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所以你就直接过来了？”洛洛溪站在门侧，看着沙发上抱着抱枕靠在一边的竹取无尘。
“对啊，”黑发青年打了个哈欠，团了团手上的抱枕，“那份密钥输入进去之后需要二十四小时去解包破译。”
“反正我在那个房子里坐着也是坐着，不如顺便来给你说一下刚刚给你发的消息，”竹取无尘眨了眨眼睛，冲着对面的人笑了笑。
他指着一边茶几上被他带过来的苹果汁：“这个你不喝也放到冰箱里去好不好，不然就真的要坏了。”
洛洛溪的目光顺着那人的指尖过去，眸光闪了闪，面上没什么表情：“你还记得这个？”
“感觉……”他思量了一下，接着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开口，“只是感觉……你喜欢喝这个？”
回忆里的暖阳好像在面前晃了晃，落叶飘落在秋草上，柴火哔剥，昏光中那些人路过了他，着实不太真切，云从明亮坠进晦暗，再到沉默的风，把一切带进无声的潮水中。
窗外的雨仿佛止不住，带进来的湿意浸进皮肤，他稍微回过了神。
竹取无尘把视线从空茫中收回，又看向了对面的人，笑道：“我感觉得对吗？”
红瞳青年同样被话语带着想到了什么，他垂了垂眸，同样微微一笑。
“嗯。”他应道，声音极轻，让人听不太出来说话人的情绪，“你感觉得还真对。”
竹取无尘看着对方自然地拿过了桌上的饮料，顺势坐在了他旁边，沙发微微下陷。
洛洛溪咬着吸管，深色的水线顺着向上攀升，不同于往日的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开，带着说不清的阻塞感。
杯中的水位线一点一点地往下退去，半晌后，还剩下一半的饮料被人放回桌上。
青年靠着沙发靠背，这个视角只能勉强看清对方一小半的侧脸，和近乎凝成黑色的、深蓝色的发丝。
竹取无尘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发给你的信息……”
“我知道，”洛洛溪打断一边人的话语，侧过了身，重心一转，整个人斜着跪坐在了沙发上，和对面的人形成了一个不经意却无法忽视的、半包围的亲近区域，“我知道了，我来帮你。”
青年抿了下唇，对上了对方那双红色的瞳孔：“谢……”
“不准说谢谢。”
在第二个“谢”字还没有完全成型时，洛洛溪猛一下抓住了青年的手臂，这动作来得太快，连他自己都一滞。
然而下一秒，那人右臂上方明显存在的伤口吸引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视线短暂地停留在了那层衣服布料上。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不可抑制的沙哑。
“不准说谢谢，”他重复着，攥着对方小臂的手不自觉收得更紧，“……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了。”
竹取无尘看着这人一连串的反应，黑瞳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偏过头，带着笑意小声地在对面人耳边轻声道：“你不会还在……”
“我没有愧疚。”洛洛溪又再一次截断对方的话，“我没有……只是本来就可以的……”
“你处理不了的事情…可以让我来帮你处理，本来就……可以这样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带着某种固执的、孩子气一样的认定和固执，仿佛这样就可以守住曾经流失过的东西。
“我只是不太想把你牵扯进来，”竹取无尘看着那双凝滞着担忧的红瞳，声音温和，带着想要保护对方的本能，却像一道透明的界限把两个人分割开，“好不容易…可以过一点不那么危险的生活了。”
这片话羽毛一样温和地落在空气中，却猛然一下压在了洛洛溪的心口，那双红色瞳孔的深处似乎有什么被一下刺破开。
“牵扯？”反问的话音骤然响起，他前倾身体，原本拽着竹取无尘手臂的手一下子直接攥紧对方的衣襟。
“不要牵扯我？然后呢？然后你又想像之前一样？把所有人往外面推？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做任务做到一个人带伤晕倒在安全屋里整整一个星期？能量紊乱风暴也敢直接往里面钻？”
“你知道那段时间你有多吓人吗？要不是……他……你……”
话音在对上了对方那双略带茫然的黑瞳后戛然而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人猛地闭上眼，他深吸口气低下头，前额几乎要抵住对方仍被他攥得发皱的衣襟。
