平整整,有了毛边儿显然经常摩挲,却干干净净的纸来。


    他满眼爱惜地将大手压在这叠纸上,微微颤抖,却又仿佛有了能叫自己活下去的力量。赵姨娘就在他的脚下,不由也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却见那薄薄的纸面上,不过是一点简单的图画和歪歪扭扭的字迹。


    稚气,没有力气的笔触,明明不怎么样,可是南阳侯看着它们的时候,却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样。


    赵姨娘一愣,之后顿时就想到了。


    她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


    “这是我的女儿的。”南阳侯轻声说道,仿佛在惊扰什么。


    他这么多年,面对阿妧的时候,只能露出自己冷酷的脸。


    只有一个人在,才能将这从长兄宁国公房中偷出来的阿妧的描红与图画真真切切地放在眼前,然后露出自己最真心的样子。


    这是他的女儿,多么优秀。


    “侯爷的女儿?”赵姨娘的脸都变色了,眼里赤红,还带着眼泪,突然尖声质问道,“侯爷的女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


    她再也不能忍受南阳侯对阮氏生的女孩儿的疼爱的样子,顾不得自己的央求就尖锐说道,“侯爷这又是何必?!您在外头对她们那样坏,你心里疼爱她们,可是她们却将您视作仇敌!侯爷,您看看阿妤啊!她一直都爱着您这个父亲。”


    “阿妤不是我疼爱的孩子。”南阳侯冷冷地推开她。


    他将这叠纸都放进自己的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姨娘。


    “日后老实点,不然我不会再护着你。”他抬脚就走了。


    这么多年的恩爱,最后,却只换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赵姨娘哭嚎了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她却不见自己与南阳侯争执的时候,书房之外,一道惊慌的纤细身影一闪而过。


    然而南阳侯却是说到做到的,他不再对赵姨娘有任何偏爱,也不再善待庶女阿妤,因南阳侯夫人厌恶赵姨娘,哪怕知道南阳侯深爱的是阮氏,可是在南阳侯夫人的心里,赵姨娘对自己来说也是最大的仇敌。


    因此当赵姨娘母女失宠,她就不许府中人对这母女两个有任何的奉承,赵姨娘母女的处境一落千丈,在侯府之中艰难度日。只是令南阳侯夫人更加恼火的是,南阳侯之后,发嫁了赵姨娘曾经的侍婢,在百越作为南阳侯妾室风光多年的袖鸾。


    “原来,原来如此。”当知道袖鸾明明那么得宠,却偏偏战战兢兢,南阳侯夫人几乎撅了过去。


    她没有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袖鸾从未得宠。


    南阳侯曾经允诺,若袖鸾给自己当几年名义上的妾室,日后就送她风风光光地嫁人。


    他抬举袖鸾,不过是因不想再宠爱矫揉造作的赵姨娘,却不想叫南阳侯夫人将怀疑的目光落在阿妧的身上。


    南阳侯夫人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袖鸾已经嫁出了京中,嫁到了一个富庶的地主的家里当地主婆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又不能去责罚袖鸾,只能日日在家中与南阳侯争吵。南阳侯厌烦透顶,闭门不见,南阳侯夫人就回头去作践赵姨娘母女。这南阳侯府之中天天都在争吵,闹得不像话,甚至连累了阿姣与阿馨时常惦记娘家,唯恐母亲吃亏。倒是阿妧月子做完了,翘着尾巴得意洋洋地出宫。


    她生了闺女,如今是皇后与太子妃眼里最有功的人了。


    阿妧的大尾巴就晃来晃去。


    “你啊。”阿萝见胖王妃小脸儿这一个月补得红光满面,圆圆润润的,不由笑眯眯地掐了妹妹的脸颊一把。


    “身子还疼不疼?”她就关切地把一头滚在自己怀里的阿妧揽在怀里。


    阿妧心满意足地嗅着姐姐身上的香气。


    她蹭了蹭,美滋滋地说道,“不疼了,到底是神医弟子,真的蛮厉害的。”见阿萝看着自己微笑起来,小八卦胖王妃就急忙蹭过来眼睛亮晶晶地问道,“姐姐,你到底喜欢谁?你跟我讲,往后我好不要站错队啊。”若是阿妧觉得好的阿萝不喜欢,那不是白使劲儿了么。


    胖王妃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反正闺女都生了,觉得自己如今充满了力气。她就抱着阿萝的手想要知道。


    阿萝就笑吟吟地想了想。


    “若只看脸,倒是都还好。不过我希望日后与我生活在一块儿的,要简单些。”


    她摸了摸妹妹的脸。


    “那神医大哥呢?”


