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且说早在珞哥儿周岁宴前几日, 大老爷就叫人预备起来了。
这回, 凤姐儿倒是不敢再推脱了, 只大老爷攒起劲儿来了,压根就不叫凤姐儿伸手了, 觉得谁都不敌他自个儿尽心尽力。大老爷之前又有过一次经历,上次还想到有些忙乱。这次,人家有了经验,倒是显得游刃有余。撸起袖子发号施令, 倒是很有一片指点江山的气势。
邢霜也不去管他。做父亲的愿意出力自己当然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了。大老爷爱怎么忙怎么忙,左右他也不会闹腾出事儿来。而且, 看大老爷雷厉风行的样子, 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邢霜便索性放开手脚,便由着他去了。总比每日在府里无所事事来的高强。
因着只是小儿的周岁宴, 哪怕大老爷起着好好热闹热闹一通的心思, 但是, 请的人家着实不多。小儿周岁宴席嘛,这种宴请是有讲究的, 不是谁都能请的。
大老爷还有些不高兴,邢霜说了好一通才算是又重新捧起了笑脸。
如今的大老爷倒是瞧着更接地气些,也叫人瞧着更顺眼些。当然,这话旁人是不敢乱说的,也只邢霜敢这么吐槽两句罢了。
等到了珞哥儿周岁宴当日,十月十五, 天气倒是也给面子,是个艳阳高照、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大老爷自大清早起床后嘴角咧着的笑容就没放下过。等到了客人要上门的时辰,邢霜就开始给珞哥儿换上新做的大红衣裳,腰间又给系上“福”字样的晬囊。珞哥儿也不吵闹,乖巧地任邢霜动作。
等邢霜给珞哥儿换好后,大老爷看着自家儿子白嫩嫩的脸蛋、圆滚滚的身子配上那红彤彤的衣裳,果然跟那年画上的福娃娃一般,又忍不住从邢霜怀里接过自家儿子亲了又亲,嘴里还道:“宝贝儿子,今天可得给你老子我好好挣个面子,拣着那官印宝剑这些好东西抓才好。叫我也出去好显摆。”说话间大老爷的脸就开始得意起来,仿佛已经亲眼预见到了自己被人围着恭贺、羡慕的样子……
邢霜瞧着大老爷的高兴劲儿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能肯定珞哥儿一定会挑个好东西,有个好兆头?”
大老爷就用一副“你是不是傻”的样子看着邢霜,半晌不说话,只用那副难以言状的表情看着邢霜。
……
邢霜都忍不住要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自己还能叫大老爷指着说傻?
邢霜威胁地看了大老爷一眼,“说人话。”
“当然能肯定了。哥儿抓周的东西是我亲手准备的。他是我亲儿子,当爹的难道还能故意坑他不成?只我准备的样样都有个个好寓意,甭管抓到啥都能说出个好处来。好比抓了那印章,那就是官运亨通,抓了那书本,也可做那大将军,英勇非常。就是抓了算盘也是要发展陶朱事业的……”
邢霜一边听着,还不待她开口,大老爷就又道:“你当有几个像二弟二弟妹那样的蠢货,给自己儿子抓周,还摆些胭脂钗环这样的东西上去的。不是诚心坑他儿子的吗?”
“还有脸骂他儿子,我看最欠骂的就是他了。咱们儿子,我就专门给他摆宝剑、书本这样的东西。这样一来,还怕他不能讨个好兆头?”
邢霜:……抓周这件事还带这么套路的吗?不是说好了自然选择的吗?
看大老爷这么头头是道的份上,邢霜原本还有些担心孩子抓了什么不该抓的,闹出当初宝玉那样的笑话来。她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毕竟人的一辈子是由自己的选择行为决定,而不是一个小小的抓周就能定下的!只是,邢霜也不想儿子万一真抓了什么寓意不好的,就那些不积口德的人嚼舌根议论。人生拢共就这么一次抓周,还是讨个好彩头为好。如今,听了大老爷的话,邢霜总算放下了心来了。
等时辰到了,邢霜抱着珞哥儿往外走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真不会搞砸吧?只是,不管邢霜心里怎么揪着,再想要多做些什么辅助一下,也来不及了。
到了大厅。已经有好些人在等着了。贾母、王夫人、凤姐儿等人自不必说,除了许氏、史家夫人几个,还有好些邢霜认不出的人家在。但想来跟贾府的关系也是亲近的,不然也不能留在这儿。
邢霜这边进门,贾母就扬声唤道:“赦儿媳妇,快把哥儿抱来我这儿叫我亲香亲香。一时瞧不见,我这心里就想得慌。”
有外人在嘛,贾母表现地异常热情,好似极为疼爱珞哥儿的样子,俨然是一副心肠慈软、疼惜小辈的老太太。
邢霜听见了,只得抱着珞哥儿往贾母跟前去。只贾母伸手要抱的时候,邢霜微微一侧身,叫贾母的手落了空。不是邢霜故意落贾母的面子,只贾母这么养尊处优的一个人,又上了年纪,再加上好些年没抱过小孩子了。珞哥儿又叫自己喂养得胖嘟嘟的,较之一般孩子要沉得多,邢霜真怕贾母手一滑,珞哥儿就摔地上了。
到时候,贾母一个老人家,手上失了力气也是有的。出了事情,贾母不待别人反应自己就先哭几声,掉几滴泪,自责几句,旁人谁还能说贾母什么?不说不责难,只怕还得安慰她呢!
珞哥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铁定得对贾母发难。到时候,只怕那些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家还得转过头来数落自己。这么一来,自己不得呕死?
就为了贾母想要表演一番祖孙情深、婆媳亲密,这样的代价也太过不值了些。
故而,邢霜这才避过了贾母的手。只邢霜也不想叫贾母脸上难看,嘴里便跟着补救道:“老太太且好生坐着,媳妇儿抱着叫您看也是一样的。珞哥儿叫我喂得胖了些,压手的很,累着老太太就是咱们做媳妇的不孝了。”
这么着解释了一通,才算是叫贾母的脸色好看了一些。重新拾起笑容,等邢霜往自己身边距离贴近了些,贾母就对着周围的人笑道:“我这大儿媳妇最是个孝顺懂事的。什么都想着念着我这个老太太,万事不叫我伸手的,只说叫好好养着。如今,养的身子都懒怠了,啥事不想动的,也是愁人!”
这些出来应酬的大家夫人哪个不是人精,便一溜烟地顺着贾母的话往外接。
这个说:“是啊,谁不知道府上的夫人都是顶顶孝顺的,规矩又好,不愧是国公府的媳妇,教养就是好。”
那个说:“不仅是大太太,便是二太太也是王家嫡女出身,对婆婆孝顺守礼,对旁人也是仁义善良的。便是孙媳妇也是在京中出了名的能干人。也是老太太会调教人才是。”
一番奉承话说得贾母通体舒泰。
又有人道:“要我说,也是老太太的福气好,运道好,这才叫那有才的有德的都托身到老太太家里了……”
一时间,又是一阵附和声。捧得贾母心里就像大夏天饮下的冰饮,清凉舒爽,笑容就没下去过。
好在是叫贾母把邢霜的不给面子的事忘记了。然后,邢霜又抱着珞哥儿叫这些人看了一番。当然,也不是白看的,今天的看是有礼物收的。知道今天人家孩子抓周,今天来做客观礼的这些人自然也是早就备下了礼物。不拘是金锁、玉饰、生肖摆件或是旁的东西,也不需着客气,邢霜都收了起来,然后叫如意单独归置在一处。这些都是珞哥儿的财富,邢霜是不准备动的,叫人帮他单独收着攒着,将来既是个纪念,也是一笔财富。毕竟是人家自己凭着周岁赚的不是?
在这个观礼的都是关系较为亲近的。虽然瞧不上邢霜的身份,倒是还都挺给珞哥儿面子的,其实也是看着荣国府的面子的。再来,毕竟是做客的,谁也不会拣着那不好听的说。故而,任是谁见着珞哥儿了都得夸一句,仙童一般的人物,看着就聪慧守礼,将来必成大器云云……
该见的都见了,该摆放的也都摆放了,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大老爷便抱着珞哥儿去抓东西去了。
大老爷把珞哥儿放在炕前设的大案上,案上铺了大红的细毛毯子,上面摆放有:几卷经书、笔墨纸砚、四书五经、金银锞子、印章、算盘、钱币、账册等等摆放的满满当当的。
把珞哥儿放在了大案上,大老爷就松手了。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呢,倒是也不怕他掉下来。瞧见了大老爷松手了,珞哥儿就朝大老爷伸手,大老爷也不抱他。珞哥儿便看向她娘,娘的怀抱香香软软的也可以啊,谁知她娘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也不抱他。珞哥儿委屈了,倒是也没哭,只屁股牢牢地钉在了桌案上一样,一点儿不动弹。
观礼的人瞧见了,都笑得不行,倒是甚少见到这么老实乖巧的孩子,便一人一句地逗着珞哥儿抓东西。大老爷原本见自家的胖儿子不动弹还有些着急,等珞哥儿突然右边爬去了,大老爷复又高兴起来。邢霜见着这么热闹,也难得心情舒畅。
只是,等大老爷顺着自家胖儿子爬着的方向看到大案那边放置的东西的时候,大老爷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邢霜瞧着大老爷的脸色不对,也跟着过去瞧了一眼,这才知道大老爷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谁能想到大老爷竟然看到了那一侧上面摆放着几盒子胭脂水粉、还有亮晶晶的首饰钗环,身子还有一碟子糕点。要知道东西都是大老爷亲自选的,也跟邢霜说过自己选的什么,这其中绝不包括胭脂首饰糕点这几样东西。
大老爷才刚拿宝玉抓周抓了胭脂水粉的事情嘲笑过贾政夫妇两人坑儿子呢,所以他又怎么可能自己放置这些东西。谁知如今就这么被打了脸?
大老爷心里恼得跟什么似的!
却也不知珞哥儿会抓哪一样?只不管他抓哪一样,也没个好的,只怕又得像宝玉一样叫人笑话一阵儿了!
邢霜心里却是一惊。坏了,只怕珞哥儿要抓就是那糕饼了。
果然,珞哥儿看到了台上的糕点,眼里便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眼里心里便只有那点糕点,等着去临幸它呢!伸缩着两条小短腿,好不容易爬到大案上的右端,珞哥儿抱着一块糕点就啃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间,口水顺着下巴哒哒哒地往下流。邢霜简直没眼看。
想到自己平时常拿着糕点儿逗着珞哥儿,故意不叫他吃到,直撩拨地珞哥儿将哭未哭的时候才把糕点儿给他,这才叫珞哥儿对那糕点儿上了心。邢霜都不敢看大老爷的脸色。
只是,分明自己和大老爷谁也没放过这东西,谁作弄的鬼?
第七十二章
能是谁呢?这府里拢共就这么些人,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能做出这种幼稚偏又很有效果叫你打心里膈应的不外乎是二房了。说二房也不尽然, 应该说是王夫人的手笔才对。贾政迂腐要面子, 肯定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当务之急, 是叫珞哥儿的抓周礼圆满过去再说。珞哥儿啃糕点啃得开心着呢,口水哩哩啦啦地往下躺着,半点体会不到他爹娘心里的急迫。
大老爷放得那么多好寓意的东西自家儿子不抓,抓了个旁人放的糕点, 大老爷也是要愁死。抓了糕点叫他还怎么把早些日子准备好的什么敏而好学、三元及第、官运通达达这些好词给说出来?
一旁围着一圈观礼的客人也是很尴尬。孩子抓个糕点抱着啃怎么夸赞?在线等,挺急的。
还是一旁的许氏急智, 笑着一拍手, 道:“哥儿这是有口福呢。通晓要及时行乐的道理, 可见哥儿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许氏憋了半天,才扯出了这么一句“有大智慧出来”, 再多的已然是说不出来了。其实, 救场的话一说完了, 许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啥?怎么扯的?”
结果还真有人附和道:“也是,生在国公府这样的门第, 吃喝不愁的,将来还不知道多少好东西享用,可不得及时行乐,莫蹉跎吗?”
再有其他人一人随意附和几句,也算是把话圆起来了,场子撑起来了。好在没有是太丢脸。
只贾政在一旁看着冷哼一声, “什么大智慧?分明就是贪图口舌之欲,酒囊饭袋之辈,又是个没出息的!”
大老爷的笑就僵了下,莫名觉得有点手痒。
便是刚刚还挖热情捧场的宾客也都住了嘴,惊诧贾政这一番“恶毒”言语。有些早年宝玉抓周礼时就来过的人听到贾政这话还当是时光回溯了。那早前没来过的人家就更不能明白了,这是亲侄子呢,还能这么说?
何止亲侄子,人家亲儿子也一样说得这么狠的。少见多怪!
不等大老爷这个爹发力,珞哥儿吃完糕点就蹭蹭蹭地往回爬了。众人的注意力就又转回到他身上来了。邢霜也在一边伸手等着他呢,就见珞哥儿爬着爬着突然又停了下来。
原来珞哥儿这回终于正经起来,停下来的时候,准确地从身前的一堆障碍物里准确地扒拉出一块印章来。攥在手里后,这才收缩着小短腿慢慢地朝邢霜身边爬过去。
邢霜瞧着珞哥儿的动作,都要叫自家胖儿子给整愣住了。没有内幕吧?应该没有吧?难道古代的抓周真有这么神奇的吗?
邢霜还特意多瞅了两眼,一时觉得那珞哥儿手里的印章莫名有点儿眼熟。只珞哥儿拿着印章一把扑进了邢霜怀里,邢霜也就顾不得印章不印章的,赶紧把胖儿子抱了起来。又从如意手里接过一块软帕,给珞哥儿擦嘴角的口水。·
这回,都不用大老爷和邢霜再说啥了,旁边道喜的人就一波波地赶上来了祝福。这回珞哥儿抓的可是官印,是极好的彩头了,好听的话还不张口就来。
倒是贾政,才刚说了人家那么难听的话,结果人家转头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下,简直就是打脸现场了。要不是这个侄子才刚周岁,贾政就要怀疑珞哥儿是故意叫自己难堪的了。
儿子怎么给力,大老爷的笑容又自然了起来,手也不痒了,哪里还稀得搭理贾政,直接回去把胖儿子从邢霜怀里接了过来,狠狠地亲了两口,哈哈大笑道:“真是爹的好儿子哎!”
