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薄易不紧不慢地放下弓箭, 对靶上的成绩并不在意,口吻疏离却又富有涵养地微微颔首:“让侍郎见笑了。”
陈决原本想着这弓又沉又钝,如果对方右手有伤, 起势时难免会露出破绽,但显然对方身体好着呢嘛, 一个左撇子把右手惯用到这种程度,简直恐怖的逆天。
干巴巴地讪笑两声,道:“大人当真名不虚传,让老朽大开眼界。”
薄易谦虚地应了声“侍郎过奖”, 突然抬眸看了眼边上一直悠悠看戏的姜九黎,意味深长地来了句:“若真要说大开眼界的话,还属当年有幸见得摄政王殿下左手射箭的天人之姿, 让薄某至今难忘。”
众人哗然, 这年头左、右撇子切换都已经那么随意了吗,一个左撇子惯用右手已经够瞠目结舌了,好好的右撇子也开始练用左手,还给不给常人留活路了。
连郝光远和虞优听了这话都有些出乎意料,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对这点可是半点不知。
作为正主的姜九黎却是蓦地哽了哽, 狭着眸刮了某人一眼:“……”
他不就是方才置身事外没出声帮衬一下么,犯得着这当儿跑来搞他?
什么天人之资、至今难忘, 说来都是扯淡。
薄易和他六岁起在太师院同出同入,那时还孩子心性,两人同为同辈中的佼佼者,难免起了一争高下的心思, 但又偏生样样不相上下。
于是两人相约了一次比武,心高气傲下都用的对方的惯用手,从弓、弩、枪、刀, 到剑、矛、盾、斧、钺……十八般武艺从头到尾比试了遍,最后状况自然是惨不忍睹。两人跟被水打湿了的纸片人似的,力道掺了棉花,轻飘飘地乒铃乓啷乱敲一顿,谁也用不顺对方的惯用手,把好好的比试硬生生变成了一场过家家。
姜九黎不喜欢浪费时间做效益不大的事,是以右手用的顺,便再也没练过左手,薄易那小子明知道这点,还非要膈应他,气得殿下当场就差冷呵一声了。
首辅大人却觉得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得加两分火候,于是将手上的那把钝弓递了过去,面上却是对陈决道的:“侍郎应该不介意将爱弓借给殿下一试吧。”
陈决哪里敢说声不,连忙哈腰应了下来。
首辅温润地笑了笑,一脸无害地对姜九黎道:“殿下,陈侍郎的这把弓不错,想来您一定会用的顺手。”
姜九黎:“……”
冷冷垂眸睨着薄易手上的弓,肉眼可见的嫌弃。
头疼地轻啧一声,隽逸的面容上大写的生无可恋和厌世感。
郝光远看他接过弓,没忍住讶异了一下,凑人耳道:“九黎,你真会使左手啊?”
姜九黎面无表情,眼底一丝波澜不起地看他:“你说呢。”
郝光远:“呃……”
意会过来的小王爷猛拍大腿,我说呢嘛,果然又是那个小白脸从中作梗!