    “他很简单。不过又很通透,是个好人。”阿萝就公允地说道,“不过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我与他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他这样追着我来到京中,一意想要留在我的身边,我并不觉得踏实。”


    她不过是行军的时候,带着自己麾下穿行山林之间,遇见那背着一个竹篓上山采药的青衣青年。他非要去挖一块儿山壁上的什么药材,却自己从山壁上滚下来。阿萝不过是在那个时候出手帮了他一把,仅此而已。


    “这不是一见钟情么!”阿妧眼睛都亮了。


    阿萝突然就笑了。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


    那样炽烈的,一见就会发生的感情,阿萝并不相信。


    或者她应该说,她并不相信这样的感情,会一直保持下去。


    她更相信相濡以沫,日久见情深。


    就如阿妧与靖王,在日久的相伴之中彼此无法分离彼此,这样的感情,才会坚韧得永远都不会消失。


    哪怕失去了最初的火热热烈,可是却还有淡淡的温馨的亲情,而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在那一刹那燃烧殆尽,最后化为灰烬什么都不剩下。


    看着妹妹圆滚滚的眼睛,那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姿容绝世的女子,可是阿萝却明白,或许会有许多人觉得,自己比阿妧优秀许多,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有一点是不及阿妧的。阿妧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是可以付出一切的性情,毫无保留地去爱着一个人。可是她却更只爱自己,只爱妹妹。一旦发生什么,退步抽身,她一定干净利落。这样的冷清,说起来,她……


    “那姐姐就站在原地,叫别人一心一意地爱着你,不必付出很多感情,只需要得到别人很多很多的爱就好了呀。”阿妧见阿萝笑着看着自己,就耿直地说道。


    “不付出感情,又怎么会得到回报呢?”


    “可是是他自己愿意的呀,有没有人逼着他们。姐姐你是什么样的女子,他们早就应该知道。既然爱上你,就该有觉悟,得到的与付出的不会相同。若是这样都愿意,那姐姐就得到很多很多的爱,然后,然后就给予一点点就好了。”


    阿妧小小地比了比自己的手指,见阿萝睁大了眼睛,就红着脸美滋滋地说道,“其实我觉得,神医大哥一个不够。长公主姑母如今都还坐拥好几个美男呢,有姑母珠玉在前,姐姐你就挑个雍容不善妒的正室,然后就都收下好了。愿意陪着姐姐的,就往后都陪着。若是觉得不能对姐姐再付出爱的,那各自分别,再不相干也就是了。”


    这没良心的胖王妃顾不得神医大哥才尽心尽力看顾了自己这么久,还怂恿姐姐后院儿三千。


    得亏神医大哥没在。


    不然下一回非毒死这没良心的死丫头不可。


    那么多的用心简直就是喂了那啥啥啊!


    “你觉得长公主的日子过得不坏?”阿萝的脸色就古怪起来。


    胖王妃露出一个憧憬的表情。


    谁不愿意美男环侍啊?


    阿萝就抽了抽嘴角。


    看来妹妹是不知显荣长公主的最新消息。


    这长公主夜半卷了包袱要去浪迹天涯,顺便跟美男们掰掰,谁知道才跳出长公主府的墙头,就看见自家美男们笑眯眯地坐在马上都等着自己呢。


    长公主此刻已经出京,心愿得偿,垂头丧气地被这群王八羔子架着去浪迹天涯,据说是去看遍山山水水了。


    自然其中的苦楚,也只有曾经目睹过美男子们如何手段的阿萝才知道。


    “一夫一妻好,不论男女,都是。”欣荣伯就语重心长地对妹妹说道,“不然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她对一脸茫然的妹妹循循善诱,阿妧就茫然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却不知姐妹两个正开始讨论第二胎再生个闺女继续横行后宫呢,一脸瑟缩,美丽的脸上仿佛都是惊慌的阿妤,却已经走到了六皇子府的门外,对着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门房说道,“我出身南阳侯府林氏,与六殿下曾有数面之缘,请叫我见六殿下一面,我有要事禀告。”


    阿萝是私生女,她骗了所有人。


    连带着,阿妧的身份也因这个姐姐变得更加低贱。


    皇家能容忍身份这样复杂,还有个这样不名誉的姐姐的王妃存在?


    都说六皇子待阿妧如妹。


    只要她握着阿妧这个大把柄,六皇子为了阿妧,是不是也要对她投鼠忌器,言听计从了?


