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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富茶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姜寻安被小侄女这串动作弄得愣了愣, 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了,见到姑母跟见了邪似的, 快到姑母边上来。”


    十一一张小脸埋在水袖下,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也不知太太方才瞧见她模样没有,她一直同人隐瞒说自己是御林军侍卫的女儿,倘若太太现下知道了要生她气该如何是好。


    壮着胆子默默将袖摆往下低了低, 只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偷偷朝太太的方向望去。


    “……”呜呜呜。


    果然被发现了。


    太太为何要用这般笑意盈盈的模样望着她,真的好害怕噢。


    十一欲哭无泪地将袖摆升了回去,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恨不得当场有个地洞好叫她钻进去。


    最后实在是被芸贵妃和长公主催的紧了, 这才慢吞吞地以这般不伦不类的姿势朝皇姑母挪去。


    因为太太坐的是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便果断躲到了皇祖母的左侧,正好借着大人的身体可以阻隔住太太那边的视线,好让她逃避片刻思考对策。


    那边沈宴秋没憋住, 蓦地轻笑了一下,悠悠收回视线, 不再逗弄小友,反拿起桌上的茶盏掩下嘴角太过明显的笑意。


    怎么说呢,最初听公公禀声小友是大启公主时,她心里还是挺震惊的。不过很快就被小友“做贼心虚”的模样给逗笑了, 小孩子心性果真可爱的紧,不过一点“坏事”就心惊胆战地连与她对视都不敢……


    在场除了十一和太太之间异样的暗流涌动之外,连小太子神情也显得不太寻常。


    小太子视线飘移, 写满犹疑,临到皇姑母身前,方像是下定了决心,蓦地来了个转弯,蹭蹭两步来到沈宴秋面前,润玉般的脸颊红彤彤的,绵软乖巧地冲人伏了个身,小奶音糯糯的:“姐姐好。”


    叫完一句便羞涩地蹭蹭跑走,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拘谨地在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坐好。


    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板正地搭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时不时斜眼偷看一下边上的人,仿佛是要给谁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姜寻安被小侄子的那点花花肠子逗得直乐呵,半侧过身子对邻座的沈宴秋笑侃道:“我家这两个小侄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今日一定是见宴秋太漂亮,这才紧张拘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芸贵妃应和道:“可不,从前可没见这俩混世小魔童那么听话老实过。”


    沈宴秋还没从方才被小太子叫姐姐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听言不由笑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十分可爱。”


    她说完这句,明显感觉小太子的眼睛亮了亮,兴奋又按捺地偷偷朝她瞥来,嘴角弧度虽克制着但又止不住上扬。


    大抵是这一句“可爱”让小太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认可,一时间也忘了看自己期盼已久的戏曲,反而绞尽脑汁的思考起要如何让姐姐更喜欢他来。


    半晌,他从姑母的高凳上爬下,抱着大彪来到沈宴秋跟前。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仿佛沁着水光,亮晶晶的,带着点羞怯和忸怩,弱声搭讪道:“姐姐,你喜欢兔兔吗?”


    沈宴秋愣了愣,方反应过来他说的兔兔是他怀里那只除了两只耳朵辩不出任何外貌特征的小东西。没想到在古代也能看到给宠物穿搭的时尚,走的还是这种英姿飒爽的军装风,古怪地挑了挑眉梢,毫无灵魂的发出一声钦叹:“哇,这只兔子好可爱啊,是小殿下你的吗。”


    小太子眸底的光越发亮了亮,靠近一步,将爱兔献上,软软道:“姐姐喜欢的话,借给姐姐摸摸。”


    沈宴秋被他人畜无害的绵软语气弄得难以拒绝,但接到怀里只觉得一阵硌得慌的同时,也不知何处可以下手撸,最后只能把范围缩小在露在外头的两只兔耳朵上。


    末了看小太子一直站边上等她体验回馈般,只好没话找话地聊道:“殿下的这只兔子可有名字?”


    “有的,兔兔叫大彪,姜大彪。”


    沈宴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地眯了眯眼,大彪?莫名有种很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为了配合小太子,她夸道:“真是个威风的好名字。”通俗易懂好养活。


    小太子顿时扯开嘴角,傻白甜的笑了笑:“那兔兔借给姐姐,孤先回去了。”


    沈宴秋原本想拒绝,或者是问句可不可以把兔子身上的硬甲脱了,不过一看到小太子那张唇红齿白的无辜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承下。


    边上司徒芊芊笑着低声道:“看来小殿下非常喜欢宴秋你呢,我除了见他这般讨好过小十一和摄政王殿下,还不曾看过他对其他人这般上心呢。”


    沈宴秋目前为止的感受也是受宠若惊,无法想象未来天子会这般腼腆羞涩地向自己示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是我的狙击向,大抵是她这张脸生得让小太子很有安全依赖感?


    没消停一会儿,隔壁桌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伴着姜寻安无奈的轻笑,紧接着只见小太子抱着两巴掌的水晶葡萄蹬蹬跑过来:“姐姐,你要吃葡萄吗,葡萄甜甜。”


    沈宴秋失笑着抚了抚眉梢,虽然想说自己这处的桌上也有,但还是捧了过来,顺便邀请道:“殿下要与宴秋同坐一处吗?”


    主要是看人这般跑来跑去累得慌,也折腾得长公主殿下无法安心看戏。


    小太子黑曜石般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两只手捏在衣摆处忸怩了一下,双颊泛红,矜持地小幅度点了点脑袋。


    沈宴秋简直要被他治愈软化了,要知道细皮嫩肉、娇娇软软的孩子本就属于她最喜欢的小孩类型,会让她觉得格外有保护欲。现在看到小太子这般娇矜羞赧的模样,只觉得藏在内心深处的母爱光辉被很大程度的刺激出来。


    莫名觉得或许小太子这卦就是她的心动狙击向(不是),于是擅自倾身将人抱到自己身侧来。


    只见小太子一颗白玉团子似的脑袋涨得通红,连小身板都僵硬的忘了动作。被沈宴秋抱着落在柔软的坐垫上,头顶几乎要呼呼往外冒蒸汽了,与冰鉴子旁的烟雾缭绕有的一拼。


    芸贵妃和长公主瞧见这幕,绣帕掩在嘴边哧哧直笑。就连十一也没忍住悄咪咪地循声望去一眼。


    不过在沈宴秋身边坐下后,小太子顿时变得拘谨许多。全程保持正襟危坐的小姿势,眼睛笔直地看向戏台,却不知将戏曲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耳根一个劲的红。


    这边沈宴秋几次尝试问小殿下要不要喝茶吃东西,然后后者只要一经她搭话,原本褪去的脸温又马上飙升回去。次数多了,弄得她都不敢再多搭讪,生怕真把人给逼得脑袋烧熟了。于是也敛了心思认真看戏。


    这出戏大抵讲的是仙女私自下凡与凡间男子共坠爱河的故事。种族差异的禁忌之恋放到哪个时代都不会落伍,不过对于看多了剧版牛郎织女和欢天喜地七仙女的沈宴秋来说,这个戏剧本子就显得不那么具有诱惑力了。


    倒是边上的司徒芊芊显得兴致十足,时不时少女心地托着下巴慨叹一番人神相恋的绝美凄凉,偶尔又忍不住附沈宴秋耳边剧透两句,为后面天兵天将的阻挠气愤不已。


    沈宴秋对此愣了愣,道:“芊芊姐,你以前就看过这戏?”


    司徒芊芊不觉有误地耸了耸肩:“对啊,徽州戏班子每年到宫里供大家择选的戏本子就那么几个,《素娘传》是我和几个姐姐最喜欢的了。”


    沈宴秋顿时咋舌不已,没想到已经看过的戏曲大伙儿还能做到像初看那般兴致攒攒。扫了眼全场,发现大部分人的神情都是如此,完全把看戏当做一项奢侈活动来对待——没有挑选的余地,只要有的看,怎么都是好。


    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后来想了想,并非无据可寻。因为真正吸引大家的——或许只是这种舞台表演形式。就像未来千年的发展一样,民众追求的演绎法一直都是层层递进的,从纸质文字、听书、话剧,再到后面形式更加多样化的影视剧,鲜活的人物表演更能给观众带来情境感。


    这么想着,沈宴秋突然觉得自己在皇城里大举尝试一下影视演艺业好像还挺有市场前景的。


    可能前期资本投入大了点,需要租个巨型礼堂,还要请艺伶熟读剧本,扮演人物,包括服装、造型、配乐等也需要固定合作的团队……不过一旦打响了名号,即便不识字的百姓也可以投入其中来观赏,想必资金很快就能周转回来。


    这种想法她早初并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她在现代画漫画时就曾卖过两个影视版权,只是一直以来嫌麻烦,脑袋里稍纵即逝后便不曾深入地想过什么。如今突然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乐子充实一下生活,又能给旁人带来乐趣似乎挺好的。她以前的咸鱼生活实在过得太没有志向了。


    暗暗做下决定后,沈宴秋便调整了个姿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台上的各种人物走位和幕布转场来。


    因为此番看戏的安排是等傍晚再大摆筵席饱餐一顿,因此午间并没有准备正式的午膳,只是端上来些糕点零嘴果腹。


    对于沈宴秋这种不吃米饭就吃不饱的人来说,只能不停往嘴里塞东西,稍稍慰藉空荡的肠胃。


    就连睡了一天的姜大彪现在也趴在桌案上抱着根胡萝卜在啃。


    小太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姐姐,在姐姐几个时辰的风卷残云下,此时桌上已经堆了一撂的残壳残屑,刚被宫女换了餐碟退下,姐姐又开始剥起花生,只见她吃花生时模样都极是好看,叫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贴心地抬手招了招身后的小太监,捏着嗓子,用一种气派威严的嗓音吩咐道:“尚吴协,让御厨再准备些填饱肚子的吃食给孤送来。”


    “嗻。”


    沈宴秋瞥见殿下一副“孤做了好事,但孤不说”的想炫耀又拼命压制的小表情,不由几分好笑,冲人低声感谢地道了句:“多谢小殿下。”


    小太子脸颊不可抑制地又红了红,害羞道:“姐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孤说,不必客气。”


    沈宴秋莞尔地应了声“嗯”,若非吃了东西手上不干净,要不然真想捏捏他团子似的脸颊。


    因为知道御膳房会准备别的吃食,沈宴秋便不再继续执着于吃干货。刚好有点渴,便改剥起葡萄来。


    看到小太子时不时游离过来的目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殿下,宴秋给你剥个葡萄吧?”


    小太子又做出了那副忸怩的样子,眼底沁满水光,娇哒哒道:“谢谢姐姐。”


    沈宴秋不知憋下今日以来第几次的笑意,心情极好地抬手到金玉盘上摘葡萄。


    也是这个时候,侍在外头的公公传报道:“摄政王殿下到——”


    烫金色的华裳纹理与白底的长裳相得益彰,在大理砖上蹁跹轻盈。


    随着无声的脚步,一颗浑身通紫的葡萄在地面簌簌滚过,最后抵着白鞋堪堪停下。


    “……”


    沈宴秋窒息一瞬,飞快缩回了自己手滑的贼手,佯装此事与己无关。


    只见姜九黎淡淡行了个半礼,若无其事地冲主位上的两个女人叫道:“皇嫂,皇姐。”


    姜寻安道:“水儿同我说首辅大人进了宫与你商讨国事,怎么没把人一同带来?”


    姜九黎不疾不徐:“薄易有事,已经出宫回府了。”


    姜九黎点点头,让身后的孙茂海帮忙给殿下搬凳子,招呼道:“那快快入座吧,刚好还能赶上个戏尾巴。”


    姜九黎温养颔首,气质疏离。


    沈宴秋见对方从始至终不曾看向自己一眼,想来是没注意到脚下的葡萄,顿时松了口气。


    正当她放宽心时,只见那位脚步微动,朝座位走去的同时,将那颗葡萄又簌簌地朝她的方位踢了回来。


    沈宴秋:“……”


    少年,冤冤相报就太没意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日。


    小太子:皇叔皇叔,我喜欢秋秋姐姐,您让父皇帮我赐婚吧?


    殿下凉凉睨去一眼:叫婶婶。


    小太子懵逼:啊?