父子两人这互动直接惊了一圈人。时下多讲究严父慈母,抱孙不抱子,像是大老爷这样跟儿子这么亲密互动的还真没见过,倒是也引起了一番热议。只大老爷也不在乎罢了。
等时辰差不多了,客人便陆陆续续地告辞了。
大厅里,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两个也留到了最后。原本宝钗是不用过来的,只是陪着薛姨妈便也来凑了回热闹。
见外人都走光了,薛姨妈刚想要走的时候,大老爷忽的就对着端坐在一旁的王夫人发难了。
“王氏,今天抓周的物件多出来的胭脂水粉是你叫人放的吧?” 大老爷横眉怒目,冲着王夫人质问道、
先前看大老爷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还以为事情过去了呢,哪里想到这大老爷的脸色如今也是那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的?因而,王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就僵了一下,也只那么一下。然后,王夫人就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这才抬起头睁大眼睛好似不解的样子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今儿可是一直陪着老太太待客呢,不说大哥能感念一下,只是这么冤枉人就有些过了。”
王夫人故作声势地喊冤枉,摆明就是拿准了大老爷没有证据。
“再说了,今天的宴席一切事儿都是大哥自己给安排的,管家理事的又是凤丫头,我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没能力啊!这么着没凭没据地冤枉人。老太太,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先还好好的呢,结果没几句话下来,王夫人仿佛是真委屈了,便往贾母身边走,直唤贾母给她做主。
贾政听着王夫人这一波分析,也觉得很是合情合理,觉得是大老爷胡乱冤枉人,当即就要大老爷给个交代。
贾政平时虽不怎么喜欢王夫人,但是好歹是自己嫡妻,平日也是敬重的。如今,见王夫人被自家兄长冤枉的这番情形,也坐不住了,直叫大老爷道歉,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怜薛姨妈不过是慢了一步,没能先走,倒是赶上了这趟浑水,一时自然是后悔不迭。只是,已经遇上了,还正巧是自己姐姐王夫人被为难,哪怕薛姨妈心中明白大老爷对王夫人的指责多半是真事,薛姨妈也必须站在为王夫人辩解。
一来,人总是下意识地偏颇自己亲人,二来,自己一家也是仰赖姐姐才能留在荣国府过安生日子,若是今日自己不出声,依着姐姐的心性,必然会跟自己起嫌隙。到时,自家在府里怕是有些尴尬。因而,不管是站在感情还是利益上,薛姨妈哪能右手旁观?
便见薛姨妈对大老爷道:“您这可是在怀疑我们王家的教养?我们姐妹好歹也是出身于金陵王家,自小便受过闺训礼仪教导,姐姐更是学得其中十分之精,万万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早先大老爷对薛家的印象就不好,薛姨妈又是王夫人的妹妹,大老爷哪里听得进薛姨妈的话,转头就怼道:“我在跟我弟弟一家说话,这是家务事,姨太太在亲戚家做客好歹也遵些亲戚的礼仪,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这般直接的话,叫薛姨妈涨红了一张脸,嘴巴张张合合地,到底没再说出话来。
宝钗见着自家母亲就大老爷这么给撅了面子,心里就不舒服了。只是,宝钗向来端得住,轻易不会漏了情绪叫人知道。
宝钗松开扶着薛姨妈的手,施施而行,却是往贾母的方向而去。途经王夫人的时候,还安慰性地对着王夫人笑了笑,而后转向贾母面前,先是给贾母福了一礼。
“宝丫头,你这是做何行事?有事只管说来便是,赶紧起来。”又示意鸳鸯去扶。
宝钗这才起身,然后对着贾母道:“老太太,今儿姨妈有事叫我和妈撞上了,我们一直以来多亏府上和姨妈照顾,这才能够过些清闲安生的日子。如今,姨妈有事,妈和我又如何能呢无动于衷?”
这是在替薛姨妈刚刚为王夫人出头的事情做解释,但同时也是在间接的告状。薛姨妈没做错,那么对着薛姨妈态度不好的大老爷就错了呗。但是,贾母是大老爷生母,在贾政和大老爷之间那必然是贾政,可若是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比起来,那还真是差得远了。所以,宝钗聪明地没在贾母面前直接说大老爷的不是,也没要求什么。这么一来,倒是贾母觉得有些对人不住。然后,宝钗再说自己有一些浅见想要说几句,贾母能不叫她说?
当然不会。于是,宝钗便对着贾母说了一波自己的看法:“姨妈最是心肠柔软,待人极好,做不出这种事。再来,府上大老爷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觉得是姨妈做的。我反而持相反的看法。事情若是太过明显,那就更不该是姨妈所为了。我倒是觉得可能是大房那边——”宝钗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觉得随随便便怀疑旁人的清白不好,又住了口。等听贾母叫她往下说了,这才隐晦地道:“先前大太太怀有身孕的时候不是出过一次意外吗?许是也跟上次一样——”
宝钗可以说是真正的深谙说话的艺术。这么着好似因为顾忌,说话隐晦了些,但是,实际上该说的人家都说了。上次一样,上次是姨娘做的,那这次也是为了姨娘喽?刚巧,大房不是还有个莲姨娘这样的存在呢?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来,宝钗一招“祸水东引”,成功将王夫人身上的嫌隙洗去了一半。好些不知内情的人都动摇了,觉得宝钗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
贾母听着宝钗流畅的叙述,适当的推测,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暗暗可惜。可惜什么呢?可惜了这姑娘的出身太差,不然,凭着这一番为人处事、交际往来的本事,配上宝玉倒也使得!
王夫人更是一把握住了宝钗的手,口里很是激动地道:“我的儿,到底还是你记挂着我,也只你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替我说话。姨妈先在这里谢过你了。”亲热地拉着宝钗的手不放,俨然是这会儿子心里眼里都只能看得见这个外甥女了。
凤姐儿听了当即心里就不满起来。“什么叫也只你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替我说话”?只有宝钗才是那贴心人,自己这个从始至终一直陪在一旁没帮着她怼自己公婆的就是没出力、靠不住这样了吗?凤姐儿觉得这是王夫人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其实也是先前王夫人为了洗脱自身嫌疑,提到管家理事的人是自己的时候,凤姐儿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先还能安慰自己王夫人先前那番有些往自己身上的甩锅的动作是无意的,王夫人这话一出,凤姐儿也不免有些心凉。
作为大房的儿媳妇,在两房有冲突的时候,自己还能顶住目光坚定地站在姑姑的身边还不够吗?连大老爷都能知道是王夫人做的,凤姐儿不懂?凤姐儿其实也知道这里面有王夫人的手笔,不过是故作不知而已。终归还是自己姑妈!谁知道就是自己姑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如今自己倒是那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了!凤姐儿是真有些心惊又心冷。一时间,面色便有些不好。
宝钗再会说话,唬得了别人却瞒不了邢霜。便是宝钗拐着弯引着人往莲姨娘身上引,只邢霜自己敢肯定不是。跟莲姨娘相处这么久,这点子信任邢霜还是有的,那就是个头脑再清醒不过的人,哪里回干出这种事?
原本邢霜还不是很在乎这事儿,可是叫王夫人和宝钗这么一闹,她还真就较真起来了。立时就叫人去把莲姨娘叫来对质,免得人家趁着她不在故意给她泼脏水她还不知。
只等莲姨娘来了又是一番撕扯……
第七十三章
且说莲姨娘接到传唤后, 跟贾琮交代了一声后便过来了。
莲姨娘穿着一件丁香色百蝶穿花纹褙子, 头上插着镏金点翠步摇和嵌宝石珠花。进门后, 行了礼,而后, 才问起邢霜:“夫人特地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邢霜便把事情简单了说了一下。然后,问莲姨娘,“不能只叫旁人随意瞎猜, 如今我也给你个机会,解释一番。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莲姨娘都懵了,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 锅从天上来。自己追求的不过是舒坦日子, 如今每日好吃好喝的,每月还有分外的衣裳首饰, 日子过得舒坦着呢!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干啥想不开跟太太过不去?
“这是污蔑, 是赤裸裸的污蔑。太太听的那个坏了心肝的小人说的这话?这是在故意挑拨我跟您的关系呢!太太平日对我和琮哥儿的多番关照我感恩的很,哪里能做出这种事呢?”
莲姨娘心里着急了, 舒坦日子过习惯了,她可不想再叫大老爷给打发到那群黑心的婆子的院子里过苦日子了。便上前拉着邢霜的手臂,“我对夫人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夫人绝不能听那起子烂了心肝的人的挑拨之言……”
大老爷听着莲姨娘一口一个“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就觉得耳朵有点不适, 心也有点酸,自己还没这么跟自家夫人说过呢!怎么着,这是欺负自己读书少呢?
再看莲姨娘的动作,心就更加不爽了。没待邢霜开口呢,大老爷就过来了,一把把邢霜往自己这边扯了过来,转过头对莲姨娘数落道:“说话就说话,别随便动手动脚的。有点儿规矩没?”
莲姨娘:……老娘是女的,女的!
要不是顾忌着大厅里这么多的人,莲姨娘就该又要撸起袖子跟大老爷破口大骂几个回合了。
邢霜:……偏题了,你两知道吗?
这么些人在呢,邢霜只等把那两个跑偏了的拉回来。先把大老爷安抚好了,然后,又对连姨娘道:“咱们待在一起也这么久了,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珞哥儿抓周的东西叫人使了一回坏。虽然没出事,只是该弄明白的还是要的。如今既有人说是你,我虽相信你,却也得叫你来对质一番。否则,旁人许就要说我是故意偏心护着我们大房的人呢!”
莲姨娘虽瞧不上大老爷,对着邢霜还是尊敬的。听邢霜这么说,连连颔首,接口道:“应该的——应该的——只是不知是谁指的我,我也好和她细细分辨一番!”
哦,谁指认的啊?邢霜便望向宝钗。薛宝钗陪在王夫人的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端是沉静,一点儿没有要站出来的自觉。
莲姨娘顺着邢霜的视线看过去,见是府里的宝姑娘,心里就先明白了三分。
见宝钗没有要出来说话的意思,莲姨娘便朝着宝钗走了过去,“可是宝姑娘提出来说,今儿这事是我做的?”
宝钗这才抬起头看向莲姨娘,好似才看到莲姨娘过来一样。笑着否认:“也不是我这么说的,也不是我找的姨娘过来。我不过是见府里的大老爷无凭无据地说是姨妈做的,见不得姨妈白白受委屈,便也跟着猜想了两句罢了。”
宝钗话音一落,凤姐儿就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王夫人,果然就见王夫人看向宝钗的眼神更柔和了些。凤姐儿眼神一暗,自己这个表妹倒是好巧的心思,拿捏人心的手段比自己还要来得厉害些!
莲姨娘轻哼一声:“宝姑娘行事好没道理。做了便是做了,一味地否认是个什么道理。便是姑娘认了,难道我还敢为难姑娘不成?”
宝钗这才一脸无奈道:“姨娘若是这么说,那便是我说的吧!左右姨娘也确实有些嫌疑,倒也不算随便冤枉人了。”
听到宝钗认了,莲姨娘就来劲儿了。从天而降这么一口大锅,不好好怼回去,着实对不起自己。然后,莲姨娘看向宝钗:“不说姑娘的怀疑是不是有道理,只说这儿这么多人,有事儿谁处理不得,用得着姑娘出马?咱们荣国府又不是没人了!”
宝钗刚想解释呢,莲姨娘又接着道:“都说宝姑娘是这府里的诸位小姐中最出色的一位。如今,我倒要怀疑一下了。在一群长辈面前指手画脚也是姑娘一个小辈可以做的事情?宝姑娘在这府里可是出了名的守礼懂事,怎地这会儿怎地不知道了?”
莲姨娘这么一通问,宝钗这才有机会张口。虽然对着莲姨娘的一通质问感到不满,宝钗依然努力地维持着一张笑脸解释:“不过是见几位长辈因着事情争端心情不愉,这才僭越帮忙说了两句,免得长辈们言语激烈伤了彼此间的情分倒是不美了。”
莲姨娘当即怼了一句,“宝姑娘既然知道僭越那就该住嘴而不是在明知道不对的情况下依然去做才对。这可跟姑娘的平日表现出来的懂事明理不太符合!”
宝钗张了张嘴巴,却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回。等宝钗想到什么再想要描补描补的时候,莲姨娘就不叫宝钗再有机会开口了,转过头对着贾母、王夫人还有邢霜几人开始正面回应自己的嫌疑。
“老太太,您也知道先前太太怀着哥儿出事那回,老爷发了好大的火,甚至因此撵出去好些人,便是我也差点儿被赶出去。是太太跟老爷求的情,我这才能够安生留在府里,还有幸能养一个哥儿在身边傍身。平日里,太太对我和琮哥儿的吃穿用度也是给的足足的,处处都照顾地很是妥帖。故而,我对夫人只有无尽的感恩之情,如何会做出对太太不利的事情?”
“再来,太太既然肯求情叫我留下了,那之前太太出事那回必然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不然,太太也不会叫我留下不是?”
邢霜点点头,莲姨娘说的确实是实话。若是自己那次出事莲姨娘也有动手,哪怕她再有趣再有用,自己也不会叫她留下。
所以,莲姨娘继续说道:“可见宝姑娘先前的那番猜测真就是随便冤枉人了。”堵得宝钗真的住了嘴,不再张口。
“最后,我再多说一句,有人说我是为了养在身边的琮哥儿。我若是为了琮哥儿,那我就更不会这么做了。相反,我该讨好太太和珞哥儿才是。琮哥儿说到底只是个庶子,便是太太生的珞哥儿哪里不好,上面不还有琏二爷这个嫡出的兄长,哪里有琮哥儿出头的地儿?要说只那嫡子和嫡子尚有一争的必要还差不多……”
莲姨娘的这一番话起码是把自己身上洗掉了九分的嫌疑,尤其是最后一句“嫡子跟嫡子”显得尤为意味深长。
荣国府有几个嫡出的男孩子?不过贾琏、宝玉罢了。因而,王夫人和凤姐儿听了,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己套了进去。风姐儿只是担心旁人听了误会了自己和贾琏两口子,王夫人却是做贼心虚。
该解释的该表达的莲姨娘说完了,最后,神来之笔,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发誓,“皇天后土在上,若是今儿的事是我做的,就叫我一生孤苦,不得善终。”可以说,莲姨娘这誓言一出,身上的最后一分嫌疑也没了。
没了嫌弃的莲姨娘一身轻松,还顺道诅咒了一波,“也不知是哪个烂了心肺的无耻东西,居然拿一个可爱的孩子作伐子?我要天天在佛祖面前诅咒她,心中所思所愿一辈子不能成!”