    第282章


    世人都知道, 六皇子一向温柔谦和,且待人十分温煦。


    就连当年在宫中关系不怎么样的七皇子, 六皇子也能毫无芥蒂地照顾。


    这是一个好人。


    阿妤却最喜欢好人。


    因为只有好人, 才会妥协。


    她用力咬紧了自己的唇瓣,期待地看着那个门房。


    六皇子虽然并不得皇帝宠爱, 可是皇子府的仪仗却是全都有的, 不仅有侍卫, 还有许多服侍的人。那门房怀疑地看着阿妤, 觉得这年头儿姑娘们也忒奔放了, 追男人追到了别人的家里来。


    然而他到底是六皇子府的仆人, 因此也不大将战战兢兢频频回头, 仿佛在惊慌什么的阿妤放在眼里, 冷笑说道,“这位姑娘,我们六皇子府, 可不是阿猫阿狗可以进来的。你是南阳侯府的小姐?开什么玩笑。”


    南阳侯府是京中显贵, 家里头的姑娘还会这样单薄狼狈?


    且他也记得,自家殿下亲近的靖王妃,早年出身南阳侯府, 据说与南阳侯府的关系不怎么样。


    眼前这美人儿既然是南阳侯的女儿,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必须不让进。


    “请你禀告殿下,就说我真的有要事禀告殿下。”阿妤急了,都说这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门房竟然将她给拦住, 换了平日里,她得父亲宠爱的时候,哪里会遇到这样羞辱人的时候。


    只是想到如今南阳侯府里的艰难的日子,她浑身骤然打了一个寒战,就压低了声音对那门房说道,“事关,事关靖王妃!若是殿下不见我,日后只怕会追悔莫及。”她见自己提及阿妧,那门房顿时就犹豫起来,不由在心中生出几分嫉妒。


    阿妧何德何能?竟然能被六皇子这样放在心上,而她却想要得到皇子的眷顾都这么难?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


    她回京不过几日,昭容长公主府的几个嬷嬷就气势汹汹地上门来了。


    嬷嬷们都不跟阿妤说话,只对南阳侯夫人传达了长公主的意思。


    容玉当年因阿妤的缘故,如今都不敢对女子倾心。这一回若是阿妤再敢跟容玉纠缠,长公主就要对南阳侯夫人不客气了。


    南阳侯夫人气得半死,越发厌恶阿妤,甚至明确地告诉阿妤,就算她有本事再把容玉勾上手儿,她也把她送去出家。只是阿妤却也没有再看上容玉这个如今什么都不行,只能安享尊贵的长公主幼子。


    如今有六皇子这样好的人选,这样温煦的人阿妤知道,一向心软。就算如今不过是因不得已娶了她,可是只要时间久了,总是会转圜过来。一想到这里,阿妤的眼睛里就露出了光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门房匆匆走了,一会儿,板着脸将阿妤给接进了皇子府中。


    六皇子正在端详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匣子,匣子都敞开,露出的是里头两幅一模一样儿的精致可爱的赤金长命锁。


    他正含着清透的笑意,抬手将其中一枚长命锁给拿在手中把玩,白皙的手绕着赤金的细细的链子,透着从容与优雅。阿妤进门就看见六皇子嘴角的柔和笑意,只觉得这么多年之后,当年那么秀气的少年皇子已经出众得令人心动,虽不及七皇子俊美绝伦,可是却生得格外的优雅。


    他抬眼看来,对阿妤微微一笑,将长命锁给放进了匣子里,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厮。


    “一份送去靖王府给安荣,一份送去公主府。”七公主也有孕了,口口声声生个儿子娶安荣郡主。因此六皇子一并送了。


    阿妤见他提及靖王府,就抿了抿嘴角。


    “给殿下请安。”她翩然地福了福,仿若一只蝴蝶。


    六皇子就温煦地说道,“你说有事与我说?”


    他明明并不喜欢自己,可是却对自己这样耐心温柔,阿妤的心都化了一样,抬眼痴痴地看着六皇子,许久之后,方才哽咽地说道,“多年不见殿下,如今小女终于回京,能再见到殿下,小女就算是此刻死了也瞑目了。”


    她含着哽咽的哭音就在六皇子的耳畔,六皇子的手指敲了敲身边的桌面,带着笑意听着,就听见阿妤继续对自己倾诉衷肠,轻声说道,“那年在林间,殿下将小女从山中解救出来送回家中,小女就对殿下再也不能忘怀了。”


    她绝口不提当年是对七皇子更加亲近,反而将六皇子当成小透明。


    六皇子却也只是挑了挑眉梢。


    “我不记得。”他和声说道。


    他虽然都不记得,却没有半分不耐,阿妤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美丽的脸上露出几分期待。


    “你说有什么阿妧的事,想要对我说?”六皇子就继续和声问道。


    他对自己的痴心并不在意,却更在意阿妧,阿妤的美眸就闪了闪。


    说起来,她是应该感到满意的。


    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嫉妒。


    “十妹妹……”