首辅没给殿下留退路,殿下只好将弓身拾了起来,全程瘫着张脸,充满不快。
不知情的围观者充满新奇,连皇帝老儿都翘了二郎腿,伏在案上,望向这边的景象。
姜九黎默默地拉了拉弦身,感受力度。
一秒后,他抿了抿唇,侧目死亡凝视了一下陈侍郎,引得后者连连冷汗。
要知道陈决先前敢用那番话糊弄薄易,是料定了在朝为官,对方不会和自己明面上过不去,但这位摄政王殿下可不是看谁面子行事的主儿,他要真不乐意了,光一张嘴都能埋汰死人。
哈腰擦着额间的涔涔汗滴,实在没胆与人目光直视。
许久,姜九黎方拉弓起势,也不着急,就这么吊着众人胃口,慢腾腾地瞄准。
约摸是找到点手感了,还非常傲地抬手让远处的侍童将靶子距离往后移了十米。
惹得薄易没忍住嘴角若有若无轻笑,看向别处。
潜在树上护卫的清风表示看到这幕一点都不担忧,他家殿下没正统学过左手射箭确实不错,但一个能把双刀流使得炉火纯青的人,有些身体的反应早就刻到骨子里了。
这不,就在郝光远和虞优商量着一会儿某位殿下丢了颜面、下不了台,他们该如何帮人救场时,长箭破势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抵靶心。
隔着远远的距离,大家听到一声木板的碎裂,紧接着只见箭靶穿破,长箭仍势不可挡地向后疾驰而去,最后定定地钉在南向的围墙上。
“……”
场上呆若木鸡几许,紧接着爆发出轰雷般的拍掌叫好声。
姜九黎却是臭着张脸,将弓扔回了陈决怀里,虽一句话没说,但显然看得出他对这把弓的意见很大。
郝光远望着箭靶上的圆孔,咽咽口水,惊疑未定。得嘞,果然是他操心太多了,还真没见过九黎是有什么事做不到的。
姜九黎射完这箭,便旁若无人地离了围场,没走几步就察觉到身后清风跟了上来。
斜眸睨人,有些不待见:“不是让你护在薄易身边么。”
清风耸耸肩,没想到殿下被薄爷坑了一把,还不忘惦记人,解释道:“薄爷右手的伤估计开裂了,属下想着一会儿带若雨过去给他包扎。”
姜九黎冷哼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添了一句道:“过一个时辰再带若雨去,让他多疼一会儿。”
清风被自家殿下的小脾性逗得几分好笑,唯首应下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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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晨间的箭术大赛浩浩荡荡地拉下帷幕,小儿组中七殿下夺得头筹,十一殿下位列第三,小太子则名落孙山。
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并列及冠组第一的佳绩,这让皇帝有些许发难。
他只准备了两颗长生丸,一颗给了小儿组的七儿子,剩下一颗却不知该颁给弟弟还是首辅。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再熬制一炉给人补上,就听两人低着声“相亲相爱”地互相谦起让来了。
弟弟:“你不是受伤了么,正好吃颗长生丸补补。”
首辅:“不敢当,殿下乃国之栋梁,大启不可一日无殿下,理当由殿下服下这颗长生丸。”
弟弟“呵呵”两声,不容置喙地下了最后通牒:“薄易,这是本殿的命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首辅:“……臣领命。”
虽然全程目睹两人相互推脱,甚至都没碍着他在场委婉一点,皇帝表示自己脆弱的心灵有些受伤,但最后给人嘉奖时还是非常兴致高昂。
薄易面带沉重地接过这份无法拒绝的厚奖,尤其是听皇帝老儿对他祝愿什么“千百年后希望你我还存于世间,做永远的君君臣臣”,内心更是复杂无比。
天子所赠,自然没有丢弃的道理。不过才到台下,便想出了法子,径直朝小太子走了去。
小太子以为师傅是因为自己没得成绩,特来教训的,蔫蔫地冲人行了个礼,主动认错道:“师傅,是孤让您失望了。”
薄易摸摸人脑袋,一本正经地宽慰道:“殿下还小,此番表现已属不易,为师欣慰,故而这是特意给您的嘉奖。”
小太子眼睛一亮,没想到没拿到名次也会有嘉奖,抬眸看到是头筹才会有的长生丸时,心中更是难言地感激澎湃,郑重地接过瓶子,慷慨激昂道:“多谢师傅,孤日后一定不辜负您的教训和期望!”