王夫人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元春和宝玉一个承载着自己的期待,一个是自己将来的希望。敢诅咒自己的一双儿女,自己定然饶不了这个女人。
便是贾母听了莲姨娘的话,也忙喝了一声,莲姨娘住口。显然,这话也不是贾母高兴听到的。所以说,其实该知道的都差不多知道这事儿是王夫人干的。贾母自然也知道,却仍然选择维护王夫人。所以,听了宝钗的话这才顺水推舟,想着叫一个无关轻重的姨娘来背锅也挺好,想来邢霜自己也乐意。哪里知道邢霜跟这个姨娘关系倒是还不错的样子?反倒是叫如今的状况有些尴尬。
但是,贾母还是那个贾母,有道理的时候讲道理,没有道理的时候便要仗着身份和辈分含混过去。就见贾母从鸳鸯手里接过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锤,对着满屋里的人发火“吵什么吵——吵什么吵?头都叫你们闹疼了,一个个是嫌弃我活得久了碍事了,想早点气死我是不是?啊?”
“气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谁敢认?便是大老爷也只能任着贾母发火,不敢也不能顶撞贾母。邢霜却想着贾母又该是要和稀泥了。
果然,贾母大声喊了两句,声音又渐渐平缓了起来,开始劝导:“左右今儿珞哥儿的抓周不是都好好过去了吗?虽说糕点有些不好听,最后不是又抓了印章吗?面子也抬起来了。宝玉当初不还抓了胭脂水粉,如今不是一切也都挺好。再就是,或许就是下人放错了,或是某个来的宾客恶作剧玩笑一番也很可能。又不是什么大事,也能值当你们这样吵?”
王夫人垂下头,心里却是得意的,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再次默默把自己当初把宝玉交给老太太养着的决定又赞了一次。
王夫人一次一次的不就是仗着贾母撑腰才敢这么为所欲为的吗?
哪怕邢霜本身不是很在乎这个事儿,也叫王夫人这种无所畏惧、无所顾忌的态度气着了。尤其,贾母还这么偏着王夫人,明明知道真相也要护着。想来,便是有了证据,贾母只怕想得也是毁了证据或者是叫下人顶锅。
都这么着了,自己还要找什么证据,讲什么道理呢?
邢霜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走到王夫人跟前。王夫人也不知邢霜是想干嘛,见邢霜一直往自己面前来,好像想直接用身上撞上自己,也有些害怕了,便直往后退。一个一直往前,一个一直后退。然后,谁也没瞧见邢霜怎么动作的,就好像忽的一下一个错眼,邢霜就到了王夫人身后,王夫人还在后退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就不好心绊了一下脚,“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么响的落地声音,旁边人听着都觉得疼。摔在地上的王夫人可想而知了。
王夫人躺在地上呢,就瞪着自己身边的邢霜,伸出一只手指着邢霜,“你——你——”
然后,邢霜就“不经意”地踩上了王夫人另一只还在地上的手,直道王夫人“嗷——啊——”疼地叫了几声,邢霜趁机不小心地碾了几下,这才高抬贵脚,放过了王夫人。然后,装作才看到的模样:“呀,弟妹躺在地上做什么?”
大老爷先前还因着贾母不讲道理地护着王夫人而憋闷,如今,瞧见了王夫人当场就摔了个四脚朝天,当即乐得不行。冲着王夫人喊道:“弟妹,地上又没银子,你躺地上干啥呢?看屋顶啊?”
不过这么点儿的时间,周围一圈的人都叫邢夫人的操作惊呆了。也没想起来去扶王夫人。
直到邢霜开口,这个时候才都反应过来,丫头彩霞赶紧过去扶王夫人。等王夫人起来了,抬起她那未受伤的手,对着彩霞,扬手就是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早点儿过来扶我?”王夫人简直要气疯,这一巴掌,与其说是在打彩霞不如说是把彩霞当做邢霜出气才是。
打过了彩霞,没了彩霞扶着,王夫人踉跄了几步,险些又要摔倒。显然,是之前那一摔摔得着实不清。又喊彩霞来扶。彩霞红肿着脸,也不敢拒绝,只是颤着身子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王夫人。
王夫人的怒火烧红了脸颊,使劲儿憋着心里高涨的怒气,顾不上奚落自己的大老爷,王夫人对邢霜诘问:“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又将我绊倒、又踩我手的,究竟是要做什么?”
邢霜似笑非笑地看向王夫人,“弟妹可是误会了。老太太不叫我们计较了,我自然听从老太太的话,亲口跟你说说也好叫老太太放心啊!谁知弟妹那么害怕直往后退,自己不小心摔倒怎么还赖我身上呢?”
只是等邢霜走到王夫人面前,靠近她耳边低语道:“你不是能吗?叫老太太护着你。如今,我可是没违抗老太太的意愿。只是,你敢再仗着老太太的势给自己添麻烦,我可不保证这样的意外会有多少次?后果又会如何?许是下次不小心就能摔断了腿什么的谁知道呢?”
然后,王夫人还没来得及发作,邢霜一下子就跳了开去。“我还是离着弟妹远一些的好,免得再次摔倒了又来赖我。”邢霜对着王夫人展颜一笑,很是无辜的样子。
王夫人叫邢霜在自己耳边的那句话,一时又惊又惧。
便是知道邢霜是故意的,王夫人同样也没有办法。大厅里在座的各位也是一样,明显看得出来邢霜就是刻意报复,同样不能如何。谁叫是王夫人自己摔倒的呢?说是被绊倒了,邢霜的动作那么快,突然到了身后,只能说是王夫人撞上了人家然后还把自己绊倒了。这能怪谁?
王夫人终于也体会了一次,有苦说不出的憋闷来。身上还隐隐泛着疼,也不知是哪一块儿伤着了?
偏大老爷还来气王夫人:“你就是在如何使坏,我儿子不也没抓首饰钗环。枉费心机。不仅如此,我儿子还抓了官印,你就准备好以后每天都沉浸在嫉妒吧,我儿子将来就是注定要比你宝贝蛋有出息的。”
然后,大老爷带着带着邢霜施施然地走了。
等只有邢霜和大老爷两个人的时候,大老爷坦然认错,自责自己早先没安排好。这才叫王夫人钻了空子。在这事儿上,邢霜倒是没怪他。毕竟,王夫人在荣国府做了那么些年的管家太太,人手众多,想动个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然后,邢霜又转了话题,问大老爷珞哥儿抓了印章是事儿。大老爷复又得意起来,告诉邢霜自己作弊,先前经常偷偷拿那那方印章给他玩,叫他有个印象。原先,就是想在抓周礼上弄个惊喜来着,倒是巧合地免了一桩尴尬。
邢霜:……所以,抓周还是有内幕的是吧?连大老爷都能想到,那旁人家多半也是。果然,只有自己才是农村来的,抓不住人家的套路……
邢霜和大老爷走了,倒是莲姨娘多留了会儿。
干嘛呢?原来是今天畅快地怼了宝钗一通,莲姨娘心里顿时舒服多了。最后便很好心地给了宝钗一句忠告:“姑娘家以贞静为要,不是说日常穿戴的朴素就是贞静了,而是心灵恬淡美好。姑娘莫要误了自己或者误了别人才是!”
而后,便也紧接着回去了。
宝钗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棉纱小袄,配上葱黄的挑线裙子,头上也只是简单地插了几根钗环首饰以作固定发髻的作用,也是叫她不至于过于寒酸失礼。只宝钗这样的穿戴在这荣国府中的诸位姑娘们中自然是极为朴素的了。
叫莲姨娘这一通说,却也不知宝钗做何反应……
第七十四章
却说宝钗听了莲姨娘最后的那几句话, 只觉得莲姨娘这是在故意奚落消遣自己。心里着实着恼的很!不过是一个姨娘, 也敢这么放肆, 不就是见着自己家无权无势的,这才敢这么无理地对待自己。
一时间, 宝钗对嫁进荣国府的念想更甚了。荣国府的门第已经是自己能够得上的最好的了,她必须抓住这个跳板才行。
宝钗心头巧思转了几转,面上却分毫不漏。好似刚刚莲姨娘讽刺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极为端的住。
反倒是薛姨妈,今儿叫大老爷这么拂面子丢了脸, 如今,连宝钗也被一个姨娘给怼了, 这地方还能待?
薛姨妈甚至都有些迁怒王夫人了, 然后, 好似忘了一般直接唤着宝钗回去,跟王夫人一个招呼也没打。
宝钗安抚了一下盛怒中的薛姨妈, 这才转向王夫人。
宝钗先是朝着王夫人歉意地笑了笑, 然后转而换上一副担心忧虑的模样看向王夫人:“我瞧姨妈今儿摔得可是不轻, 姨妈回去还是好生寻个大夫来看看吧!我先送妈回去,晚点儿过去看您。”
王夫人听了心里就很受用, 笑着回道:“知道了,今儿也是为了我叫你们娘儿两受委屈了。放心,我知道你们的好处,都在心里记着呢!现在,先扶着你母亲回去吧。”
宝钗一脸正色地说道:“姨妈说什么呢,您是妈的亲姐姐, 我们护着您原也是应该的。哪里就是想要姨妈想着念着了?”
王夫人只觉心里熨帖地很。这回也不说话了。然后,等宝钗说得差不多了,薛姨妈便拉着宝钗的手往外走,宝钗这才一脸无奈地跟着出去了。
一路上,薛姨妈一言不发。等到了梨香院,薛姨妈这才情绪爆发,桌子上的一套青瓷茶具当场便糟了殃,四分五裂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清脆的杯子破裂声音响了好一阵,薛姨妈心中的恼恨清晰地透了出来。
宝钗也没拦着。左右不过是几样器具,碎了再换新的便是。等薛姨妈发泄了一通,气息慢慢平复了下来,宝钗才过来扶着薛姨妈坐到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又唤莺儿叫来两个粗使的小丫头把地上的碎瓷片清扫了,重新摆上来一套雕红漆海棠花茶盘,里面放着一套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
宝钗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薛姨妈,“妈先喝口热茶暖暖。”待薛姨妈接过茶杯,宝钗这才开口问道:“妈刚刚在姨妈那儿态度可是瞧着有些不对,走的时候连声招呼也没打。要我说,左右大房人都叫咱们为了姨妈得罪了,也就这样了,妈最后又跟姨妈发什么脾气呢?”
薛姨妈微微抿了两口热茶,心里的躁动逐渐平息了下来。只宝钗提起王夫人,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我还不是气你姨妈做出这样的事情,倒是连累得我们娘儿两个脸面全无的。”
“再有那个口舌尖利的姨娘,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你的不是?”一提起莲姨娘,薛姨妈的脾气又有些气来了,端着茶杯的手又重重地拍了下来,溅起零星几点子热水来。
宝钗无奈地扶额,“妈也轻些。这一套可是才刚换上,损了一件之后,这一套就又该报废了。”而后接着道:“有些情绪该发泄的也发泄过了,妈就别再生气了。难道您在心中憋闷生气一遭之后事情还能有什么不同不成?”
薛姨妈看着宝钗半点不上心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是庆幸宝钗行事稳重还是难过自家闺女这么小就很有主意,自己倒是还不如女儿看得开。只嘴里还是无奈道:“你这丫头,我就是心疼你。咱们屋里收着多少的好东西,只那颜色鲜艳的上等布料就存了好几十箱在那儿落灰、还有金的玉的碧玺玛瑙等等材质的珍贵首饰收了多少在那儿,只你也不穿戴。如今倒是连一个姨娘也能来奚落你穿的朴素了。”
想到莲姨娘,薛姨妈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大老爷和邢霜。这不省心的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脾气说来就来,伸手就敢往人面皮子上揭,一点儿子情面都不顾忌的。
宝钗叹了一声,“妈又不是不知道,姨妈喜欢端庄贤淑看着规矩懂理的姑娘,不喜欢女孩子注重打扮,在姨妈眼里喜好打扮、穿着娇艳的都是要勾引宝玉不学好的。我如今在家事门第上不占丁点儿便利,便也只得在这上面讨姨妈的欢心了。”
宝钗见薛姨妈面色有些不好,又接着道:“也不光光是为讨姨妈喜欢,也是咱们家如今大不如前了。自父亲去世,家资便日渐缩水,哥哥如今也撑不住,外面的瞧着咱们一家三口好欺负的,谁不想咬块肉下来。不过是住在荣国府这才避过了好些风浪罢了。却也不好太过招摇,叫人想起咱们来。”
“再有,旁人都道咱们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钱财都是大凤刮来的不要钱一样。我日常穿着朴素,不叫她们瞧见内里,偶尔给点小恩小惠,她们自然说咱们的好。可是,我若是每日都拣那光鲜的穿戴上身,只怕荣国府的那群奴才只怕就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哪怕有姨妈的照看,到时,那群势力的下人只怕也会阳奉阴违就为了从咱们家抠出银子来。这样,难道就好了?”
宝钗说的这样,薛姨妈又如何不知道呢?正是因为知道,所以,进京以后,任凭薛蟠怎么央求薛姨妈住自家,薛姨妈也不肯应。甚至,邢霜晕倒那回大老爷数说薛姨妈的话非常不客气甚是难听,薛姨妈也没搬。这次也一样,哪怕心里再生气也没发火,只能回梨香院之后发泄情绪,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只是,哪怕心里再清楚,自己私下也琢磨这些了很久,当薛姨妈听着宝钗口里的一句句衡量计较,还是不免渐渐红了眼眶。当即搂过宝钗在怀里,“我的儿,都是我和你哥哥拖累了你呀,叫你如今这么算计着过日子。”
宝钗只笑道:“妈别难受了,这些对我来说倒不是多么为难。许是我在这上面原本就有天赋吧,算计人心这上面我轻易就能知道。倒也不难为!”