    “靖王妃。”六皇子就提醒说道。


    “……王妃她,”仿佛在六皇子心里,阿妧跟自己称姐妹就仿佛是侮辱了阿妧似的,阿妤就咬碎了一口银牙,却越发露出柔软无辜的表情来说道,“王妃她的身世的秘密,不知殿下知道不知道。”


    见六皇子慢慢坐直了身体,阿妤的心里一喜,就越发楚楚可怜地说道,“这些秘密,都是我在家中偷听来的,因此也想叫殿下知道。”她就低声说道,“外头都说六姐姐过继给了谦侯霍家,乃是林家仁义,将林家女让了一个给霍家。可是其实不是。”


    “不是?”六皇子就笑了,对阿妤招了招手,扬声叫都侯在外头的小厮将门给关上说道,“你到近前来。”


    阿萝之事,半年前闹得满城风雨,不过是因皇帝的态度坚决,才没有令阿萝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不过六皇子却不知道,阿萝并不是林家的女孩儿。


    “阮姨娘当年进门的时候,肚子里已经坏了野种。”阿妤见六皇子的态度越发郑重,心中却愈发安定,见他微微颔首,眼里就闪过奇异的表情,继续说道,“小女的父亲当年被她迷惑,因此才默默地容忍了此事。只是殿下,未婚有孕,这得是多么放荡不堪的女子?阮姨娘行事不检点,又别嫁父亲,是个水性杨花,淫奔无耻的女子。阿萝哪里是庶女,她甚至不及庶女,不过是阮姨娘放荡的罪证,乃是奸生女。”


    六皇子就沉默了下来,把玩手中的一串碧绿的佛珠。


    清凉的碧绿之色,映照着他雪白的指尖儿。


    阿妤就鼓起勇气说道,“靖王妃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姐姐,只怕会被人嘲笑。生母不堪下贱,那做女儿的又好到哪里去?她当年小小年纪就与靖王殿下挨挨蹭蹭,这么多年一直为人诟病。若是传出阮姨娘与六姐姐之事,只怕会为人轻贱。她生来,血液里就流着勾引男子的……”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六皇子开口打断道,“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来我的府中,又是为了什么?”


    六皇子抬眼,看着阿妤就笑了。


    “不会是专程来与我说阿妧的身世秘密,是不是?”


    他虽然看似不在意,可是从手腕上抹下的那串佛珠,却依旧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阿妤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我的心里都是殿下,实在不愿叫殿下为难。王妃虽然不堪,可是殿下一向都疼爱王妃。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殿下,哪里能眼看着殿下因王妃难过呢?”


    她就垂泪轻声说道,“殿下若是因此事心里不快活,我也不快活极了。为了殿下,我愿意将此事永远地隐瞒下去。殿下放心,只要殿下欢喜,那我,我就再也不提了。可是我却想一直留在殿下的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可是只要能看见殿下就满足了。”


    她柔情款款,痴心恋慕。


    六皇子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这么说,若我不留下你,阿妧之事,你就要闹得人尽皆知?”他看着阿妤缓缓地说道,“你是在威胁我。”


    “我怎么会威胁殿下?不过是爱慕殿下,可是殿下却不理睬我。因此,因此……虽然小女手段卑劣,可是都是因为对殿下的一片心呀!”


    阿妤本就是个弱质纤纤的美人。


    她如今长大了几岁,越发地容颜出众。


    这也是她绝不肯如同寻常庶女那般嫁到寻常人家的缘故。


    美貌才气聪慧,她都有,为什么不能去得到能令自己安享尊荣的人呢?


    她也要做皇子妃。


    她这样仿佛怀着绝望的柔情对六皇子说着话,哽咽地说道,“就算殿下讨厌我,可是我也想留在殿下的身边。殿下……”


    她的声音柔柔的,仿若一把小钩子挠在男人的心上,六皇子却专注地看着眼前羞红了脸的阿妤许久,仿佛是在确定什么一样,许久方才和声说道,“这么说,你都是为了我?”他顿了顿,就对阿妤柔声问道,“不过你说对了。为了阿妧,我的确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的目光清透得仿佛一切景象都无法映照在她的眼睛里。


    明明是最温柔的一双眼睛,可是阿妤恍惚间抬眼看去,却觉得心中心中一凉。


    可是这种情绪之外,却已经是狂喜。


    六皇子这话,就是妥协了。


    “殿下,您真是个好人。”阿妤说这话,真是情真意切。


    若六皇子不是这样温柔和气的好人,她也不会只凭着几句话几句威胁,就能得到六皇子的承诺。


    所以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对这种面对威胁束手无策的好人了。


    六皇子就含笑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秀雅的身姿就立在阿妤的面前,身上传来淡淡的好闻的一点佛香,令阿妤的眼底露出几分沉醉之色。