竹取无尘思量着对方的话语，自己一片空白的回忆里却只剩下了隔着浓雾传来的回音。
他垂了下眼睫，轻轻坐直身子，双手覆在了那双拽着自己衣服的人手上。
感受到了手上的暖意，洛洛溪的手指松动了些许，竹取无尘顺势扶着他的手从衣襟上缓缓移开，动作不缓不急，像在小心翼翼地解开一个在过往被扣死的绳结。
随后，他的手掌稳稳托住洛洛溪的手肘，另一手轻扶在肩后，带着对方重新坐直。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靠在沙发上，洛洛溪偏过了头，视线投向了窗外的雨幕，这动作做得太过刻意，反而暴露了他不愿被看清的思绪。
竹取无尘望向他，哑然了半晌，忽然，黑发青年抬起手，曲起的指节凑近，隔着发丝轻轻地往对面人额头上一弹。
“咚”的一声轻响，落在了二人之间的空气里。
洛洛溪被这动作弄得愣了一瞬，侧回头看向一边的人。
“别这么紧张，”竹取无尘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带着一丝无奈一样的暖意，“我就在这里。”
他收回手，歪头看向一边还在怔愣的人，嘴角牵起一个小小弧度。
“而且啊，”他话音里带着一些轻松的意味，“我这不都找你来了吗？”
他稍稍摊开手，展示般地示意了一下自己此刻安然坐在对方面前的状态。
“某个总是觉得我出去了就会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人，会不会觉得放松了一点？”
洛洛溪抿了抿唇，视线落在竹取无尘的身上：“你要是真有你自己说的这么厉害的话，”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被衣服布料遮盖着的右臂处，“那上面怎么又有一大道没有好的伤口了？”
“哦呀哦呀，”青年眯眼笑着，“不愧是治愈系的洛大人，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同事没有幽默细胞还报复心强是这样的，”他耸了耸肩，装作无奈地叹口气，眼底却还一直留着笑意，“不过既然被发现了——”
他朝着洛洛溪的方向微微倾身，将受伤的手臂往那边递了递：“那就麻烦洛大人顺手帮我治了吧。”
“你……”
洛洛溪想说的话尽数被面前的人堵住，最终，他也只是紧抿着唇，伸出手，动作只能说一句粗暴，甚至带着点赌气地卷起对面人的衬衣袖子，隔着绷带覆上了那一处子弹擦伤。
精神力值降低至90%
手臂处的痛感只是让人轻蹙了下眉，竹取无尘瞥了一眼在专注地盯着伤口的人，淡淡道：“宫野明美的消息你已经收到了，一会我会回去把这个组织相关的资料发给你。”
“你只用负责保护她，”青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只是保护，不准杀人，更不准拿到那个组织的消息之后就想着进去帮我两把。”
洛洛溪几不可察地一僵。
竹取无尘自然捕捉到了面前人细微的动作，轻笑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总不能我们两个一起陷进去了吧，总要有人在外面等着我。”
“所以你不准涉险，”青年的手又再一次覆上了对方正放在他伤口上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温和，“答应我，好吗？”
洛洛溪没有直接回话。
他垂下眼眸，避开了那道沉静的目光，他明白这人话语中的含义，不仅是一种托付，同样也是一种带着保护意味的约束。
这毕竟不是他们之前那个世界，竹取无尘希望他手上别沾血。
静默半晌，他又看向那双带着笑意却坚定着的黑瞳，所有的冲动都在无声中被化解，凝成一句极轻却又浓重的承诺。
“………嗯。”
窗外雨势渐小，阴沉的天不见黄昏，只有缓慢垂坠下来的黑。
竹取无尘整理好自己的衬衣袖子，瞥了一眼茶几上已经见底的饮料瓶，转身走向门口，拎回了刚刚送达的外卖。
这个世界就是爽啊！之前那个世界已经快疯魔到把热气腾腾的食物全部进化成能量补剂了！人就是应该要好好吃饭啊！天天喝能量补剂的那纯纯是机器！机器啊！
洛洛溪看着已经自觉开始拆包装的人，疑声道：“你什么时候订的外卖？”
“来之前就订好了啊，”青年随意地抬眼看向对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我猜你来了这里也不会好好吃饭的。”
“毕竟有人之前在基地的安全屋里———放的全部都是能量补剂啊。”竹取无尘的声音中带着肯定的若有所指。