“再有,只等我真的嫁了宝玉,成了荣国府的宝二奶奶了,到时候,也能过得更从容一些了。”
只宝钗虽然这么说,薛姨妈又如何能真的不难受。自家这么好的闺女如今就是想要嫁给宝玉还得叫人家挑拣一番,能看得上才成。凭什么呢?凭人家是国公府的嫡系子孙,而如今的自家只能说是有钱的商户人家。
薛姨妈是真难受:“我的儿,凭着你的人品相貌,谁能比得过你?这府上的二姑娘木讷,三姑娘庶出又没底气,四姑娘说话冷情不讨喜、史家的湘云无父无母命格运道就不好,林家的黛玉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没一个比得上你。只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打上了商家出身的标签这一条,倒是平白误了你的前程。”
这么一通数下来,薛姨妈也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天真不知事,嫁到了商贾之家。银子再多,底气也不厚实。如今,还连累了自己一双儿女的前程。因而,更是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助宝钗嫁入荣国府,不能再走自己的老路,将来为儿女的前程未来愁苦。
宝钗自然又是一番软语安慰……
不说梨香院这边一番对话,只说王夫人回去后心情也不大舒畅。
王夫人原本是跟贾政一起回来的,只到了二房院落两人便分道扬镳了。王夫人回了自己的住处,贾政去了西跨院看赵姨娘去了。王夫人是贤惠人嘛,见贾政去找姨娘了咬碎了牙也不会明面上拦着不叫去的。
只是王夫人刚进了房里没一刻钟就又打发人请大夫去了。然后,身边的彩云观其眼色,适时地出了门,去叫了贾政过来看看王夫人。只说贾政刚进了找姨娘房门没多会儿,气氛才刚刚炒起来,就叫彩云给搅了,一时也没了再继续调情的兴致。
赵姨娘哪里是什么好脾气的,见着贾政意兴阑珊,知道今儿估计贾政是留不成了,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张嘴便是“贱蹄子”之类的破口大骂。只说彩云是怀着肮脏心思故意来坏她的好事的。直把彩云骂的涨红着脸低下头诺诺无言。
找姨娘脾气不好,言语有些粗俗,贾政一贯也是知道的。而且,贾政不说讨厌,还有些喜欢赵姨娘这个调调,粗俗中透着野趣儿。见着赵姨娘如此,非但没生气,反而还给了赏,答应赵姨娘待会儿叫人给她送来几匹布料才算是哄好了她。
等贾政到了王夫人处,脸色就冷下来了。
彼时彩霞刚送大夫出去,屋里只有金钏、玉钏两个侍候的。贾政进来了就把两个丫头撵出去了,彩云也叫贾政留在了门外。
内室里早已袭地铺满烟灰长绒毯子,当地陈设一架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正面炕上铺着宝蓝色五蝠捧云团花的炕褥,设着大红色冰裂纹锦缎大迎枕,配着同色的丹凤朝阳锦被。王夫人枕着攒金丝弹花软枕,一脸虚弱地躺在炕上。
贾政走到王夫人跟前,语气淡淡地道“行了,我人也过来了,坐起来说说话吧!”
王夫人知道贾政最是爱面子的一个人,今天定是气得狠了。原还想扮个可怜,谁知贾政刚来便是这么一句,一时到也歇了心思。靠着大红的迎枕做了起来。
贾政如今是真搞不懂王夫人的意图。他原本也以为事情跟王夫人没关系,还跟兄长要个交代。谁知道,最后居然还真是王夫人做的。他就不明白了,王夫人做这个事儿的理由是什么,除了恶心一下大房有什么好处吗?
便直接张口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王夫人一脸无辜地看着贾政:“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来了不说问我摔得重不重,难不难受,反而像是来质问我一样?”
“你只说今日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王夫人斩钉截铁地道。
“你莫把旁人都当傻子。你以为今天这事有几个不知道事实,掩耳盗铃就这么有趣吗?”
任凭贾政怎么问,王夫人仍旧是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干也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在王夫人心里,能恶心一下邢霜也挺好的。但是只要没人抓住是她亲自动手,她就绝对不会认的。哪怕是她贴身侍候的人动手,她都可以往外推。
“我原还当你是个聪明人呢,原来也不过是个蠢的。你若是能够做的天衣无缝不被人发现我还敬你三分。只仗着老太太的偏宠把旁人当做瞎子,真当自己能耐大过天了是吧?行了,不管你认或不认,我也不想再追究了。只你记住,再有下一次做出这种蠢事来,叫人发现了叫我丢脸,我定去书问问王大人怎么教出来的妹妹?”
贾政说完了一甩袖,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就听说贾政把书房里面那个长期服侍他的小丫头收房了。还特地打发人过来叫王夫人给收拾屋子。至于书房伺候的,自然有其他人补上。
王夫人听到消息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点没被气死。要知道贾政平时虽然也胡闹爱美色,但是已经好些年没往房里纳人了。平日不过是在书房偷腥,完事了一碗避子汤灌下去,也没什么麻烦的。故而,王夫人知道书房丫头的存在却从不放在心上。现在竟是正经收房了,还收拾屋子,以后定是不能再喂避子汤了。
而且,连跟自己商量一声也没有,这是大自己脸面的事情除了当初赵姨娘的两个孩子就再没有过了。如今,这么来一遭,是什么意思?王夫人一时有些后悔,今日对待贾政的态度不该那么硬的。只如今后悔也晚了,怎么处理那个下贱的丫头才是正经。要是叫她生下贱种来,自己才是真要呕死呢!
王夫人对比邢霜如今的日子和自己的日子,真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原本还在炕上躺着养伤呢,如今也躺不住了,挣扎着下了地吩咐人开了箱子,送了几匹浸了药材的花软缎去赏赐新姨娘。
心中越发肯定了男人靠不住。自此,更是把一双儿女的前程放在了心上。在心里寻思着如何助力女儿和儿子的前程。
一时也不上床去躺着了,去了库房查探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存的私房。又把下个月要送进宫给元春的银子单独拿了一份出来放在一处。只是想到如今府里的银子吃紧,已经扒拉不出来什么了。自家闺女若是运道来了,只怕银子还是不凑手,便想着外面放的利钱多收几分才好。还有宝玉,薛家银子多,将来宝钗的陪嫁定然也丰厚。如今,可以叫宝玉和宝钗多在一起培养一下感情也是好的。反正宝钗稳重,不会勾着自己儿子不学好,宝钗年纪也比宝玉大上两岁,照顾儿子自己也能放心。
且说凤姐儿回去后,不免有些叫王夫人当时的态度伤了心。心下郁郁。
又有贾琏在一旁冷笑,说她为着她姑妈得罪人,如今倒是也没在人家那儿落着好。也不知做的什么赔本买卖?嘲讽了凤姐儿两句,贾琏便又去找偏房那两个妖妖艳艳的去了。
凤姐儿见此,更是气怒交加。胸脯起起伏伏,面上青青白白的。
平儿见了,殷勤侍候着凤姐儿换了身家常衣裳。奉上热茶,叫凤姐儿静了静心。见凤姐儿一直蹙着眉,知凤姐儿所为何烦。凤姐儿身处其中,看不明白,自己哪里看不出来?二太太对着自家奶奶最多两分真心罢了,这还是不触及二太太利益前提下才有的。毕竟人家亲儿子亲闺女俱在,还有一个准儿媳妇在一边,哪里能对奶奶真的掏心扒肺的呢?
平儿便一边给凤姐儿捏肩,一边在嘴里说着这些话。尤其是将王夫人对宝钗的态度单独拎出来做对比。凤姐儿虽然心里对贾琏的话不相信,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入了心。又有平儿在一边敲边鼓,心中和王夫人的嫌隙渐渐生起……
自入了冬后,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病得越发重了,凤姐儿跟她关系一向比较好,这段日子便每日过去看望秦可卿。
只邢霜的心有些焦躁。自邢霜听着秦可卿重病的消息,便常常看着黛玉发愣。再过几日,扬州那边的信件也该到了。邢霜也不早知道林如海那边情况究竟如何。
只是,没等到林如海单独送来大房的书信,却等到了林如海送到贾母那边的书信。听到贾母拿着林如海的书信跟黛玉说了林如海病重接她回家一事,邢霜忽然生出一种“果然来了”之感……
第七十五章
却说黛玉正在房里读书, 鸳鸯突然来请, 说是贾母有事跟她说。便是邢霜和大老爷也叫一起过去。
黛玉一身的家常衣裳不好出门, 便略微换了件衣裳装饰了下。里面一件天青色绣草绿色如意纹的小袄,外披金红羽缎斗篷, 耳上饰一对白玉石兰花耳坠,便跟着邢霜一道去了荣庆堂。
到的时候荣庆堂里面正热闹的紧。似是贾母有什么大事要说,贾政、王夫人、凤姐儿、贾琏、宝玉、三春姐妹都在,就连平日里存在感甚弱的李纨也在。
里面传来一声小丫头的通报, 听着声音似是贾母身边那个叫琥珀的丫头“大老爷、大太太、林姑娘来了”。
大老爷、邢霜和黛玉进来的时候,屋子里乌压压的一片人。邢霜瞅了黛玉一眼, 一时心里就有了猜测。又盼着是自己叫秦可卿的重病弄粗了神经多思多虑而已, 千万不要是自己想
的那样才好。
见了礼, 问了安,贾母便招招手, 唤黛玉上前去。
等黛玉稍稍走近了些, 贾母一把搂住黛玉在怀里, 面色惆怅,声音哀伤“我的玉儿怎么这么命苦哦!”
黛玉懵懵地看了看贾母, 又看了看邢霜,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贾母感伤够了,便放开黛玉的身子,只怜惜地摸摸黛玉的头,然后从一旁的黑漆嵌螺钿小几上拿出一封开了封口的信件递给黛玉。
黛玉心里有的不安更重了,接过信, 慢腾腾地从中起开。只是,当她看到信里的内容,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晕过去。因着邢霜心有猜测,便一直都在一旁密切注意着黛玉的动作。见着黛玉情况不对劲,邢霜及时扶住黛玉,往一旁的黄花梨透雕禅椅上面坐着。
黛玉一时慌了手脚,眼泪簌簌而下,信在黛玉手里蜷缩的不像样。邢霜从黛玉手里接过信件,打开一看,果然是林如海的信件。只是,信里内容极尽消极。林如海说是自己久病在床,病体沉珂,思及幼女尚在亲戚家,夜不能寐,盼着能在生前见上爱女最后一面。特特叫人来接黛玉回扬州父女团聚一回。
也难怪黛玉看完信件后这么个反应了。
只是邢霜心里难免有些旁的想法。按理来说,这么大个事情,林如海不可能不提前来一封信给自己交代一声,也给黛玉提个醒。只是,如今,只有荣国府这边收到了来信,自己那边却没有。这是不是在说林如海不能寄信,或者说是行动不方便,叫人盯上了,故而不能再私下给自己寄信。若是这样的话,林如海该也没他信上说的那样严重,仿佛随时都能一睡不醒一样。
那么,邢霜就在思考林如海信上写得这么严重为什么呢?为了防贾母。林家跟贾家的关系已然在慢慢疏远,从这两年的年礼上就能看出来,林如海送的越来越迟,价值也越来越少。如今,黛玉就是连接林家跟贾家的唯一的关系纽带了。这样的情况下,贾母怎么会允许黛玉回林家呢?
除非是林如海亲自来接,不然任凭来的是谁,只怕也没办法从贾母手中接走黛玉。作为黛玉的外祖母,超品的国公夫人,只要她不想叫黛玉走,有很多方法能够一直把黛玉留在荣国府。偏偏林如海身居要职,根本不能离开扬州那个地界,更不要说来京城接黛玉回家了。
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林如海病危的事情能叫贾母放黛玉回南边了。
但是,只怕林如海本身身体也确实有问题。叫人接黛玉回扬州,应该就是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想先安排好黛玉的将来。所以,林如海的身体状况哪怕没到马上就不行的境况,终究也说不上好。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安排黛玉。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邢霜心里就有数了。
这边,黛玉读了信后反应不及,心里惊惶不已,茫然无措,只伏着身子埋在邢霜怀里哭泣。邢霜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轻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别慌别急,你父亲只是病了而已。人病了之后心理难免有些消极,事实可能并不是信上写的那样严重。说不定等你回去之后你父亲的身体就已经好了也说不定,千万别慌。”
黛玉紧紧攥着邢霜的手,“对的,会没事的。父亲一定会没事的。父亲他已经叫人接我来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照顾父亲。”
“嗯,回去,回去,父亲重病了你回去也是应当的。老太太定然会安排人送你回去的。我也已经叫如意带着紫鹃给你收拾行李了。只等府里安排好了,拿上行李,就可以走了。”
黛玉这才安下心来。只等着收拾好就走。邢霜心里却不是她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事情果然按着原著的轨迹在运行。自己好像改变了些却又好像依然在命运的掌控之下。小的事情许是自己确实带来了一定的影响,但是大的运行轨迹依然在兜兜转转地稳定运行着。
若是旁的事情,邢霜许就是真的看戏了。只是在林如海这件事上邢霜却还是想要再努力一把。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叫黛玉的将来能好一些。或许,在她刚来红楼世界里的时候,只是把黛玉当做一个想象中的林妹妹,是女神,这才跟林妹妹交好。然而,迄今为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黛玉早就不是书中纸片人的形象了,而是一个有些有肉、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会哭会笑,会使性子,也会甜甜跟自己撒娇的小姑娘。
如果大的命运轨迹不能改变的话,自己的存在还有意义?所以,邢霜觉得好些事情定然是可以改变的。不过是过程可能不那么容易。但是,邢霜还是想要努力一把。对于这个在自己身边养了这么久的姑娘,早已跟闺女没什么区别了。所以,若是自己有能力,邢霜还是想要努力一把。何况,若真是自己之前推测的那样,林如海许是身体有些问题,只是撑不来许久,这才想接黛玉回去,那么,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多了。
一时,邢霜心里便起了个计划,只等和大老爷商量一番后实施。
那边几个小姑娘的想法也是各有不同。
迎春心里怜惜,不免替黛玉担忧,“林妹妹的父亲去世了,只怕往后的日子也要难过了。”
探春心里倒是有些复杂,见黛玉这个表小姐过得比自己这个真侯府小姐过得还要好,她心里自然不舒服。对黛玉且嫉恨。如今知道黛玉父亲要去世了,探花心里的嫉妒自然就没了。她比迎春看得要清楚,在这府里没个身后支撑的人,处境得要多困难?尤其是林家的家财进了荣国府的门还想要出去怎么可能?那么黛玉的前路左不过两条路了。
一条是嫁给宝玉,一条是在成亲前病逝。端看老太太和太太两人之间的争斗谁更甚一筹了。毕竟看老太太对林姐姐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怕会尽力为林姐姐争取宝二奶奶的位置。不然的话林姐姐的将来只怕只有病逝一条路可走了”
探春想的明白,自然对黛玉的嫉恨就没了。反而,主动上前安慰了黛玉一番。这还是上次闹得不愉快之后,探春首次表现得这么热情呢!