    微冷的手落在阿妤雪白的脸颊上慢慢游走向着下方游弋的时候,她甚至红了脸颊。


    六皇子嘴角带着温煦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慢慢地落在了女子细腻柔弱的脖颈间,几乎是刹那间,猛地锁紧。


    他就带着笑意与温和,一把就扣住了阿妤的脖子,将这单薄纤细的少女轻松地给举到了半空去,看着她双脚无力地在半空踢动,甚至用惊恐与震惊的目光看着自己,就温柔地说道,“只是对不住。我出身皇家,最不相信的就是别人的诺言。也只相信这世间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你看错了我。我从不受人威胁,也从不是好人。”他微笑着对阿妤说道。


    阿妤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只觉得喉咙间的大手夺走了自己全部的呼吸。


    也不明白,为什么六皇子那么温柔的人,竟然会下这样无情冷酷的杀手?


    他这样的性情,不是最柔软,最会体谅别人,最……


    她泪眼朦胧,只觉得喉咙剧痛不能呼吸,窒息的瞬间,下意识地看向了下方。


    六皇子抬眼在对她温煦地微笑,可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却冷得如同山风,空旷寒冷。


    “哪怕你的秘密只涉及欣荣伯,我勉强收了你进府也没什么。”看着阿妤就在自己的手中挣扎,许久,慢慢地咽了气,六皇子这才垂目,将这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柔弱女子给丢在地上,慢慢擦干净自己的手,不再能嗅到阿妤残留在自己指间的那甜腻令人不悦的香气,这才慢条斯理地将一旁的佛珠串在手腕上笑了笑,轻声说道,“可你想要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


    阿妧的身世,就到此为止。


    除了他,他不会再叫任何人知道。


    他皇兄也还是算了吧。


    心里轻叹了一声,六皇子的眼里就露出几分真切的温柔,慢慢地越过阿妤,将门打开。


    他对弄死一个侯府庶女,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却还是往南阳侯府去,亲自将阿妤的尸身送了回去,顺便礼貌地质疑了一下南阳侯府的教养。


    叫一个庶女去皇子面前大放厥词,还口口声声要做他的女人,是不是太下贱了?


    六皇子就觉得南阳侯府的教养不怎么样,顺便告知南阳侯,若是传出他和阿妤的死有关,那六皇子不介意对外头的人分辩一下,阿妤是怎么勾引自己的。


    他离开之后不久,南阳侯府就传出消息。


    南阳侯病故了一个庶女。


    等阿妧知道阿妤突然就死了,还是在去过六皇子府之后就死了,就对阿萝肯定地说道,“她肯定是在六殿下面前作大死了。”


    不然也不会突然病故啊。就是不知道灭了阿妤的到底是六皇子还是南阳侯了。她正跟自家襁褓里吭哧吭哧喝奶的胖闺女玩儿戳肚皮游戏,阿萝却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见阿妧气色极好,就将之前因她有孕隐瞒着她的那些旧事都说了。待知道生母这么多年的日子过得这样痛苦,阿妧沉默了。


    “于是他说,我才是他最爱的女儿?”她突然就笑了。


    “这份爱,真是令人感到肮脏。”她的所谓的这份最爱,是阮氏被他强占之后得来的。


    阿妧没有感动,只感到更加痛恨。


    因此次日,南阳侯受到了一份来自靖王府的,被退回的嫁妆。


    第283章


    嫁妆是叫靖王殿下亲自送到南阳侯府的。


    南阳侯一双眼睛沉沉地落在靖王命王府侍卫丢在院子里的东西。


    还有几架秋千。


    那是他曾经亲手做好送到庆阳伯府, 又假托庆阳伯送给了阿妧与阿萝的。


    “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不仅是这嫁妆, 还有这些年间庆阳伯得到他在百越的战利品给了阿妧的, 阿妧一样儿都没留,哪怕曾经再喜欢给还回来了。


    南阳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也不敢相信, 阿妧竟然完全不愿跟自己有任何牵扯。她应该明白自己的苦衷, 她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不来听听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话?他这一生, 真的, 真的只爱着阿妧这一个女儿。


    若不是阮氏只能为妾, 其实他们可以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他一定比宁国公还要疼爱她。


    “她说不想再见你, 就是这样。”靖王冷淡地说道。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叫阿妧流眼泪的男人。


    哪怕他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可是令阿妧痛苦这么多年的,依旧是他。


    在南阳侯府几个姐妹的面前, 阿妧总是小心翼翼, 抬不起头,然后用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来补偿阿姣与阿馨。


    可是凭什么叫阿妧这么委屈呢?