薄易耐人寻味地笑笑:“殿下是个好孩子。”
姜九黎远远瞥见这幕,啧啧两声,这蠢侄子当真是被人蒙了拐了骗了都不知道,无言摇头,甩着袖袍背身离开。
……
热身赛结束,众人午间用了膳,又加以小憩,便开始了夏猎期间的重头戏——狩猎。
因为摄政王每年对这事儿的干劲都没有那么足,所以也算是给了大家施展身手的空间,从年迈的臣子到年幼的皇子皇嗣,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随着皇帝的发令,无数马儿挥鞭崩腾而出,这个时候大家心中念着的不仅是头猎的赏赐,更是为了其间的无上荣耀。
虞优一天下来都没怎么补过眠,骑在马背上颠簸到生不如死,郝光远数次要等他,都被他摆摆手赶走,打算马群散了,便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偷懒。
山海林很大,没过一会儿马匹就分散稀疏开来,虞优见已经脱离了围场的视线,便吁声让小棕马把步子缓了下来。
正值未时,马儿脚蹄踏在石子上也嫌烫人,再加上饥渴难耐,便主动载着主子,往有水源的方向跑去,等虞优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时,已经不记得回去的路。
无奈之下,只好到溪边洗了把脸,等马儿饮足水,这才慢悠悠地牵着绳,打算找块阴凉地儿先熬过午间最热的时候,再看能不能好运逮到老熟人将他捎回去。
耳边瀑布声渐响,虞优将马栓在了树边,便自顾朝瀑布走去。
漫天的水汽氤氲,给人带来一丝凉意。
二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却发现清泉边某团缩在树荫下的不知名物体有些异常,定睛一看,低矮的枝丫下有一双玉足露在外头,正泡在溪水里没有动弹。
他惊吓地往后退了两步,靠,他这不会是遇到了野外抛尸现场吧?
第42章
沈宴秋夜里没睡两个时辰, 就被帐篷外的动静吵醒了。
大伙儿也不知道哪来的激情,一身的活力消耗不尽似的,一早就商量着今日的活动安排。
沈宴秋兴致缺缺, 跟婆婆和心儿知会了一声,便拿着两个大饼, 决定找别的地方继续补眠。
作为一个不耐晒的生物,昨夜那个天然大瀑布自然成了她的首选之地。
好在地方不算太远,走了小半个时辰,寻了块树荫较矮的地方, 便脱了鞋袜泡在水里,躺草地上睡了起来。
睡得正憨,感觉头顶的树影挪了挪, 天光借着缝隙间投到眼睑, 她微刺地抬手挡了挡,睁眼望去,被映入眼帘的那袭红衣搞得有些懵。
“虞少主?”
只见虞优提着根木棍,正小心翼翼地挑着矮灌木的枝叶,看到她后脸上表情同样困惑不解, 呆呆道:“你怎么会在这?”
沈宴秋表示她也想问对方同样的问题,说来两个人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也不记得确切是从哪日起,他便不再到童话镇来,如今在荒郊野岭遇见,不得不说非常意外。
默默从草地里坐了起来, 移到边上树荫较高的位置,侧着脸与人直视道:“跟书坊里的大家伙一块儿出来玩,你呢?”
虞优表情显得有些别扭, 将木棍扔到一旁,忸怩两下,便到她边上一道坐了下来。
他之前只见过她一回女装的模样,却也是蒙了面纱若隐若现。如今正式看她梳着女儿家的发髻,穿着妍丽的水蓝色衣裙,喉间莫名几分哑,也不敢直看。
垂着脑袋看地上的青草,上手拔了几根,缓解心间的微妙拘谨感:“今年皇室夏猎的围场改筑在了山海林,方才和众人散开狩猎,马儿不自觉跑到了这处。”
沈宴秋慢吞吞地点头,回想起之前婆婆似乎提过东南风的林子被富人包了,顿时了然过来。
正好感觉腹中有饿意袭上,便拿了块事先准备的饼,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虞优等半天,也没见她质问自己为何说话不算话再没去找她,而且还悠哉悠哉地啃起饼来,感觉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闷闷地不开心,而她却从未在意过。
不快地将草根扔进溪流里,道:“你就不问问我这几日去做什么了?”