    殿下不急不缓地掖掖袖袍:她是你皇婶,叫姐姐乱了辈分。


    初恋扼杀在牢笼里的小太子:哇的一下哭出声来.jpg


    第62章


    沈宴秋默默低了低视线, 看着不偏不倚抵在自己绣花鞋处的紫葡萄,不由暗慨那位的心眼简直比钱眼还小。


    心儿没注意到小姐与摄政王殿下那出,只是见自家小姐突然盯着地上瞧, 顺势垂眸,只当她是不小心把水果弄在了地上, 于是小心欠身帮忙捡了起来。


    因为姜九黎坐去的是另一侧的位置,沈宴秋瞧不到对方脸上的神情,瘪瘪嘴,不再多想, 重新摘了葡萄给小太子剥果皮。


    没过一个时辰,《素娘传》以悲剧落幕结束,不少感性的后宫妃子与达官贵妇都拿起手帕揩眼角的泪珠。


    小太子侧目看了眼姐姐, 又看了看芊芊姑姑, 末了把视线再次投到姐姐身上,好奇道:“秋秋姐姐,为何其他姑姑们都哭了,但你没哭?”


    沈宴秋愣了愣,不由莞尔一笑, 温声解释道:“因为这是场不值得的爱情啊,只有这样离别的结局才是合理的。”


    小太子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小指头抵在下巴边:“您也觉得神仙与凡人之间不能相爱吗?”


    沈宴秋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付河配不上素娘的爱罢了,他看似儒雅有礼,实际身上有着凡人最大的劣根性,一方面爱慕素娘的美貌温柔, 一方面又胆小懦弱,认定自己无法反抗天规戒律,是以在得知素娘天女的身份后一直想的都是及早享受眼前的短暂幸福, 而不愿为两人的未来做斗争。即便素娘现在跟他在一起了,日后也不会幸福的,因为一段感情中不能只有单方面的付出。素娘对付河太好了,好到付河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小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一阵不符合同龄人的深沉后,也不知怎的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对她诚恳道:“日后孤也会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即便姐姐觉得理所当然也没关系。”


    沈宴秋眸底错愕一瞬,除了被小太子的深情告白给愣到,更多的是为自己想法中的阴暗面感到惭愧。她看的过程中一直觉得素娘太傻不值得,然而经小太子这句话点拨,突然发现素娘想要的或许就是这么一段无关回报的爱情。她真是太傻了,竟然企图以平衡的付出回报来衡量爱情。


    扯开嘴角小幅度地笑了笑,摸摸太子脑袋:“多谢小殿下抬爱。”


    那边芸贵妃已经给戏班子行了赏赐,招呼众人移步御花园。


    沈宴秋起身与司徒芊芊走在一处,小太子原本牵着她的手,后被公公有事传话叫走了。


    到了御花园,尚未到晚膳的时辰,宫女们仍在布置,于是大家便到了湖边散步打发时间。


    司徒芊芊见芸贵妃和长公主几人统筹着宴桌布置,有些忙不过来,于是让沈宴秋先去湖心亭小憩片刻,自己则去帮人打打下手。


    沈宴秋让她宽心去忙,便带着心儿和婆婆四处随意走了走。


    今日在场的贵妇人们一直盼着机会能与沈宴秋攀谈,好不容易见她落了单,便成群结队地上前与她套近乎。


    “不知妹妹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前都不曾在宫里见过。今日见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待您这般亲热,可真是叫姐姐们羡慕的紧呢。”


    沈宴秋礼貌中带着点疏离:“家父刑部侍郎沈群。”


    兵部夫人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有京城第一才女盛名的南卿小姐啊,没想到是这般天仙似的人物。”


    边上有见过沈南卿的夫人蹙眉道:“不对啊,我与沈大小姐曾有过一面之缘……”


    沈宴秋被认错是一天两天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解释道:“南卿是家姐,小女沈宴秋。”


    众人愣了愣,在城里似乎并未听过这个名号,只有兵部夫人反应极快:“沈大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皆为人中之凤,方才臣妇认错二小姐,还望二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宴秋轻描淡写地颔首:“自然。”


    其他人跟着回过神来,也附和着夸赞了几句,渐渐地有人开始暗中试探起她是如何与贵妃和长公主交心走近的,与那摄政王殿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沈宴秋无意周旋于这种貌合神离的场合,随意诌了个借口有事离开,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三人走远了,几位贵妇人中,兵部夫人蓦地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讥诮:“还是个脾气挺傲的。”


    其余人掩嘴轻笑:“这不是觉得自己攀龙附凤上了,所以有骨气了嘛。”


    ……


    心儿和婆婆跟着小姐往偏僻的假山群里走,稍稍远开人群了,这才松懈下来,心有余悸地抚抚胸口,感叹道:“那些夫人热情的样子可真吓人。”


    沈宴秋笑了笑:“不过是些假热情,想从我嘴里套消息罢了。”


    心儿赞同地点点头:“嗯嗯,还是将军夫人待小姐真心好。”


    沈宴秋好笑,想到什么,不由对两人歉疚道:“你们一日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一会儿问问芊芊姐,让人带你们下去稍微填填肚子,要不然等晚宴结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婆婆欠身:“老奴和心儿早间出门前吃的多,肚子还不饿呢,小姐不必忧心。”她们做下人的,在上泉苑里是可以随意些,但到了宫里倘若开这种先例,只怕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况且她们也不放心留小姐一人在宴中。


    沈宴秋不赞同道:“这事听我的,又不是铁打的身体,倘若给胃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婆婆无法,只好和心儿应了下来。


    两人又往假山群走了几步,只听一道稚嫩清亮的孩音传来:“十六,十六?”


    沈宴秋没两秒就辨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脸上带着点笑意,循声走去。


    那边小公主一路走来都在寻找自家弟弟,她之前一直悄咪咪地跟在太太后头,中间一个走神却发现弟弟不见了,也不知去了何处,问其他下人都说是不知,只好自己跑来找,她还想好好问问人一下午同太太聊了些什么呢。


    十一沿着假山绕了一圈,原本已经卡在喉咙的“姜白”二字,在看到站在转角处的纤影时噎了噎,默默咽了回去,条件反射地想要转身就跑。


    沈宴秋也不急,只是盯着那道小身影悠悠出声道:“小公主可是打算日后也这般一直躲着宴秋?”


    跑路到一半的十一背影僵了僵,一阵激烈的天人交战后,还是认怂地转过身来,蔫唧唧地垂着脑袋道:“太太我错了。”


    沈宴秋忍俊不禁:“公主何错之有,宴秋相信您没坦露身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您一日下来都这般躲着宴秋,可让宴秋伤心的紧呢。”


    十一心头顿时被愧疚所淹没,迈动小短腿三步两步来到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抓着她裙摆道:“对不起太太,我那时候担心您若知道我是公主,就不愿意再见我了……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您同我母妃和皇姑母是认识的……您应该没生我的气吧?”


    沈宴秋笑着弯腰捏了捏她脸颊,亲昵十足,不答反问道:“公主殿下觉得呢?”


    十一展颜一笑,一把将人抱住:“太太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太了!”


    沈宴秋轻笑一声,对这句夸赞倒是十分受用。


    十一成功与太太和好如初,分分钟就把弟弟抛到了脑后,前后转换自然地牵过太太的手,积极地带人游赏御花园中的风景。


    ——————


    夜幕降临,御花园中觥筹交错,因为皇帝不在,氛围显得很是轻松惬意。


    小太子半途被尚吴协告知摄政王有事找他,然而七拐八拐到了地方,又发现无人。


    一头雾水地往宴桌处折,却在首座发现了小皇叔,也不敢加以埋怨地乖乖上前给人行礼:“听说皇叔找孤,可是有何要事?”


    姜九黎眉眼淡淡地斟着酒,只是眼神示意了一下:“坐。”


    小太子不疑有他,乖乖在皇叔右侧的位置坐好,半晌不见小皇叔开口,也不敢多问,正好觉得肚子饿了,便让身后的尚吴协帮忙施菜布菜。


    沈宴秋牵着小公主出现时,再次在贵妇人群中掀起波澜。


    不过在场的都是些左右逢源的人精,所以只敢低声交谈,没在神情上表现出来。


    “啧啧,看来是想嫁摄政王想嫁疯了,白日里讨好太子,晚上讨好公主。也不知使的什么狐媚手段,把宫里最折腾的两位小主都驯服在手下……”


    “她这哪是想嫁摄政王啊,估计是看上了当今圣上。”


    几位夫人顿时被逗趣得捂嘴直笑,肩膀一颤一颤。


    尽管这些妇人自认掩饰的很好,但沈宴秋这些年来没少被人用这样的目光对待,是以轻易觉察出了其中的嘲讽不屑,不过并不打算同人计较。


    因为心儿和婆婆已经由公主身边的侍女青柳带下去用膳了,沈宴秋四处扫了眼,发现年纪稍小的皇子皇嗣坐在一桌,芊芊姐她们则坐在另一桌,于是俯身对小公主道:“小殿下是要与宴秋坐一处,还是要找其他皇子殿下。”


    十一想也不想地抓紧了她的袖摆:“我要和太太一起!”


    沈宴秋纵容地笑了笑,牵着她朝芊芊姐走去,也是这时她才发现——


    同桌的除了寻安姐和芸姐姐她们,她下午刚“得罪”过的摄政王殿下也在。


    无语仰望了下天:还真是冤家路窄。


    没等她多想,姜寻安看到她们,施然出声叫她们过来落座。


    原本芸贵妃想让女儿坐到自己身侧来,奈何人扒着沈宴秋的衣摆怎么说也不放,哭笑不得的同时,只好叫宫女帮忙把椅子搬到沈宴秋那处。


    十一如愿以偿,坐在太太身边按捺不住喜悦的摇头晃脑。


    姜寻安好笑,对小侄女调侃道:“白日里水儿见到宴秋时不还矫情矜持的很嘛,怎么半刻钟时间不见,就把你秋秋姐姐粘的这般紧,可是身上贴了狗皮膏药?”


    十一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自己身上确实贴了狗皮膏药,逗得一桌大人直笑。


    那边小太子几次欲言又止,也想要跳下桌与秋秋姐坐一起。奈何小皇叔在身边,他若做了那样的事,定要被骂不稳重。


    眼巴巴地愁着自家姐姐能够享受到秋秋姐夹菜的优渥待遇,一阵艳羡。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扭头道:“皇叔,孤有一事想要问你。”


    姜九黎全程目不斜视地吃菜,轻飘飘道:“说。”


    真要问出口了,小太子反而变得几分忸怩,脸颊红红道:“前阵子三皇兄年满十五,父皇给他指了门亲事……是不是等孤年满十五岁时,也能娶到太子妃?”


    姜九黎沉默一瞬,表情略显古怪,道:“理论上是如此。”


    小太子顿时充满希冀地攥紧小拳头:“那届时皇叔能不能帮孤在父皇面前言说几句,让秋秋姐姐做我的太子妃。”


    姜九黎夹菜的动作彻底不动了,悠悠地侧眸看向一脸娇羞媳妇样的小太子,眼底意味很是耐人寻味。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本殿觉得国事为重,太子您还可以再单身五十年。”


    第63章


    小太子见皇叔不回答, 便开始眨起自己那双逆天长睫毛的大眼睛,人畜无害极了,小心试探道:“皇叔?”


    姜九黎不紧不慢地将筷子放下, 执起酒杯小酌,凉凉道:“在御史府小千金出生之日, 圣上就已经决定赐她做您的太子妃了。”


    小太子身形一晃,备受冲击,不敢置信道:“可是语宁妹妹今年不是才四岁吗?”


    姜九黎悠悠睨他:“你都能看上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现下只是让你娶个比你小五岁的, 很难?”


    小太子:“……”扎心了。


    姜九黎说着,便不再管他,视线重新平视回前方, 余光落脚之地, 正是兵部夫人窜桌上前给某人敬酒。


    兰心会里素来追求无拘自由,只要是以她们名义举办的内宴,酒过半巡,众人畅酣之际,即便是宫中女眷, 也可随性走动,相互推盏饮酒, 以显洒脱之意。


    沈宴秋自认与这位兵部夫人不熟,却不知对方如何能做到这般理所当然地与她互称姐妹,并一遍又一遍地抱盏向她敬酒。


    对方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年岁,虽能在眉眼间辨出点岁月的痕迹, 但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在,依稀能辨出点年轻时左右逢源、辗转酒筹的习性。这么说或许有些歧视,但沈宴秋确实不喜与这般身上沾染浓厚风雪味的女人打交道。


    兵部夫人巧笑倩兮道:“妹妹啊, 姐姐这都敬你这么多杯酒了,你即便不胜酒力,也该给姐姐个面子回敬姐姐一杯吧。”


    说着招呼宫女上前帮忙给人斟杯新酒。


    沈宴秋柳眉轻蹙,内心有些抗拒。不过念着对方兵部的身份,再加上场上众人皆在兴头上,她倘若拒了这杯,在旁人看来难免有些矫情扫兴,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兵部夫人身后的侍女得令上前给她倒酒,一道身形路过,一个不经意的碰撞,酒壶落地,发出清脆一响。


    兵部夫人眉梢一敛,轻斥道:“连个酒壶都拿不稳,要你何用。”


    侍女也没料到这出,连忙哈腰道歉,蹲身收拾地面的碎瓷片。


    兵部夫人倩笑着同沈宴秋道歉道:“让妹妹见笑了。”说着冲侍女道,“还不再拿壶酒上来。”


    也是这个时候,原本众人没太注意的那个撞人的身形突然朗笑出声道:“夫人莫动怒,是属下不小心。正好属下这里还有一壶酒,由属下来给沈小姐斟上吧。”


    沈宴秋微微抬眸,这才注意到后面的人原来是清风,眸底不由闪过一丝错愕。


    十一看到人率先叫道:“清风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亏你还在皇叔手下做事呢,连个路都走不稳当,要是酒壶摔碎伤到人可如何是好。”


    清风躬身一边给沈宴秋倒酒,一边对公主道:“小殿下您就别拿属下打趣了,属下这不是已经在给姑娘赔礼道歉了嘛。”


    他说着,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冲沈宴秋微不可见的眨了下眼。


    沈宴秋:“?”


