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沈宴秋视线轻移到怀信微红的耳廓, 眨了两下眼,有点想笑,但又忍下了。
径直忽略他方才的否认, 宽慰地拍拍人肩,故意用一种理解万岁的语气道:“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年纪到了有挥发不出去的精力是件好事,我又不会因此笑话你。”
薄易没吭声,就这么眸色沉沉地凝她,眼睑低垂, 带着点无奈。
沈宴秋被注视得有些接不下话,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嘀咕道:“你既不是来找女人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薄易温声反问:“那你呢, 难道是来找男人的?”
沈宴秋呛了呛,想当然地出声辩解,蓦地又话锋一转,道:“其实也差不多?”
薄易起初觉得她出现在此一定与自己一样另有他因,岂料她直接应承了下来, 修眉轻蹙,面色微不可见地低沉:“谁。”
沈宴秋微怔,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应该是自己找了哪个男人,思忖少许,道:“一屋子的男人,我也分不清谁是谁。”
薄易更严峻了, 抿抿唇,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阻止的立场。指尖在掌心刻了刻,本欲劝说你年纪还小, 分不清什么是真的欢喜,莫要被那些男伶的花言巧语欺骗了。却听她邀请道:“你来办的事办完了吗,要不然你与我一起吧。”
薄易只觉得脑袋滞塞了一瞬,垂眸对上她清冽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喉间哑了哑,视线也越发幽暗:“什么意思。”
沈宴秋还没觉出不对劲,不觉有误地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办戏台嘛,但一直找不到场地,今日与风满楼的虞少主签了租地契,借用他们的高台。晚上是过来找戏角儿的,刚刚让妈妈叫了一屋子的男伶,可惜没有特别看上眼的,想让你帮我一起挑挑。”
薄易哑然,为自己涌起的那点肮脏心思以及此刻的惋惜感到唾弃。
他点头,又补充道:“往后来这种地方先与我说。”他不敢去想,倘若方才自己不在,她被人轻薄的后果。
沈宴秋应声,环顾了下四周,问道:“你知道天字七号房怎么走吗?我好像迷路了。”
薄易颔首,走在她前面带路。意识到自己对地形似乎熟悉过头,像个经常出入的登徒子,低低来了句:“此处有我的线人,除了交接情报,我不曾来过这里。”
沈宴秋挑挑眉,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解释,甚至连“线人”这么重要的事都毫无保留。两相比较下,她方才用“偷香”的事调侃他,更像是在欺负老实人,过于恶劣。
不过有时候恶劣惯了,就会喜欢上欺负人的感觉,沈宴秋装腔作势地来了句:“这么直接告诉我,不怕我卖了你?”
薄易声线轻缓:“没关系。”
不是“我信你”,而是“没关系”,即便背叛也没关系。
沈宴秋眼底有光点轻闪了一下,却很快敛了下去,一笑而过地打趣道:“你怎么那么老实,这样很容易被人逮着下手欺负的好不好。”
薄易没说话。
倘若有朝堂上的人在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掉大牙,不敢相信城府深厚的首辅有天会被人给出这样的评价。
沈宴秋还在继续唠叨,她一直把怀信当做富人家养出来没什么心眼的天真贵少爷。话不多,但总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屈尊在她身边做个小侍卫,但他确实没做任何对自己不好的事,好歹跟在身边一些时日,已经自动把人划在自己的地盘,为自家的小鸡崽不能成就一番大事而感到操心:“你呀一定是小的时候被家里长辈保护太好,没见过什么坏人,总把人想得太善良。往后待人处事终归要多留点心眼,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看你太傻,连开玩笑都不敢开太狠……”
薄易嘴角隐隐的有点向上扬起的弧度,也不去解释,就这么耐心地听她东扯西扯,最后好脾气地照单全收,应声好。
沈宴秋全然忘了出来找老妈妈的事,回到屋里被心儿问起,才记起这茬。对于心儿问的怀信为何出现在此,只是三两句话搪塞过去。
好在老妈妈把秦香香送到虞优屋子里后又到沈宴秋这儿看了看,听她想请头牌过来,一阵肉疼,眼看隔壁要损去一个秦香香,怎么也不肯再把另一位赔进去。
但最后在沈宴秋高价的诱惑下,还是松口愿意让院里最负盛名的闻竹过来先瞧瞧,但事先说好,倘若闻竹不愿,那便多少钱都不卖。
老妈妈出了屋子,心儿自来熟地和小保聊天套消息。只听小保道闻公子是个梅花般明霜傲雪的如华男子。来这里的客人大多爱他且敬他,往日里只需在卷帘后奏一曲古琴,就有的是人为他抛掷千金。
沈宴秋听了觉得有点好笑,这家怡红院当真是古古怪怪,最赚钱的两位头牌,偏偏都不是靠卖身子赚钱的,这年头逛风月场所的人难道都只追求精神寄托了么。
听小保描述的夸张,沈宴秋开始有点担心一个什么不干都到处有人愿意为他花钱的男人,如何会愿到她的手底下做事,不由问边上的怀信道:“你说那闻竹会不会直接拒绝我?”
薄易没直接回答:“你很想要他?”
“有点。”沈宴秋分析,“虽说他是风月楼里的人,但按小保的说法,他的风评放到临安城里都算是好的,又是个清高气傲的人,挺符合我要的形象。”
薄易轻轻“嗯”了一声,宽慰道:“放心吧,他会跟你走的。”
沈宴秋不知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最后让薄易在一夜之间折损了两名安插在怡红院的大将。
……
秦香香和闻竹确实如传言里形容的那般明艳动人、器宇不凡,但两人答应沈宴秋的场景都略显怪异。
闻竹一开始连面都没见着,就直接传话拒绝。央老妈妈传了好几次信都是一个回应,沈宴秋甚至动了亲自去说的念头,但被怀信拦住了。
最后不知怀信想了什么法子,出去了趟,没过半盏茶时间,就把闻竹请来了,并且这回应允的十分轻巧,前后态度转变截然不同。
至于秦香香,起初她在虞优那屋子里也是一直与人打太极,无论开出如何优渥的条件都不见什么反应。反而到了沈宴秋屋子,得知闻竹已经答应,呆愣片刻,便一并允了下来。
沈宴秋后来有问怀信是如何说服的闻竹,怀信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只是隐晦提了要面见对方的人是巨先生,闻竹便主动来了,想来也是闻名爱慕她。
沈宴秋虽然没料到自己的名头这么好用,但结果是乐见其成的。
除去撬走两位头牌,沈宴秋和虞优还另外挑了三位规矩安分的男伶女伶,将他们的卖身契赎回,把人安顿进风满楼里。
回到沈府后,沈宴秋没闲着,熬了两天夜,将剧稿全部整理了出来,包括一些场景布置、人物仪态走位的标注。
因为演出人员有限,她把原书里的配角进行了适当的删减提炼,使最后出来的内容可以控制在两个时辰内,分上下场表演完。
让心儿把稿子送去风满楼让戏角儿们熟悉,并约好五天后检验成果,沈宴秋这才宽下心休息。
太久没熬夜熬得这般狠,早饭后在院子里的秋千床睡到中午都没太缓过劲来。
婆婆在庖厨里做好午膳唤她,沈宴秋因为困意未过,脑子转得特别迟缓,慢半拍地应了声,盘腿在秋千床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起来。
随意趿拉上地上的鞋,准备进屋吃饭,反听院子外孩童清脆明亮的说话声渐渐靠近。
因为院子里人丁稀少,也没什么通报的下人。直到姜白和姜水跑进院子大唤一声“秋秋姐姐”,沈宴秋那根筋才绕过来,并发现自己身上的这身打扮实在不是能马上见客的样子。
而跟在姜白、姜水后头的,还有大批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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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沈宴秋下意识地冲树上叫了声“怀信”, 想让人下来帮自己挡挡,她好进屋重新拾掇身衣裳。
谁想唤了有两秒,都不见任何回应, 抬头望去一眼,这才发现枝丫间空荡荡的, 哪还有那道蓝衣身影。
沈宴秋有些懵,她明明记得怀信早间来时是有同自己吱过声的,她不过是睡了一个上午,怎么人就不见了。
眼看着小太子和小公主跑进院落, 外头还有大人脚步窸窣靠近的声音,沈宴秋急咧咧想往里屋退,不料小太子一边跑, 一边直接童言无忌地叫出声:“秋秋姐姐, 你看见孤跑什么呀!”
软软糯糯的嗓音,带着点焦急,偏生话语里那句不经意的“孤”字,压人一头,无法抵抗。
沈宴秋默了默, 脑壳有点疼,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转身迎去, 脸上竭力挤出一抹不太有诚意的笑来:“宴秋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余光瞥见沈群领着姜九黎走进院子,后头还跟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丁侍卫,沈宴秋默默把自己的裙角拉了拉, 盖住脚下拖拉着的鞋子,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已经准备好了沈群一会儿的训导。
她这当儿没照镜子, 但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样子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凭借她的睡相,衣裙什么的应该不会太乱,但穿到古代那么多年,她依然没学会女子睡觉该如何才能做到像古装剧里那般保证长发顺滑不乱的。
一想到自己现下顶着一头糙毛,沈宴秋心中就止不住地涌出阵绝望。
姜白和姜水都是对礼数不拘的人,一下子也没注意到秋秋姐姐的不自在,毕竟在他们眼里秋秋姐姐怎么着都是最好看的,只是莫名瞧着对方衣裳的样式像是睡袍,发髻也显出几分特立独行。
但出宫的兴奋胜过了旁杂的一切,两人各拉着沈宴秋的一只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并没多出个心眼,察觉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姜白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迫不及待地跟人求夸奖:“秋秋姐姐,这回还是孤在太师院的考试里答了高分,皇叔才应许我们出宫来找你玩的!孤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好!”
姜水想也不想地拆他台阶:“去你的吧,就你那点分数有什么可吹的,还不是我通宵给你补了好几日的功课。”
姜白恼:“皇姐……”
还是姜九黎眼尖,远在院口就瞧出了点端倪,狭了狭眼,冷不丁抬手止住了身后意欲跟上前的侍从随行们,侧身对沈群道:“既然已经把太子公主送到了,沈大人和本殿还是不必进去了吧,省得扰了两个孩子的兴致,再者本殿还有一些要事想与大人商讨。”
沈群迟疑了一下,大正午的迎来三尊大佛,他至今还有些不敢置信。无从想象宫里最受宠的两位殿下为何一进府就嚷嚷着要找自家二女。原本给人带路引来也是想借此套近一下与三位殿下的关系,但摄政王既开口这么说了,他岂有回绝的道理。
躬身赔笑着点头应下,便抬手引人朝书房的方向移步走去。
姜九黎转身前不经意往院子里瞥了一眼,正好与试探着望来的沈宴秋交视。
姜九黎面不改色,没多停留一个眼神,只道了句“清风在院口守着”,便带着剩下的所有人走开。
沈宴秋眼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在院外停留几秒,便折返而去,回想起方才姜九黎的那个眼神,虽凉凉的没什么情绪,却让她不知联想到什么,心中涌起淡淡的异样来。
姜水说话间发现小皇叔没进来,有些奇怪纳罕,看到清风背着身在院口笔直的身形,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去问话:“清风,小皇叔人呢?”