    靖王只觉得阿妧这么多年,这么艰难。


    那些痛苦的背后, 始作俑者, 都是南阳侯罢了。


    “不可能!阿妧心软,一向体贴懂事,怎么会这样决绝?殿下,你瞒着阿妧将这些东西送回来, 难道不怕日后阿妧恨你?我可是她的生父。”


    南阳侯绝对不会相信,只当靖王这是瞒着阿妧在跟自己划清界限。他死死地看着靖王,靖王却只是嗤笑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见斜刺里冲出了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女子,她一下子就扑到了南阳侯的脚下哭着叫道,“侯爷,侯爷!阿妤呢?我的阿妤呢?!”


    赵姨娘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显然被阿妤突然死掉被冲击得几乎疯了。


    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将赵姨娘给摁住了。


    赵姨娘嚎啕大哭,奋力挣脱开了禁锢。


    她是知道阿妤去了六皇子府上的,因为她也觉得,拿阿妧的身世去威胁六皇子是一桩妙计。


    六皇子也的确来了南阳侯府,不是来提亲的,而是送还南阳侯庶女的尸首。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狠毒?


    六皇子真的是太狠了。


    赵姨娘没有儿子,此生只有阿妤一个女儿,阿妤死了,她在这南阳侯府之中就再也没有依仗,甚至不及从前被她踩在脚底下的那许多的妾室。


    她叫南阳侯夫人将怒火都撒在身上,这么多天生不如死,毫不容易今天见到了南阳侯,顿时爬过去抱住了南阳侯的腿大哭起来。直到她被那些下人慌乱地给拉开再也挣脱不开,一下子就看见了英俊高大的靖王,她的眼里最后露出扭曲的光彩来。


    她的女儿死了,阮氏的女儿也别想好过!


    “靖王殿下,殿下,你可知道,可知道你的王妃的秘密?!”阮氏放荡,婚前苟且还有了孽种,哪怕那孩子是霍家的女儿,可是也不能掩盖阮氏成亲之前就与霍宁香的弟弟有了鱼水之欢。这么下贱的女人生下的不堪的女儿,怎么配做靖王妃?赵姨娘的声音尖锐地叫道,“你的王妃也是个……”她尚未高声叫一声,就见靖王的身边已经快步走出一个侍卫,一脚就踹在了赵姨娘的嘴上!


    鲜血飞溅,赵姨娘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属下一时失手,请林侯不要和属下计较。”下一刻,那侍卫就笑嘻嘻地一剑捅进了赵姨娘的心口。


    他英俊的脸上笑嘻嘻的,其实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一群靖王府的侍卫用嫉恨的目光看他。


    抢到了这么一个大功劳,这家伙回头大概能娶到王妃带来的好丫鬟了吧?


    真是狡猾。


    “若府中谁再有流言蜚语伤及我的王妃,林侯,这就是她们的下场。”靖王冷冷地看着看都不看赵姨娘的南阳侯,只觉得这男人的心冷如同一块岩石。


    赵姨娘也是服侍他多年,令他感到快活,或者说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女人,可是她死在他的面前,他竟然都无动于衷。心里嗤笑了一声,靖王就转头淡淡地说道,“林侯你生性冷硬,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谁会相信这样的男人有真心在?


    他摆了摆手就要离开,可是南阳侯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叫我见见阿妧。”


    “呵……”


    靖王抬脚就走。


    “殿下,叫我见见阿妧。”南阳侯的眼里充满了央求,靖王的目光闪了闪,想到阿妧对自己的话。


    若南阳侯一定要见她才肯死心,那就叫他去见她。


    阿妧曾经的目光里充满了坚决,靖王垂目想了想,这才微微颔首,带着南阳侯去了靖王府。此刻靖王府里欢天喜地的,盖因皇帝今天又赏赐了安荣郡主许多的小玩具小宝石的。


    靖王妃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在大皇孙卫熠的殷勤地要求抱着妹妹走路里正在得意洋洋逡巡自家王府。今天天气不错,天气暖和极了,卫熠就小心翼翼地把妹妹包裹得暖呼呼的,不叫她吹到半点儿风儿去。


    “行了,送妹妹回去吧、”阿妧就指挥大皇孙。


    最近大皇孙驻扎在靖王府里,亲爹亲娘都不见了。


    “看着妹妹睡觉啊。”靖王妃还叮嘱道。


    大皇孙美滋滋地点头,撒丫子就抱着妹妹跑了。


    靖王妃就发现,这年头儿,堂兄这种生物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存在。


    林珩林琰于她。卫熠于安荣。


    看见小团子闭着眼睛哼哼着揪着卫熠的一丝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阿妧就捂着嘴偷偷地笑了。