    兵部夫人一开始看这个侍卫扮相的人莫名横亘进来,还想不悦打断,但听小公主说是摄政王的人,脸上神情越发高深莫测起来,若有若无地朝首座的男人望去一眼,然而那位神情浅淡,并没有注意这处,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思绪。


    清风将酒斟好,并把酒壶留在沈宴秋左手边,就告辞退开了。


    兵部夫人脸上熟练地再次切换出笑容,冲沈宴秋举杯热情道:“来,妹妹,今日得以有缘认识妹妹,姐姐很高兴,我们同饮一杯。”


    沈宴秋敛下思绪,执起酒杯,疏离礼貌地小酌了一口。一秒后,眉梢不动声色地轻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杯面的液体——


    是水?


    若有所思地侧眸往摄政王的方向望去,清风不知去了哪儿,还没回到那人身后。


    似乎是觉察到视线,姜九黎懒懒地半掀起眼皮,与她交视一眼,只是一瞬,便凉凉地移开,看不出半点异状。


    沈宴秋心下腹诽,什么啊,怎么突然对她那么好心。


    正自顾想着,恍然发觉兵部夫人一直在耳边唤她,不紧不慢地回过神来,抱歉道:“宴秋不胜酒力,杯酒下肚,已有些眩晕,夫人饶宴秋休息一会儿吧。”


    按理说要是用揶揄侃笑的语气,这就是句很寻常的推辞,偏生她的口吻不温不凉,旁人听了当真像是兵部夫人在为难她似的。


    十一作为太太家的小棉袄,当即敛敛眉,替人拦下兵部夫人意欲再倒酒的手。


    兵部夫人动作一僵,有些落不下面子,但反应够快,干笑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去给长公主和贵妃娘娘敬酒,便怡然离开了。


    十一松了口气,不放心地抓着沈宴秋的手:“太太您还好吗,要不要我先带您找间厢房休息。”


    沈宴秋笑了笑,感激道:“无妨,我们再坐一会儿。”


    “嗯嗯。”


    ——————


    晚宴结束,司徒芊芊原本要带沈宴秋去留宿女眷的宫苑,但十一想和太太多呆一会儿,便让芊芊姑姑先走,她一会儿再把人送去。


    司徒芊芊无奈好笑,只好和云诗柳搭伙先行离开。


    十一左顾右盼地拉着沈宴秋来到一条小道口:“太太,这里就是我小皇叔回凝辉殿的必经之路,我们再等等他应该就来了。”


    末了又有些不解道:“不过您找我小皇叔是有什么事呀?”


    沈宴秋没有细说,只是道:“欠了殿下一个人情,想跟人道声谢谢。”


    “噢噢。”十一点点头。刚好看到小径那端有提着灯笼的列队靠近,非常有眼力见的招呼其他宫人与自己走远些,给人腾出聊话的空间。


    与摄政王一道的没想到还有小太子。


    小太子远远看到沈宴秋,就撒开皇叔的袖袍,蹬蹬冲上去抱人:“秋秋姐姐!”


    姜九黎拄那儿瞧着这幕默了默,略为嫌弃地扯了下眉梢,没眼看地撇开视线。


    沈宴秋笑着揉揉小太子的脑袋,这才直起身,望着三步开外、金边白袍的摄政王,缓声道:“多谢殿下晚宴时派清风与我解围。”


    姜九黎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回视向她:“谁与你说是本殿派的清风。”


    沈宴秋呆:“啊?”


    姜九黎垂了垂眸,盯着某颗矮萝卜头,言下之意很明显地道:“姜白。”


    虽然做好事不留名是件非常好的品德,但用在英雄救美上,那就是愚蠢至极。


    他虽不喜小太子年纪小小就把心思花在情爱上,但作为摄政王,对未来天子的管教也应该事无巨细到这些小事的指点上。


    小太子闻言云里雾里,突然被点名,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摇头:“不是孤,孤什么也不知道。”


    这下子连姜九黎也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人,小侍卫从宴上离席后就再也不曾回来。


    拧拧眉,眉心皱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半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薄唇轻抿,难得润声道歉:“抱歉,是本殿的疏忽。小侍卫对姑娘萌生了不该有的爱意,本殿会好好管教下属的。”


    沈宴秋:“?”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吗?


    清风:虽然,但是,辛苦为殿下up的好感值被殿下自己骚操作清零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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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一场乌龙, 亏得沈宴秋筵席上还认真的思考摄政王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否则怎会三番两次出手帮她。


    毕竟她并不觉得像姜九黎那般唯利是图的人,会单纯因为她给沂兰带去点生意, 就额外为她开小门,提供人道主义上的救助。


    如今知道真相, 不由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惭愧,同时也为清风“莫名其妙冒出的感情线”感到怀疑人生。


    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无妨,是宴秋误会,打扰殿下了。”


    扔下一句话, 便提出告退,拉过不远处的小公主,逃离大型尴尬现场。


    小太子懵逼地看着秋秋姐姐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路, 回过神后不解地问小皇叔道:“清风也喜欢秋秋姐姐吗?”


    姜九黎脸上也写着点不确定, 淡淡道:“大概吧。”


    这事确实是出于他近来对下属缺乏关心慰问的缘故,他还一直以为清风跟以前一样,喜欢的是小芝。


    小太子像被打了鸡血般蓦地攥紧了拳头:“秋秋姐姐那么漂亮,喜欢她的人果然很多,孤一定要好好努力了!”


    姜九黎敛敛眉, 居高临下地睥睨小萝卜头。虽说一向“混沌度日”的小太子有朝一日能充满积极向上的干劲让他感到十分宽慰,但起因却是因为一个女人, 不由让他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苦心孤诣都喂了狗。


    没忍住悠悠嘲弄道:“喜欢她的算上你和清风也才统共不过两人,这算哪门子的多。”


    话脱出口后莫名哽了哽,想到虞二、光远心悦的似乎也是那人,不过仗着小太子不知情, 也就没改口。


    小太子听出话里的嗤之以鼻,不开心地鼓鼓腮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大放厥词道:“孤一个人就能顶那成千上百个普通男子好嘛!又不是一定要像您那样,喜欢您的姑娘能绕城池好几圈才算本事。”


    姜九黎别开眼,蓦地启唇轻笑了一下。摸摸人脑袋,毫无诚意地鼓励道:“嗯,那太子殿下再接再厉。咱先定个小目标,下月初太师院的考题不交白卷就成。”


    “啊……”小太子听言顿时犯难耷拉下了脸。


    ……


    随着女眷们依次从筵席退离,长春宫苑的厢房里,烛火一间间亮起。


    一道黑影从皇城翘檐隐蔽的掠过,最后钻进一间厢房,悄然无声。


    然而那道黑影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行迹之后,还有一道纤影,谨慎隐蔽,最后轻盈地落在他入的那间厢房的屋顶,小心蛰伏。


    贵妇人们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宫苑,在苑口等候多时的宫女纷纷引着她们入住各自的厢房。


    兵部夫人楚雁杉与姐妹们告了别,让身后的几个随身侍女去帮她打热水洗浴,便独自开门走进了厢房。


    不待她将门阖好,就冷不丁被人从后头一个熊抱抱住了。


    秦克耶软香在怀,鼻子几乎拱到人颈窝狂嗅,胡乱地亲着人脖颈处的肌肤。


    楚雁杉吓得一个激灵,侧目看清来人方松下一口气来,嗔道:“你个死鬼,皇宫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这般混迹进来。”


    秦克耶老赖似的笑着,一只手顺着她的腰侧线条游移,另只手迫不及待地将她肩膀处的华衣往下褪,嘴唇沿着她耳廓,含上她的耳坠轻咬:“这不是一日不碰,就想你了嘛。”


    楚雁杉不自觉娇.吟出声,脸上浮现几抹迷醉,不忘问道:“我家那个老爷子呢,你不在府里,他不问你的去向?”


    秦克耶在她耳廓重重一咬,随之一声轻嗤:“不过是个老废物,即便叫他知道了,也不敢拿我如何。”


    楚雁杉被他四处点火的也有些情.动起来,转过身搂过人的脖子,与人激.吻。


    没一会儿,楚雁杉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仰着头就像探出水面吐气的游鱼,抱着秦克耶的脑袋紧紧压在自己身上。


    屋顶上。


    透过移开的瓦砾,薄易望着这幕,面具下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原本城外的探子传来说,数位秦人奸细汇聚都城,将在沂兰密谋要事,然而月霜暗中潜伏几日,都不见任何动静。由于秦克耶武艺高强,白日里和姜九黎商讨完赈灾的事后,顺便决定了日后由他来监视秦克耶的动向。


    本以为跟踪的第一日就收获满满,夜间看秦克耶偷偷摸摸从陈府出来,还当他是要与谁秘密接头碰面,谁想一路跟来皇宫,就撞见这样一幕。早知如此他白日里就不离开皇宫,直接守株待兔得了。


    屋里,秦克耶抱着人正打算转移到床上去,楚雁杉突然想到一件要事,扣住了秦克耶横抱起她的手:“等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秦克被扰了兴致,有些不爽,还想再抱她:“什么事等结束再说也不迟。”


    楚雁杉轻啧一声,拍打了他一下:“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找那摄政王的弱点吗,晚间在筵席上,我发现他待一个女子很是不同。”


    秦克耶听言顿时冷静大半,严肃道:“怎么说?”


    楚雁杉将事情轻描淡写带了一遍:“那女子是刑部侍郎沈群的二女儿,虽说现在还看不出摄政王与她具体是何关系,但我觉得保守起见,你还是派人调查一番。”


    秦克耶点头:“知道了,明日起我就派几个人跟着她。”


    屋顶,薄易眼底划过一抹暗沉的光,挡住半张脸的面具看不出具体神情如何,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显然心情有些不快。


    这时,不知打哪儿路过的黑猫顺着翘檐左攀右爬地跳上屋顶,并成功踩碎一片瓦砾,发出“咔哒”碎响。


    秦克耶顿时警觉地抬头:“谁!”


    薄易难言地与那黑猫对视一眼,快速从空中掠过,寻找别的藏身地。


    由于宫苑的长廊时不时有路过的女眷,极大地限制了活动空间。


    薄易一世英名,万万没想到会被一只随意路过的野猫逼到如此境地,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从一间半敞的窗案越了进去。


    那边楚雁杉惊疑未定,敛着衣裳看向从外头查探一番回来的秦克耶:“如何,是什么人?”


    秦克耶神色凝重地仰头望了眼,果不其然在屋顶寻到一处挪开的瓦砾间隙:“那人应该还在这宫苑里,你对外喊刺客,让御林军进来搜查。把人关押后,我再想法子把人神不知鬼不觉除掉。”


    “好。那你先快点走吧。”


    …………


    十一将沈宴秋送到女眷居住的长春宫苑,跟太太约好明日再见,便回了自己的公主殿。


    沈宴秋往场院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寻出来找她的婆婆和心儿。


    两人用完晚膳就被青柳带到了这处休息,方才看其他女眷夫人都回来了,独独不见自家小姐,是以有些焦急地找出来。如今见到人总算放下心来。


    几人一同往厢房里折。


    司徒芊芊的屋子就在沈宴秋隔壁,听到走廊上的说话声音,开门出来:“宴秋,我和你诗柳姐打算一会儿一起去后山泡温泉,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沈宴秋欣然应下:“好啊,那我先回屋收拾下东西。”


    “嗯嗯,你进屋左手边的柜子里就放着换洗衣物,咱们一刻钟后院子里见。”


    与司徒芊芊说完,沈宴秋就带着心儿和婆婆进了自己屋子。


    因为有些口渴,环顾一周没看到水,于是让心儿她们帮忙整理洗浴用具,自己则到里屋找找。


    绕过帘幔,还未靠近床边的圆桌,就看到一道黑色身影炫酷地翻进窗台,恍若行云流水——


    看这走位和夜行衣,几乎瞬间就可以确定对方拿的采花大盗或是杀人放火剧本,总之不会是个好人。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把抱住脑袋,蹲桌底下装乌龟,伴着桌凳轻撞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愚蠢程度基本可以跟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相媲美。


    才刚在地面站稳的薄易身形僵硬一瞬,也没想到这么赶巧。


    屋外传来婆婆担忧的声音:“小姐,怎么了?”