若说旁人瞧不出自家殿下在想什么,清风自认跟在人身边那么多年,多少还是可以琢磨出几分的。
方才沈群老眼昏花弄不清状况,但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殿下分明是不想让姑娘当众悖了面子,才胡诌有事商谈带人离开的。
只是他实在搞不明白,殿下明明说过对姑娘无情,那这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叹了口气,俯身在小殿下耳边低语了一句。
姜水一点就通地瞪大了眼,拔腿跑回沈宴秋身边,拍开姜白的咸猪手,拉着秋秋姐的胳膊,问人屋子是哪间,表示自己有事让她陪自己进去一下。
话语很委婉,但意思十分了当,让沈宴秋彻底确定下来,自己此番是受了谁的忙。
…………
小半盏茶后,沈宴秋换了身装束走出屋来,姜白原本在门边刨的连窗纸都要被他磨薄一层,气愤姐姐要与秋秋姐说什么秘密不带上他,任边上的婆婆怎么劝哄都不依。
反倒等沈宴秋真的出来了,却是蓦地小脸一红,扭头小声别扭道:“婆婆,孤饿了,带孤去用膳吧。”
全程端着点心哄小太子的婆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心儿帮小姐梳完发髻一同走出屋来,她和婆婆方才一直都待在庖厨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还是被小姐叫出来,才发现院子里多出两个白玉团似的穿着矜贵衣裳的小孩。
听小姐介绍完两位小殿下的身份,她和婆婆正欲诚惶诚恐地给人磕头,谁想太子和公主年纪虽小,但半点骄奢跋扈的脾性都没有,反而待她们异常亲近,当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姜水出宫前其实是和弟弟一起用过膳的,现下听姜白嚷饿,自己也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点饭菜香,忍不住摸摸肚子,却还是极有公主包袱的没吭声。
沈宴秋瞄到她的小动作,不由觉得好笑,道:“婆婆帮忙把饭菜端到院子里吧,正好今儿天气不热,在莲花池边用膳也凉爽些。”
婆婆利索地应下,对两个小殿下肉眼可见的欢喜,脸上笑得合不拢嘴。
姜九黎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折回的上泉苑。
原本该站在院口守卫的清风一同跑到了院子里用饭后点心,看到他进来,连忙扔掉手上的勺子,正襟危站,双手负到身后,垂眼看地面。
姜白和姜水被清风这波猛如虎的操作吓了一跳,看到是小皇叔进来,没忍住兴奋地抬手招呼道:“皇叔你快来,秋秋姐姐给我们做的红豆沙冰可好吃了,你也来尝尝!”
冰块对寻常人家来说极为奢侈,沈宴秋虽在秋府造了个地底的寒窖,但古代冰块都是冬日里保存的,那时她的秋府尚未建起来,所以现下手上不多的冰块还是之前从月霜那儿讨来的,说来还算是姜九黎的资产。
这么看来,倒有点借花献佛的意味。
姜九黎坐到桌前,对着桌上冒着冷烟的“红豆沙冰”凝了几秒,暂没发表看法。
沈宴秋摸不清他的喜好,但秉着主人家待客的精神,还是拿起桌上的空碗给人舀了一些:“沙冰解暑,红豆养颜,殿下可以试试。”
姜九黎半掀起眼皮,还是头一回听一个姑娘家同男子介绍红豆养颜的,眼梢轻扯了一下,拿勺子舀了小半勺,细尝一口。
姜白歪着脑袋,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小皇叔:“如何,秋秋姐姐的手艺是不是极好?孤从不知道冰块还可以这般拿来做食物,怕是御膳房的师傅都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
候在一旁的清风却是一脸对主子答案了然于胸的样子。姑娘做的东西美味不错,但自家殿下不喜甜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接下来要白糟蹋一碗上好的沙冰。
然而等他听到身前传来一声低越沉稳的“嗯”时,整个下巴都惊呆掉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殿下的后脑勺。
鉴于清风的反应实在过于剧烈,以至于沈宴秋都忍不住发问:“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清风连忙笑嘿嘿地摇头,趁自家殿下发话前,抱起桌上自己方才没吃完的碗勺,麻溜地跑回院口继续站岗去了。
姜九黎自应了那一声“嗯”后,便再没有动勺子吃过一口,沈宴秋大抵猜到东西不合他口味,又端别的点心往他身前移了移,这才继续同小太子和小公主说话,知道两人难得出一次宫,对什么事都很新奇,于是问了下两位小殿下对下午的行程是否有安排。
姜水率先道:“我想去沂兰楼听秋秋姐姐的书!”
姜白虽不知道听的是什么书,但也马上跟屁虫地叫道:“孤也想去听书!”
沈宴秋忍俊不禁,从前同姜水在书信上往来,就知道小丫头盼这一天很久了,虽不确定下午有没有自己的场次,但现在沂兰楼的主子就坐在她旁边,此时不有底气何时有底气,是以非常爽快地直接应下了。
姜九黎似乎猜到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意味不明地轻瞟她一眼,却也没阻止人信口开河地保证下。
几人在院子里又小憩了一会儿,这才收整东西,准备出发。
姜白和姜水从没逛过闹市,想要徒步过去,体验一番周遭的风土人情。然而素来出行工具只有马车轿辇的摄政王殿下坚决不同意用走的,直到最后实在被两个小的撒娇折腾烦了,这才应下。
他们出行没带旁的随从,只远远跟了个清风,倘若不是姜九黎的脸色太臭,倒不失为一次愉快的出行。
经过华九街的时候,姜白姜水看到街摊上陈列的各式民间小玩意儿,顿时撒开腿,这儿碰碰,那儿摸摸,看到什么都想捣鼓两下。
沈宴秋看姜九黎兴致缺缺、爱理不理的模样,丝毫没有半点为人皇叔的责任感,只好自己带着两孩子在商铺间穿梭,买这买那。
姜九黎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看到三人在地边摊不知又看上了什么玩意儿,让摊主打包起来,竟满满一大纸袋,上前蹙眉道了一句:“别这么惯着他们,会宠坏的。”
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婆婆,看到这漂亮精贵的一家子,没忍住笑道:“这是孩子他爹吧?孩子年纪还小,宠宠是应该的。”
姜九黎作为摄政王,虽在民间露过几次面,但百姓们对他大多行臣服礼,没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相貌,今日他又穿的是便服,所以被人误会成哪家有钱的公子爷也不足为怪。
边上姜水虽眼珠子都钉在了自己挑的那些玩具上,但还是下意识地帮忙解释道:“这是我小叔叔,不是我爹。”
摊主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叔叔婶婶带两个孩子出来玩啊,我就说呢,看着那么年轻,不像有两个那么大娃的模样啊。”
沈宴秋:“……”
姜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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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场上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这个不太冷的冷笑话,像是季风过境,意欲在盛夏的天里结出冰碴子来, 沈宴秋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寒腿都要在这凉嗖嗖的空气中复发了。
反观姜水却像是突然被摊主阿婆的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眼珠子蓦地亮了亮, 接着装模作样地冲人噤声嘘了嘘:“我家小叔叔还没把婶婶追到手呢,现在只能叫姐姐!”
倘若她用开玩笑的语气大叫大闹,大伙儿还可能不放在心上,偏生她用这般跟人道秘密的口吻, 于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宴秋几乎瞬间相信了姜水说的话,错愕地瞪了瞪眼, 不敢置信地侧眸朝姜九黎望去。
还记得上次进宫看戏受他帮扶, 她误以为他钟意自己,最后这厮推脱说是清风擅作主张、爱慕于她,弄得她一直羞愧于自己的自恋,不过现下看来……小孩子的话更像是不会骗人的,姜九黎压根就是在偷偷暗恋自己吧!要不然哪能次次帮她那么多忙, 还放任小水管自己叫婶婶呢!
啧,这藏得倒可真够严实的啊, 每天顶着张清心寡欲的脸,暗地里却是已经算计着如何追她了。
姜九黎自己还懵着,就收到沈宴秋质疑的眼神追问,无言一瞬, 只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反手对着姜水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厉声道:“瞎说什么呢。”
姜白也跟着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了句:“就是啊皇姐, 喜欢秋秋姐姐的是孤才对,哪有你这样乱牵红线的。”
姜水用食指扯了扯下眼皮,做出一张鬼脸,吐吐舌头略略道:“叔叔婶婶本来就很配!”
说着转着手上的彩色风车,一蹦一跳地跑开,小身板说不出的得意。
沈宴秋表情显得有些滞,一言难尽地看向姜九黎:“十一说的是认真的?”
姜九黎拿眼角瞥她:“这你也能信?”
不知道第几次在英明伟大摄政王殿下这处受挫的沈宴秋:“……”
摊主阿婆还以为两个小年轻是在害羞,咯咯笑道:“姑娘和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也难怪你们家小侄这般欢喜。姑娘莫要再害羞了,这么俊的公子可是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阿婆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沈宴秋扯着嘴角干笑了两下,也不方便和人多做解释,只好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结账,以尽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对话。
从集市走出,道上的人少上许多。
姜白一开始还有些生闷气,后来看姐姐跑在前头玩得开心,就没忍住带上自己的大风车,屁颠颠地追上前同她一起玩耍。
两个孩子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跑半天也丝毫不觉得累,没一会儿就绕过拐角,看不见身影。
好在前面有清风跟着,沈宴秋和姜九黎也不担心,两人双双落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着,中间隔着小半米的距离,看上去是一道的,但又像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沈宴秋心中其实挺倾向于认为某人是在口是心非的,但既然对方抵死不认,那她便做个好人,不再去拆穿。
小半条街走下来,谁也没开口主动说话。周遭的空气虽寂静了点,但却享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然而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只听隔壁街道凭空响起一声爆响,与之伴随的是百姓的混乱惊呼,远远隔着一排商铺都能看到那个方位飘起的火煋与粉尘。
沈宴秋吓了一跳,注意到冒烟的地方正是十一和十六方才拐去的那条道,心跳顿时空了一拍。
和姜九黎几乎瞬间想到一块去,两人拔开了腿,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疾跑而去。
沈宴秋脚下有些发软,近来秦、启两国并不太平,临安城中混迹入许多秦人,前阵子被首辅大人拿下的就有两个,今日小公主和小太子刚出宫就遇到了这样的爆破事件,让人不往那个方向深想都很难。
姜九黎本可以施展轻功直接离去,留意到沈宴秋有些不对劲的脸色,薄唇轻抿少许,隔着袖袍扣上她的手腕,带着人跑的同时,沉声宽慰道:“有清风跟着,应该不会出大事。”
沈宴秋知道这种事谁也没法给谁保证,咬咬牙,加快了步频,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绕进榆水街,无数百姓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沈宴秋和姜九黎逆着人群而上,只见道上有一堆木材燃着熊熊巨火,连带边上的房屋都被火星子吞灭。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又惊又怒地掌掴着工人,最后颓废地蹲下身来捂脸痛哭:“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拆房用的炸包要好好保管!这下子他妈的什么都没了,还伤了那么多人!别说老子了,你们在场的一个个全都活不了!”