小姑娘家之前的交流,邢霜一贯是不管的,只让她们自己去相处。人心、性情、相知相交、自己相处了才知道。
惜春也赶过来抱了抱黛玉,用脑袋蹭了蹭黛玉,安慰黛玉一番。
倒是宝玉,因着邢霜这两年长时间限制他去大房那边,心里对林妹妹虽然喜欢,但是跟黛玉关系相较几个姐妹倒是生疏不好。这会儿,见黛玉一直哭着,便也过来安慰一番。只是,见着邢霜在旁边“虎视眈眈”,原本想要搂着黛玉的手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不说黛玉和邢霜这边的交流,贾母那边却是已经在安排上林如海的身后事了。
“琏儿,此次送你表妹回扬州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贾母在这边吩咐道。
只要是贾母吩咐的,贾琏是无有不应的。此次自然也是一样。贾琏一口便应下了。“知道了,老太太。这两日我便去打听往南边去的商船,送林妹妹回去。”不过,贾琏还是担心了一句,“只是,快要到年关了,往来的人和物品都很多,只怕一时不那么容易找到。”
贾母便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林姑爷病在这会儿呢!左右你先去找找看,尽量早些罢了。”
贾母说完,又转头叹息似地看了黛玉一样。然后,原先黛玉好转的情绪见着贾母这副哀叹、怜惜的表情后又崩了,眼泪流的比先前更凶了。邢霜没法子,只得跟贾母告辞,把黛玉先带回去了。不然,这一个个的好像黛玉爹马上就要去了黛玉马上就要成孤女了的可怜、同情目光,黛玉情绪又敏感,这么一直哭下去,眼睛也不用要了。
贾母这会儿子刚好好有些旁的事情要吩咐贾琏,只是碍于黛玉在这儿倒是不好开场。现在,邢霜提出要带黛玉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也顾不上再好好安慰一下她可怜的外孙女了,立马就应了。
等邢霜带着黛玉出去后,贾母便再无顾忌了,开始跟贾琏等人商量林如海身后事宜。
贾母跟贾琏说了一番林如海的丧事办置事情后,叫贾琏跟着过去,把林如海的丧事办完后,定要把黛玉和林家的东西一起带回来。千万别叫林家那群出了五服的族人占了便宜。
重点是一定要把东西和黛玉一起带回去!
这一回,听说还要把黛玉带回来,就是王夫人都没有说什么旁的话。为什么呢?她在想着林家的银子呢!黛玉不回来,还怎么叫贾琏把林家的银子一起带回来?
虽然她让人在府里都是说黛玉是来打秋风的表小姐,但是她自己知道,林家绝对不是自己说的那样。至少贾敏在世前后送来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破落户人家能出得起的。也是,贾母多疼她那个闺女,自己最是知道的。未出阁时,自己自己二嫂子在贾敏面前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一时不免又想着,林如海死的倒是时候。自己最近正愁怎么给自家闺女多捞点银子呢,林如海就要去了。这林如海又没个儿子的,只林黛玉一个闺女,可不是在给自己送钱吗?可真是打了瞌睡来了枕头,再好没有的事情了。林家的家产眼看就要到手了。故而,对于林黛玉还得再回来荣国府,一时自然也就没有意见了。毕竟黛玉不回来的话,林家的银子还怎么拿回来?
因着邢霜之前没和大老爷提过相关事情,故而,贾母等人在商量叫贾琏送黛玉去扬州的时候大老爷只默默听着也没插嘴。只等最后宣布了大老爷听了也就过去了。
回去以后,邢霜就搀着珞哥儿跟大老爷商量起了自己心里的计划。
“你说什么?离京?”大老爷听了邢霜的话就忍不住扬声重复地问了一下。
大老爷先前还以为邢霜是开玩笑,便随口笑着附和道“是是是”。只是,大老爷说话时候头都没抬,只是在那边一个劲儿地逗着珞哥儿。显见的是没上心,许是觉得邢霜是在玩笑。
这会儿知道邢霜是认真的之后,大老爷就有些懵。他都不知道邢霜是哪里来的这些奇怪思想,好端端地出京城干嘛?
第七十六章
出京干嘛?
邢霜也不是单单只是为了黛玉才想出京城一趟。她早前就有这样的想法, 有身孕后邢霜这样的想法就更盛了。
没有孩子的时候是想着自己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将来也有个落脚的地儿。如今, 有了珞哥儿,邢霜想的就更多了些。如今, 因着邢霜的存在,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或多或少地也改变了一些事情。所以,邢霜也不知道荣国府将来的下场究竟如何?只是, 不管如何,邢霜想着总得为珞哥儿提前留一条后路。便是将来抄家了, 也有去处。
而自己如今能做的就是早些为自家儿子多做些准备。打算等有时间去金陵走一遭, 若是将来有个事情, 只怕也是去金陵了。
只是因为先前自怀孕后身体多有不便便搁置了。等生下了珞哥儿,整天忙着带孩子, 就更走不开了。
现在的时机其实也不太好。毕竟珞哥儿才刚过完一周岁的生日, 出门的话有些太小了, 而邢霜若是要走,又绝对不可能把他单独放在荣国府里面。只是, 谁叫林如海出事的时间就这么巧了呢!
叫邢霜完全不管黛玉邢霜也做不到。刚好邢霜也想往金陵走一趟,提前做些准备。若是她自己的话,有空间的存在,怎么都能过得好好的。但是如今有了孩子,还得光明正大的叫孩子过得好,她就必须提前布置一番。
如今两件事凑在一起, 邢霜只能把计划提前了。现在便出京城一趟,先跟黛玉一起到林家去瞧瞧,之后,等事情都处理好了,再走一趟金陵,把两样事情赶一次办了得了。
也是刚好顺着林家的事儿一起走一趟,在贾母那儿还有个合适的说法。两相便宜了。珞哥儿虽然还小,倒也不是不能带着走一趟。索性还有空间的存在,需要的东西好带的不好带的什么都在空间里面提前备一份,这样也不怕孩子在路上受什么委屈。每日再给他喂些灵泉水,便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但是,这些理由都是邢霜不能跟大老爷直接说的。
便是说了,也得大老爷相信才行。只怕邢霜真告诉大老爷说她是为了荣国府将来抄家做准备,大老爷没准还得怀疑邢霜是得了失心疯了呢!何况,好些东西类似邢霜的来历、空间这样的存在,邢霜是不可能叫大老爷知道的。
所以,大老爷知道邢霜是认真的想要出京城一趟,询问邢霜理由的时候,邢霜也不能多说。只说了其中一条,告诉大老爷她就是单单心疼黛玉。想着黛玉唯一一个亲人可能也要不久于人世,所以想陪着黛玉走一遭,林如海若是真的出了事情自己也能给黛玉搭把手。
大老爷听了邢霜的解释,仍旧不是很明白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你就是担心跟着去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去了林如海若是真的不行了你还能将他救活不成?还是,你去了黛玉那丫头就能不伤心不难过了呢?”
显然,大老爷觉得邢霜就是女人家一时的感性,说风就是雨的。许是他多说邢霜几句邢霜就又打消主意了呢!
邢霜心说那可真不一定。自己手里头还有几丸当初从那个可怜的地府工作人员手里讹来的丹药,还有从空间犄角旮旯里面翻出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还没怎么用过呢,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总归该是有些用处的。刚好若是林如海状态真的不好,倒是可以试试。说不定我还真可以救活他,也叫你们贾家少做些孽事,欺负人家一个孤女还欺负得那么惨!
但是,邢霜是从没想过向大老爷透露自己的来历和空间的存在的。因而,邢霜只说“哪怕不行,我陪着玉儿总能叫她有个依靠,心里也好过一些。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大老爷摇头,“你这舅母倒是显得比我这个舅舅还要称职。不过,你风尘仆仆地跑这一遭就为了安慰一下玉儿,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些?分明这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怎么没有用处了?若是林姑爷真的有个意外,便是琏儿去了也只能帮着外务,内宅之事叫玉儿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办?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不然,你自己留在京城,我带上我儿子,我们两人陪着玉儿一起去扬州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在京城玩去吧。刚好还而没人管你了呢!”邢霜叫大老爷问烦了,又不知道怎么回他,便双眼一瞪,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其实,想也知道不可能,若是没有大老爷一起,邢霜是绝对出不了京城的,更何况还要带着珞哥儿一起?
但是,大老爷只听邢霜这么一说就急了。怎么能叫邢霜带着儿子两人单独走呢?她们娘儿俩走了,自己在这府里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叫邢霜这么一通威胁也不敢再多问了。
“好好好,我跟你们一起去还不成吗?我也没说不同意啊!不过是多问两句,你就急了,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稍微改一改?”大老爷叫邢霜这么一说,也不问了。去就去一趟吧!不过,虽然大老爷应是应下了,但大老爷对邢霜动不动的暴脾气显然也是怨念极深。
大老爷应了下嘛,邢霜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有大老爷一起,她哪里走得出京城这个地界?如今,大老爷能同意,邢霜满意了,也就不计较大老爷的牢骚之语了。
只是,大老爷和邢霜夫妇两人商量好的不算,贾母那里还有一关要过。
好端端的大老爷要出京城,贾母能同意?在京城胡闹胡闹也就罢了,要出京城没个正经理由贾母那关真不好过。
不过,大老爷正经事情许是不行,这种糊弄人的事情大老爷如今可棒可棒啦!
然后,在邢霜跟大老爷商量好的第二日,大老爷一大早便闹起来跑到贾母的荣庆堂。干什么呢?说是祖母和祖父给他托梦,如今他们地府也要迁人去原籍啦,如今祖父祖母都被迁去金陵那片了。是故,老两口托梦给他叫他去给他们老两口在金陵那片地儿供奉,还叫他去金陵祖宅给他们上两柱香。
贾母:……
贾母说叫下人去给老两口去金陵那边再设一个排位,该供奉的供奉也就行了。然后大老爷就很无赖地说,“不行啊,祖母她老人家说了,就要他大孙子亲自去才行。”
贾母再想要劝阻两句,大老爷便道:“我倒是还行,就是不知祖父祖母老人家着急了会不会大半夜地来找母亲你说说话?”
大老爷话音刚落,门外一个白瓷花盆应声落地,“砰”的一声碎了。
贾母:……
这么巧合的一声花盆碎裂声音,叫贾母的胳膊上也起了层鸡皮疙瘩。
然后,大老爷顺势又有另一番说辞。只说刚好金陵宗族来信说有金陵那边有事情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不易解决,大老爷他亲自过去处理一番。府中能用的人不多,贾琏要带着黛玉去扬州,贾政又要办公,也只有他有时间出门。
金陵那边租子每况愈下也不是个事儿啊?
顺带经过扬州去看望妹夫林如海,显示贾家对他的重视。毕竟贾琏只是小辈,有些事情也不大方便,带着邢夫人一起,还可以名正言顺帮助黛玉处理家务。
这么一套说辞下来,贾母也只得同意了。
之后,大老爷又去给皇上去折子报备一下。虽然大老爷是虚职,平日在京城也就罢了,只是要出京的话还是得要跟皇上报备一下的。等经过皇上同意后方能走。好在回乡祭祖是大事嘛,再有贾代善的大儿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皇上还能怕他谋反不成?也是老圣人最近的身体不好,脾气自然也有些暴躁。闹得皇上也不安生,哪里还有工夫搭理大老爷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便随手批了。
再有邢霜不放心珞哥儿留在京城,便要把珞哥儿带着。要知道珞哥儿自出生起就一直是邢霜和大老爷两人带着的,大老爷也舍不得一天不见,倒是也没反对。只是,多了孩子,路上要打点的就更多了。
打点议程。就是要走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还是安排好过往的船只,最好是拣着那有保证的例如官船之类的,也不怕半路遇到不长眼的宵小。
这次邢霜还带了堂兄邢忠和堂嫂许氏一道过去了。对他们邢霜是有事要安排的,当然,也是先征求了他们的意见。他们两人如今年纪倒是也不大,还有股闯劲儿。再来,岫烟虽然养在荣国府,可跟真正的荣国府的小姐们到底是不一样的。两人也想为女儿挣一份体面的嫁妆,故而也愿意出去闯闯,邢霜便带着两人一道了。
再有,公中的事情邢霜先前便安排好了,各司其职,倒是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还得有个人看着,邢霜便把事情托给了莲姨娘。因为邢霜知道莲姨娘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会轻易搅起乱子来。
果然,莲姨娘接手后,也只每日看个账本,做个决策。邢霜也跟莲姨娘交代了一下,好好照看岫烟的起居。此外,若是期间迎春过来的话有事的话,能帮忙的也伸手帮着一把。等她回来后,该补偿的也会补给她,莫要担心吃亏了而对迎春视若无睹。显然,莲姨娘是个极为看中利益的人。
莲姨娘这就明白了邢霜对迎春的态度,自然也不会为难迎春。反而交好。每月的大房这边额外给姑娘的份例虽然邢霜不在,莲姨娘也照常给迎春送去。下人看见邢霜 走了之后也没把迎春忘了,就知道邢霜对迎春的态度了,自然也不敢对迎春苛待。因而,迎春的日子倒是过得还不错。
更有迎春习惯性的往大房这边来,邢霜不在,莲姨娘和迎春的接触就多了,知道了迎春的脾性,莲姨娘不免也为迎春的情商着急。比如,像是邢霜走了还交代下人照顾好她,这就是嫡母示好的信号。正常的庶女早该顺杆子往上爬,偏迎春不。要说感激她也是感激的,只是人家就是心里记得的,面上一点儿表示也没有。有时候,人与人的交往不是这么回事,莲姨娘不免就在日常相处中提点迎春一二。
等邢霜回来,见到的迎春显然较之从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邢霜算是差不多把京城里的事情安排好了。便是有些旁的没有顾及到,左右还有王善保家的在一边看着,见机行事,出不了大事儿。至于邢霜要带的丫头,邢霜也只带了如意一个。
一来,如意比较心细,有眼色。自己吩咐的事情绝对不打折扣地完成,不会多有疑义。二来,也是邢霜带着珞哥儿,这一路上,难免进空间的时候会多一些。人多眼杂的,倒是不好。故而,粗使的带了一些就行了,贴身服侍的便只如意一人了。
不说邢霜,只说王夫人在贾母吩咐了一遍后,又私下找了贾琏,务必要把林家的家产全都带回来。直等贾琏连声应承下了才放他回去。找了贾琏还不算,又几次找了凤姐儿,务必要叫贾琏好生把林家的财产带回来。话语里面不免又打着为凤姐儿好的名义。只说将来这府里的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两的,自己叫贾琏把林家的财产带回来其实也是为了凤姐儿好。若不是亲姑姑,这样的话自己再是不会对旁人讲的。
王夫人也是拿准了凤姐儿的性子,知道凤姐儿也是个爱财的。应该说她们王家的女子都比较识得金银的魅力。不然,就是自己那个妹妹也不会嫁到薛家?