    薄易不及多想,飞身上前,拿手刀抵在她脖子动脉处,警示意味明显。


    沈宴秋感受到颈间凉凉的指温,连忙大声回道:“没事,我不小心踢到椅子了。你和心儿收拾快些,免得一会儿让芊芊姐久等。”


    外头应了声好,静待半晌,似乎放宽心并没有进里屋的迹象,薄易这才稍稍卸下心神。


    屋里烛火明亮,沈宴秋眼珠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白几乎要往左边翻到底了,总算看清身侧人的模样,然而不看不打紧,一看竟觉得几分眼熟。


    沈宴秋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这位兄台,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薄易淡淡地睨她,没有说话。


    沈宴秋被人盯得有些发毛,又犹豫着开口:“或许说……你们这年头干杀人跑腿的,都喜欢戴一个款的面具?”


    薄易:“……”


    薄唇张了张,正欲说句什么,却被沈宴秋径自打断:“算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嗯?”


    微哑磁性的嗓音,带着清浅的鼻息,惹人心尖一跳。


    沈宴秋故作镇定地忽视耳边的那点酥麻感,壮着胆子将抵在颈边的手刀往外推了推,诚恳道:“您这下巴生得挺好看的,建议下次带个严实点的面具,要不然挺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薄易挑挑眉,这时只听屋外传来轰轰烈烈的“抓刺客”声响,于是抵在沈宴秋颈边的手刀又逼了回去,低低道:“掩护我离开。”


    沈宴秋默了默,惆怅地望了眼天,这有点不太像是救命恩人该有的待遇吧,况且她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掩护个毛线啊。


    第65章


    沈宴秋思考了大概有那么几秒, 虽与人统共只见过两次,但上回“患难与共”的经历让她下意识地觉得对方不会做出对自己有伤害的举动,是以一点也没把脖子处的威胁放心上。


    想想自己那入学者级别的宫斗等级, 再加上对宫苑里的地形不熟悉,掩护失败几率十有□□, 诚恳劝说道:“小兄弟,您要逃就逃自己的,拉我下水就没必要了吧。”


    末了生怕惹怒对方的补充道:“况且我觉得您武功应该挺好的,不太需要我掩护的样子, 嗯?”


    话尾加了这么个语调软绵的“嗯”字,还眨了两下眼,仿佛是征求意见, 但又更像是企图用真情实感打动人。


    薄易别开眼, 嘴角无声地轻扯开一抹弧度,带着点克制的笑意,隐隐还能从中看出点宠溺来。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撤回手,直起身折返到窗案边, 轻开一条细缝,隐蔽地向外望了望。


    沈宴秋长舒一口气, 揉捏着膝盖站起身来。说来也是奇怪,每回与这黑衣人碰面,都要以这艰难的姿势被人威胁一遍。


    显然她已经忘了,这回是她自己主动先蹲到桌子底下去的。


    只见窗纸外时不时晃过一串明灭的火把, 随着御林军的出动,各厢房的女眷都出来了,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响。


    事态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一些。


    这时外屋似乎进了人, 传来点对话声,沈宴秋下意识地将身后隔间的帘幔拉了拉,彻底隐住里屋的景象。


    有些焦急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黑衣人看上去十分镇定自若的样子,面具底下的眼眸黑沉沉的,也不吭声,沈宴秋极度怀疑他这副德性是装给自己看的,皇帝不急太监地咬咬牙道:“算了。你呆这别乱跑,我出去一下。”


    说着也没等人回应,掀开帘幔一角,隐身迎了出去,是以错过了那人凝着她的灼灼悠长目光。


    到了外屋,原来是司徒芊芊和云诗柳得知刺客的事,有些放心不下,跑来看她。听婆婆和心儿说屋里没人进来后,两人也就放宽了心。


    好巧不巧,屋门再次被人从外推了开来,不过这回是前来搜查的御林军。


    蜂拥挤入的侍卫看到屋内的司徒芊芊和云诗柳,连忙恭敬地鞠身拜见:“参见将军夫人,御史夫人。”


    司徒芊芊大气地挥挥手,让他们起身,问道:“具体发生何事,可知那刺客什么身份?”


    为首的侍卫抱拳道:“据兵部夫人描述,她晚间回房遭遇采花大盗,得幸夫人会武,是以没受奸人侵害,但还是叫人逃了出去。”


    听言,其他人都显得几分慨叹,唯有沈宴秋神情古怪一瞬,她没想到那人还真是因为采花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不过这采花的眼光……看上去实在有些堪忧啊。


    那边司徒芊芊了然地点点头,指点发令道:“此处有我,你们去别的地方搜查吧。”


    “是。”整齐洪亮地一声回应,御林军们快速退了出去。


    沈宴秋心中高悬的石头总算落地。


    司徒芊芊和云诗柳还担心她受到惊吓,出声慰问了一番,殊不知所谓的采花大盗,此刻正在她里屋呆着。


    出了这样的事,原本打算去后山泡温泉的计划也算是彻底落空了。


    眼看时间渐晚,刺客仍没抓到,御林军推言刺客应该已经出了长春宫,便往别处扩大了搜查范围。


    司徒芊芊在沈宴秋门口留下两个守卫,便让她早点洗漱休息离开了。


    沈宴秋舒了口气,将心儿和婆婆支开去帮她打水,便不放心地进了里屋。


    亏得她有一瞬还天真的想过,黑衣人可能为了不拖累她,已经偷偷跑路离开了,然而看到那人一派悠闲地坐在圆桌处喝着茶水,果然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慢吞吞地拉开另一张矮凳坐下,想到自己因为某人渴了一个晚上都不曾进过半滴水,对人的态度不由有些没好气。


    默默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水,缓解下口舌的干燥,这才做出悠哉悠哉的模样,指尖在桌案敲了敲,意有所指道:“两次救命之恩,兄台可想好要如何偿还?”


    薄易半掀眼皮看她一眼:“姑娘想要如何偿还?”


    沈宴秋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说话,于是掰扯起指头算到:“上回在山海林,你毁了我一件十个金元宝的漂亮衣裳,为了给你救治,我还给了你一瓶上好金疮药。此番虽没什么实际物件上的损失,却也叫我劳心劳力,耗费不少心神。”


    “所以?”薄易不动声色地接过她的话梢。


    “所以。”沈宴秋皮笑肉不笑地弯弯眉眼,“明码不标二价,三十个金元宝,赔偿我两次下来的损失,不能再少。”


    薄易凝她一眼,凉凉扔下两个字:“没钱。”


    沈宴秋:“……”


    沉默两秒,道:“你们这年头做采花大盗的分工都这么明确了?只劫色不劫财?就没给自己存点积蓄?”


    薄易一言难尽地想要捏捏太阳穴,却发现被面具挡住了,只好将手放了下来:“我若真是个劫色的,你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安全?”


    沈宴秋:“……我以为你只喜欢兵部夫人那种徐娘半老的一卦。”


    薄易闭了闭眼,周身气场微变,说不出的一阵脑壳疼。


    沈宴秋感觉快要把人气到郁结了,这才见好就收,没再回怼下去。


    好吧,其实她也不觉得这人像采花大盗,就冲这精致的下颌骨,她就不信面具下的脸能丑到哪里去,即便不出来采花,想必也有前仆后继的姑娘任他采撷。


    “好了,我同你开玩笑的,现在外头御林军应该散的差不多了,你快走吧,一会儿我家丫鬟和婆婆就要回来了。”


    虽然不知这人到底什么身份,但他当初至少带伤陪她跨过大半个山海林寻找回营帐的路,也算是一段革命友谊了。


    薄易没理她的话,径自突兀道:“三个月。”


    沈宴秋错愕:“嗯?”


    “我做你三个月的暗卫,就当赔你那三十个金元宝。”


    沈宴秋虽然很钦佩对方知恩图报的优良品性,但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这位兄台,你可能不大了解市价,三十个金元宝都够我雇一支军队了,我为何要拿它来雇你。”


    薄易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嗓音清越如冰山下融化的雪水:“因为我不二心。”


    沈宴秋挑了挑眉,意外地发现自己竟被一个陌生男子的话勾得几分心动,故作矜持地板着脸道:“可我好像没什么地方需要保护的,雇个天价暗卫在身边当摆设实在有点不值当。”


    薄易浅润地笑了笑:“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沈宴秋轻咳一声,发现这黑衣人笑起来的弧度还蛮好看的,暗自移开视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敲,一本正经道:“这样吧,六个月,我还得考察一下你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薄易好脾气地轻笑颔首,声线里带着流离笑意:“好。”


    刚好听见外头传来心儿和婆婆的声响,不待沈宴秋催促,薄易已然起身走到窗案边。


    仅是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半人高的窗台。


    沈宴秋没忍住小声叫道:“喂,你就这么走了,不问问我名字什么的?我明日就要出宫了,你若找不到我,还如何给我做暗卫?”


    薄易笑了笑,背着身没回头,纵身一跃,踩在屋后的草地上落地无声:“沈小姐,倘若我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不值当你那笔金子。”


    说着,身形如鬼魅般,穿梭过杂草树丛间,最后跃上宫檐,在月光下闪过一道矫捷的黑影,便彻底消失在夜空中。


    沈宴秋愣怔地站在窗边,完了,她好像误打误撞雇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绝世高手。


    等等,他方才叫她什么?沈?他竟晓得她姓沈?


    不及多想,心儿和婆婆已经掀开帘幔走了进来:“小姐,时辰太晚,庖厨里各厢房的侍女都在排队等热水,我们只接来两桶,您先将就一晚,稍微擦擦身子,等明晨我和心儿再赶早给您接点水来泡澡。”


    沈宴秋收回思绪,将窗案阖了起来:“无妨,现在天气热,我们往里头掺点凉水,我用半桶就够了,多的你们拿去洗漱,这样晚上也好睡些。”


    “谢谢小姐。”


    这番折腾下来,沈宴秋躺到床上睡觉时,几近午夜。心儿和婆婆休息在外屋的软榻上,门口还有守卫站岗,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她望着漆黑的床梁,竟有些小小的失眠。


    让一个好坏都未摸清的刺客给自己做护卫,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决定过于荒谬莽撞。


    然而那句“不二心”却又真真切切地戳中了她的心坎。


    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心儿、婆婆对她好,那是基于对原身的爱护。


    段老板对她好,那是出于她有张与他心爱之人相近的皮囊。


    即便虞二追求她许久,也仅是简单粗暴地觉得两人合适,并非非她不可。


    但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却是真真切切只盯着她一人看的。


    暂且不论这句话里到底包含多少真心,沈宴秋有些挫败的发现,她努力了那么久,好像还是无法做到想象中的那般看开,她依然跟三年半前初来异世时一样,那样的渴望有温度……


    ——————


    凝辉殿。


    姜九黎接到宫人通报,披了件单衣来到前殿见人。


    薄易已经摘了面具,站在陈列架旁,垂眸认真地把玩着立柜上的小植株。


    姜九黎看他仍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问道:“这么晚了到宫里,可是查到什么重要线索。”


    薄易耸耸肩:“撞见秦克耶和兵部夫人媾合,算不算重要线索?”