沈宴秋来不及气喘,在呛鼻的浓烟中四顾回望,寻找姜白姜水的身影。道边有不少炸伤的路人,好在其他过路的人中已经有人开始帮忙救助。
姜九黎神情严峻,狭着眼一一扫视周围的混乱人群,最后朝一处隐匿的墙角指了指:“在那边。”
沈宴秋看清清风抱着十一、十六在安抚,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后怕,往脸上重重揉了揉,这才强打起精神,和姜九黎一同走去。
要知道清风救下两个小殿下时,炸药包几乎是贴着头皮飘过的,倘若再慢一点点,三人就都要被当场炸成干灰。
姜白和姜水现下各坐在清风的一边胳膊,表情木讷,一手用力地箍着风车,一手紧紧攥着清风的衣领,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清风注意到他们,往前迎了两步:“殿下。姑娘。”
确定双方无恙后,姜九黎问起前因后果,清风示意了一下街道上还在痛哭的管事:“那家店铺拆迁,备了不少炸包,不过投炸药的不是那批工人,对方是直奔着两位小殿下来的,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秦克耶的人。”
沈宴秋听到秦姓以及略显异域的名字,转念联想到什么,眸光动了动。
姜九黎薄唇抿成一条线,凝着吓坏了两个小屁孩几秒,难得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喃般的哄声道:“放心没事了,皇叔会帮你们报仇的。”
姜白和姜水耳鸣的厉害,好一阵子才晃过神来,看到皇叔后,饶是镇定如姜水,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叫自己害怕。
姜九黎从清风怀里接过两个小的,淡声指挥道:“先派人来救火,把那家店的管事和工人都带回去,等我晚间亲自审问。”
“是。”清风领命,不敢耽误地办事去了。
姜九黎看向边上脸色有些发白的沈宴秋,眸色如墨深邃了一瞬,声线低低道:“还能走吗?”
“嗯。”沈宴秋点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才发现喉间干涩的厉害。
午间从沈府出来时,是她提议的不要带护卫,倘若她当时没有那样做,对方或许怯着人多,就不敢这般轻易动手了,如今也不会害那么多人受伤。
听着耳边一道道哎哟哎哟的呻.吟叫唤声,入目的皆是乱火烧伤后的焦黑溃烂皮肤,沈宴秋莫名觉得头顶的日光眩晕的叫人难以忍受,深深闭了闭眼,方掩下心头叫嚣猛烈的内疚自愧感。
姜九黎晦暗莫测地凝着她的额心许久,轻叹了口气,侧眸往远处望了望,已经能看到沂兰楼的檐角,道:“我们先去沂兰,等晚一点我再让月霜派马车送你回去。”
“好。”
……
到沂兰时,月霜已经听说了榆水街爆破一事,只是没与自家主子联系起来。直到看见两个小殿下脸上染着黑灰,趴在主子肩头抽泣地一噎一噎,这才惊觉事态不妙,连忙唤人去把郎中叫来,领他们到楼上的厢房歇息。
姜白和姜水只是受了惊吓,没受什么皮外伤,于是郎中开了两副安神药,就告退离开了。
月霜为了逗两个小殿下开心,拿了说书本给他们挑,表示他们想听什么就命底下的说书先生说什么。
姜水惊吓归惊吓,吸着鼻涕水,还是十分利落的选了巨先生那本《首辅大人的小甜甜》,月霜苦笑不得,马上下去安排。
将两个小的好吃好喝的安顿好,姜九黎领着沈宴秋去了隔壁屋子,毕竟有些事不方便当着小孩面说起。
沈宴秋还是原先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进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被姜九黎扶住的那刻,心中强撑的情绪不知为何有点像是突然被人拧开阀门的如潮流水,控制不住。
她低头按着眉心深呼吸好几次,才暗自压了下来。
收回搭在姜九黎掌心的胳膊,沈宴秋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抱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府了……”
“沈宴秋。”姜九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要死不活的低迷样子,径自打断她的话,抓住她的肩膀,不容置喙道,“秦人蓄谋已久,此番意外与你无关,剩下的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你无需记挂在心上,听见我说的了吗?”
沈宴秋怔怔地回视他的眼睛,薄唇翕动了一下,喃喃点头道:“听见了……”
姜九黎松开手往边上走开两步,情绪也显得几分繁乱,到桌案边帮忙倒了两杯水,敛声道:“你先坐下休息,等月霜上来,我再让她送你回府。”
沈宴秋脚尖踟蹰了两下,方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小口地啜饮。
半晌,她又道:“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到的吗?”
姜九黎愣了愣,垂眼看她,沉沉道:“法定寺祈福那回,你为大启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沈宴秋脸上并无过多的波澜,只是握着瓷杯的指尖紧了紧:“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你说……临安城的安定还能维持多久,秦国何时会向我们发动战争,而我们大启的胜算又有几分?”
大启的富强民盛一直以来都像是给众人打下的一剂强效定心丸,让人们甚至忘了这样的国土有朝一日也可能深陷战乱。近来的天灾人祸实在发生的过于诡异频繁了,秦人竟已明目张胆至此,在城中如若无人地企图杀害两位未来储君,倘若不是边境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她无法用旁的原因来解释这百年的平衡为何会被打破。
第84章
姜九黎没想到她已经猜到这个地步, 想要粉饰太平,但这么大的谎,又不知该从何编织起。郁结许久, 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甘愿承认的颓败答案:“不知道。”
是的, 一切都不知道,如今敌暗我明,派去边境和暨岭的镜夜、若雨等人都没回来,虽在兵部已有一枚眼线, 但得到的绝大数情报都仅是猜测。
镇远将军是否投秦,骠骑将军可还安康,洪化一带是否沦陷……没有一个答案是明确的, 他甚至无法掌握国内到底有多少兵力是可以调遣派用的, 目前所能做的,就是以最坏的打算做出最周全的准备。
沈宴秋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适时月霜刚好推门而入,姜九黎道:“月霜,去把国境图拿来。”
月霜愣了愣,迟疑地看了眼屋内的沈宴秋, 不明眼下闹的是哪出,但她左右想着把巨先生卷入其中终归有些不太好, 犹豫道:“殿下……这……”
姜九黎温声道:“去吧。”
月霜沉默,欠身退下,没过多久,拿着副羊皮卷回来, 在桌案上展开。
卷上有多处圈圈划划的红色墨迹,从褶皱的边角就能看出主人曾多次拿着它筹划标注。
羊皮卷的左上角将现今的几大势力罗列的非常清晰,沈宴秋看到兵部后头括号注写的秦字, 右眼皮没忍住轻跳了一下,接着又发现镇远将军、麒麟军后头都交叠画着的圈圈叉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洪化州镇远将军的军队都阵亡了?”
镇远将军骁勇善战,承自司徒一脉,也是芊芊姐的夫君,她不敢想象这会对大启百姓造成多大的动荡不安。
月霜不忍地冲她摇摇头,低低道出了真相:“镇远将军可能叛国投秦了。”
沈宴秋瞳孔皱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姜九黎,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姜九黎负手来到窗边,望着底下的河流、百姓、人家,视线悠深:“一切尚不明晰,还需等我派出的下属回报,你先别与司徒芊芊说起。”
沈宴秋张了张嘴,却有些失声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镖旗将军也在洪化,倘若儿子投了秦,那他这个做父亲的此刻又该陷入怎样的境地。
缄默片刻,她顺着羊皮卷继续往下看,暨岭一带用红色毛笔着重标注,边上清楚列着拨出的财力、兵力。临安的国库在之前的捐赠仪式后稍有余裕,但兵力上却是因为灾区的救援亏空很大一部分。
尤其在洪化、暨岭、临安呈现三角状的情况下,倘若洪化已被秦军拿下,派往暨岭的军队又来不及支援,那么整个国都的百姓都将危在旦夕。
沈宴秋拿起茶壶接连灌了几杯水,依然难解口中的饥渴。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大启已经到了争分夺秒的生死时速关头,倘若姜九黎的下属没能赶在秦军出动前将情报送回,那么临安将会化作一座封闭的死城,毫无招架反击之力。即便往好的方向说,情报及时送回来了,但目前可供姜九黎调遣的棋子依然屈指可数,大启百年的基业或许真要毁尽于此。
姜九黎不疾不徐地踱回桌案边,将羊皮卷收了收,沉稳的声线格外有信服力:“放心吧,只要本殿还在一天,大启就不会亡。”
沈宴秋瞳孔微颤,半晌嘴角又扯开抹了然的轻笑,神情恢复为一派宁静。她双手交叠,冲人躬身行了个臣子礼,衷心道:“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
……
没一会儿清风处理完榆水街的事,前来同姜九黎禀告。
月霜带沈宴秋去了两位小殿下所在的屋子,姜白姜水年纪小,忘性也大,在新奇事物的吸引下,很快就把午间的那场变故抛到了脑后,现下正趴在窗案边,聚精会神地听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讲书。
沈宴秋因为来时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并未发现沂兰楼里悬空回形的横梁上都已挂起白色数米长的画布。
姜水指着一处道:“秋秋姐姐之前有看过这幅画您的画像吗?也不知是哪儿请来的画师,将您的背影画出了十分神韵,当真美不胜收!”
沈宴秋也有些怔,她当初交给月霜的十位说书人画像中可不包括自己那份,不由有些不解地望向月霜。
月霜笑着解释道:“前阵子琐碎杂事过多,姑娘给我出的‘明星学者’的主意直到今日才正式施行开来,您的画像是我特意找主子给您补的,怎么说您也是咱沂兰楼的活字招牌……您一定没瞧出来吧,我家主子的丹青技艺可一点不比姑娘您差。不过你们二人的画派倒是截然不同,像是师出两家。”
月霜见沈宴秋一瞬不眨地凝着外头的画布,以为她是有些介意,连忙道:“因为知道姑娘不想抛头露面,是以特意让主子只画了背影,倘若姑娘不喜的话,我这就命人将画撤下来。”
“无妨。”沈宴秋抬手阻止,“就这样挺好的。”
月霜咧开嘴角,莞尔开来。
怎么说呢,方才在隔壁屋子,她觉得姑娘又给了她些许不一样的感官与印象。当看到姑娘作揖,对殿下说出那句“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时,她胸中的激情澎湃几乎可以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这幅画面将会永远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姑娘和殿下应该再也找不到比彼此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沈宴秋一直陪姜白姜水听完说书,这才坐上月霜帮她准备的马车,打道回府。马车外还配了四名会武功的贴身小厮,以防路上发生不测。
回到沈府,沈宴秋才发现自己的上泉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沈老夫人派手下的嬷嬷送来五名家丁、五名婢女伺候她,也不知是今日几位小殿下的造访,让祖母对她这位孙女莫名生出怜爱之情,还是单纯想安插几个眼线在她身边,好摸清她与殿下的关系。总之沈宴秋回院后看到两道多出的阴阳怪气的下人,以及屋里屋外凭空冒出的、不属于自己的盆栽装饰,当即让这群人抱上东西一起滚蛋。
将人赶出后,沈宴秋让心儿和婆婆把院子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松懈下紧绷的神经,“大字形”躺到床上休息。
余光瞥见帘帐外攒动的身形,沈宴秋想到什么,道:“心儿,你今日有瞧见过怀信吗?”