洛洛溪不置可否，视线依旧停留对方的身上，那人由于觉得过长的发丝有些碍事，用随身携带的黑色皮筋把头发束成了一个小揪，几缕碎发垂在额间，却显得更加利落。
他看着竹取无尘将分装的面浸进面汤中，浓郁的食物香气弥漫进整个房间，醇厚的猪骨汤底蒸腾出暖雾，混着烤制的叉烧独有的焦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油的气味。
对方最后把分装的溏心蛋和笋干码放在面上，推放了过来。
“趁热吃。”
那人掰开木筷，放在了他面前的碗上，自己则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同样坐下，被分装的面总是有些坨在一起，但是已经又被人细心地搅拌，在汤底中舒展开，他拿起筷子，轻轻挑破溏心蛋，金光的蛋液顺着面条在乳白色的汤底蔓开。
他记得他被这个人和洛雨捡回去的第一天，这个人也是从部队的基地里给他带回来了一碗面。
164
【“阿蒂斯联邦边域肃防部队驻扎基地”】
“洛雨！你们捡回来的那个孩子醒了！”一个白发紫瞳的少年看着他醒了过来，立刻朝着门外大喊。
“艾尔斯你讲话这么大声迟早把人给吓死！”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一个看起来莫约13岁上下的少女走进，一头火红的长发被扎在脑后，看到床上的孩子睁着眼睛，她立刻放轻了声音，凑到那个叫艾尔斯的少年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挣扎着坐了起来，一个劲地往后缩着。
白发少年在闻言之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门，只剩下了洛雨一个人站在原地，她看着在床上蜷缩在一角的孩子，午后的阳光温热，那孩子的红瞳中却全然只有警惕。
“别怕，”她放缓了声音，慢慢伸出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们是阿蒂斯的边境守卫部队的人，这里是我们的驻扎基地，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我叫洛雨，刚刚出去的那个叫艾尔斯，你已经安全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将膝盖抱得更紧，沉默地盯着对方。
“你——”
“叩叩。”
少女的话音被门口的敲门声打断，黑发少年正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子。
少年缓缓带上了门走进，室内只剩下了温和的日光，和那夜角落里一隅的三个人。
“你来了？”洛雨看了一眼来人，站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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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少年把纸袋子放在他一侧的桌子上靠住了一边的墙：“刚刚好在训练，没有及时过来，抱歉。”
那双黑瞳看向他，那人歪了歪头，带着笑意道：“还记得我吗？”
他同样沉默着点点头。
“记得啊，记得就好，”少年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直接走到一边倒了杯水，塞在了他的手上。
他下意识想丢开手中的东西，却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握住了那杯温水。
洛雨见状，拉过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他把目光投向杯中的水面，那双红瞳倒影在水里，却总觉得有些难看得刺眼。
他父亲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红瞳———或者说，父亲？
那个被称作父亲却一直虐待他的男人昨天已经死在战火里了，他没办法杀了他，但是总有人能杀了他。
现在他不要那个名字了。
“没有名字。”他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
“……没有名字？”
他点点头。
“那……”洛雨看向站在一侧的黑发少年，那人同样是张了张嘴，半蹲了下来看向他。
黑发少年开口问道：“那你认字吗？”