    姜九黎脸色瘫了瘫,像是有些无语。


    薄易想到什么,旋过身来好奇道:“这宫里何时养了只猫?我夜间一路跟着秦克耶到长春宫,本来都要听他和兵部那位说起正事了,偏生有只黑猫路过,暴露了我的位置。”


    姜九黎闻言顿时有些脑壳疼地抚抚眉心,一言难尽道:“我皇兄的。也不知这家子中的什么邪,十一十六养宠物罢了,他也跟着从波斯使者进贡的贡品中挑了只猫来做宠物,说什么黑猫通灵,可以与上苍的旨意通话。”


    薄易好笑,别开眼,才堪堪止住笑意。


    姜九黎被这家子人弄得没少糟心,长吐一口浊气,道:“既然被发现了,秦克耶一定会变得警觉起来,你这边就别再跟着了,我还是让月霜那边下手。”


    “嗯。”


    “时候不早了,你直接在宫里住下吧,我让下人给你收拾屋子。”姜九黎说着有几分困倦,敛了敛身上的单衣。


    薄易难得没拒绝,颔首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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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夜间闹刺客的事并没有给众人带来太久的惊慌, 毕竟从始至终只有兵部夫人一人见过那采花大盗。


    后来御林军将皇城翻过大半,都没追到半点蛛丝马迹,妇人们不由想起之前听自家丈夫说过, 夏猎时兵部侍郎也曾在营帐中遭遇刺客,不由认定是这家人自己得罪了什么仇家, 因此其余人很快便放宽心遗忘了这事。


    唯有楚雁杉一人心中焦躁不安,生怕自己与秦克耶的事被那刺客传出去,一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司徒芊芊还是招呼着沈宴秋一同到后山泡温泉。


    许是夜里神经太紧, 想了许多以往自己都十分抗拒的事,泡到温热的泉水中,只觉得浑身细胞绽放, 起床时的那点疲倦也不知不觉驱逐散了。


    烟雾缭绕中, 沈宴秋靠在石壁边,不知第几次发出舒爽的长叹。


    司徒芊芊上了岸,用白绸稍稍裹了裹身子,好笑道:“宴秋,我到外头等你, 你也别泡太久,这里水汽足, 容易热晕。”


    沈宴秋闭着眼,拖长了调,懒洋洋地应声道:“嗯,好, 我马上出来。”


    显然身体给出的反应比她嘴上说的要诚实多了。


    虽然她的富贵窝里也有个四季涌动的温泉,但室内温泉怎么说也比不上这等天然景观。


    她从前最向往的便是在皑皑白雪中,浸入温热的泉水, 捧一杯热茶,听栏外呼呼风声,再有几点红梅落入水面。这会让她有种小农的温馨朴素充实感。


    现下虽是盛夏时节,景致上比她理想中的稍逊一些,但依然让她感到享受。


    一盏茶的时间后。


    沈宴秋出了池子,由心儿帮忙服侍穿戴好衣裳,又化了个淡妆,这才与芊芊姐几人一同去芸姐姐的寝殿请辞离宫。


    一行人闲散的走在御道上,适逢早朝结束,从宫宇里走出浩浩荡荡的朝臣。


    宫中女眷与朝臣相遇时无需行礼,因此整条道上一左一右的两条队伍很是泾渭分明,交错而行。


    突然,云诗柳用胳膊肘拄了拄沈宴秋,覆她耳边低低道:“宴秋快看,摄政王和首辅大人。”


    沈宴秋闻言侧眸望去,因为姜九黎站的外道,薄易在里侧刚好被挡住了视线,只能隐隐窥见一隅蓝袍。


    没过两秒,几人就交错了过去,她也不好再回头往后看,不解道:“怎么了吗?”


    云诗柳非常少女心地双手合十:“你不觉得大清晨的见到那二位很养眼舒适嘛。”


    司徒芊芊忍不住笑啐道:“诗柳你都一个孩子的娘了,能不能矜持点。”


    云诗柳叹口气:“我家那位要是有殿下或首辅大人一半的容貌,我做梦也都够笑醒了。”


    司徒芊芊轻咳两声,提醒道:“你小心点,你家御史就走在后头呢。”


    “哪里哪里?”云诗柳左右张望一圈,觅到目标后,秒变假笑灿烂脸,冲朝臣队伍中的一位亲昵招手。


    沈宴秋跟着望去一眼,估摸是诗柳姐的丈夫,十分儒雅书生的长相,看到妻子冲自己招手,非常宠溺地笑了笑,袖袍底下的手微不可见地冲人回招了一下,想来是很和睦的一大家子。


    不过等到转头侧向她们这边,云诗柳又非常真实地作出一副惆怅脸:“宴秋,要不你陪我绕回去重走一遍吧?我想跟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再来个偶遇,那两位的脸我是真的百看不厌,不像我家那个。”


    沈宴秋忍俊不禁,她还以为偶遇这种桥段只有在现代校园偶像剧中才会出现:“我觉得姐夫模样也很端正啊,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


    云诗柳摇摇头,有模有样地跟人分析道:“你来看,你方才也都说了是‘端正’,这种词一般只有在无话可夸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我现在叫你来夸夸首辅大人,你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思如泉涌,恨不得用尽世间所有最好的词来夸他?”


    沈宴秋挠挠眉心,说实在她对那位首辅只有依稀的一点印象,毕竟初见只是惊鸿一瞥,方才也没瞧真切,更多的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见,是以有些没把握道:“也不尽然吧,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总有不喜欢首辅那卦的人在。”


    云诗柳有些震惊:“宴秋你是我见过头一个说出这样话的人,你自己前后左右回头看看,别说我这一个孩子的娘了,就连五六个孩子的娘都无法抵抗摄政王和首辅的魅力。”


    沈宴秋怔忪,这才稍稍留意起周围女眷们窃窃私语谈论的话题,一个个三四十岁的贵妇人,脸颊升起多多红云思春的模样不是一般的违和。而队伍中频频回头张望摄政王和首辅背影的妇人占了大半人群,也亏得她方才心绪不在此,要不然真是想让人不注意都很难。


    司徒芊芊倒是不以为然:“宴秋是写书的嘛,文化人比起咱们这种半吊子墨水的,自然看男人的眼光也要挑剔些。咱俩学堂连六年学制都没读完,挑男人就是好看完事儿。像我那个刚及笄的侄女,读了七八年圣贤书,现在家里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最后关于之乎者也的择婿要求能纂出一本书来。”


    沈宴秋差点被芊芊姐这番话呛出口水,按大启国情,初级学堂是为了普及教育,高级学堂则用于培养专业尖端人才。能读完六年学堂的,基本已经属于万里挑一的进士级别。她一个连学堂门槛都没迈过的半文盲,被两个接受过皇家教育的人称之为文化人,实在是羞耻的一批。


    云诗柳却是真的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


    …………


    到了贵妃殿,沈宴秋还未走太近,就有一只白鸽扑腾飞来,最后立在她肩头亲昵地蹭她脑袋。


    周围的妇人们先是被这幕吓得有些惊慌散开,不过紧接着看到小公主跑出,唤那白鸽“大帝”,并亲热地招呼沈宴秋进殿,又止不住几分羡慕嫉妒恨来。


    等一行人提出离宫告辞时,小太子和小公主的嘴角几乎都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小太子避开众人,拉着沈宴秋来到偏殿,郑重异常地握着她的手道:“秋秋姐姐,等哪日皇叔批准孤微服私巡了,孤一定第一个去看你。”


    沈宴秋好笑地摸摸他脑袋:“好,宴秋等小殿下。”


    小太子开心地扯开嘴角,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眼底亮晶晶的,仿佛有星星。


    他已经决定好了!从今夜起他就开始熬夜苦读,争取下月初的太师院考题不交白卷,届时好以此央皇叔带他出宫!


    和小太子、小公主一一惜别,芸贵妃也没忍住邀她下回有空多进宫里玩玩。


    等这番折腾下来回到沈府,已经过了正午时间。


    沈宴秋饥肠辘辘地坐在院子树荫下的秋千床上,心儿和婆婆则进了庖厨,快速准备顿午饭。


    今日的阳光说不上炽热,倒像是春日时的那般明媚,倘若不是因为沈群的不请自来,沈宴秋极度怀疑自己会直接睡过去。


    庭院的石桌前,让心儿端来茶水给沈群倒上,这才在人邻座不紧不慢坐下,疏离淡漠道:“不知父亲找女儿何事。”


    沈群今晨在御道上有见到二女,即便她对自己这个爹视若罔闻,但他还是清楚地瞧见二女身边簇拥的除了将军夫人,还有出了名难攀亲带故的御史夫人。


    要知道妻子逢年过节没少带着南卿去拜访那两位,但关系一直说不上热络。先前撞见将军夫人说要带二女去宫中听戏已是几分讶异,今日瞧见那两位对二女的态度亲近无比,更是感到一阵惊疑。


    十八岁的姑娘家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比之当年名动京城的逝母还要出挑瞩目,后有不少官僚小生打听起,问与将军夫人、御史夫人站在一处的漂亮姑娘是出自哪家府上,纷纷起了想要提亲的意思。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原来自己不曾在意的小女,已经成了无数人纷纷想要争夺的珍宝。


    他叹了口气,沉沉道:“这两日在宫里,可与各位夫人相处的融洽?”


    沈宴秋颔首:“承蒙几位夫人对宴秋很是照顾。”


    沈群指腹在杯沿摩挲了一下,道:“眼看着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从前是为父疏忽,一直不曾问过你的意见。倘若你与摄政王真的无情意,也可早日寻个别的夫家。今日退朝时户部侍郎就有与我提过,想与你认识一番。他今年不过二七,却已位极人臣,实属不错的选择……”


    沈宴秋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好脾气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打断道:“够了,您走吧,今日的话我便当您没提过。倘若您执意要说,我们父女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沈群蹙眉:“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副油盐不进,仿佛沈府对你做出什么天大的亏欠一样!”


    沈宴秋冷嗤一声:“您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您的仕途,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沈群拍了拍桌案:“放肆!”


    沈宴秋闭了闭眼,眉宇间流出几分疲惫,蓦地出声道:“您不觉得您对大姐过于偏心了么。”


    沈群脊背微僵,脸上余怒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


    “您从不曾强迫大姐做过什么,即便几年来上门向她提亲的世家公子踏破门槛,只要她不愿,您便什么也不说。怎么,两个女儿里,她可以嫁给幸福,我就一定要用来给您的仕途铺路么。”


    沈群强自夺理:“为父说了,我那只是征询你的意见!”


    沈宴秋微微嘲弄道:“噢,那我现在就告诉您,我不愿,父亲可以走了么?”


    沈群攥攥拳头,胸口一腔怒火难发,甩甩袖袍,径自起身走出了上泉苑。


    沈宴秋长叹一口气,却并没有因为沈群的离开而感到轻松。


    坐那儿发了小半晌的呆,直到太阳晒得脑袋有些晕,方捏捏额心,出声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薄易也没打算遮着掩着,见她需要自己出来了,便翻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平地上。


    沈宴秋不自在地用指尖抠抠桌案,佯装不经意道:“都听见了?”


    薄易淡淡:“没有。”


    沈宴秋本都已经想好要让人把这段记忆清空删光了,谁想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讶异地抬眸看他一眼,后者脸上仍带着那副面具,紧绷的下颌线条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极了话少不八卦的样子。


    即便被她长久盯着,依然可以做到熟视无睹,镇定自若。


    许久,沈宴秋脸上兀自出现了点笑意,轻笑一声。


    很好,她虽不喜欢撒谎的下属,却是极喜欢这般有眼力见的。


    第67章


    沈宴秋满意地直起身, 绕着他环顾一周。


    男人身上穿的总算不是单调乏味的黑色夜行衣了,蓝白调的云锦纹衣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光看背影, 倒更像是个翩翩润玉公子,唯有脸上那黑漆漆的半副面具, 平添几分神秘。


    沈宴秋不紧不慢地踱着步,最后在人跟前站定,出声道:“既然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暗卫了,是不是也该让我知晓一下你的名字?”


    男人身形顿了顿, 一时没开口,仿佛事先忘了准备这茬。


    沈宴秋坏心眼地逗弄他,意有所指道:“现编个名字有那么难?需要我一起帮你想想吗?”


    许是被人不留情面地拆穿了, 薄易平静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片刻崩坏, 不过在面具的遮掩下很快就尽数收敛了下去。


    两秒后,薄唇亲启,轻描淡写地道出两个字:“怀信。”


    “怀信?”沈宴秋挑了挑眉,单手拄着下巴跟着念了一遍,音节交织在唇齿间, 别有一番意味。


    半晌,她轻哼一声, 嘀咕道:“编得还挺好听。”


    薄易听见她的嘟囔,面不改色,仍是淡淡地直视前方,没有解释她误会的打算。


    一直到很久以后沈宴秋才知道, 原来当今朝堂上那位惊艳绝绝的天才首辅,正是姓薄,名易, 字怀信。


    而此刻的她还在为自己的大度感到啧叹钦佩,自认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般体谅下属的主子,即便听到假名都能心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想到正事,沈宴秋双手环抱于胸前,正色道:“对了,我昨日忘了问你,你早初是如何知道我姓沈的?”