一番话,若是从前的凤姐儿免不得也觉得这是姑姑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才连谋夺人家财产的事情都跟自己说,而且将来这府里也确实是自己和贾琏夫妻两的。那么,姑姑说林家的银子进了自己口袋倒是也没错。只是,现在,凤姐儿总免不了在心里怀疑什么,再不能像之前那么相信王夫人了。
只是,如今的贾琏,和大老爷的关系虽然不好,倒是也没有多么坏。再有,那两个小妾常在她耳朵根说些凤姐儿的小话,就常常拿凤姐儿和王夫人的关系来说话。不管啥事,三人成虎,听多了总会上心。便也不是那么听王夫人的话,不过是面上应承罢了。
至于究竟如何,贾琏决定随机应变吧!若是林姑父真的不成了,那林妹妹和林家家财铁定得带回去的。若是林姑父还好,那便罢了。
当然,期间若是能占些便宜就更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
大老爷这边,征得贾母同意后,大老爷就宣布要去金陵一趟了。以回乡祭祖和处理宗族事情为由。因而,府中诸人听了倒是也没太当回事。只当大老爷这是在京里待得闷了,想出门子耍耍。反正他贯来是个混不吝的,想一出是一出,只要不是犯了大错,便也没人放心上。
所以,此次出行,旁人都只当邢霜和大老爷只是顺道去金陵,贾琏才是主办林如海丧仪的。不然,王夫人也不会交代贾琏把林家钱财带回来了。只是,大老爷和邢霜谁也没否认说不是。又不是傻子,只怕说出来两人哪里还能走得像如今这般轻松?
在荣国府诸人或是祝福、期盼、想念、不舍的目光中,邢霜、黛玉一行人踏上了回南的行程……
第七十七章
船上人倒是也不是很多。邢霜贴身侍候的带的是如意, 大老爷带着福贵儿, 贾琏也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候的小厮。家里那两个小妾倒是使劲手段跟贾琏歪缠想跟着一道出来, 只是贾琏碍着凤姐儿的威吓,又是姑父林如海的重病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轻装上阵了。其余跟着的便是一些粗使的婆子和男仆,搬运东西、沿途打点。
值得一说的是,这趟跟着黛玉一同回来的却是雪雁而不是紫鹃。
紫鹃毕竟是荣国府的下人,家人、亲眷、朋友一概都在京城, 黛玉也体贴紫鹃平日照顾自己的情谊,就不想叫她跟着自己风尘仆仆地跑一趟。再来个水土不服倒是不美。
至于雪雁, 虽然照顾黛玉不及紫鹃细心, 有些毛糙。但是胜在忠心。不像是紫鹃, 虽然照顾黛玉照看地很好,只是难免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
在邢霜眼里, 紫鹃便有些不如雪雁这丫头。
尤其是这二年, 雪雁跟着吉祥很是混了些日子, 瞧得多了,倒是也没有当初初到荣国府胆怯的样子了。带出门倒是也很能唬得住人。尤其是她是林家出来的, 虽然没什么亲人了,只是难免把扬州看做自己的根,林家看得更重些。因而,这回知道黛玉要回扬州一趟,便急吼吼地跟着黛玉一道回来了。
因着林如海信里写的重病在床,因此, 也没人有什么游山玩水的心思,沿途路上遇到什么有趣的好玩的也没人要停下来歇歇脚看看的。只抓紧时间赶路。因而,一路上气氛便显得略微沉闷了些。
尤其是黛玉那边,虽然邢霜多有安慰,只是辞别几载的老父亲如今重病在身,黛玉免不了思虑不安。
离着扬州越近,黛玉便显得越加紧张。手足无措的。
也是,当初离开扬州时候黛玉还小,在京城一晃过了好几年,如今再次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扬州,难免有近乡情怯之感。再有,也是担心自己到了林府会听到什么叫她受不住的消息。心情复杂得很,有兴奋又害怕,又透着微微的紧张。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
这个却不是旁人能够帮得上的。除非黛玉到了扬州,进了林府,见到了林如海,旁的是没什么好办法的。因而,邢霜就只是照顾好黛玉的饮食起居。因着在船上,吃食有限,邢霜只能想办法一样的菜蔬换了好几样的做法,尽量叫黛玉吃得好些吃得多些,不叫她伤了身体便是。旁的只能等了。
这么着随着船只在河道上漂了将近有一个月才进了扬州地界。
等船只在码头靠了岸,大老爷抱着珞哥儿,如意扶着邢霜,雪雁搀着黛玉,又有贾琏垫后,依次下了船。下了船后众人不免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在船上这么久,快要把人憋死了,如今,可算是能下船松快松快透透气了。
扬州不愧是有着“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美誉的繁华之地。如今已经到了腊月的末尾,下了船人便彻底暴露在了寒冷的空气中。四周无遮蔽处,往来的凤仿佛钻进了人的骨头缝里去。冻得人浑身发疼。然而,码头这边,大船小舟依旧停了一片,人来人往的热闹的紧。
邢霜里面穿了一件暗红色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外面又套了个银狐轻裘披风,也有些耐不住这码头上的凉意。大老爷外面披了个金棕色寿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鹤氅,把珞哥儿牢牢裹在怀里。
黛玉穿得一身桃红刻丝的对襟小袄,外罩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只是瞧着还是哈气跺脚的,想是还冷。邢霜又叫如意把自己行李中的那件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拿给黛玉在身前前面挡风。
几人围在一处等着,贾琏也套了件狐狸皮的大氅出去找马车。
贾琏四处张望,想着码头附近人流量大的紧,定然有要出租的马车,先租赁几辆马车叫老爷太太等人坐上去林家才是。只是,贾琏还没寻到马车倒是瞧见了林府的二管家林深。因着林深曾经带着林如海的吩咐到荣国府送过几次年礼,都是贾琏接待的他。故而,贾琏一眼便认出来一直四处打量的林深。
贾琏心里一喜,赶紧朝着林深招手。
林深听从林如海的吩咐,知道黛玉这段时间应该会回来,便每日带着人在这候着。这日也一样,眼珠子不错的盯着码头上来往的客船。只是,便是林深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人太多难免就瞧漏了一两个。还以为今天也等不到自己小姐回来了,林深心里正失望呢,就见一人朝着他招手,不是贾琏是谁?
林深赶紧地冲着贾琏也挥了挥手。然后,带着一道跟着的几个下人朝着贾琏走去。刚一碰面,也没空寒暄,贾琏又赶紧领着林深去大老爷处。
却说林深甫一见着黛玉,便跪下磕了个头,而后才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爷这段日子天天叫我过来看着,就想着姑娘若是回来能叫姑娘舒舒服服地早些回府呢!”
黛玉赶紧扶起了林深,焦急地问“林伯,我父亲如今可还好?”
知道黛玉身子也不是很好,林深也不敢多说什么叫黛玉担心,便回道:“老爷这几日身子还好,就是整日念着姑娘,有些茶饭不嘱。如今,我只盼着姑娘早些回来也好宽慰老爷一二呢!”
听到了林如海没事的消息,黛玉的近乡情怯瞬间便去了泰半,如今只恨不得能立马插上翅膀飞回去才好。
邢霜自然也看出来了。便用手拽了拽大老爷的宽大的衣服袖口,示意大老爷说个话。接人的都到了,还不赶紧走,傻站着干嘛呢?
大老爷便“嗯哼”了一声,找了下存在感。林深这才转过脸朝着大老爷看过来,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赶紧致歉,“瞧我这记性,看见小姐太激动了只顾着跟小姐说话,倒是一时把大老爷和大太太给忽略了。是我的不是,您多见谅!”
大老爷清了清嗓子,想摆摆手,怀里抱着儿子手伸不出来,便直接道:“行了,别客套了,还是赶紧走吧!”
林管家应了一声,赶忙走到一行人的前面带路,领着他们去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放置的地方。
因着事先林家并不知道邢霜和大老爷会来,便只来了三辆马车。如今只能挤一挤了。邢霜带着珞哥儿和黛玉搭乘一辆,大老爷和贾琏一辆,林管家带着贾府的礼物一辆车。余下的随从便都另在码头附近租赁了几辆马车跟着一起回了林家。
也是到了马车上,邢霜才发现,竟是连手炉、热茶都提前备好了。也不知该夸林家的下人贴心还是林如海一颗拳拳爱女之心了。
到了林府,便是邢霜也不得不叹一句,林家果然不愧是底蕴深厚的五代列侯、书香世家。
哪怕林如海如今卧病在床,府里依然是紧紧有条,下人各司其职,丝毫不显慌乱。这才是世家大族的风范呢!进了林家,先是由林家的大管家林诚出面接待。言及客人上门,一路风尘仆仆,辛苦劳累。先叫下人带两人和贾琏去客房梳洗一番,上些糕点茶水、歇息一番。也是叫黛玉和林如海父女二人先团圆一番。几人自然也是有眼色的不去打扰。
且说,黛玉回府后,瞧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环境又是一番感伤且不提。略略梳洗后,黛玉就迫不急待地在林深的带领下先去林如海的院子去看望她思念许久的爹爹了。
林如海这边早就收到了消息,早早赶在黛玉进门之前就已经换好了一身精神体面的衣裳。里面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的锦缎棉直裰,外头一件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头上再带一顶深褐色的帽子,无端添了几分儒雅的气息。换好衣裳后,林如海便手执一卷书,坐在黑漆葵纹的书桌旁,好似在认真读书的样子。其实,心神全都聚集在了即将要到来的女儿身上了。哪里看得进去?却是连一页也没有翻动。
只说黛玉一进门,先瞧见爹爹好好地坐着好书呢,悬了好久的心情终于安了下来。几年没见了嘛,黛玉便要上前给林如海行个大礼。口中哽咽道:“不孝女黛玉——”
却是身子刚起了个势,话语也就说了一半,就叫林如海打断了给扶了起来。林如海哪里舍得叫黛玉伏身呢?忙不迭地扶了黛玉起来。
“我们父女之间哪里需得如此客套呢?只我知道我儿的一番孝心便够了。”林如海跟着说道。
黛玉却没回林如海的话,却是林如海刚一接触到黛玉,黛玉便发现了不对之处。刚刚父亲扶自己起身的时候,袖子处分明很空。黛玉又仔细端详了林如海一番,终于发现,林如海的脸色终究显了几分苍白。又有衣服虽然精神,袖口和腰部的地方难免有些空空荡荡地,显见林如海身子的瘦弱。
黛玉多么心细的一个人,哪里瞧不出来林如海的真实状况?瞬间就明白了父亲这是故意叫自己误会他身子还好,不叫她担心。只是,黛玉又如何能够真的不担心呢?又想到一直以来父亲处处为自己思虑周全,如今父亲病重,还要为自己多番思虑。
自己除了添乱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委实太过不孝了些!一时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第七十八章
见着黛玉眼泪直往下掉, 林如海瞬时就有些慌了手脚。他随身也没带帕子, 只得伸出胳膊用宽大的袖子给黛玉擦眼泪。
哪知道擦着擦着黛玉的眼泪非但不减少, 反而流得就更凶了。
林如海一着急,拼命压下去的咳嗽这会儿也压不住了。而且, 因着先前一直在压抑,如今反弹起来更严重了,一阵一阵的猛咳起来。额上冒出滴滴冷汗,脸色就更苍白了。黛玉瞧见了, 哪里还敢再哭?抽出手帕给林如海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抽噎着说:“父亲怎地咳嗽地如此厉害?林伯不是说没什么大碍的吗?”
这时, 大管家也进门来了。大管家先前出去了是想叫这对父女两人单独相处一会儿, 哪知隔着门都听见了林如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又赶紧进来了。瞧见林如海强撑着身子坐在书桌前,急的不行, “哎呦我的老爷哎, 您怎地坐起来了?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叫您多在床上躺着休息, 你还这么硬撑着,您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说话间又扶着林如海到内室的床上躺着了。这回, 林如海倒是也没硬僵着,先前选衣裳换衣裳就花了好一会儿,又在书桌旁坐着等黛玉,等黛玉来了情绪起伏又剧烈了些,这会儿子也确实很累,要撑不住了。便顺着大管家的手回床上躺着了。
黛玉在一旁瞧着父亲不过这一会儿子就掩饰不住的倦容, 心都在发慌,却不敢再哭。一直等到林如海躺好,黛玉上前为他盖好湖蓝色的锦被。这才忍住泪意,哽咽着道:“父亲都这样了,何苦瞒我?”