他同样摇了摇头。
在那个被叫做家的鬼地方，能好好吃上一口饭已经是不容易，更没有一点接触到读书认字的机会。
他床边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后站起了身，走到一侧不知道在小声商量着什么。
嗓子实在干痒得厉害，他又看向手中的那杯水，低头嗅了嗅，然后才开始小口小口地吞咽，那杯本就没多少的温水很快就见了底，被他轻轻放在了另外一边的床头柜上。
在他一侧的二人商量好了之后转过身，黑发少年看着一边已经空下来的玻璃杯，了然地笑了笑。
洛雨又坐回他身边，轻声道：“你是想等读完书之后，给自己取个名字…还是？”
“还是我们先帮你取一个，等你自己认字了之后再换？”黑发少年接着少女的话，有补充道，“没什么奇怪的，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自己给自己取名字，或者同级给同级取名字。”
“就你的取名技术你少诬陷你的同级，”洛雨的话语中突然带着些一言难尽，“如果你要选第二个的话，千万别参考这个人的取名建议。”
少女偷摸把手捂在了嘴边，做出一个说悄悄话的姿势，对着他说：“这人是个取名废。”
“我真的觉得还好啊，”黑发少年当然听见了对方的话，他不赞成地看着自己的搭档。
“一点都不好啊，这位精神系能力者，”洛雨又把对面的话怼了回去，“你竟然是真心觉得好听的？”
“不好听以后换一个不就行了。”黑发少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都是自己取的。”
“换名字哪有你………”
他看着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在自己的床边拌起了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对这两个人有什么误判。
“你们……”他开口，哑下来的声线比刚刚好了许多。
一边的二人听着床上的人说了话，同时静了下来看向他。
他依旧缩在床边，扣着自己的手：“你们先帮我取一个吧。”
二人对视一眼，转回头应了声好。
“不过在取名字之前，”黑发少年走到一侧打开了纸袋子，取出一个保温盒，“先吃饭。”
那份保温盒被打开，同样被递到了他手中。
他低头，盒子里的面条冒着微热的气息，青菜鲜亮，蛋花柔软，几丝鸡胸肉点缀，清淡却用心。
“我问过医疗官了，”少年递过筷子，“可以吃点清淡的，先垫一垫吧。”
“你还真是喜欢吃东西。”洛雨同样在一边把那只空了的杯子倒了些温水进去，推得离床上的人更近了些，“明明用补剂就可以了。”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好好当个人啊。”少年的黑瞳中依旧带着笑意，“而且这位防御系能力者，你真的不觉得那个补剂很难喝吗？”
“完、全、不…………”
他听着一边的两个人眼看又要陷入一轮拌嘴，自己的视线只是落在了那份面上。
他确实饿了，胃里空得有些发慌，以前他没怎么吃过一顿温热的饭，所以其实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现在这份面的热气却带着谷物的清香熏在鼻尖，驱散了长久的恐惧和不安。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两个把他从交战区带回来的人。
他要留在这里。
他喜欢…面前的这两个人。
是不是家人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165
【东京】
“你确定…要对着一份拉面发这么久的呆吗？”竹取无尘歪了歪头，“面凉了真的不好吃。”
洛洛溪回过神，他看着面前不再冒着热气的面碗，执起筷子，慢慢夹起一箸面条送进口中。
————“我要叫这个，我要叫洛洛溪，从今天以后我就不改了。”
————“所以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
那段过往的后续不受控地出现在脑海中。
————“他去哪里了？他怎么………”
————“他被调走了，洛洛溪。”
————“调走了？那我们……那他……”
————“等战争结束了或许还能见面吧。”
————“也或许……那一面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吧。”
原来面条凉了确实没有冒着热气的时候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