帘帐外的人没有直接应答,走了两步在屏风前停下,才道:“是我。”
沈宴秋听到润玉的嗓音,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怀信?你白日里都跑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找到你。”
“临时有事,看你在院子里睡得正熟,就没叫你,自行离开了。”
沈宴秋点点头,绕过屏风,到桌前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水,道:“那你明日有空吗?我想去将军府找将军夫人聊些话,你陪我一起吧。”
在榆水街发生的事多少让她有些担惊受怕,心儿和婆婆都不会武,只有将怀信拉在身边,她才能有少许的安全感。
薄易默了默,他这个时间过来本是想与她告假,顺便告诫她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出府,以防陷入城中的混乱,但听她说完这番,原本打好的草稿尽数吞了回去,道:“有空,你想什么时辰出发。”
沈宴秋眼角轻弯:“巳时吧,你可以早点过来,在我院里一同用个早膳。”
“好。”
是夜。
姜九黎对那家拆迁店铺的管事和工人甚至没做审问,就调查得知了此番爆破事件的主使者是谁。
傅朝听命跟踪武庚烨数日,现下正候在凝辉殿的大堂里,将自己探查到的情报向主上事无巨细的禀明。
姜九黎端坐在桌案前,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只是执着毛笔一遍又一遍的在陈年宣纸上提着字。
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等傅朝话音落下时,整张宣纸上已经落满了武庚烨的名字。
姜九黎从笔架上拿了只新的干净的毛笔,在红色墨汁的砚台上来回沾了沾,却没急着动笔,转而对身后的清风道:“颜凉的人皮面具研制出来没有?”
百面书生颜凉,谁也没想到当今江湖的第一易容高手,早已归入摄政王麾下的暗夜十八骑,为他效力。
清风躬身道:“万事俱备,只等殿下发令差遣。”
姜九黎落笔,用刺眼、鲜红的红墨在纸上提下一个“杀”字,盖住纸上原本提着“武庚烨”名字的墨迹。
他将纸张揉成团,抛掷地面,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去吧。”
清风和傅朝瞬间听懂他的指令,欠了欠身,两道黑色的身影唰唰飞出了凝辉殿。
武庚烨这人,跟在司徒允文身边多年,有勇有谋,唯好色一点缺陷。
临安城大风过境的那日,颜凉正是潜在秦香香的屋里,用一夜时间,将武庚烨的样貌形态观察了个遍。他这个百面书生素来有个怪癖,倘若无法做到人形举止合一的模仿,便不会动手制作该人的人皮面具。
与此相对的,一旦他做出了某人的人皮面具,那么天下便再没人能分辨出两者之间的真真假假。
第85章
次日, 沈宴秋到将军府拜访却碰了个壁,府中的下人告知将军夫人去了城东的万圣棋斋。
沈宴秋听完有些怅惘,当初还是她提议芊芊姐学门新的技艺。一想到她现今兴高采烈的学习棋艺, 只为了将来与丈夫多些共同话题,心中就止不住的感伤。
沈宴秋和怀信走出将军府, 在前往万圣棋斋的路上,不知几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眼看着她魂不守舍,就要与过路搬运货物的板车相撞,薄易及时出手, 将她往道边揽了揽。
沈宴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酿成交通事故,感激地看了怀信一眼,声音听起来正常, 却又有点虚浮没什么气力:“谢谢你啊怀信。”
薄易眼睑低垂, 定定地凝着她的发心:“在想什么。”
沈宴秋抿抿唇,像在心底里纠结了无数次,终是出声问道:“怀信,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默了默, 眼底的光幽邃艰深少许,将她的这番话与她今日来找司徒芊芊的动机左右相互联系, 瞬间一片清明:“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宴秋怔然,与他无声相视许久,直到在他的眼神里再探不出旁的什么信息,方泄气道:“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许是打从心底里的信任,让她毫无间隙地直接问道:“所以你其实是摄政王的人?”
薄易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是也不是。”
沈宴秋疑惑:“嗯?”
薄易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宫墙檐角,淡淡道:“我效忠的是大启。”
明明用的最平常的口吻, 但听到沈宴秋耳中,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能掀起万丈波澜。
沈宴秋无言良久,薄易以为她是担心家国的安危,也没有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司徒家的事,只是出声宽慰:“司徒允文的事还在探查,我们先不要庸人自扰,倘若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薄易话梢一停,抬手在她头顶轻拍了拍:“不要怕,我会誓死守卫临安,也会保护好你。”
沈宴秋微怔,她第一次看到怀信露出这样的笑,脑袋微微偏着,嘴角向上勾起,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她写了那么多话本,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变成一个小孩,兄长轻拍她的脑袋做出保护的承诺,充满信服,又纯粹毫无杂质。
沈宴秋跟着笑了笑,由衷道:“我不怕的,大启有你,有摄政王,还有万千忠诚于它的子民,大启不会亡的。”
……
两人重新走回道上,沈宴秋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心静气,絮絮说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芊芊姐,之前与她的几次谈心,我看得出她一直都为自己有个保家卫国的丈夫感到自豪。镇远将军降了,对大启会是一次重创,但我相信那些精忠爱国的士兵可以重振我们启国的熊威,但对芊芊姐来说,那倒下的是她的一片天,我怕她会撑不住。”
“她不会撑不住的。”薄易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钦佩,敛声道,“司徒芊芊虽是外氏女,但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司徒家意志的儿女。司徒允文若降,司徒芊芊一定会扛着司徒家的门楣,亲手斩下他的头颅,为国为家谢罪。”
沈宴秋有点惊讶于他谈起司徒芊芊时的熟稔口吻,不过知道他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继续深究追问,反道:“对了怀信,你还没同我说呢,假若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侧眸看了她一眼,停顿好久才给出一个答案:“诛之。”
沈宴秋正微微感慨他的大义,就听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自诛。”
沈宴秋永远都不会知道,薄易曾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就已成功做到了前半句,而这后半句,是他此情此景下为了某个特定的人才补上去的……
到了万圣棋斋门口,沈宴秋想着怀信既与芊芊姐认识,应该不方便与她一同出面,于是道:“你在外面等我,等我见完芊芊姐再出来找你?”
薄易没逞强,环顾一周,最后指了个方位:“我就坐在那家茶馆里,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好。”沈宴秋冲他摆摆手,迈过石阶,走进棋斋。
等她的身影从棋斋院墙后的竹林隐匿不见,从天而降一个身形,稳稳当当地落在薄易身旁,手上还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薄易没说话,径自带路进了茶馆。那男子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置词。
棋斋里的人很多,竹林边还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想来是家长的长辈贪棋,一同带来的。
沈宴秋寻了个端茶的小厮问了问有没有见过将军夫人,后者十分麻溜地指了个方向,道:“将军夫人在和刘老下棋呢。”
沈宴秋随之望去,那处的棋桌旁高高低低地围了许多人,在围观人品评的杂话声中,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司徒芊芊清脆银铃的笑声。
走上前,只见司徒芊芊自信满满地执棋落子,继而双手环抱于胸,说不出的得意:“如何,刘老儿,我这新学来的棋招妙不妙?下回你再与我下棋,恐怕让我五子我也能赢了。”
被叫做刘老儿的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家,闻言笑啐一声,认输的把白子扔回棋钵中:“你这臭丫头,真不知道打哪儿养来的这么容易满足的性子,老头我让了你十子才赢,就整得自己多豪横似的,咱能不能再多点出息。”
司徒芊芊笑嘻嘻:“出息不出息的也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我就当您方才那番话是在夸我的了。”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对周边观棋的人慷慨豪迈道:“本夫人今日心情好,大家下午的点心钱都由本夫人包了!”
大人小孩们顿时纷纷鼓掌叫好,热闹不已。
司徒芊芊也是这时候才看清站在人群外的熟悉倩影,眼睛亮了亮,有些意想不到,连忙推开人群迎了过去:“宴秋?你也来这里下棋?”
沈宴秋笑:“没,我是来找你玩的。”
司徒芊芊欣喜挽过她的手,嫌这里人多挤兑的慌,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万圣棋斋是临安城里最大的棋馆,除去室内室外外的百余张棋桌,竹林里还专门设了一片区域,供累了的人喝茶吃点心休息。
司徒芊芊带她到一处桌子坐下,让小厮帮忙送些零嘴过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近日学棋的心得,眉眼张扬,雀跃不已。
沈宴秋认真倾听,在她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也会跟着附和两句。
司徒芊芊说到后面不由有些口干,咕噜咕噜灌了两杯水才继续道:“哎,总之我最近棋艺大涨,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师,届时一定将我的所学所得全部传授于你!”
沈宴秋也不客气,调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师傅了。”
司徒芊芊前面自吹自擂了一大通,反听到这声“师傅”变得有些害臊,难为情地捂捂脸,扯了个旁的话题继续:“再过四个月就是年关,我家那口子今年怎么算也都该回京了,我接下来一定继续好好练练,到时候才能让他刮目相看嘿嘿。”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沉默了一瞬,拿过茶杯在指尖把玩,液面随着她的倾斜来回摇摆,状若不经意地出声提起道:“对了芊芊姐,你近些时候忙吗,我最近在筹办戏班子的事,你有没有兴趣过来与我一起?”
无论司徒允文一事的结果如何,她都不希望芊芊姐接下来把太多的生活重心灌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既然横竖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与其把机会押注在一个结果上,还不如从中跳脱出来,至少在眼下的时间里,只为了自己,活得开开心心,毫无芥蒂。
司徒芊芊并不知道她的用意,认真听她讲了关于戏台子的构想,瞬间勾起兴致,连追问了许多细节,不断称赞:“好啊好啊,既然是与虞少主合作,那我每日去帮你监管那帮戏角儿排练,还能在风满楼免费多蹭几顿饭!”
沈宴秋见她答应下来,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一点。
两人又就别的事聊起几句,这时一个提着竹篮的美娇娘路过,冲不远处凉亭里头的人唤了声“段之”。
沈宴秋起先只是随意看去一眼,最后莫名觉得对方容貌有些熟悉,所以多停顿了两秒,直到低头从盘里拿了花生在手上剥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这种熟悉是源于对方与自己肖似的眉眼。
司徒芊芊其实从那姑娘走过时,就一直盯着对方的背影瞧,即便那人走进凉亭与人会合也没收回目光。
末了还悄咪咪地凑到沈宴秋耳边道:“宴秋,你之前知道段老板的全名叫段之吗?”
沈宴秋愕然,联系方才那女人叫的“段之”,猛地抬头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发现里头背对着她坐的身形正是段老板。
司徒芊芊没注意她神色的不对劲,只顾自己继续:“我之前就听说段老板近来和城里一个丧偶的美妇来往很近,也是这阵子来棋斋下棋才发现,两人经常在此碰面。”
“你还真别说,这美妇长得确实漂亮,所以即便有过一个夫君,也依然入了段老板的眼。”司徒芊芊啧啧感叹,蓦地想到什么,道,“欸,等等,我怎么觉着那女的和宴秋你长得很像呢。”
沈宴秋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淡淡收回目光,平静道:“只是巧合吧。”
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八卦猎奇:“你和段老板共事那么多年,应该知道点内情吧?他和那美妇是真有点什么,还是纯粹误会一场?”