    听他当时语气,仿佛已经认识她极久,然而她夜里左思右想一番,还是觉得身边认识的人中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薄易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我听见将军夫人叫你名字了。”


    认真思考一夜的沈宴秋最后就得到这么个答案,顿时没忍住敲敲自己的呆瓜脑袋,为这严重下滑的智商一阵堪忧。


    亏得她脑补的那般厉害,连狂热跟踪的“私.生饭”都考虑进去了。


    然而她忘了,司徒芊芊每回都是唤的她宴秋,而不曾提及过她的姓氏……


    翻过这篇,沈宴秋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既然你做了我的暗卫,那么有些事我也就不瞒着你。隔壁的秋府实际是我名下的宅邸资产,不过这件事不方便外人知道,你只消明白在上泉苑找不到我时,那我十有八.九是去了隔壁秋府就行。”


    薄易应声道:“好。”


    “另外,我平日的主职便是写写小说,画画插本,你无需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跟着我。不过在我出门时,你必须做到随叫随到。至于我什么时候想出门,那就得靠你自己揣度一下主人家的心思了。”


    沈宴慢悠悠地交代着,心想三十个金元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抵就抵的,她生活简单平趣,基本上很少会有使唤人的机会,只能在别处刁难刁难人了。


    薄易嘴角若隐若现地似乎浮起一点笑意,声线也柔缓了几许:“好。”


    沈宴秋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没有半分新意。


    斜眼睨他:“你就不想问问我写的什么小说,画的什么插本,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又是如何得来那么大笔钱财,竟能偷偷买下隔壁偌大的府邸?”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起见,小暗卫顿了顿,非常虚心,且一字不落地请教道:“那敢问主子写的什么小说,画的什么画本,又是如何得来的那么大笔钱财。”


    沈宴秋简直要被人给气笑了,大抵是头一回遇到这般呆木不知变通性子的人,不由起了几分念头,想要在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添加几笔震惊的色彩,于是故作高深道:“将下巴接好了,别太惊讶。”


    薄易:“?”


    “巨先生你知道吧,大启七四年凭借一本《霸道王爷爱上我》奠定京城小说流的文坛基础,掀起无数文人争相模仿热潮,开创临安杂志先河那个。”


    要知道沈宴秋平日很少那么不要脸皮地自我鼓吹,不过仗着小侍卫不懂行业内情,又有意在人面前卖弄一下自己这个主子的高大伟岸形象,于是滔滔不绝地在前面加了无数前缀,这才笑眯眯地加上最后一句:“那个巨先生便是我。”


    “嗯。”薄易应了声,不过见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还想再听到点别的评价,于是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很厉害。”


    沈宴秋:“……”这夸奖还可以再没有灵魂一点吗。


    她吃难地挠挠眉心:“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是巨先生?你之前就没在街边巷尾听过我的大名?”


    薄易眼底淬了点微不可见的笑意,却仍是板着脸不动声色道:“一定要听过才行?”


    “那当然。我在临安的盛名可大了,那个朝堂上的天才首辅你总知道吧?前阵子我的读者在华九街□□,阵仗就跟那个首辅年初回京的盛状不相上下。”


    虽然这个说法纯粹是她听旁人提及起的,真假几分并不明确,但用来唬唬小侍卫想必是够用了。


    薄易面具下的表情古怪一瞬,这回笑意有些遮掩不住:“那真是十分相当的厉害了。”


    沈宴秋怒了,瞪他道:“你不信我说的?”


    薄易诚恳:“没有。”


    沈宴秋别开脸重重地哼了哼,脸上大写的“谅你也不敢”。


    不过她显然对小侍卫全程下来的反应不够满意,稍作思忖,商量道:“你既然是我的暗卫,那对主人家的事业要有起码的尊敬。这样吧,我明日起把我写的那些读物的合集给你送来,你记得自己抽空通读一遍,然后写几篇读后感悟与我,让我验证一下你是否是真心要做我护卫。”


    明耳听都知道是一通不着调的胡说八道,偏生薄易跟没有脾气似的温声应道:“嗯,好。”


    沈宴秋突然觉得小侍卫唯命是从的乖乖模样还挺戳中她的,眼梢不由愉悦地轻扬了扬。


    这时,心儿和婆婆端着菜从庖厨里出来,正叫道:“小姐,可以用午膳了。”


    却在看清庭院中央站着的陌生男子,皆怔了怔,一时拄那儿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小姐,这位是……”


    沈宴秋给两边介绍道:“这是怀信,我雇来的小护卫……那是心儿还有婆婆,她们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你见到她们也得尊敬些。”


    薄易颔首,又冲庖厨门边的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


    沈宴秋揉揉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招呼道:“好了,进屋用膳吧。”


    说着想到什么侧目看向小侍卫:“午饭吃了吗,要不要留下一起。”


    薄易默了默,原本已经挂到嘴边的“不必”在唇齿间绕了两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还没吃。”


    沈宴秋不做多想地点点头,对婆婆道:“婆婆,你再帮忙多打碗饭来。”


    “诶诶。”婆婆连忙点头应下,又转身折了进去。


    ……


    不大的正堂里,四方桌前正好落座了四人,可能因为今日多了个陌生人的缘故,婆婆和心儿都显得几分拘谨。


    沈宴秋见某人吃饭都不摘下面具,不由有些啧叹,也亏得戴的是只遮住鼻子以上的面具,要不然连她都忍不住要为人着急该怎么吃饭了。


    不一会儿,沈宴秋就发现心儿和婆婆全程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扒饭,一口菜都不曾吃过。


    不由叹了口气,给两人依次夹了些菜,末了觉得好像就怀信一人受了冷落,似乎不太合适,于是也给人夹去两片山药,道:“你们都放自在些,日后还要相处好长一阵子呢。”


    心儿捣蒜式的点头:“嗯嗯。”


    虽是这么应着,但瞥向斜对面男子的目光还是带着点说不出的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做下人的直觉,她总觉得怀信身上没有半分做侍卫的气质,倒更像是那种坐在高位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人物。即便不说话,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冷漠疏离气质,让她看着怪害怕的。


    那边薄易盯着碗碟里的山药,也不知想些什么,眸色深深几许,这才就着饭吃下。


    在沈宴秋的带动下,心儿和婆婆多少开始像往常那般闲聊开口说起话了,只是没敢放得太开。她想着只要时间再久点,大家适应了便好,是以没有要求一蹴而就,逼迫太紧。


    想到自己在宫里看戏时起了自己做舞台剧的打算,于是冲怀信问道:“对了,你知道临安城哪处有闲置店铺荒废,正打算出手的吗?”


    薄易闻言抬眸看她一眼:“你想买地?”


    “差不多吧。”沈宴秋将自己的规划冲他们简单潦草地提了提,“倘若想要做个容纳千人的礼堂,普通店铺大小恐怕不够,可能还需将临近店铺一同拆了,重新筑楼。”


    薄易稍作沉吟:“城外的可以吗?那边地广人稀,地价也便宜。”


    沈宴秋摇摇头:“价钱不是问题,最好坐落在繁华地带,人流也广些。否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出城看戏会显得过于铺张奢侈了些。”


    薄易颔首:“我帮你打听打听,明日再与你回复。”


    “好。”


    边上心儿眼里亮闪闪的,见两人聊完正事了,方暗戳戳问道:“小姐,你是打算请戏班子来演你的话本吗?就跟咱们在宫里看的《素娘传》一样!”


    “不请戏角儿。”沈宴秋笑道,“就找一些漂亮勤奋的艺伶,稍微培训一下。你若愿意的话,届时还可以拨个书中的角色给你来演。”


    心儿红着脸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心儿只会看戏,哪会演什么戏,到时候将话本子毁了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了。”


    沈宴秋宠溺道:“无妨,你爱看戏,等日后真的开业了,我便让你和婆婆来帮我管理,届时让你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戏。”


    心儿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美不堪言,心中直乐呵,甜甜道:“谢谢小姐!”


    第68章


    不过买地的事比沈宴秋预想的还要困难一些。


    怀信将近来临安城出手的店铺都整理了出来, 陪她依次实地观摩了一番。然而这些店铺不是地积小了些,就是位置偏了些,好不容易有全部符合条件的, 偏生隔壁开的是家妓院,与她礼堂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么一番下来, 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寻找别的方法来进行弥补。


    这日,城门外涌入大批暨岭一带的灾民,因为禁军卡着关哨, 禁止入行,最后导致灾民□□,与禁军大打出手。后经镇压, 虽平息了下去, 却也导致城中人心惶惶。


    沈宴秋在院子里一边画着杂志最终章额外赠送的小漫画,一边听心儿从外头回来给她絮絮描述城里的情形。


    灾民的事迹听着固然可怜,然而国家的管理本就意味着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从而换取最大化的利益。如此一来,也就没了谁对谁错之分, 是以除了唏嘘两句,也无法发表更多的看法。


    “心儿, 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准备些糕点来。”


    沈宴秋没抬头,还是专注地用画笔在宣纸上涂涂抹抹。


    “好的,小姐。”


    心儿应下后便提着菜篮子进了庖厨。


    不大的院落里时而飘过一阵穿堂风, 格外沁人凉爽,与从前临安一贯的灼灼夏日相比,显得几分异常。


    头顶的榕树在地上落下一片影绰的阴影, 粗壮的枝干上,薄易正翘着二郎腿斜倚着,腰间搭着本书,看那浮夸的封面画风,就知道是出自底下某人纂写的“著作”。


    此时的他约莫是将书看完了,是以掏出一枚小方盒,拿出粒糖块放嘴里含着。


    那边沈宴秋补完色,这才拿过桌案上的水杯润喉,突然出声道:“你说,暨岭出了那么大的天灾,朝廷难道就没点应对措施吗?城外的灾民虽能镇压一时,但等人数多了,难免激发民怨。”


    话中的“你”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大抵是见他敢到宫中行刺,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小侍卫可能会懂点国家政事,即便不了解内情,也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见地。


    薄易扔了扔手中的铁方盒,又准确接住,不疾不徐道:“目前国库的第一笔赈灾银两已经批了下去,还派了十纵队的禁军精英前往救援,在暨岭附近也搭建了不少灾民的临时救助地。此外户部也在几日内与周边的多家寺庙达成了合作意向,届时会开展面向民间的赈灾筹举仪式。从应对措施上来说,天灾难测,朝臣已经尽可能快速有效地给出了解决方案。然而城外那批被镇压的灾民,不去发粮处接受救济,还千里迢迢地跑到临安城聚众闹事,想必是受有心人挑动,故意激化皇家与民间的矛盾。不过凭借朝中那几位老狐狸的手腕,现下想必早已有所动作,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他没说的是,混杂在灾民队伍中挑拨离间的其实是秦国人。


    即便知道往事已逝,还是不想让她听到不好的字眼,勾起一些不快乐的回忆。


    沈宴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道:“你可知筹举仪式具体哪日开始,我也想捐笔银子给灾区。”


    薄易挑挑眉,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从户部那边问来具体的日期,思忖片刻,径自道:“就在后日。”


    沈宴秋不知道,怀信的这一句“后日”,最后累得户部人马连夜赶工,这才让寺庙的祈福筹举足足提前两日进行。


    两人聊了几句,沈宴秋反像打开了话匣子,没再继续急着往下作画,而是将画纸用石头压好铺晾,便站起身四处走动,顺便活动筋骨。


    站在树下,她仰头看见薄易手里晃荡的清脆直响的铁盒,不由愣了愣,笑道:“我从前也像你这般喜欢随身带糖。当时有个盒子,唔……跟你这铁盒模样生得差不多,不过这个习惯已经丢掉好久了。”


    薄易将盒盖“咔哒”一声敛上,指尖收紧,将盒面上的纹路挡了个严实,只是意味不明地扔出一句:“是么。”


    沈宴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时回忆起那段寻死觅活的往事还是会觉得几分羞耻:“那时候我心情不好,经常会冒出点轻生的念头,后来想到吃甜食可以缓解心情,便让婆婆帮我随身准备了一个铁盒,每天都会在里面备上十几颗糖。不过吃了一阵子,发现并没什么效用,便没再继续了……也不知道之前那盒子被我扔到了哪里……”