    她如今与南阳侯府彻底分割,突然感到如释重负。不过她在外头晒了会儿太阳,正准备好好儿回去睡个回笼觉。晚上好跟靖王殿下妖精打架争取再生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见南阳侯大步而来。


    她一愣,之后眼里有些复杂地看着那高大英武的中年男子由远及近。曾经这男人的身姿是那么伟岸,满足了阿妧心目中对父亲的一切的幻想。他就如同一座高山,肩膀宽阔,可以给自己的儿女遮风挡雨。


    阿妧不由想到曾经自己第一次恍恍惚惚见到这个父亲时,看到他高大有力的身影,那么踏实。


    然后现实给了她一耳光。


    尚且病弱的小团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就是被他丢进了堂兄的怀里。


    他不要她。


    如今想来,阿妧只觉得那时天崩地裂,那时紧紧抓住林珩,就仿佛抓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是如今,他依旧高大威严,可是她却想要主动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当他走到自己的面前,阿妧仰头安静地看着他,面容沉静。她娇娇地坐在那里,小小一团,眼神清澈漂亮,哪怕受到了许多的伤害,可是却并没有变化成为尖锐愤恨的女子。


    南阳侯一瞬间仿佛看见了曾经的阮氏。她也是那样平和的女子,哪怕被他伤害,却从没有改变自己美好的心。然而想到阮氏,南阳侯闭了闭眼,这才慢慢地走到阿妧的身边坐下,和她一块儿去看头上那片干净的天空。


    就如同阮氏一样纯净。


    “我……这一生,只爱过你的母亲,”南阳侯艰涩地说道,“可是我已经娶了出身名门的妻子,她占了那个位置,若我执意休妻,只会令你的母亲更加难做。”南阳侯夫人那时已经有一子两女,他要与她断绝,只会闹得更加难看牵连阮氏。


    只看曾经赵姨娘得宠的时候,太夫人甚至都不许赵姨娘母女入宁国公府就知道,闹得厉害了,受伤的只有阮氏罢了。他不过是说自己的苦衷,却听见身边娇小娇艳的的女孩子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她?”


    她侧头过来,雪白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天真明媚,仿佛是未出阁的单纯的女孩子。


    “既然知道会令她委屈,为什么一定还要将她置身在那样尴尬悲哀的位置上?哪怕知道她伤心,知道妾这个位置是侮辱,哪怕知道会伤害她,你也要得到她是么?”


    她的声音平静,却一下子将他的私心都给撕开,暴露无形。


    南阳侯无言以对。


    “所以侯爷您看,这么多的不得已,还有苦衷,其实当初,你只要忍耐住你的那一点私心,一切都不会发生。”阿妧安安静静地转过头去,不再去看南阳侯那样沉默的脸,许久方才轻轻地说道,“她本可以有更美好的人生,侯爷其实您也是知道的吧?你也明白,只要离开你,其实她也可以过得很幸福美好。只是你不能忍受她不属于你,不能忍受你的欲望,因此,什么她的心情,她的心意,她往后的人生,都不在意了。”


    所谓的爱,原来也可以这样可怕。


    它摧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可是我不后悔。”南阳侯看着阿妧雪白的侧脸,突然轻声说道,“我得到她,然后,我们有了你。”


    “阿妧,我有了你,哪怕……”哪怕她曾经是个痴儿,可是南阳侯在当年抱住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的时候,那么满足。


    他心爱的女人,给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只爱着这个孩子。


    “可是我却很后悔。侯爷……”阿妧突然看着天空笑了笑,除了天上,她不知道此刻又该去看什么地方,许久,她转头看着南阳侯露出一个最好看的笑容。


    “如果,早知道自己是令母亲痛苦生下的孩子,那么阿妧,”她顿了顿,就抬眼轻声说道,“无论是哪个阿妧,都只会希望自己,从来不曾出生过。”


    她这一刻,仿佛依稀想到了曾经那么久远,几乎是蒙昧时的记忆。


    那么温暖的一双手,轻轻地环绕着她。


    她的耳边仿佛还哼着歌。


    她轻轻地笑了笑。


    南阳侯一愣,迟疑地看着阿妧,却在看见阿妧那双漂亮的眼睛许久之后,突然脸色骤变,在她笑吟吟的目光里霍然起身,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他脸色惨白地看着垂头微笑的小姑娘,仿佛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都说不出来,血脉逆流,指着阿妧许久,频频四顾,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几乎是软在了地上,见靖王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抱起了阿妧转身走了,死死地看着靖王的背影,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几乎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从靖王府走出门去,在门口又吐出一口血,巨大的悲痛与绝望都几乎压倒了他。