沈宴秋低头饮茶水,眼底晦暗不明,近月不曾去过童话镇,倒不知他已经将心上人找回来了。
半晌,她若无其事道:“段老板喜欢过她很多年,也是为了她进的京城,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司徒芊芊惊讶地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个中内容会那么劲爆。
那美妇进了凉亭,传来絮絮的低语说话声,音线娇柔低软,惹人怜惜,也难怪那人惦记了那么多年。
沈宴秋说不上自己此刻心头具体什么感觉,她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抹情愫就是寄托在段老板身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瑞雪天里将她从雪地里救下,悉心医治数日,这样的人让她想不动心都很难。
山海林回来后的单方面决裂其实一直让她感到自己很卑微,这些日子也刻意不去与他接触,一些必要的传话都是派心儿去童话镇代劳,说来已经好久不曾想起过他了。今日在此撞见这双璧人,她发现自己与其说是没放下,还不如说是女人骨子里想要较劲却发现自知不如人后的挫败感。
第86章
万圣棋斋经常邀请段老板主持此处的围棋赛事, 与他一同坐在凉亭里的男人便是棋斋的幕后老板棋远,三十不到的年纪,说话间自带一股风流神采, 充满时间岁月的沉淀。
江念走进亭子后与两人熟稔地笑聊了几句,将点心放下, 又拿起篮子里剩余的,分去给附近的客人。
约莫是经常跟段老板成双入对的缘故,客人中有人玩笑地叫起她“段夫人”,沈宴秋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 特意留意了下对方的神情与反应。
看得出来,江念是个教养极好的女人,羞赧时会先用帕子掩在鼻尖以下的位置, 然后轻声细语地跟人解释起其中的误会, 言明她与段之只是要好的表兄妹。
段之,段之……
沈宴秋听她用软糯娇哝的江南小调,一遍又一遍叫起那个名字,果然是养自一方水土的表兄妹,连周身沁出的温润清和之感都如出一辙。
沈宴秋神思飘远, 模糊想起从前心儿还与她玩笑说起,段老板的真实名姓必能排上临安城的十大未解之谜其一, 如今看来,能叫一个女人破解的谜都不能叫做谜。
这不,她记挂猜想了三年的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事先准备地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听见了。
“姑娘。”
江念脸上挂着盈盈的温柔笑意, 将盛着桂花糕的瓷盘递到沈宴秋和司徒芊芊桌前,“这是奴家做的一点点心,二位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 可以尝尝。”
沈宴秋听到她以“奴家”自称时,眉梢微不可见地轻挑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尽数收敛。她表现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道谢的同时,从盘子里拿过一块糕点,细尝了一口,并非常真心地夸赞道:“江小姐好手艺。”
江念讶异:“姑娘认得奴家?”
司徒芊芊闻言正打算帮忙介绍一句沈宴秋与段老板的合作人关系,原本在凉亭里的段老板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迈着台阶走下,朝她们这个方向唤了声:“阿念,你帮我到……”
江念下意识回头想听清表哥说什么,却发现表哥话到一半,蓦地停顿下来,接着垂眸定定地看着她身侧的地方。
还是沈宴秋主动地打起招呼:“段老板,好久不见。”
江念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原来姑娘与我表哥相识啊。”
段老板站在两米之外的青石板砖上,一身青衫随着林间飘过的清风微微晃动,他徐徐走上前来,先对司徒芊芊恭敬地行了个礼,这才凝着沈宴秋沉沉开口:“来学棋?”
沈宴秋笑了笑:“没,来找芊芊姐。我定性那么差,到棋斋看棋学棋恐怕一刻钟都待不住。”
段老板也跟着扯开抹浅润好看的笑来:“连你都说自己定性差,这世间就没有定性好的人了。”
他说着想起站在边上的江念,同她介绍道:“这是我表妹,江念。”
这是段老板第一次同沈宴秋说起这个名字,但在过去的三年里,她从书坊的伙计口中已经听过无数次。
“江小姐幸会,在下沈宴秋。”
江念眼角弯成月牙状,似乎十分欣喜:“段之你有个那么漂亮的朋友,怎么从前都不曾与我提过。”
段老板没作答,径自道:“阿念,我有副棋谱落在外头棋厅了,你帮我去找找。”
“噢,好。”江念点头应下,先绕回凉亭把篮子和瓷盘放了放。
棋远已经坐那儿看戏看了好久,看她进来,托着下巴挑眉示意了一下外头还在与段老板说话的黄衣女子,啧声道:“阿念,那女的和段之什么关系?”
“表哥的朋友,姓沈。”江念解释了一句,因为还记着表哥让她去办的事,所以没和棋远多聊,走出亭子直奔棋厅。
……
段老板涵养地看向司徒芊芊,谦润道:“不知可否向夫人借一下宴秋。”
司徒芊芊自然没有意见,只是看向沈宴秋。
沈宴秋沉默一瞬,说实在她虽能与他在人前装得和气相熟,但却不知道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该聊些什么,指尖顺着杯沿轻抠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芊芊姐,我去去就回。”
沈宴秋对棋斋的地形并不熟悉,随段老板穿过一小片竹林,到另一处清净的院落。
段老板率先打破沉静:“听说你与虞少主也合作了。”
沈宴秋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戏台子的事。有点没料到他消息这般灵通,她才筹措几日就知晓了。虽说古代没有现代那套复杂的版权体系,什么话本改编还要遵循出版书坊的意见,但还是道:“抱歉,我应该提前与你知会一声的。”
段老板知道她会错意了,哑然失笑道:“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他说着自然无比地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发心,却被沈宴秋下意识地退开一步躲了过去。
一时间空气静谧沉寂的可怕。
段老板的指尖虚搭在空气中,白皙的肤色在日光下有点透明,手指微僵地拢了拢,过了片刻方垂下。
他侧了侧身,面向竹林,继而嘴角扯开他一贯的温和笑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清浅道:“我只是替你感到开心。可能你自己不曾注意,你过去终是无欲无求了些,仿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死气沉沉的,今日见到你,感觉变化了许多。”
段老板转头看向她,眸底潋滟轻烁:“宴秋,你在发光。”
“你看,从前的你总是习惯妄自菲薄,但事实上只要你愿意,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做到最好。”
听书展的一票难求也好,法定寺祈福的豪赠万金也好,又或者是接下来将开办的戏班台演,他这段时间通过太多人的口,拼凑出鲜亮跳跃的她,但都不及眼下见到的耀眼。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但也好像终于不再需要他。
沈宴秋双手垂在身侧,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到头来,他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的一句认可,依然能在她的心池激起荡漾。
这个男人太温柔了,她现在相信他对她的好都是真心的,无关与江念相似的长相,因为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呀,三年多的时间,他早已把她视为书坊里重要的一份子,像关心了解吴管事、吉云那样,也同样关心了解着她。
“谢谢。”
她的声音有点抖,也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散。
……
最后沈宴秋凭借她那仅剩的一点镇定跟段老板提出告辞离开,找到司徒芊芊后,随便捻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与她约好下次再见,便走出了棋斋。
站在棋斋门口,看着过路的人群往来,这座她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连阳光照到身上都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候在门旁的小厮看她发呆,走上前来询问:“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宴秋迟钝地眨了眨眼,恍惚想起自己与怀信约了要到茶馆找他。呆愣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这才记忆起茶馆的位置。她平复了下心情,让自己语调听起来尽量平稳一些,同小厮道了谢,拾步朝对街的茶馆走去。
薄易坐在茶馆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好对着棋斋大门的方向,本以为她不会那么早出来,所以一直翻看着堆积已久的公文,以致没能及时注意到她出来。
等他有所察觉时,沈宴秋不知站在一根柱子旁看了他多久。
属下注意到他的视线,接着看他将公文阖上放回桌案,无需多言,了然地整理起桌上的文书退下。
沈宴秋等那侍卫打扮的人离开了,这才走向怀信所在的桌子。
薄易面具下的神情微凝,正思考着要怎么跟她解释刚才这幕,就见她停在自己身前半步不到的距离,脊背挺得笔直,自顾来了一句:“怀信,我想喝酒,你知道哪家酒楼比较好吗。”
薄易怔忪,盯着她的眼睛细量些许,眉心缓缓蹙起,却什么也没问,起身牵过她的手腕,道:“跟我来。”
广月楼。
韶玉书命下人把酒菜送进厢房,还是没忍住将好友拉到走廊上腹诽了一通:“薄易我管你叫大爷好不好,我这儿他妈是地下组织的非法拍卖楼!不是外头随处可见的酒肉茶水楼!你带你心上人私会踏青游湖的什么不可以,非跑我这儿凑热闹。你知不知道我家厨子都不会做熟食,给你整桌菜有多不容易!”
薄易有些心不在焉,他有什么办法,她从棋斋出来后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她平日并不喝酒,印象里只有之前带心儿和婆婆去听书时贪杯喝醉过一次。方才突然让他寻间酒楼,这个时间正好赶在人多的午膳期间,别说定个厢房了,能不能在大堂找到空位都难说,他又不能让她呆在那些嘈杂混乱的地方,只好找来这处。
烦躁的想要捏捏眉心,但碍于脸上的面具没摘下,叹了口气,把手垂下:“就当我欠你的。”
“知道就好。”韶玉书用鼻子哼了哼,这才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进去吧。看你烦归烦,但你难得追一个姑娘,这点忙兄弟还是要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等正文结束,会给段老板来张回忆的番外。
第87章
薄易折身重回屋里, 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饶是他呆在边境闻惯了将士们喝的烧刀子,依然感到呛鼻不已, 只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被浸的醉醺醺的。
薄易修眉轻蹙,上前拎过沈宴秋手侧的酒坛闻了闻, 眉间皱得更深了,韶玉书这厮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给姑娘家送酒,竟送了坛少说有三十年的女儿红, 当真以为自己大方,他会感激不成。
他将女儿红的酒塞盖上,桌上还整齐摆放着数种不同的酒, 依次看过, 最后留了瓶度数稍低的梅子酒,便把其余剩下的全部扫到一旁墙边的展柜上,好叫她碰不着。
沈宴秋手上还留着一杯,是以没太理会他做什么,只顾自己一点一点的呷着。
女儿红的后劲着实厉害, 才几滴就仿佛要烧到喉咙里去,惹得她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但依然没停下。
薄易很是无奈,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从酒案上翻开只新杯子,重新斟了杯梅子酒, 换过她手上的女儿红。
这边沈宴秋嘴唇都凑到杯沿了,谁知凭空冒出这么一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酒杯被人夺走, 放到离自己最远的桌对角。
她无声地瞪了怀信两秒,不甘地拿过他放在她手边的梅子酒一口饮尽,末了舌尖略带嫌弃地轻啧两下,显然不是很满意。
这也怪不得她嘴挑,任谁尝了浓郁芳香的女儿红,都会觉得青梅果酒寡淡无味的跟凉白开没什么分别。
沈宴秋冲怀信摊了摊手,语气难得有些冲:“还我。”
薄易敛眸,不赞许之意明显:“女儿红酒劲太大,你明天身子会难受的。”
沈宴秋见他不给,只好自己起身去拿。
薄易扣住她的手,低越的嗓音里沁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哄声道:“秋秋,听话。”
沈宴秋被他的称呼弄得愣了愣,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眨了两下眼,手腕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垂了垂,薄唇嗫嚅翕动,过去好久才闷闷来了句:“怀信,你就让我喝这一次,我跟你保证,往后不论再怎么难过,我都不喝了。”
薄易哑然,无从探究她到棋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眼底稍纵即逝地划过一丝心疼,只好纵容地应允下来,扣在她腕上的指尖松开,随她去了。
沈宴秋冲他笑了笑,但嘴角扯开的弧度并不好看,到展柜边将那坛已经开了封的女儿红拿回,给自己酒杯满上,又顿了顿看向怀信:“你要来点吗?”