没等林如海回答,大管家便抢先答道:“姑娘不知道,老爷病了有一段日子了。这几日连衙门都没去了。老爷本就身体不好,又念着姑娘,从府里去信到京城期间,老爷日日盼着忧着,如今身子越发瘦了。”
不同于林深,在大管家林诚心里,显然是林如海更为重要。便将林如海身体状况一气儿说出来,盼着黛玉能好生宽慰林如海几分才好。至于旁的,暂且也先顾不得了。
林如海见状只得摆摆手叫大管家出去。而后道:“你在荣国府的事情王嬷嬷都跟我说过了。为父原本以为荣国府是你的外祖家,必会顾念情分好好照看你,为父再许以一定的利益,将来你就有依靠了。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我还在都能那么对你,若是我走了你不定得叫那群人吞了呢!”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嗽。
黛玉轻拍着给林如海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林如海缓了过来,又继续道:“所以,我才这么急匆匆地把你从贾家接回来。就怕晚了来不及安排你,到时,你只怕会叫那群唯利是图的亲人生吞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为了我的玉儿我也会好好撑着的。大夫也瞧过了,还能再拖个一年半载的。为父已经为你看好了人家,是为父同窗旧友的嫡幼子。在这期间,将你和他的亲事定下,把你的余生安排好,为父也能安心闭上眼了。”
黛玉忍着泪意,摇着头:“我不要旁人,我只要父亲陪着我。您别不要玉儿。我还要父亲教导呢,还有好多新做的诗要向父亲求教呢!天底下还有谁比父亲还要再关心我爱护我呢?我只要父亲。”
林如海抚了抚黛玉的头,眼里也不由地染上了些许泪意。口里喃喃着“傻姑娘”,却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若是能够活着,他又怎么会不愿意呢?忙碌了半生,到了生命的尽头才发现自己还有好多事想做而没去做。他心中何止黛玉这一个遗憾?只是,如今他仅存的精力只够他拣一个最重要的事情来做,安排忙活好黛玉一人而已。
这么闲话一会儿,林如海累得不行,眼皮子上下打架,而后竟是慢慢合上了眼睛睡过去了。
黛玉也不肯走,只在一旁不错眼地守着林如海。几年没见,再一见面竟是这般境况,黛玉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有些受不住。只是,黛玉仍然固执地守在林如海身边,照看。
林如海也不过是小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脸色就回转了些许血色,好看了一些。黛玉自然也看不来了,便在心底暗暗下了个决定,不能叫自家爹劳累,那就不能再加府里的事情让父亲劳神了。
林如海歇了一觉,醒来后精神便好了一些。大管家便进来问了林如海一句:“贾府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并链二爷都梳洗好了,也都歇息了一回了。老爷现在可要见见?”
要只是来的只是贾琏一人,林如海现在不见过两日再见倒是也没什么。只是,大老爷和邢霜也来了,林如海就不好再往后延了。再来,他也感念邢霜对黛玉的多番照顾,也想当面感谢一番。趁着黛玉还在这儿,倒是可以见见大老爷和邢霜。便叫林管家领了三人过来。
林如海趁机又略微梳洗了一番,黛玉在一旁递帕子递水,一番殷勤体贴自是不提。
却说邢霜在房里,手里握着一个鎏金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一番打量后,对林家的了解不免就更深了些,印象也更好些。
虽说是客房,屋中的摆设看得出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内室一张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上铺一套捻金银丝的滑丝锦被。不远处一架芙蕖鹭鸶镏金立屏,边上摆着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里面插着几支新拣的梅花,错落有致地插在其中。叫人瞧着无端就好了几分心情。
梳洗好后,又有穿着得体的丫头送来茶点儿,雕红漆海棠花开的茶盘里面放着一套和田白玉的茶具。东西放好之后,也不多话,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候着。主子不吩咐绝不随意开口,很是规矩的样子。看着这样的林家,这就叫邢霜忍不住感叹林家的规矩了。
哪像贾家,便是丫鬟婆子也是穿金戴银、绸缎加身,富贵倒是富贵了,只是充斥着一股子暴发户的气息。不及林家的清贵有礼。再有,林家的下人都很懂规矩,不随意插话。贾家的却是个个都是有主意又有脾气的,不说次一等的,只说各个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个个都叫养成了副小姐,惯常能当自家主子半个家的。诸如平儿、紫鹃……
打着为主子好的名义,好些事儿想做便就做了。平时见过了习惯了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到了林家,邢霜才算是知道真正大家族的规矩了。细细思量,贾家竟是有诸多不妥之处,只是平日里天天见的,倒是没怎么上心,如今出来了再回想一番,这才觉出不对来。
邢霜这边感慨着,那边大管家已经过来接人了。
大管家领人过来的时候,来得只有大老爷和邢霜,贾琏却是今日在码头那儿吹了会儿凤,有些咳嗽。便不好再过来林如海这儿。本来林如海就是一个病人,再来个病人探望算是怎么回事?因而,贾琏便留在自己屋里了。
两人进了门,林如海却是还在床上躺着。听见声音了,黛玉这才扶着林如海靠着宝蓝色的绫缎大迎枕坐起身来。邢霜过来了,黛玉瞬间就觉得好似心都安了下来。每回有大舅母在,好像最后什么事儿都不叫大事,叫人瞧着就安心。
只是,扭头瞧见大老爷的时候,黛玉的脸就有些抽搐。着实是大老爷的脸有些怪异,黛玉就有些绷不住表情,却又碍着一屋子的长辈不好太过随意,只得克制着些。
却说大老爷的脸怎么了呢?
原来,刚刚在房里的时候,大老爷带着珞哥儿玩的时候他宝贝儿子挠的。珞哥儿虽然已经会走路了,只是多数时候还是赖在大老爷怀里叫他抱着。大老爷也是真疼这个小儿子,经常扛着儿子在肩上骑马,或是驮着转圈圈,有时抱在怀里转悠。刚才珞哥儿就是在他怀里抱着。小孩子又都没个安生劲儿,在大老爷怀里扭来扭去的,然后指甲尖儿就不小心从大老爷的嘴角那儿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的划痕。从嘴角蜿蜒到而后,曲曲折折地横在一张脸上,形象有些搞笑。
也是孩子小,邢霜甚少给孩子剪指甲,孩子指甲长了些,这才酿出了这等“祸事”。
疼倒是不能,就是样子显得有些怪异。邢霜瞧见了就想笑,又考虑到大老爷死要面子的德行,跟黛玉一样很是艰难地忍了下来。就这,大老爷还有些气呼呼的。然后,大管家去找人的时候,大老爷还拒绝来着。只是,原本邢霜女眷的身份就不便过去林如海那边。还是因着林府里没有称得上身份的女主人招待,又有黛玉在林如海这儿照顾着,因而,便这么含混着过来请了大老爷夫妻两人。这时候,大老爷若是不去,邢霜一个人哪里好过去?
故而,邢霜放下脾气好生地哄了大老爷几句,这才把傲娇的大老爷给哄着出来了。
只是,一路上异样的眼光还是叫大老爷有些恼火。等到了林如海处,见到了林如海,见着林如海和黛玉这对父女两的眼神齐花花地往自己脸上打量,嘴角微微抽动,神色怪异。大老爷不高兴了,瞪着眼睛道:“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老子这脸是自家儿子挠的,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呢?”
大老爷一声,倒是将原先有些憋闷的气氛搅没了,屋里的氛围又显得轻松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呢?
却说着实不能怪人家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两, 而是大老爷脸上那道自嘴角蜿蜒到耳后的红痕, 着实太有误导性了些。瞧着就像是叫女人的指甲给挠的。跟来的女眷中除了邢霜又没有旁人, 因而,都只当是大老爷叫自己媳妇挠了却抹不开面子, 欲盖弥彰,拿着儿子做掩饰呢!
倒是没瞧出来,大老爷人高马大的竟也是个耙耳朵的。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大家就一致对大老爷一副理解的样子,半点不拆台。大老爷过来的时候可是接受了一路的目光洗礼, 瞧着众人神色怪异,自然也觉出不对来了。他就说不来不来的, 偏邢霜不让。如今来了, 果然叫人误会了, 大老爷不高兴了。双眼一瞪,对着屋里几人又是解释又是诘问的, 就差没掐腰了, 邢霜简直没眼看。但是, 不得不说,却是成功地搅乱了屋子里显得有些沉重的气氛。
林如海握紧拳头抵着嘴唇, 闷闷地咳嗽一声,心里却对这个大舅哥的感官好了许多。
这时候,大管家带着两个丫头端上茶点后就在林如海的示意下撤了出去,将屋子里其余的闲杂人等一并都带了出去,只自己在房门口不远处守着。
等人都出去了,林如海就对着大老爷歉意地笑:“我这身子着实是不争气, 倒是怠慢了舅兄和舅太太,万望见谅。”黛玉见着父亲如此,也上前跟着解释了两句。黛玉走向邢霜跟前福了一礼,在邢霜面前她一向是实话实话,回道:“大舅舅、大舅母勿怪。先前父亲是要起来招待你们的,只是叫我拦下了。父亲的身子不好,大夫吩咐了要卧床休养。我想着大舅舅和大舅母也不是外人,便做主拦下父亲了。”
邢霜又哪里会跟病人计较这些?倒是亲眼见着林如海了,见着林如海身形瘦弱、脸色苍白、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声,便知林如海身子确实有些不好。只是,也不知道这个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是正常的染病了还是如好些人暗中猜测的那样是中毒了?反正总不会是娘胎里面带出来的弱症。自己手里倒是有些东西,那也得要对症下药才行啊!只是自己不过初一见面,便问人家这个好似有些不太好?
邢霜一时就有些犹豫。
林如海虽然身体有些虚弱,歇息了一觉之后精神还是有的。便一直打量大老爷,余光也有瞥到邢霜脸上的犹豫之色。只当邢霜有什么麻烦事情要求助,碍于他的身子状况不好张口。刚好林如海感激黛玉在荣国府仰赖邢霜照顾的那些时日,便对着邢霜开口道:“舅太太有话不妨直说,海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有一二为难事,海亦可帮忙转圜。”
林如海话一落地,邢霜就不纠结了。左右周围也没人,问问也不会如何。便对着林如海开口道:“冒昧问一句,妹夫身上的病症所谓何来?”
邢霜一句话倒真是问住了林如海。他不妨邢霜是问的这个,也是没有想到邢霜一个内宅之人竟是还能关注到这些,一时有些不好答话。果然,就瞅见黛玉也直直地盯着他看。病了就是身体不好了嘛,黛玉先前从没想过林如海的病因从何而来。林如海自然不会故意跟她讲。如今听邢霜这么一说,竟是好像另有隐情。黛玉一时便也紧张上了。只盯着林如海看。
林如海扶着额,有些头疼。
官场上面的事,左不过就是那样。如今老圣人身体抱恙,有些人自然就急了,急着想要掌控扬州这块地儿。那么,自己身上这个既有实权、又握有财富的重要职位自然就碍了某些人的眼了。自己早前便防备着了,却不想还是中了招。等发现了的时候,毒已经浸入身体一定时间了,如今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但是,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可以,说出来就不行了。只是,现在黛玉眼巴巴地望着他,不说一点儿东西出来铁定是不成的。因而,林如海便略微说了两句,至于那不便言说的部分便隐了过去。左右林如海若是真想瞒一些东西,在场的几人谁能算得过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的?
只见林如海苦笑道:“我这身子先前是中了毒了。至于原因,左不过是官场倾轧那一套,倒是不好跟你们多说。因着那些人也不敢太过放肆,明晃晃的谋杀自然不会干,因而用的只是一些侵袭人体五脏、致使人身体慢慢虚弱的药物。自然也更隐蔽,不易发现。还是管家见我身子迟迟不好特意请来的一个有点儿名气的游方郎中检查出来的,只是,发现那会儿距离我中毒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了。身子该糟蹋的已经糟蹋了,大夫估计顶多也只这一年了。这也是我迟迟不敢接玉儿回来的原因。如今,我人已经中招了,只等混日子了,她们自然也就不再关注玉儿一个孩子了。该都只等我哪天捐馆挪位子了呢!”说到最后,林如海的语气显然有些嘲弄的意味。
黛玉听了,这才知道父亲身子问题竟是真的另有隐情。一时又恨那个对父亲下手的恶毒之人,一边心里又为林如海嘴里的一年半载发苦。眼角酸酸涩涩的,却强忍着不叫眼泪流出来。只颤抖着身体,泄露了她的心思。
大老爷就直接多了,听说林如海是叫人害的,顿时就张口大骂道:“黑了心肝的混蛋王八羔子,背地里害人是算是什么本事?叫我看他们都是嫉妒妹夫,早晚一个个都得天打雷劈……”
林如海瞧着大老爷在那边没有逻辑地胡乱骂人,要是早前他定觉得这人粗鄙不堪,不能往来。只是如今,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换了个心境,倒是觉得自己这个大舅哥还是挺可爱的。纵然言语粗俗了些,却也是在替自己抱不平,只这一点就叫他觉得暖心。
朝堂上的那一套,反正邢霜是从来没有弄懂过的。确定了林如海身体确实是中毒所致,邢霜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只邢霜考虑要不要叫林如海知道自己手里有药,叫他自己选择要不要用。不过这想法跳出来后也不过就一瞬就叫邢霜打消了。不说自己也不确定那丹药能不能救治他,只说丹药叫林如海那样心思深的人知道了,到时候自己可怎么解释药的来源?糊弄糊弄大老爷还成,左右糊弄不过去自己还能胡搅蛮缠也能过去。对于林如海这种常年处在算计窝里的人,自己可没那本事在他面前胡编乱造。
故而,邢霜决定还是之后找个机会悄悄把药给林如海试试吧。反正,丹药本身是无毒的,最多就是对林如海没有效果,也不会伤身。再有,能活着林如海肯定还是想活着的。那就这么着吧,旁的她也管不了了。
几人再略微寒暄几句,瞧着林如海面容倦怠了,大老爷和邢霜就退出来了。紧接着,黛玉也跟出来了。却是被林如海“赶”出来的。
邢霜拉过黛玉的手,瞧着黛玉脸色也不甚好看,眼睛有些红肿,料想黛玉今天只怕哭了好些回。只得劝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如今你回来了,想照顾你父亲多少日子照顾不得?现在,且先回去休息一下,把自己的身子顾好才行。不然,你父亲怕是还要转头操心你,还如何能安心调养身子?”