    她的语气轻快,像是跟人分享一件好玩的事儿,让人都无从对她升起任何有关同情的心理。


    薄易垂着眸,一言不发,摩挲在铁盒上的指尖却是微微用力,带着点克制。


    在他拇指掠过的地方,盒面画着几片枫叶,右下角题着一个“秋”字。


    就连沈宴秋都不记得了,当年婆婆给她买铁盒时,正好看到市面上出了“春夏秋冬”的四季款,那时为了应她的名字,便挑了一个题着“秋”的……


    一阵清风徐过,引得树荫摇曳,日光投射下来的光点随之在人身上晃了晃。


    薄易眸底晦暗一片,有些难言。


    倒不是因为她忘了她曾在大启七一年那个雪天对他的施予,只是他没想到,原来那个救了他一命的糖盒,竟曾是她轻生想要重拾生念的卑微寄托。


    她说,这个糖盒并没能消掉她轻生的念头,所以,她后来又经历了些什么……


    一片榕树叶从枝头簌簌落下,在空中回旋起悠扬的弧度,仿佛连接着时空旋钮,一下子牵扯着人再次回到那年寒冬。


    那是他去边塞历练的第四年,彼时平靖关沦陷,敌军十万兵马,我军寥寥八千精兵。


    派去临安请援的快马送去一批又一批,却迟迟没有等到援兵的到来。


    后来,镖旗将军派他回京,五匹汗血宝马,难抵风雪疲惫,跑死了四匹。


    一路上,他看到了所有请援士兵横亘山野的尸体。其中,也有他在营中玩得极其要好的兄弟。


    那时的他还残留着些许年少人的血气方刚,无法像现在这般看淡生死。除了为那些士兵阖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他甚至没来得及为他们入土安葬。


    他记得很清楚,整整三天三夜,他一直都在赶路。


    他没办法吃东西,因为干粮一咽下口,他就会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最后吐的连胃酸都出来。


    他发了疯似的赶路,后又隐隐发现点不对,这一路下来实在是太通畅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平靖关那点微小名声,足以退去敌军派来的杀手。但他不敢多想,因为后方还有无数精兵、百姓等待着他带去救援。


    果不其然,在第四日的那个清晨,他距临安城只剩最后五十里的郊外,那些伺机已久的杀手,在他精疲力尽之际还是出现了,刀刀致命,毫不留情。那些伤疤至今还留在他的身上。


    因为自知命悬一线,他秉着最后一口气拼了拼,在微妙地避开致命伤后,点了身上的穴道佯死。


    这样的后果无非三种——敌军相信他死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又多补了几刀;敌军直接离开了,但他在穴道封死的那一刻钟里,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最后,也是最渺小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种可能,在这天未大亮的荒郊野外,有好心的路人经过,并救下他。


    不过事实是他赌瘾了第三种情况,即便过程发生的与他想象中的并不尽然相同。


    后来他也曾无数次想过,为何在那天寒地冻的瑞雪天,月亮尚未下山,她却只身一人来到郊外。


    她一开始看到他时,大抵也是以为他死了。但或许是觉得死相过于凄惨恐怖,是以卸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时候,他身上的穴道已经自行解开了,察觉到人的靠近,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危险,想提起身边的剑,却用不上一点力气,直到身上覆下一片温暖,才让他稍许恢复了冻僵的知觉。


    而她发现自己还活着后,蹲着盯了他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留下一个糖盒在他身边,便离开了。


    不是那种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但那件斗篷和那盒糖果,却让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回了临安。


    他自己也不曾想过,昏迷时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却足以让他将那张脸长长久久的记在心里。


    不久,援军成功地解救了平靖关,而他因为重伤,得以爷爷批许,在临安调养三个月。


    病稍愈后,他一直想找到她,但他没料到,自己会是在天下大赦的名单画像上认出她。


    就像现在这般,三年半前,他也曾爬上沈府的高墙,躲在上泉苑屋顶的瓦砾后,偷偷地参与她每日的喜怒哀乐。


    她起先似乎并不识字,他就那么看着她,如何翻阅那些三岁小儿的读物,笨拙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鬼画符。


    直到三月期限到,爷爷再次命他返回边境。


    七年的边境历练,前四年他一直觉得过得很快,而后三年,他从未觉得时间流逝的如此慢过。


    在那三年里,他打了数以百计的胜仗,最后蛮人听了他的名字便会寒毛卓立、偃旗息鼓。


    随着他战捷的消息不断传回临安,他时常忍不住去想,那个人现下是否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盼啊盼,总算盼到了回京的日子。


    全城的百姓都以为他是在正月十六回的都城,殊不知,上元节时,他便坐在上泉苑的墙头,看着她与院里的婆婆丫鬟,坐在一处赏月吃元宵……


    “诶诶,怀信。”


    沈宴秋站在树底下,不知第几次出声叫他。


    薄易眨了眨眼,方拢回跑远的思绪,声音里还沉浸着几分沙哑:“嗯?”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少女仰着脑袋,露出一截好看的脖颈,在日光下雪白透亮。


    他垂眸看她,明明平日里最讨厌下属禀事禀一半的性子,却在这个人身上有着用不完的耐心,“有的,怎么了?”


    沈宴秋笑了笑:“我晚上打算带心儿和婆婆去沂兰听书,你也跟我们一同去吧?”


    这回他思考的有些久,他白日里陪着她,已经堆积了数不清的公务,沂兰是九黎的地盘,碰上月霜也会十分麻烦,不过看着她那淬亮的眼神,“不”字到了嘴边怎么也脱不出口。


    最后,他摩挲着指尖的铁方盒,点头应了声“好”。


    他想,他这辈子只会对一个人说那么多次“好”字。


    第69章


    夜晚, 因为《谁是真千金》的下半剧集首映场已经过了两天。是以这天到场的皆是群没那么富的富人、以及图个新鲜乐子的普通老百姓,场面相较之下更加哄闹混杂一些。


    沂兰的小厮看到沈宴秋后,轻车熟路地把她引到楼上的雅间。


    屋子还是之前姜九黎那间, 也不知后来月霜是如何跟人协商的,总之最后归给了她。


    因为事先跟月霜吱过身, 所以到厢房后,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冰鉴子散发悠悠凉气,一阵沁人凉爽。


    心儿和婆婆刚进屋时, 就跟她当初一样,没忍住对屋内的装潢一阵惊叹感慨。又是摸摸书架上的珊瑚,又是擦擦矮桌上的古董花瓶, 有些不敢相信一座听书楼能做到这般财气外漏。


    最后大堂的说书先生讲起“前情提要”, 几人方到窗边的美人榻坐好。


    上半册的读本内容,心儿之前就已经看过,是以听得没太仔细,四顾一周,问道:“小姐, 你不是说怀信也跟我们一起来听书吗,怎么一直不见他人?”


    沈宴秋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 应道:“他临时有点事要处理,我跟他说过厢房的位置,晚点应该会找过来。”


    “噢噢。”心儿点点头,给自己和婆婆都抓了几颗花生, 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说书先生身上。


    …………


    薄易没走正门,是从二楼的窗户翻进沂兰楼的。这个时候说书已经开始,空荡的长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没等他找到楼梯的位置, 就看到几个行迹鬼祟的人路过,于是下意识的闪到了隔板的遮挡物后隐藏。


    那几人不知低声交谈着些什么,走了两步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小心地闪进一间厢房。


    薄易匿在阴影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他认识,是司徒将军的亲属。


    然而司徒将军还在边境护国,他的贴身亲属却出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怎么想都有几分蹊跷。


    思忖少许,索性决定守株待兔,看看伙同的还有其他什么人。


    没一会儿,屋门从里面打开,却是月霜端着餐盘从里头走出来。


    薄易眉心蹙得越发幽深,悄无声息地欺身上前,趁人发出声音之前,低低道:“是我。”


    月霜瞪了瞪眼,有些惊讶他的出现:“薄爷?”


    不过怎么说也是暗夜十八骑里出来的,很快就敛下心神,谨慎地察看了下周围,便隐蔽地拉过薄易的袖袍,快速引人来到隔壁不远的一间厢房。


    屋子里。


    姜九黎正坐在桌案前一边品茗,一边拿着本书册在看。


    清风侍候在一侧,看到月霜进来,后头还跟着薄爷,没忍住讶异地挑了挑眉:“薄爷?您也得到消息今晚秦克耶会到沂兰?”


    薄易声音拿下面具,面上透出几分凝重:“秦克耶?”


    月霜听他疑惑的语气,不由愣了愣:“我还以为薄爷您知道所以方才拉着我呢。”


    说着对他和姜九黎禀告道:“秦克耶十分谨慎,我端点心进去时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出来时运气好,刚好走进几个启人,十之八.九是临安城里给他们做内部接应的。只可惜那几个启人我从前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薄易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是武庚烨。”


    清风和月霜异口同声:“嗯?”


    薄易来到姜九黎边上坐下,方缓声陈述道:“武庚烨,司徒将军身边的亲信,我方才就是瞧见他才觉得几分不对劲跟来的,谁想你们同我说他在里头碰面的人是秦克耶。”


    月霜脸上顿时浮上一抹始料不及的错愕:“这……这……”


    她凝噎两声,脑袋里闪过某种可怕的想法,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倒是姜九黎冷静地放下书卷,淡淡接过话梢:“目前好一点的结果是,武庚烨背叛了司徒将军,秘密与秦人勾结。”


    “而最坏的结果则是。”薄易指尖在桌案上轻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司徒将军已经叛国归降了秦国。”


    一句话扔下,硕大的屋子里哑然无声,连气氛都压抑沉默了下来。


    半晌,清风方干涩地开口道:“不可能吧。司徒一家世代精忠报国,前有镖旗将军,现有镇远将军,就连司徒夫人都是不遑多让的巾帼女英雄,怎么可能会叛国呢。”


    月霜也跟着缓和道:“是啊,倘若司徒将军真的归降了秦国,边境那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我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个武庚烨擅自勾结秦人,司徒将军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姜九黎闭了闭眼,凉寡道:“我说过,判断真相切忌掺杂私人情感,从前教你们的难道都忘了吗。”


    清风和月霜沉重地相视一眼,没再敢吭声。


    并非是他们想要掺杂私人感情看待这事,而是倘若司徒将军真的叛国,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想象和承担的。


    近日朝廷光为了暨岭一带的赈灾,就已投入血本,假若边境的太平都是虚假镜像,那么一旦内忧外患交杂,整个国家恐怕都要陷入摇摇欲坠的风雨之中。


    薄易叹了口气,沉沉道:“在铸成大错之前,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了。”


    姜九黎狭了狭眼,眸底尽现锐利锋芒:“清风,今晚就交代下去,让镜夜带着邱参、殷云即日前往洪化州,探查边境动向。武庚烨那边,你让傅朝去跟着,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马禀报上来。至于兵部老头和秦克耶……月霜,你先拿苟合之事要挟兵部夫人试试,看看她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属下遵命!”


    两人闭门出去后,薄易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和姜九黎各自斟了一杯:“我年初回朝时就觉得古怪,按理边境态势稳定,又有麒麟军负责镇守,司徒允文应当与我同一年回京才是,谁知他后来向圣上请命,想在洪化多驻留两年。现在想来,一个家中有妻子的人,却无半点恋家之情,定有旁的什么缘由。”


    姜九黎抚抚额心,接过薄易递来的酒,一口饮尽:“倘若事情真的如此,那也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可怜司徒夫人了……”


    薄易无声叹气,他们与司徒家说不上太亲近,但至少是同一辈里长大的,多少有点友情羁绊,无论谁出了事,大家心里都不会好过。


    不过,在历经七年塞外风雨黄沙的历练后,他对人情的无常冷暖早已变得麻木,是以很快就定下心神,冷静分析道:“暨岭赈灾的事必须尽快解决,那里投入了太多兵力财力,倘若秦人趁机攻打都城,我们毫无抵抗之力。”


    姜九黎淡淡应了声“嗯”,道:“放心吧,我已经派了若雨和听双去暨岭。难民有若雨救治,伤亡一定可以降到最低,至于听双,她说最近研发出了一项治水的好器械,也不知具体效用如何,暂且只能让她去试试了。”


    听双是暗夜十八骑中出了名的发明创造天才,大到战鸢机甲,小到田野庄稼,但凡她手下创造出来的器械,可以说是从军事、民生造福了大启百姓的方方面面。此番领命出发时,也是自信地言称十拿十稳,但愿能早日解决灾情归来。


    大约又坐了小半刻钟,门外小厮悄悄开门通信:“殿下,隔壁那屋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姜九黎将杯盏里的最后一点酒饮尽,起身道:“你回府么,我的马车在底下,正好捎你一程。”


    薄易拿起桌上的面具,复又在脸上戴上:“不了,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办。”


    姜九黎没有多想,径自出了屋子。


    薄易站在窗案边,看姜九黎走出沂兰上了马车离开,这才寻小厮问了楼梯方向,朝五楼走去。


    走进雅间,心儿和婆婆坐在一处,聚精会神地听着书。注意到人进来,侧身打了个招呼,便又把注意力移了回去。


    沈宴秋手上则拿了一壶青梅酒,仿佛喝出了乐趣,时不时往酒杯里满上一点,小酌一口。看到他走近,不由瞪了瞪眼,嗔怒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故事都快说完了!”