薄易缄默少许,拿起一只杯子,任她帮自己倒上。
见她似乎习惯了女儿红的冲劲,开始没分寸地大口喝,极尽克制方止住拦下她的冲动,嗓子微哑地轻声道:“别只喝酒,先吃点饭菜垫垫。”
沈宴秋脸颊此刻被酒精烧得通红,嘟囔了声“不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薄易沉默看她,带着点稠长的感伤。
沈宴秋丝毫不提方才发生了什么,薄易也默契地不去问,两人无言地坐着,厢房四周的窗户关得紧紧的,丝毫看不出日头到了几时,一个像是永远喝不醉,一个像是永远不会累。
直到小厮进屋帮忙补了几盏灯烛,方惊觉外头整片天都暗了下来。
沈宴秋枕着胳膊,趴伏在桌案上昏昏欲睡,两只眼睛没什么睁开的气力,就那么懒倦地半耷拉着眼皮,卷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怀信,我想喝水。”
带着点任性的语调,想来是真的喝难受了,还染上几分委屈的娇气。
桌上早已备了热水,先前倒给她时怎么也不肯喝,现下倒是自己主动叫起。
薄易感受了下水壶的温度,虽凉了点,但正好能喝。
沈宴秋还没接过杯子,就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吐意,几乎下意识地起身,脚下磕磕绊绊地跑进厢房的里屋。
薄易懵了懵,只听里面传来几声痛苦地干呕,瞬间心头一紧。
沈宴秋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来不及擦拭嘴角的污秽,大叫一声:“不准进来!”
这声命令急促又坚定,成功把薄易止在了纱帘外。
然而她的胃并没有给她太长休息的间隙,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汹涌的吐意再次翻滚上来,画面惨烈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沈宴秋胃里再吐不出什么东西,基本跟废了半条命没什么差别。
单手撑着一旁的矮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拿帕子无力地抹了抹嘴角,眼尾不可抑制地微微泛红,闭眼平复混乱的气息。
好丢脸。
沈宴秋鼻子些微发酸,不争气地想道。
就在她打算化成缩头乌龟,在里头缩上一辈子时,帘外靠近一道身影,带着小心的试探:“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是个女声。
怀信给她找了侍女过来。
沈宴秋吸吸鼻子,确定自己不那么失态,方出声道:“进来吧。”
里屋全是她杂秽物的气味,难闻又恶心的紧,侍女脸上没有任何异状,手上的托盘整齐摆着漱口水、盆盂和一块打湿的方巾,柔声道:“姑娘先漱漱口。”
沈宴秋哑声接过:“谢谢。”
等她清理干净,侍女贴心道:“这处交由奴婢收拾,姑娘到外头歇息吧。”
沈宴秋轻“嗯”一声,但一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要被怀信看到,步子就有些迟疑,难堪的紧。
薄易一直站在门边最远的位置,看她出来方走上前,声线紧绷的厉害:“好些了吗?”
沈宴秋垂着脑袋,自顾扯开话题,闷声道:“我想回府了。”
薄易凝了她一会儿,转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走吧,我背你回去。”
沈宴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自然地撇开脸:“不要,我身上很臭……”
末了发现这话说的过于埋汰自己,于是又低低加了一句给自己找回点面子:“而且我自己走得动的。”
薄易没多给她拒绝的机会,抓过她的一只胳膊,直接将人背到自己身上:“累了的话就睡一下。”
沈宴秋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高空悬了起来,僵硬地伏在他的身上,拘谨又慌乱:“怀,怀信。”
直到薄易不容置喙地背她走出屋子,沈宴秋瞥见廊上四处往来的其他客人,这才飞快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得死死的。
秉着慰问精神特意赶来看望好友的韶玉书远远看到这幕,惊得下巴几欲掉到地上,张了张嘴,正打算叫住薄易说句什么,谁想对方跟没看见自己似的,径直路过。
韶玉书噎了噎,没忍住望着那两道重叠在一起的背影爆了句粗口——
艹,这特么还是他认识的薄爷吗?
他从前一定是脑子被驴踹了才会天真的以为,像薄易这样冷情的人这辈子只会把家国大义往肩上背,现在这么一看,背个姑娘家也挺和谐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挺多剧情要走的,目前确定的是会有生姜和秋波的双结局。感谢在2020-05-04 23:54:18~2020-05-05 23:0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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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薄易背着沈宴秋回到上泉苑, 心儿隔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小姐倒在怀信背上醉得不省人事,又惊又吓地连忙上前一同搀扶:“小姐这是怎么了?”
薄易听到背上传来一声不安稳的嘤咛, 似有被扰醒的趋势,不由眉间轻蹙, 神情微冷地示意心儿噤声,将人在背上轻晃了晃,再次哄睡着,这才压低音量沉声道:“你让婆婆帮忙煮碗醒酒茶送来, 我先带她回房休息。”
“啊,好。”心儿呆怔应下,望着怀信背小姐进屋的背影, 莫名觉得方才怀信说话的样子好严肃。
薄易将沈宴秋小心抱放到床上, 上身微抬,拉过一旁的薄被帮她盖好。
突然脱离怀抱的沈宴秋有些不适应,像是失去了一个温柔可靠的依附,在梦魇中不安地动了动,横空一拽, 扯过薄易的衣领往下带了带,最后将脸埋入他的颈间, 这才呼吸平稳了些。
薄易身形僵硬,保持着被她拽下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单手撑着床沿,鼻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飘来的幽香,沁着绵长馥郁的酒意, 让今晚滴酒未沾的他也感到几分醉。感受着颈侧扑来的清浅呼吸,像是轻飘飘的羽毛,一下一下挠过, 却不带任何旖旎的色彩——她是真的睡的很安稳。
薄易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复下胸口的躁动。
明知是她无意识的举动,但他还是被撩拨的溃不成军,甚至连屋外心儿走近的声音都不曾察觉。
“啊!”
只听屏风旁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与之伴随的是心儿手中水盆落地的脆响以及水花四溅声。
心儿原本想着端水来给小姐擦擦身子,好让人睡得安稳些,谁想进屋后会撞见这样一副景象,一时间进退维谷,想装瞎直接告退,但看看地面的一片狼藉,又觉得有些不实际,不由头痛欲绝,叫苦不迭。
沈宴秋在金属盆落地发出“噼里啪啦”响时就被惊醒了,眼睛缓顿地眨了眨,酸胀的厉害。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照到床梁处削弱大半,只余一点黯淡的熏光。
沈宴秋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陷在黑暗里,身体上方的怀信逆在光影中,周身线条说不出的柔和温暖。
思绪卡顿地转了一圈,大抵理清现下的境地,攥着怀信衣领的指尖微松,吸吸鼻子,嗓音沙沙地对外头的心儿道:“心儿,你先出去一下。”
“是,小姐。”心儿松了口气,忙不迭抱起地上的水盆,掩门离开。
薄易失了禁锢,直起身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淡定绕去一旁的桌子帮她倒水。
沈宴秋自在酒楼吐了一通,酒劲已经过去大半,这时候再继续装醉有些不合时宜,索性爬起身半倚在床头,借着喝水的间隙不自然地抬眸觑怀信,想着得为自己方才的“非礼”给人一个交代,于是小声叫道:“怀信。”
“嗯?”薄易耐心地垂眸看她。
“我方才是不是……”沈宴秋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措辞,最后羞愧地冒出一句,“轻薄到你了?”
薄易哑然,看她低着脑袋,耳根熏得通红的样子,无声失笑:“没,是我不小心没站稳。”
沈宴秋瘪瘪嘴,自然知晓他是在宽慰自己,她还记得自己醒来时紧拽着他衣领不放的样子。
薄易居高临下地凝着她的发心,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但还是控制住了,带着点询问诱哄的语气,道:“那我先走了,待会儿叫心儿进来服侍你,睡前记得喝碗醒酒茶,早点休息?”
“嗯,外面夜路很黑,你回去注意安全。”
沈宴秋点头,等人临到门边,又想到什么,将他叫住了:“对了怀信,你明日起不用再来了。”
薄易脚下空了一拍,回头望去,隔着一扇屏风,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他的眼底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茫然的情绪,夹着不易察觉的失措,过了小半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沈宴秋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望着他的方向,故作轻快道:“白日里不是有下属到茶馆找你吗?你既跟着摄政王做事,这些日子一定很忙,我不能再因为私心这般占着你不放啦。”
薄易听着她的那句“私心”,胸口微微震颤,原来她对他也有私心,就像他早初因为私心寻了借口留在她身边。
许久,他哑声沉沉道:“我们约定的六个月还没到。”
沈宴秋笑了笑:“可是你陪在我身边的这些时候,早就值当过那三十枚金子了,况且当初还是我强自往后加的三个月,要不然算来日头也差不多了。”
薄易垂眸望着檐外倾洒进屋子的月光,无声想道,哪里差不多,明明才过去了两个月……
敛下心头的纷杂思绪,稳声道:“明日我会派其他人来护着你,现下城内并不太平,你若出门切忌一个人,等过了这阵子,我还是你的侍卫,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都不作数。我既应许了你六个月,那么少一日都不行。”
沈宴秋有些怔,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疑惑:“怀信,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薄易沉默片刻,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话音落下,房门也与之轻阖。
一道如练的身影迈过台阶,在月光下缓缓穿过院落。
薄易指尖微抬,露出面具下风华绝代的容颜。
恍惚间,竟与大启七一年那个满身是血、紧裹白色斗篷,在雪地中穿行的蹒跚身形重合在了一起。
…………
次日,沈宴秋即便睡前喝下醒酒茶,醒来时还是一阵宿醉的痛苦不堪。
毫无食欲下,喝了两口粥,让婆婆帮忙泡杯蜂蜜水来,便去了院子里晒太阳。
莲巧清晨时就已候在屋顶护着上泉苑的周全,看到未来主子到院子里的竹藤椅坐下,想着应该打声招呼,于是纵身轻盈一跃,跳到了人跟前。
沈宴秋原本神游天外,余光里突然蹿出一抹身形,吓得捂住胸口一个哆嗦,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问声道:“你就是怀信唤来保护我的吧?”