沈宴秋讶异地侧眸看他一眼,不懂他这莫名小委屈的语气是由何而来:“虞少主家大业大,日理万机,酒楼中自然有打理不完的事物。”
虞优憋闷:“我不来找你,你便不曾想过主动来找找我?”
童话镇和风满楼统共不过百米的距离,他站在雅间的窗口就能看到书坊门边的景象。每天看着这个女人在底下进进出出,但从未见她向酒楼这处望过一眼,当真是无情。
沈宴秋沉默些许,缓声道:“虞少主,我以为我们只是萍水之缘,您对我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过了也便过了。”
她承认早初确实有些习惯虞优在身边不停晃荡的感觉,但她不至于错把陪伴当喜欢,况且这么多年的独行生活,让她已经可以很快适应每个人的出现与消失。
虞优被她这话弄得有些哑然,低低道:“喂,沈宴秋,本少爷难得几回真心,你说这样的未免太伤人了。”
沈宴秋悠悠叹了口气,将吃了一半的饼包回方巾里:“虞少主,您扪心自问,对我到底有几分欢喜,难道不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姑娘,这才看上了我这个可以凑活的?”
虞优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他早初确实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沈宴秋没理会他的反应,将脚从溪池里捞出来,随意拿裙摆擦拭了两下,一边穿鞋袜,一边自顾继续道:“而且您显然是不服管束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厌倦有人在一旁绑缚你的生活……像您这样张扬的主儿啊,就该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若被我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摊上了,那才是真正的没有幸福快乐可言。”
她说着站起身来,抱起地上的面饼和水壶:“好了,我先回去了,您不是还要狩猎吗?好歹也是皇室的赛事,您懒归懒,也稍微做足面子功夫。”
虞优被她说得那番话搅乱一池心水,眼看人就要走开,连忙跟上:“喂,你甩开本少爷一人要独自去哪!”
沈宴秋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耸耸肩坦直地看他道:“自然是回自己的驻营地去。”
虞优踌躇,咳着声别扭道:“本少爷迷路了,你可否先带着本少爷一块儿……”
沈宴秋默了默,秉着自己昨晚才迷过路的同理心,于是答应了下来,两人便安静地沿着溪流,朝下流走去。
一路上二爷心事重重地想了很多。
他从前一直觉得两口子过日子简单随性点就成了,你不需要太搭理我,我也不需要太搭理你。
不过是凑张桌子吃顿饭,盖张棉被睡个觉,哪来的那么多歪歪扭扭大道理,是以觉得只要找个通情达理、不烦人又有趣点的姑娘做媳妇就差不多了。
现下他虽找到了这样的姑娘,但对方显然不太苟同他的理念方式。
说实在,他完全有自信可以做到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始终如一,但却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对之加注生活所有的重心,而这恰恰是对方所想要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冷静思考一下,再给人姑娘一个交代……
两人没走到驻营地,便看到吉云猫着腰躲在一根树后,在不远处的平地上设置了陷阱,正屏息凝神地看着兔子如何一点一点往箩筐下靠近。
眼看兔子对筐下的胡萝卜嗅了嗅,露出白牙一咬,便触动机关,被箩筐罩在了里面。
吉云兴奋地上前把兔子捞了出来,也是这当儿才注意到远处的沈宴秋,兴奋地冲人招了招手,看到后面的虞优时愣了愣,却没多说什么。
沈宴秋往营地看了眼,感觉没什么人烟,问道:“其他人呢?”
吉云道:“大家都散开捕猎物去了,打算晚上做个烤全宴!心儿和婆婆应该也跟着厨娘摘果子去了,您回营地坐一会儿,大家应该一会儿就都回来。”
沈宴秋应下,便领着虞优往帐篷的方向走。
适逢两个书坊里的小厮提着笼子满载而归,一个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营地:“咦,段老板呢,不会也去抓野物了吧?”