这么一天下来,黛玉也有些生受不住。便听了邢霜的劝,回房休息一阵了。大老爷和邢霜也回了自己所居的客房。
黛玉回到自己住的漱玉居,在雪雁的服侍下沐浴一番,而后换上寝衣就上床歇息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躺在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上,望着头顶大红描金缠枝帐子,身上盖的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被,不远处的紫檀木雕出水芙蕖的插屏,黛玉还在怔楞恍惚。原来自己真的回了扬州,回了自己家。不是做梦啊!
换上一件玫瑰红刻丝十样锦的小袄,牡丹盘金彩绣棉裙。黛玉手里捧着鎏银浮雕的手炉坐在镜台前任丫头给她梳妆,一旁还摆着累丝镶红石熏炉,丁点儿不会冷。
这丫头是专门调教出来伺候黛玉梳头打扮的,手艺确实不错。应着黛玉的吩咐,挽了个简单轻盈的髻儿,配上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钗,一对耳上玉兔捣药的耳坠子,便将黛玉身上轻盈灵动的气质显露了八九分出来。
黛玉这回回来,漱玉居里面配制了两个嬷嬷,四个大丫头,八个二等的丫头,小丫头黛玉就不知道了,惯常是见不到的。这些都有院子里的嬷嬷打理,黛玉也没多问。总之就是不需费一点儿心思,衣服添减随时有人备着提醒着,渴了想喝茶都不用她说,就有人估算着时间端上来,更不用说熏笼手炉这些的,伺候的精细的不行。也不知道是调教了多久,总之,将黛玉服侍的甚是精细。这是在荣国府在大房时候比不了的。倒不是邢霜舍不得对黛玉花心思,而是荣国府里的份例就是那样。再有荣国府调教下人的手段也都跟林家比不了,自然照顾人也没这么精细。
梳洗好了之后黛玉又去给林如海请安,陪着林如海说说话、解解闷。这么着适应两天后,黛玉想着为父亲分担一些事情,也好叫父亲能安心静养的,便想接过府里的内宅事务。虽然大部分都是由管家来处理,但是管家毕竟不是主子,好些事情还得要主子做主才行。黛玉见过林如海处理过几回,就想帮他分担一些。跟林如海说了声之后开始渐渐接手内宅事务了。林如海想着自己自己走了之后总得黛玉立起来才行,便也放开手叫黛玉实践了。
黛玉刚上手时候还有些生疏,不过好歹之前也帮过邢霜管理过荣国府大房内务一段时间也算是有些经验,再有林家的下人也省心,黛玉又是林府唯一的小姐,自然也没人敢出幺蛾子。因而黛玉上手之后还算顺利,便是有一二不懂的,又有邢霜在一边帮着,在实践中教导她管家理事的技巧。黛玉的表现着实不错。就是林如海也很惊奇。他早前观黛玉做诗还担心黛玉性情太过孤高怕她嫁人后会被婆家嫌弃,为此很是担心了一阵。如今看来,自己却是多虑了。
黛玉管理家务上手后用的时间就不多了,一天花两个时辰在家务上面也尽够了。余下的时间她又找到了新的事情干。那就是亲手为林如海烹制各种养身的羹汤,眼见着林如海在喝了自己烹调的汤汤水水中脸色渐渐红润好看起来,黛玉就高兴了。眼泪也没了,更有兴致起来,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长在厨房给林如海炖汤喝。
直把林如海喝得闻汤色变,偏生是自己的掌珠亲闺女端来的,还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满眼孺慕又期盼地看着你。林如海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仰头一咕噜灌下去,端的视死如归的模样……
不过,也确实很有效果便是。倒不是真的是汤水起了作用,而是邢霜给黛玉烹制的羹汤里面每次都偷偷放了灵泉水进去。之后又把一颗解毒丹在热水中化了给添到了汤水中,只是许是林如海中毒时间太长药性已经融到身体里了,解毒丹的药效似乎并不大。邢霜又给用了一颗依然还是这样。邢霜观察几日之后还是咬咬牙把仅有三颗的小还丹取了一粒出来,复又在水中化了之后叫林如海用了。而后,林如海的脸色才渐渐好了起来。
林如海的脸色好转,贾琏却很是焦躁。情况不对啊,林姑父的身体状况在好转,那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吩咐铁定是不成了。那自己现在要怎么办?要不要在扬州继续等着?还是带林妹妹回京?王夫人那贾琏倒不是很想搭理,只是老太太那头他却不能不顾。他已经给老太太去信了,只等贾母示下。
眼看着到扬州进了林府已经十来天过去了,瞧着大老爷和邢霜这对夫妇一直没有动身往金陵去的打算,贾琏还心里急得不行,怎么还不走呢?还不走呢?贾琏叫扬州的青楼楚馆勾的心痒痒的,却也不敢出去放肆。心里可不焦躁吗?
走不走?什么时候走?大老爷自然是听邢霜的,邢霜辛苦了一遭自然也想知道结果。这不是正在等林如海的诊断结果出来呢嘛!
谁的身体谁清楚,要说其中感受最大的还是要数林如海自己了。明显察觉到身体在好转,林如海当即就叫大管家把先前那个游方郎中请过来。一探脉,发现林如海的身体确实在转好。
“只是——”郎中抚着胡须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直把林如海看的心焦……
第八十章
“只是什么?”林如海看向郎中, 既害怕又期待。
郎中叹了一声气, 道:“只是——药用得晚了些。老爷中毒时间太久, 毒已经浸入身体各处。我虽不知是哪位高人给老爷用的药,那药也确实是有奇效的。只是人的血肉之躯脆弱的很, 老爷那药又偏偏用得太晚了些。可叹可叹!”
郎中摇摇头,很是遗憾。他惯来游走四方,见到的奇人异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倒是也没觉得林如海这个事儿有什么不对。只是, 难免觉得可惜了些。
林如海那颗飘飘荡荡不上不下的心猛地就沉了下去。原来还是不行吗?
自己分明感觉到身体好了许多,竟是还不行吗?
林如海一拳砸向桌案:“也不知我林如海究竟做错了什么, 老天你要这么对我这么对我林家?”冷静平和如林如海也不免发出一声奔溃的呐喊。没有希望是可怕的, 只是, 有了希望之后希望破灭那是更是伤害更重的绝望。林如海如今就沉浸在这样的绝望里,连同之前一直在压抑的消极负面的情绪统统都爆发了出来。
父母、嫡妻、嫡子早逝、后继无人、眼看自己也要不行了而自己的掌上明珠前途未明……
林如海整个人都不好了!
郎中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是感叹又是遗憾。直道听到林如海拳头砸桌子的声音, 悄然转醒。瞧着林如海状态不对, 方意识到不对,一拍脑袋, 又来了一句:“不过——”
天都塌下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林如海似是在神游,双手撑在桌案上:“先生有话一次性说完便是,我受得住。”
可不受得住吗?左右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郎中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爷也别太悲观了。您这次怕是遇到了高人,赶上了运道。那药虽不能治好老爷, 却也实实在在地将老爷的身体状态调节到了最佳。也是个续命的良药了。若是原先,老爷该只有一年半载的时间,如今却是能多一两年的寿命也说不得。”
说完郎中便往一旁撤了撤。显然对于之前没把话说清楚有些心虚。
林如海原先已经认了命,心思大起大落之下,不妨竟然还有意外之喜。一时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感恩之心。若是郎中先说起自己虽然好转,但是只有两年可活,只怕自己还得略感不平不足。如今,知道本来约莫只有半载的,现在确是足足多了一两年,又可以弥补好多遗憾,心里便只有感恩的了。
如今,感觉能在原有基础上多活一天都是捡来的赚来的一样,林如海心里已经满足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玉儿说。这些日子自己的变化玉儿自然也是知道的。这几日总催我寻个大夫上门看看。自己能接受,玉儿能吗?
林如海不忍心让女儿再一次失望。况且,如今自己身体转好,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对自己动手的人只怕就不安生了。怕是过完年,扬州城就又要不太平了。届时黛玉还是不能留在自己身边,只怕还得要送往京城去。若是知道自己寿命不久,玉儿还会走吗?
不用问,林如海也知道结果。若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玉儿只怕说什么都不会离开扬州的。可是自己卷入这场是非当中,不管是哪一方阵营都不会容得自己轻易退出身来。自己倒也罢了,只怕她们会朝玉儿下手。这些人使出的手段防不胜防,自己都中了招,哪里又能保证黛玉的安全?
故而,林如海决定还是不叫黛玉知道真相,只当自己好了吧!叫黛玉安安心心的生活。自己这一生不过只这一个闺女,除了平生的理想抱负,所挂念的也唯有一个女儿罢了。
自己便在这有限的还能活着的两年里,为玉儿安置好一份未来,挣一份保障。
只是怎么将黛玉瞒过去、骗过去,自己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不说林如海这一番心思,远在京城的凤姐儿这边却也发生了一桩糟心事儿。
却是因着秦可卿久病不愈,凤姐儿自入冬后便常去宁国府看望她。一来二去的,倒是叫贾氏旁支贾代儒之孙贾瑞给缠上了。
且说宁国府贾敬过寿辰那日,凤姐儿在园子里赏景,黄花飞舞、红枫高挂、白柳依依、溪流潺潺。端是美丽。却半点不入贾瑞的眼,反倒是那赏景的人一身红衣、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的模样入了贾瑞的眼里。而后,更入了心。
却是应了那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贾瑞看得痴了,面上不免就露了意。况他素来是个没脸没皮的,倒是也不在意叫凤姐儿知道,反而特意借此试探一番,言语中便故意颇多调戏之语。
凤姐儿多厉害的人啊,哪里受得了如此委屈?
只凤姐儿虽然对于贾瑞的轻浮冒犯心中暗恨,却不好在这人来人往的园子里闹将开来,损了自己的名声,叫旁人看了笑话、徒增波澜。
故而,凤姐儿只面上虚虚应他,凤目流转,眼波带笑。嘴上再假意跟贾瑞调笑说一堆模棱两可的亲密话。心中却是暗暗发狠起了算计之心,下定决心定要治上他一治,好叫贾瑞这厮知道自己的厉害才行。
再来,贾瑞是贾府义学书塾贾代儒的长孙。本就是贾家旁支的身份,身上又没什么正经差事,这样的人在凤姐儿看来整治也就整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却说凤姐儿不动作时便已经叫贾瑞入了心,凤姐儿再顺着贾瑞的调笑言语暗示、眉来眼去,笑语盈盈,贾瑞已是酥了半边身子。
之后,贾瑞自是伺机找上门来寻凤姐儿说话,凤姐儿假意周旋,却是早想好了几个套子,只等贾瑞往里钻罢了。贾瑞犯了淫邪之心,自然躲不过凤姐儿挖的坑,一跳一个准。寒冬腊月的叫过门风吹了整整一夜,回去又叫祖父贾代儒打了板子,而后又被兜头泼了一身的粪便、添了债务,偏贾瑞对凤姐儿贼心不死,日日想着凤姐儿的模样身段暗自纾解。几番事情下来,贾瑞便一病不起了。
而身处扬州的邢霜却是完全忘了这遭事儿了。不然,邢霜就该知道之后该有个跛足道人出场了。邢霜却是早想会会他了。黛玉从娘胎带来的弱症邢霜一直没办法将之拔除掉,凭着邢霜手里的东西,正常情况下不该是这样的。只是,想到黛玉绛珠仙子的身份邢霜又有些明白了。红楼世界的因果、命定什么的好些都是说不清楚的。自己这个外来者是弄不明白了,却不见得那两个一路看着红楼众位女子下场凄凉的和尚和道人不知?
因而,邢霜打定主意,有机会定是要对那两人问上一问才行。
却说黛玉眼瞧着林如海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身子一天比一天康健,心里几多欢喜。便连着催了好几次父亲寻个大夫上门诊断一下。
林如海拖了几日,而后,终是下定了决心联合请来的那位游方郎中演了一场戏。
房间里,林如海伸出手腕叫郎中诊脉。
郎中表情深沉地给林如海探脉,黛玉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看,只盼着郎中能说一句无事才好。
郎中余光瞥了黛玉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里却不得不为这父女两人这一番情义感动,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罢了。原本觉得有悖医德,如今却也顾不得了。
郎中对着林如海微一点头,道:“观老爷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节律一致,该是康健了。接下来,只要继续按着我给老爷的方子调养一段时间也就无碍了。”
郎中话一落口,黛玉就长长呼出一口气,显见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想着爹爹先前病得那么厉害,就是爹爹按着大夫的药方吃药,自己也给爹爹炖药膳、养身汤了,黛玉犹不放心,跟在郎中后面又追问了一句:“果然是真的好了?不会再有什么你没瞧出来的吧?”
郎中便故意把脸色一摆,皱着眉,黑着脸,一副怀疑我医术绝不能忍的表情:“姑娘不信,还找我来干嘛?既不信我,那就另请高明罢!”说话间,袖子一甩,拎起药箱就要气走的模样。黛玉原先还有些不真实感,如今却是完全信了。自己那话显见是怀疑了人家的医术,人家生气了要走也是难怪。只是,父亲说了当初父亲身体的问题请了扬州城不少有名的大夫看都没看出来,显见是个能耐人。有能耐的人脾气总是有些古怪的,自己可不能因着一时之气叫他走了。
黛玉急忙叫管家拦下,又给郎中道了歉,然后林如海给使了个眼色,郎中自然顺着坡下来了。就随着管家下去安置了。
而后,黛玉这才一脸欣喜地看向林如海:“父亲,你好了,你真的好了!”黛玉拉着林如海的袖子扯来扯去,高兴地像个不知事的孩子。
林如海看向黛玉的眼里是满满的挡不住的疼爱,眼角好似还有些湿润,轻轻抚了抚黛玉的头发,“是啊,为父的身子好了,从今往后我儿就不用再担心了,只做个在父亲护佑下幸福快乐的孩子就好了。”
黛玉看着父亲眼角的湿润只当是父亲太高兴了,便只看着父亲呆呆地笑。
一旁的大老爷和邢霜好似隐形人一样一直没有插话打扰这对父女。只是,邢霜看向林如海的方向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