莲巧愣了愣,没想到有人竟敢直呼爷的字号,但不敢在神情上表露出来,颔首恭敬道:“奴婢莲巧,姑娘日后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吩咐。”
沈宴秋有些意外怀信会派个看上去十六岁不到的小姑娘来护她,但看人方才施展轻功的样子,想来武功不差,不过让个姑娘家守在屋顶忍受夏季烈日的暴晒,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于是道:“你既是怀信派来的,那便不必与我这般生疏,我屋里还有个丫鬟和婆婆,倘若渴了饿了可以直接告诉她们。平日也无需攀岩走壁的,找处阴凉的地方歇歇,只需在我有事外出的时候找得到人就成。”
“是。”莲巧点头应下,没忍住抬眸瞄了眼未来主子。
非常漂亮温婉的模样,眉眼轻弯,和气异常。她鲜少见到生得比爷还好看的人,现下姑娘素面朝天,连服饰都简约的有如清汤白面,却依然让她感到十分惊艳。
尽管主子间的关系不容她揣测,但她想起之前暗卫里那群弟兄纷纷议论的,说爷近些时候一直神出鬼没地伴在一位姑娘身边,跟在暗处的弟兄还有瞧见爷亲自背着姑娘的,左右一经联系,不由了悟过来什么,对着姑娘的态度越发谦卑。
庭院的石桌上尚摆着前两日忘了收起的棋盘,沈宴秋如今一看到那些黑白棋子,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段老板青衫霁月的样子,趁那股烦闷心情尚未涌出,索性让莲巧帮忙把东西理走。
躺藤椅上阖眼小憩片刻,却怎么也睡不着。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像是回到了初来乍到的时候,不把日程安排的充实一点,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长叹一口气,想着自己把戏台子的事交给虞优后,还不曾去探望过。
尽管眼下有些犯懒,不愿动弹,但与其关在深院里想些自己帮不上忙的家国大事,还不如出去走走。挺尸般的在藤椅上纠结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还是决定起身进屋梳妆换衣。
念着上回在榆水街遇到的意外,沈宴秋没敢让心儿跟着出门,带上莲巧,撑了柄遮阳的油纸伞,便朝风满楼走去。
沈宴秋不曾想过自己那么快就会和江念再次见面。
华九街上,人声鼎沸。
一辆缓步挪动的马车在沈宴秋身边停下,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张明眸皓齿的面容来,江念巧笑倩兮道:“沈小姐,好巧,你也是来找我表哥的吗?要不要一同到书坊里坐坐。”
沈宴秋已经很久没去过书坊了,若非遇到江念,她差点忘了童话镇也坐落在华九街上,她有些无法想象自己与江念一同出现在书坊,坊里熟识的下人们会作何反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婉拒道:“多谢江小姐美意,不过宴秋还有要事在身,还是有缘下次再聚吧。”
江念表情似乎有点惋惜,但也不好强求,与她道了再见,便垂下车帘,马车继续徐徐向前驶去。
童话镇就在前方百米不到的位置,沈宴秋到风满楼时,刚好看到江念下了马车,站在书坊门口。
影绰间,她看到一袭青衫从书坊里走出来,接着江念好似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便抬手朝她所在的方向指了过来。
沈宴秋仅定定看了两秒,在段老板望过来之前,快速收了伞,领着莲巧隐入风满楼。
至于那缘不缘的,也随着夏日飘过的一道热风,在这喧闹的街头,在这漠然的交错中,彻底消散不见。
第89章
管事坐柜台边打着算盘, 注意到门边进来两道身影,随意抬头看了眼,瞧清来人后, 赶忙哈腰迎上前去:“哟,姑娘也来了呀。方才将军夫人到访, 二爷正在内院招待,我先带您找间屋子休息一下,一会儿让二爷来找您。”
沈宴秋听到司徒芊芊来了,颇感意外地轻挑眉梢, 她们原本约的两日后戏班子考核再见,不过想想也是了然,芊芊姐对新鲜事物充满猎奇心, 许是按捺不住, 这才一早前来探个究竟,算来也是好事一桩。
温声道:“不了,还是麻烦管事直接带我过去找他们吧。”
管事不知沈宴秋与将军夫人相识的那层关系,不过心中牢记二爷的嘱咐,不得对姑娘的请求有任何怠慢, 是以连声应下:“好嘞,姑娘这边请。”
顺着风满楼的大堂七拐八拐, 拨开一道珠帘,宽广的场院映入眼幕。
偌大的空地上站了十数人,有的手捧书稿,振振有词地记背戏词, 有的舞着水袖,练习仪态走位,还有不少安排来客串扮演的酒楼小保, 正笑嘻嘻地相互打闹。
还是管事帮忙知会了一声:“二爷,姑娘来了。”
随着他的这声通报,院子里的人都往珠帘处望了过来,以秦香香、闻竹为首的男男女女停下手上的动作,冲她行了个欠身礼。
沈宴秋微微点头,就当做招呼过了。因为莲巧站在后头,所以沈宴秋错过了她看到秦香香与闻竹时,脸上露出的怪异神色。
虞优正坐在石桌边喝水补充体力,大太阳的天,他手上的折扇一直扇着就没停下来过。
他鲜少对一件事上心至此,因为以往不曾接触过戏本,对这方面的事物大多都是从头学起。这几天,无论是大堂台面的新建,还是戏角儿们的幕后训演,他都是亲力亲为,不了解的地方,还专门跑去城里几家有名的戏院,向那些老板讨教取经。
最后起早贪黑的,连家中爹娘都没见过几回面。
瞥见沈宴秋进来,连忙放下水杯,走上前用扇子给她遮头顶的太阳:“不是约的后日吗,今儿个日头烈,来的路上一定热坏了吧。”
司徒芊芊站边上,手上正耍着表演用的□□道具,瞧到这幕没忍住调侃:“哟,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虞少主、虞二爷嘛,难得见您关心伺候人。”
早初还是她跟人胡诌的宴秋是诗柳姐家远房表妹,后来虞优跑去云府提亲,这事时常被她们兰心会的姐妹们拿出来说笑。
虞优倒是坦荡,毫不遮掩,还颇为骄傲地扬扬下巴:“爷这不是正让你见识着么。”
司徒芊芊忍俊不禁,笑啐道:“那我还真是要谢谢您嘞。”
沈宴秋被他们这番打趣弄得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我从府里带了些解暑点心过来,大家都先坐下来歇息歇息吧。”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莲巧把东西拿去分发。
莲巧应声,提着篮子招呼其余人到附近的长桌,掀开保温用的棉布盖,红豆沙冰沁凉的甜香瞬间四散开来。
托管事要来碗勺,便给大家盛发。
秦香香和闻竹排在最后,莲巧给他们舀沙冰时,先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姑娘的方向,见她正和虞少主说话,没注意这处,这才与二人小声交流:“你们不是一直安插在怡红院里做线人呢嘛,怎么改到风满楼做事了?”
秦香香努努嘴:“大抵与你出现在姑娘身边一个缘由?姑娘想办戏台,手头缺了几个角儿,爷就把我和闻竹送来了。”
莲巧咋舌:“不是吧,你俩在怡红院少说好几个年头的根基了,爷竟然让你们说断就断。”
秦香香耸耸肩,不甚在意:“爷说了,情报到哪都可以收集,府里之前还愁着找不到法子在风满楼安插眼线呢。再者……我觉得被姑娘赎走挺好的,她让我们做的事可比在怡红院里有趣多了,是吧,闻竹?”
“嗯。”闻竹淡淡应了声。
莲巧一阵感慨,别听香香姐嘴上说得轻巧,他们几个其实都心知肚明,爷这步棋走得非但弊大于利,还毫无他往日睿智形象的深思理智,估摸着也就是因为碰上姑娘,这才昏了头。
不过既是为了终生大事,倒也还是可以理解……
莲巧这么想着,又道:“我瞧着虞少主对姑娘也有意思。咱家薄爷头一回对一个姑娘好,我们几个做下属的排面一定得跟上,不能让旁人给比了去。”
秦香香说到这个就心累:“别提了,我都觉得爷快成为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姑娘了。姑娘不但不知晓爷的身份,连我和闻竹是爷的手下都不知情,只当我俩自愿跟来的。”
莲巧默了默,恍惚想起昨晚薄爷给她交代的保护事宜,好像是香香姐方才说的那么个状况不错。
她年纪小,对这方面不开窍也想不通,只好对在场唯一一个男性发出疑问:“闻哥,你们男人这么做都图什么呢?”
秦香香应和:“是啊,都图什么呢。”
“……”闻竹被她们这呛人的一答一合弄得有些无语。
半晌,方望着沈宴秋的方向平静道:“爷就是不图姑娘什么,所以才那么做的。”
闻竹比秦香香和莲巧年长许多,由薄老先生一手带大,跟在薄易身边也最久。当年薄易在回京求援路上重伤,疗养期间曾秘密给他一幅画,托他找人,救命恩人。
后来怡红院那日突然被薄易告知去做什么戏角儿,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去了屋子瞧清要赎他的人,这才了悟。
莲巧和秦香香还没品过来闻竹话里说的什么意思,虞优和沈宴秋走近,几人当下止住话梢,装出一副初识生分的模样。
沈宴秋将他们赎下后,还没好好慰问过话,道:“如何,这几日在风满楼住的可还习惯?”
秦香香颔首:“多谢姑娘惦记,香香与闻竹一切安好。”
“你们二人记背的书稿内容最多,近日可能需要稍微辛苦些,倘若日后在生活上有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与我或二爷说。”
“香香/闻竹记下了。”
沈宴秋就话本的内容又对二人指点了几句,这才让虞优带她去内楼,找风满楼的专聘乐人。
虞优走在前面引路:“我已经让他们把你的话本通读过一遍,现下写了几稿配乐,你一会儿先听听,哪儿不满意的,咱再继续往下改。”
沈宴秋应声:“好。”
走到乐伶候场的屋子,七八个人四散坐着,有在擦拭琴身的,有在调音旋钮的,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乐人的风襟气场。
虞优拍了拍手,众人马上望来,纷纷起身作揖。
虞优拂袖让他们免去俗套规矩,向主事的要来目前已撰的几套乐谱。沈宴秋看不懂这些音律,索性让大伙儿直接演奏。
一行人抱起各自的乐器,由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切入,紧接而上的是轻快流转的笛箫,最后长琴、编钟、笙、鼓一同融进,众音齐奏,洋洋盈耳。
乐声的情绪把控十分到位,四首曲子恰好与剧情的转承启合贴合,有欢快的,有悲怆的,有宁和的,有高昂的。单听奏乐,画面感便跃然涌现在眼前,等演出后与舞台相配合,几乎可以想象最后呈现出的效果会有多么无与伦比。
别看沈宴秋平日里写写故事、卖卖话本,但追根究底就是俗人一个,现下听到心满意足的曲子,只觉得这原创能力比她现代看过的所有音乐节目都强,激动地直晃虞优袖子,嗓音按捺地低低的:“艹,二爷,你打哪儿找的大师级乐手,这奏的简直是仙乐吧!”