另一个道:“估计是去找公子了。”
提到这处,两人便像是打开话阀,源源不断地继续聊了下去。
“哎,你说老板对公子那般好,公子似乎也有那份情谊,两人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另一个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大伙儿都那么喜欢公子,让她做咱们书坊老板娘再合适不过了……只可惜,段老板总不愿迈明那步。”
他说着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估摸着啊,段老板还是没忘记江家的那个表小姐……”
那个做出疑惑的表情:“可这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当初也是表小姐弃段老板而去的……等等,经你这么一说,我发现公子和表小姐模样似乎确有六分相像……”
“可不嘛,段老板当年为了表小姐上京,从此便再也没回过渝州。三年半前的那个雪夜能救下公子,以及后来倾心倾力地为公子办书坊,售杂志……恐怕都是源于与表小姐的那几分相像。”
“那公子这不是太可怜了嘛……”
沈宴秋没再听下去,便径自转身,朝空寂的林子深处走去。
虞优听了这些心中难以言喻的震惊,远远瞪了那两个多嘴的小厮几眼,来不及在心中恨恨骂上几句那个姓段的斯文败类、厚颜无耻,担心小姑娘想不开,赶忙追了上去。
许是枝丫踩出了些许声音,引得那两小厮侧目望去,顿时被看到的身影傻住了。
“完了,那,那不是公子吗……”
虞优跟着沈宴秋走出很远,全程只敢看着人脸色小心行事。
但看她神色淡淡的,不喜也不怒,完全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担心人憋出病来,只好蹩脚地开口安慰人道:“你别难过……你很好,段老板欣赏不来你,是他没眼光。这年头连话本都不带玩替身了,他还敢那般对待你,是他道貌岸然,是他禽兽不如……”
“我虽不懂方才那个小厮为什么说段老板是为的你办书坊、售杂志……但倘若你喜欢,小爷我也一样可以为你做这些,而且小爷绝对是只为了你一人,再没有旁的心思和目的。”
虞优小心翼翼地说完这番讨好的话,只求人心里能放开点,别再那么难过,却是听她淡淡出声来了句: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个江家表小姐了。”
虞优怔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沈宴秋踢踢地上的石块,耸了耸肩,心想没什么大不了地扯开嘴角轻笑。
与书坊上下的小厮侍从相识三年有余,她知道他们中有大半都是当年从渝州跟着段老板一同来京的。她虽不常呆在书坊,但时间久了,总会有听到这些墙角细闻的机会。
是以这么长久以来,因为知道他心中尚有牵存之人,一直不敢加以靠近,直到近些时候在书坊帮忙做活,以为与人又靠近了一些,这才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是……
她悠悠长叹,像是在感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只是我没料到,那个江小姐会与我生得相像,这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段老板保有的知遇之恩显得有些可笑……”
看,人家并不是多瞧得起你才帮你,而是因为你长了副差不多的皮囊。
虞优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莫名一刺一刺的抽疼:“行了,别笑了,你这样很丑。”
沈宴秋耸耸肩,也不在意他那讨打的话。
可能是一开始抱的期望就不大吧,所以伤心时也不会真的有伤心的感觉。
也罢,反正她也不欠段老板的,这些年来,即便是六四开,她也没少给人挣钱,管他起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帮扶自己……
只要不欠,什么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意思就是说,段老板是秋秋的白月光,但段老板心中另有白月光QAQ,这下大家应该知道为什么之前秋秋对段老板的态度那么不明朗了吧。感谢在2020-01-07 21:28:19~2020-01-08 21: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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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段老板顺着婆婆和心儿指的方向寻出老远, 也没觅到人影,只好半路折返。
回到驻营地,便看到沈宴秋和虞优并肩坐在溪边的一块大岩石上。
沈宴秋手里攥了一把石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溪里扔,边上虞优不知在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 还不忘拿折扇给人扇风。
夕阳的余照从他们身侧披泻映流而下,一个清冷如水,一个张扬似火,眉眼轮廓间都镀上了一层烟色, 静谧而又无限安好。
他伫在树下凝视许久,方出声唤道:“宴秋。”
虞优听到声音,松懈的神经顿时牵了起来, 像是不小心踩到丛林机关, 说不出的危机谨慎感,下意识地看向小姑娘,眸底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心。
沈宴秋却跟没事人一样,侧眸望去, 还晃了晃没握石子的那只手,跟人打招呼道:“段老板。”
段老板向他们这个方向走近几步, 目光定定地落在后头的虞优身上,清润的嗓音显得几分沉:“虞少主怎会同出现在此地?”