    薄易听她歪三扭四的语调,心知是有些喝醉了,上前拿过她手上的酒壶、酒杯,放得远了些,温声道:“日后我买了书再看也是一样的。”


    沈宴秋一脸不信地哼了哼,嘀咕道:“骗谁呢,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我写的东西,明明说好了一起来听,最后却迟到那么长时间,连在我面前装装样子都不愿……”说着又探身想要将酒壶拿回来。


    薄易扣住了她的手腕,言简意赅,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哄:“听话。”


    感受着腕上的冰凉指温,沈宴秋一时有些愣住了,就这么仰着脑袋看他。


    怀信的眼珠子属于很黑很黑那种,像黑曜石一般,暗暗中又透着点光亮,比起常人的眼睛,还多了些历经沧桑的深远,即便掩在面具下,也挡不住其间的悠沉。


    许是被这双眼睛勾得有些着迷,沈宴秋不知不觉间竟抬起一只手想去摘他的面具。


    指尖几乎触到漆黑面具的一刹那,薄易将她的左手也一并扣住了,沉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宴秋回过神,顿时无趣地瘪瘪嘴,将两只手腕从他掌心挣开,像猫似的趴伏到美人榻上,闭着眼卷倦道:“还没结束呢,等听完了再走。”


    薄易没应声,却从边上搬了张椅子一同坐了下来,主要是避免她不乖,又偷偷去拿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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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随着惊堂木的一声脆响, 剧集圆满落幕,整场说书可谓是将大喜大悲挥发的淋漓尽致,不到最后一刻, 大家甚至无法猜测到剧情的走向是如何。


    不同于以往咸鱼翻身、人生赢家的套路,真千金即便得到了亲情, 在爱情上依然是已悲剧结尾,她与兄长的不伦之恋无法受世人所接纳,最后兄长请命戍守边境,不幸在一场战役中战死。


    结局便是真千金在又一年的木棉花时节, 到郊外怀思追忆心爱之人。


    而假千金的支线相对顺遂很多,尽管血缘关系揭破后被赶出了国公府,但九皇子对她并非没有情谊, 将人接到身边, 经过一番虐恋情深,总算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条剧情线悲喜交错,一个先喜后悲,一个先悲后喜,全程太多的哭点和笑点如枪林弹雨般砸下, 让人毫无抵抗力,最后哭声笑声交杂一片, 从大堂的各个角落以及厢房中传出。


    心儿和婆婆揩了揩眼角的泪,还有点沉浸在结局的悲伤氛围中。


    而写出这么一本让人爱恨交织读本的原作者,此刻正没心没肺地趴在美人榻上,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大堂里的客人按照秩序纷纷退场, 发出一阵桌凳相撞的闷响,在黑夜里显得几分治愈好听,像是人走茶凉的寂静归灭感。


    心儿下了美人榻蹲到沈宴秋面前, 小幅度地拉了拉人袖摆:“小姐?小姐?”


    睡着的人在梦中蹙了蹙眉,复又自己舒展开,嘟囔一声,缩了缩身子,便再没半点反应。


    婆婆看着人缺乏安全的防护睡姿一阵心疼慨叹:“小姐难得酒醉能睡个安稳觉,我们就别叫了,心儿你帮忙扶一下,我来背小姐。”


    心儿面露迟疑:“可是我们来时没雇马车,好远的一段路呢,婆婆你腰不好,我看还是我来背吧。”


    婆婆不容置疑地敛敛眉:“不行,你力气太小,要是把小姐摔着就不好了。”


    薄易站在一侧,看两人僵持不定,声线平稳地淡淡出声道:“我来吧。”


    说着在她们呆怔之际,拎起沈宴秋的一条胳膊,松垮的搭在自己肩上,便将人轻而易举地背了起来。


    心儿和婆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走了两步,看人没跟上来,眼波平静地侧眸看她们一眼:“不走吗?”


    扔下一句话,便自顾朝外走去。


    心儿和婆婆这才晃过神,不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道上,两排商铺屋檐下的灯笼在晚风中明灭摇晃,火光时隐时现,让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熄了去。


    沈宴秋今日梳的是男子发髻,乌丝被白色的束发带高高束起,因为脑袋歪歪地靠在薄易的脖颈边,几缕发丝也顺着溜滑下来。


    温热的青梅酒芬芳从鼻尖若有若无地飘过,让这个凉爽的夜晚平添一分悸动。


    心儿和婆婆走的微微靠后,距离两人五米左右的位置,摩挲着手臂取暖,低低交谈着今年夏日的天气异常。


    沈宴秋喝了酒本就有些身体发汗,被凉风一吹,不由顿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往他颈窝蜷了蜷,轻嚷道:“好冷。”


    感受到耳根肌肤贴上的温软触感,薄易身形僵了僵,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一拍,但还是装若无事地继续向前走。


    沈宴秋被冻得惺忪地眨了两下眼,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某个人的背上缓缓移动,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怀信?”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临安人,说出口的竟是软糯的江南小调,如今再加上沾染几分醉意,透出点平日不太容易见到的酣娇。


    薄易的声音显得低低磁磁的,哄声道:“醒了?要不要自己下来走。”


    沈宴秋顿时进入贤者模式,浑身卸力地瘫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红唇一翕一阖,也不觉得难为情地道:“有点不太想动。”


    薄易没说什么,只是轻和地应道:“好,那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沈宴秋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荡在空气中的两条腿。


    凉风静静地吹,吹散天边的乌云,露出一轮弯月来,将如华月练倾泻地面,在青石砖上洒下点点银辉。


    沈宴秋倦意散去,闭了几次眼都没睡着,索性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地面的青砖,妄图达到点数绵羊的催眠效果。


    半晌,她突然开口道:“怀信。”


    “嗯?”


    沈宴秋不自在地抠抠掌心:“你读了我的书,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写的很差劲啊……”


    她这个人吧,心里一直有点小自卑,无论多少人喜欢,都很难消除掉的那种。


    “不会。”


    怀信的嗓音非常清润,像纷纷雨雾洒在竹叶上,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都从唇齿间清晰地咬准后方缓缓吐出,“倘若真的很差,我是不会读完的。”


    这后半句话说的十分诚恳正经,仿佛是为了安慰她不难过,才刻意补上的一句。


    “噢。”沈宴秋故意板着脸,还是忍俊不禁,眼角弯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忸怩矫情道,“那我姑且就相信你了。”


    “好。”


    沈宴秋没忍住抬手在他脑袋轻叩了一下:“这有什么可好的,你成日就只知道说‘好好好’,能不能换些新鲜点的词汇。”


    薄易默了一瞬,又应道:“好。”


    沈宴秋顿时被他逗得不会气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胡乱道:“算了算了,随你喜欢吧。”


    薄易想了想,这回总算把快要到嘴边的“好”字换成了“嗯”。


    沈宴秋却是逗得更乐了,肩膀笑得一颤一颤,像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自己给面子的没笑出声来。


    薄易将她往背上抬了抬,稳住人身形不往下滑,方道:“别乱动。”


    沈宴秋憋着笑意连咳数声,才见好就收地将嘴角的弧度竭力敛回来。


    末了应了声“知道了”,便乖乖伏在他肩头,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不再动弹。


    漆黑的窄巷后,有两道暗影如鬼魅般掠过,最后隐到瓦墙后,悄无声息地蛰伏。


    薄易眼眸微狭,如墨深沉的眼底蕴出潜藏的危险,微光轻烁,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在距离沈府不过二十米的小巷口,薄易停了下来,把沈宴秋交给心儿和婆婆,嘱咐人记得喝完醒酒茶再睡,便以有事为借口,先行离开。


    沈宴秋没想太多,脚步微踉地招呼着心儿和婆婆往回走,累得两人急急上前搀扶她。


    站在府门边的侍卫,不同以往的无视,纷纷贴心地上前道了句“二小姐你没事吧”。


    冷漠也好,献谄也罢,人之本性如此,看透了,也便不怪了。


    沈宴秋摆摆手,示意无大碍,专注地企图眼前的道路能变得平稳点,谁知下一秒还是看花眼差点被门槛绊住。


    在一阵鸡飞狗跳,以及心儿和婆婆担忧地惊叫中,府门总算再次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上泉苑的微光亮了亮,心儿搀着自家小姐,准备扶人穿过秘密暗道去隔壁的秋府休息。


    黑夜中,两道身形攀在墙檐纵跳,不断俯身欺近院落,眼看着就要发现秋府与沈府的秘密时,一道翩翩润玉身形横亘在了他们身前的道路。


    恰有一道晚风掠过,天边的薄雾将月光无声覆盖,万物陷于黑暗寂静之中。


    薄易负手立在高高的墙头,衣袍于风中猎猎作响,只能隐隐辩出几分轮廓。


    黑衣人动作轻顿,瞬间认出了来人就是方才在街道上与沈宴秋同行的面具男子,只是没想到自己动作的这般隐蔽,还是被对方发现。


    不妙地相视一眼,飞快做出决定,以风驰电掣之势左右拔刀围攻上前。


    薄易似乎并不急着处理掉两人,徒手不紧不慢地格挡下对面一个又一个杀招,神色浅淡之间,却是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往别处引。


    对他来说,比起杀人,如何处理落在沈府附近的尸体更为叫他头疼。


    莫名死了两个手下,只会让秦克耶越发起疑,给她带去更大的危险。


    所以,既然是他做下的事,自然也要由他来全权担下。


    短短几分钟里,三人就已交战数百来回。


    黑衣人略显沉不住气,动作也激进鲁莽不少,薄易躲闪的依然轻巧,仿佛在玩弄对方打发时间,实际却在有意无意地牵引两人,横跨过两条街道。


    被恼怒情绪占据的黑衣人,甚至没发现侧道一闪而过的“薄府”巨大牌匾。


    在无声无息中,已然落入一张薄府编织的巨大、恐怖的网。


    薄易眸底划过一道冷光,一个闪身退开,从怀里抛出一枚信号灯扔到空中。


    而早已窥到打斗声响,埋伏蛰藏在四周的薄府暗卫得到施令,瞬间出动。


    不过须臾眨眼,无数刀剑抵在两个黑衣人颈边,制服的干脆利落。


    薄易不沾染一身腥地淡淡背过身,挥挥袖袍:“直接杀了,对外只需言说,首辅大人在府邸附近夜遇两名行迹鬼祟的秦人,杀鸡儆猴。”


    “是。”一阵整齐的听令。


    黑衣人甚至来不及瞪大眼,只见无数剑光闪过,血液喷涌,紧接着两道身形软软的瘫下,浸染一地的斑驳。


    薄易进府后,暗卫明羿兀自跟在人身侧,禀声道:“爷,老先生在祠堂等候已久。”


    薄易招招手:“知道了,退下吧。”


    推开祠堂大门,屋内红烛摇曳,数十座牌位整齐地陈列在供桌上。薄家世卿世禄,世代都为大启抛头颅洒热血,这间祠堂,可以称是薄家的史册,见证了他们庞大一族经久不衰的兴盛。


    薄老先生听到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回头。手上执着一把香,抵在红烛的外焰处借燃,点好后,便虔敬地闭上眼,对着数座排位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


    薄易站在门边没动,眼底可以用淡漠来形容,看不出任何情感。


    薄老先生将香火一一在香炉中插好,这才沉哑着声悠悠开口道:“什么事让你连父亲的忌日都忘了回来,大晚上的还在府邸上空打打杀杀,惊扰那么多人。”


    薄易面不改色地将事实稍稍窜改:“晚上和摄政王殿下在沂兰商讨了一些政事,回来路上发现两个跟踪我的秦人,稍微花费了点时间。”


    薄老先生点点头,听到是因为政务耽搁,这才少了点微词,但还是严厉道:“才从边境回来半年,便把从前学来的武艺都忘光了吗?因为两个小小秦人,竟出动府里那么多侍卫。”


    薄易没有置词,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任由爷爷训着。


    半晌,薄老先生被他这不痛不痒的性子也弄得失了兴致,长叹着摇摇头往外拾步走去:“罢了,我先回房了,你与你父亲说几句话吧。”


    说着门在后头阖上,关门时产生的气流吹动两边的白纱帐,平添几抹萧瑟感。


    薄易拄在原地没动,只是眼皮抬了抬,缓缓对上最末的那个牌位,神情几近凉薄。


    一个是叛族背家的父亲,一个是亲手给父亲递上毒酒的儿子,两个人之间怎么看都无话可聊吧。


    薄易深深凝了一眼,便反身推门走了出去,不带一丝情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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