虞优瞳孔轻怔,还是头一回听她爆这种粗口,有点没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好玩,垂眸看她拽自己袖子低语的模样,心间动了动,嘴角欲勾未勾的向上轻扬。
他发现,她无论怎样,他心里好像都是欢喜的。
等乐伶们将四支曲子全部奏完,沈宴秋不吝言辞的夸奖称赞了一番,这才提出自己额外的想法打算:“我想给这出戏另外写首主题曲,旋律朗朗上口些,主要方便在民间传唱,这样也好放售票前在城里掀一波热度。”
虞优挑挑眉:“主题曲?”这词倒有几分新鲜。
沈宴秋从袖口拿出自己事前已经写下的词:“大抵就是围绕故事脉络展开的词曲,有记忆点还要有代表性。往后大家在街头一听到这首曲儿,就能想起我们这出戏。”
她说着把自己拟的歌词初稿递给乐伶中主事的那位:“这是我写的词,你们写曲时可以看看怎样唱起来好听方便,自行改动。”
其实沈宴秋来前都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她就给大伙儿现场哼几句现代的古风流行曲,让乐伶“借鉴”写首差不多的。
不过方才听了他们那几曲神仙演奏,觉得还是不要多此一举,局限他们的自我创作能力。
主事拿过纸稿,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了遍:“行,那姑娘想什么时候听成品,我担心写不出姑娘想要的那种感觉,可能需要来回多沟通改动几遍。”
“不急,我近几日人都在这儿,你们慢慢写就行了,可以先挑段写个小样,等大家听过满意,再整曲儿完善下去,也能省事不少。”
虞优却是光听前半句话了,蓦地侧眸看她:“你接下来几日都来我这儿?”
“怎么,不欢迎?”沈宴秋耸耸肩,“我借用您的场地一月只付五十金的租赁费已经够羞愧了,倘若再把剩下的事项全权交由您负责,那当真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虞优被她的语气逗笑,虽不想她这般辛苦,但打心底还是希望能够日日见到她的。
心里这么念着,嘴上却仍是做出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欢迎,当然欢迎。需要我明日给你铺个大红毯,夹道礼乐献花欢迎吗?”
沈宴秋笑啐着用手肘虚抵了下他的腰腹:“那倒也大可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 不弃坑,不弃坑,不弃坑。重要的事说三遍。前段时间倒也不忙,主要是没有思绪,就算看着大纲也写不下去。接下来会逼自己一把,稳定日更到完结。谢谢各位不离不弃的大宝贝们的等候。感谢在2020-05-12 23:28:36~2020-06-06 17:2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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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七日后。
沈宴秋和虞优漫步华九街街头。
主题曲《须尽欢》的成曲已经制成, 因其恢宏大气的意境,独树一帜的乐派礼韵,曲子推出的第一日就在临安城掀起一阵追忆巨先生著作的妖风。连带着童话镇里《首辅大人的小甜甜》一书也一度卖到脱销, 供不应求。
在风满楼的初演奏后,虞优命人把《须尽欢》的曲谱卖给各家酒楼茶馆的曲艺人, 广泛传唱。
此外,话本真人舞台剧的消息也已放出,百姓们从前只去戏园子听过戏,但据小道消息传, 这真人舞台剧与戏班子唱戏大有不同,戏角儿们既不用打扮的浓妆艳抹,也无需捏着嗓子咿咿呀呀, 总之扑朔迷离的厉害。
几经渲染, 首映日尚未定下,就有不少达官显贵跑风满楼询问票价、预定席位,可谓造势十足。
虞优这几日忙前忙后累得够呛,原本盘算着午膳后回雅间偷睡片刻,谁知沈宴秋主动问他要不要出门四处走走, 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屁颠屁颠跟来了。
不过一转头看到身后满脸防备、紧跟不放的莲巧, 脸色就黑压压地沉上不少,搞不懂小姑娘新找的这名丫鬟为何会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沈宴秋却是心大,望着街头的盛景,全然未注意两人火光四射的龇牙较劲。
他们这一路走下来, 各家楼馆里飘出的皆是《须尽欢》的旋律,因演奏器乐不同,韵味也各有千秋。
她这主题曲面向的本是成年群体, 如今却大有一副举国人民大合唱的架势,连方才路边跑过的几个黄毛孩童,嘴上哼哼的也是曲子的简易小调。
这一幕幕的印在沈宴秋眼底,无异于一堆白花花的银两在伸手向她召唤,心情不自觉地上扬。
虞优向沈宴秋走近一步,正想同她说话,却被莲巧手疾眼快的用胳膊格挡开,还一副“少主请自重”的善意提醒神情。
虞优顿时跟吞了屎一样,表情一言难尽。他还是头一回遇到那么护主的下人,心中也是颇为服气。
最后只好隔着小半米距离对沈宴秋道:“宫里那几位已经派人找我打听了好几次消息,你有没有想过把首映日定在什么时候,倘若再不给她们回信,只怕长公主殿下一个暴脾气直接冲来把我的酒楼端了。”
沈宴秋笑,不由想起最开始长公主殿下和芸贵妃得知芊芊姐跑来为她做事的时候,两人气势汹汹地杀出皇宫赶来风满楼,想要一同帮扶。最后侍卫宫人将华九街围得水泄不通,百姓还误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两位尊贵的主儿在后院帮衬了几个时辰,导致大伙儿气不敢出一声,实在是把进度耽搁的厉害,这才悻悻然离开。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又找虞优威逼利诱上了。
“放在初八如何?虽然没剩几天,但我挺喜欢八这个数的,想图个吉利。”
她最初设想的是预热时间长些,多积攒点人气,不过看现下未播先火的风靡程度,感觉早晚差别不大。再者,虞回同她说过,二爷生辰在初十,倘若首映能大获成功,也算给他博个好彩头。
“成。”虞优应道,“我回去后就让管事吩咐下去。”
两人又走了几步,沈宴秋闻到街口摊铺飘来的糍粑香,一时有些嘴馋,眼巴巴望了两眼,摸摸腰间,没带荷包,侧身道:“莲巧,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不等莲巧摸出银子,虞优已经眼尖察觉上前:“你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
莲巧哑然,只恨自己手慢,凭空给虞少主多了个表现的机会。
沈宴秋倒没放心上,一份糍粑值不了几个铜板,她为虞优的生辰已经备下大礼。钱这种东西,只要不是单方面受益,你来我往之下,便不存在那些有的没的旖旎色彩。
糍粑摊前排队的人有些多,一袭矜贵的红衣拄在平民布衣间格外瞩目。
沈宴秋和莲巧等在不远处,边上的首饰铺老板娘出声吆喝了好几次,两人不胜热情,便走近看了看。
沈宴秋院里价值连城的珠宝虽多,却鲜少有能带出门的,生怕沈群、老太太瞧出端倪。所以每次在街边看到什么廉价好看物件,还是会习惯性买上一些。
不过她不曾料想,古装剧里都要演烂的老掉牙剧情有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段之,你瞧瞧,这只簪子我带着好不好看?”
沈宴秋还没碰上那只合了眼缘的琉璃簪,眼前掠过一只白玉纤手,下秒盒子里的首饰已然空了。
听着耳边软侬的南方小调,沈宴秋垂着眼的神色有些僵。
莲巧以为她是不开心了,蹙眉拦身道:“这位小姐,簪子是我家姑娘先看上的,买东西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啊抱歉。”江念下意识道歉,连忙将簪子放了回去,也是这时候才瞧清旁边人的模样,“沈姑娘?好巧,你也来买首饰啊。”
她说着唤身旁的男人,略为兴奋:“段之,是沈姑娘。”
沈宴秋见躲不过,浅淡地扯开嘴角笑了笑,并没有刻意与段老板回避视线:“就四处随便看看,江小姐若是喜欢这只簪子,无需惦记宴秋。”
江念憨憨地挠了挠额心,不好意思道:“上次与姑娘见面就想说了,江念已嫁为人妇,当不起小姐二字,你和表哥是好友,又与我年岁相仿,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沈宴秋怔,她原以为总是撞见二人成双入对,现下应是到了心意相通的阶段才对,不想江念会当着段老板的面直接说出自己已婚之事。这么想来,初见面时,江念也一直以“奴家”自称,仿佛对亡夫情真意切,一点都不像有要发展第二春的趋势。
沈宴秋没忍住抬眸冲段老板看去一眼,对方眼底清明一片,并无为情所困之烦忧,不由陷入些许疑惑。
还未理出个思绪来,肩膀被人一揽,下秒就贴近某个胸膛。
虞优一手环着沈宴秋,一手拿着糍粑,在莲巧和段老板的两相悠长视线中,硬生生撑出了两米二的气场,挑衅道:“哟,难得在书坊以外的地方看到段老板,这是和心上人出来逛街啊?”
江念听言呛了呛,正欲解释,就听表哥道:“虞少主误会了,这是家妹江念,非我意中人。”
江念赶忙应和:“对对对。”
沈宴秋未露声色。虞优却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恍若自言自语地道:“爱而不得?看来真是你们书坊小厮说的那样。”
段老板蹙眉:“虞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优耸耸肩:“您觉得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吧。”
他带着沈宴秋的肩,侧了个方向,“我和秋儿还有事,先行一步,风满楼新剧初八首映,段老板届时别忘了带‘令妹’一同前来啊。”
虞优将“令妹”二字咬得极重,讽刺意味十足。
说着掰正沈宴秋的脑袋,不许她再看向那个负心汉,带人朝街道的另个方向走去。
一行人平静走出一段距离,莲巧方才受制于空气中的诡异感,一直不好下手,现下分分钟拍开虞优的咸猪手,面无表情道:“虞少主,男女授受不亲,我家姑娘尚未谈婚论嫁,莫要做出这种登徒子行径辱坏我家姑娘名声。”
虞优手背被打得火辣辣疼,跳脚道:“艹,宴秋你打哪儿找来的丫鬟,凶模凶样的还是丢府里看院门比较合适!”
莲巧一听对方把自己暗指做狗,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沈宴秋哭笑不得地将两人拦下:“莲巧,二爷是替我解围,不得无礼。”
莲巧拳头紧了紧又松开,最后妥协走出两步绕到两人后头跟着,不再吭声。
沈宴秋看虞优还在气头上,劝慰道:“莲巧年纪小,二爷莫要跟个孩子动气了。”
虞优哼哼两声,自然知道跟个小屁孩计较有失个人风度,只是道:“段老板那人准没好心,你离他远点。前阵子沂兰楼不是晒出了你的背影画像图吗,那个江念近日一直出入童话镇,与你又有几分肖似,现下不少你的爱慕者都把她当做了你,段老板也不曾出面解释过什么。”
沈宴秋道:“无妨。误认为是江念也好,要不然被我府里那几位长辈认出来,怕是一身麻烦。段老板估计也是想到了这处,这才将错就错,没跟众人解释。”
虞优气,气她总是因为那个家畏首畏尾、不愿大放光彩,也气她明知与段老板没了可能,依然信任,并与那人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弄得仿佛他的所有担心顾忌都是多余的。
舌尖不爽地磨了磨后槽牙,却无从改变什么。没好气地将糍粑往人眼前重重一递:“喏,你要的糍粑,趁热快点吃。”
沈宴秋被他臭臭的语气逗得有些好笑,眼梢微弯道:“别气啦二爷,我知道你说那些都是为了我好,不过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虞优受不了她用这般言笑晏晏的神情看自己,再恼的火也浇得差不多灭了,眼神像被烫到般躲闪开,胡乱道:“知道了知道了,快把糍粑拿去,再不吃真要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