    他从不流眼泪,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流泪,是为了阮氏的死。


    可是这一次,他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无论是……哪个阿妧。


    她几乎揭开了一切。


    为什么曾经蒙昧的痴儿一下子就开了窍。


    曾经许多次,他听到南阳侯夫人与乐阳郡主那不解的喃喃自语。


    还有太夫人与宁国公夫人的疑惑。


    “都说是个痴儿,可是阿妧也不傻啊。”他听到过那么多的疑问,可是却从未放在心上。


    只在此刻,在看到阿妧那安安静静,有仿佛什么都不愿意隐藏了的眼睛的时候,全都涌上心头。


    原来,原来他曾经珍重的孩子,早就,早就不在了。


    他错了这么多年,原来在阮氏死去的时候,就全都失去了。


    巨大的悲痛几乎压垮了南阳侯,他颤抖地回头去看靖王府那重重关上的朱红大门,想到靖王方才应该也听到了一切,可是那男人最后却满不在乎的脸。


    是了,靖王想要娶的,爱着的,本就是如今的这个阿妧,他当然并不在乎。可是,可是他不能……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从长街的另一段笑吟吟走过来的阿萝,就见她绝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手里还握着一个小布偶,活灵活现的小老虎。


    她的姿态那么惬意,仿佛靖王府本来就是她的家一样。


    直到走到近前,阿萝面不改色,仿佛陌生人一样要与南阳侯擦肩而过。


    “她不是阿妧。”南阳侯突然声音嘶哑地说道。


    他的口中腥甜,眼前发黑,几乎都看不清阿萝的脸,却在执着地说道,“你爱错了人。她不是阿妧。阿妧早就不在了。”阿萝也是在爱着曾经的阿妧,可是如今这个冒牌货,却一直都在抢走他真正的女儿的所有的爱。南阳侯想到毫无保留地疼爱阿妧的所有人,就发现所有人疼爱的都是冒牌货,只有阿萝与他有一样的心情。


    他们都爱着的,是曾经的那个孩子,是他真正的女儿。


    阿萝的脚下一下子就顿住了。


    许久,她沉默地垂头看着手里的小老虎。


    她突然笑了笑。抬眼,仿佛透过朱门,看见了里面暖洋洋,叫自己幸福的一家人。


    “你真的爱过阿妧么?”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什么?!”


    “林侯,若你真的爱过阿妧,就该知道。”阿萝轻声说道,“她早就不在了。”


    当她第一次再见她的时候,看她哭着扑进自己的怀里,摇摇摆摆地跟着自己走的时候就知道,那不是她的妹妹。


    真切地爱着那个孩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真是假?


    当阿妧从宁国公府,被靖王抱着见到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妹妹。


    她曾经看着那小小的团子被靖王抱走,坐在角落缩成一团哭。


    因为这世上,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也是因这样,所以她才会那样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京中,不敢面对这一切。


    可是那时她也感谢如今的阿妧,她活在妹妹的身体里,生活得很幸福,仿佛她的妹妹也是这样幸福一样,叫她可以有一个最后可以惦念的人。经年的想念,还有她一封封传到南边给自己的厚厚的书信,才终于叫阿萝释然这一切,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疼爱,真心地将她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人。


    直到许多年后,她可以面对这一切,然后有一日虔诚地去给阿妧真心求一块平安府,那慈悲年长的僧人带给她最后的安慰。


    对于曾经的阮氏还有那个傻傻的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分别才是苦难。她们无论是在哪里团聚,都会很幸福。


    活着的人更重要。


    那么,母亲和妹妹幸福地在乐土生活,她活着的时候爱着如今的阿妧,然后死去之后,去和她们团聚。


    这就是她的幸福了。


    “所谓的最爱她,对于林侯你来说,不过都是虚伪的感情罢了。”


    若他真的爱着阿妧,怎么会从未发现,她早就不再是她?


    听到身后传来南阳侯府下人惊慌的声音,还有人晕倒在地上的闷响,阿萝勾了勾嘴唇,却见靖王府的门开了。


    一颗小脑袋呆呆地探出来,见了她顿时就眉开眼笑。


    “我就说姐姐来了,殿下还说不是。”她笑靥如花,在阿萝温柔的笑里滚过来叽叽咕咕地抱怨,“等了姐姐可久了,一块儿去跟安荣玩儿。”


    她弯起眼睛笑起来。


    无忧无虑,一无所觉。


    阿萝牵着她走进传来婴孩儿哭声的院子,见到靖王憋气的脸,将一切阴鹜都抛在身后。


    她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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