虞优耸耸肩没个正行,吊儿郎当地拖长了调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自然是上苍的指引和安排让我在此与段老板相见。”
沈宴秋没忍住眉梢轻扬地瞥了某人一眼,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看向段老板时已经尽数沉敛了下去,温声解释道:“虞少主原在附近的围场狩猎, 不慎迷路到了此处,宴秋擅作主张将人留了下来,段老板应该不会怪罪吧。”
段老板颔首,温润疏离:“自然。”
好在正在火堆边烤食的吉云适时跑来叫段老板,这才解救了三人难言怪异的境地。
目送着段老板的身影从视线中远去,沈宴秋脸上佯装出来的那点礼貌温和这才瓦解消散,百无聊赖地又拨了颗石子朝溪里扔去,道:“喂,你什么时候回去,消失那么久,那边的人不会担心么?”
虞优不甚在意,看她不热了,将折扇插回腰间,双手抵在身后的岩石,懒洋洋地仰头望着夕阳的天空:“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本少爷不见,派人来寻。”
说着想到什么,“欸”了一声搭腔,桃花眼悠悠上扬,歪着脑袋看人道:“今儿的晚饭你可得给小爷包了,指望他们接我回去,小爷估计得先一步饿死了。”
沈宴秋面露凝重地看他,觉得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你又不是没在书坊里用过膳,我自己都未必能抢食到点吃的,哪有那个能耐给你也留一份。”
虞优“啧啧”两声,同情地抬手搭在她脑袋上,没什么力道,就是这么放着:“要不一会儿那边找来了,你跟着小爷走?想吃什么爷都可以给你整来,没人跟你抢。”
他说着看了眼显然人数大于帐篷数好几倍的营地,也不知道这种大通铺到底是怎么给人住的,补了句:“而且小爷可以让你睡个软软的觉,没人挤,也没人吵。”
咳,当然,还得排除一下昨夜那样有刺客闹的特殊情况。
沈宴秋一个爆栗弹开某人没分没寸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下手没轻没重:“别了,我自己在这儿挺好的。”
虞优瘪瘪嘴,没再强求。
他就是有些担心,怕她一个人了会胡思乱想,他跟在边上虽帮不了什么,但至少不需要她强颜欢笑地伪装。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篝火边飘来烤肉的阵阵香气,融进夏夜的风,催人食欲。
心儿和婆婆帮着厨娘们翻转火架上的烤鱼、烤肉,眼睛却是时不时瞥向溪边。
她们傍晚间回来时,就看见自家小姐和一陌生男子坐一处闲散地说着话聊天,心中百般好奇,却又犹豫不敢上前。
后听闻边上大家八卦,才知那位红衣的是风满楼的顶家少主,前阵子火热地出入书坊追求自家小姐,只是不知今儿在这山海林中是打哪突然冒出来的。
心儿自从先前得见摄政王殿下一面,已经坚定地站定他和自家小姐,谁想今儿又冒出一个来头不小的虞家少主,不由几分动摇。
因为隔得远远的,也看不清面容,是以一直翘首盼头,直到段老板叫她去给小姐送吃的,这才拍拍脑袋,惊觉自己忘了这么一个好方法。
盛了满满一盘烤肉,备好小刀餐具,这才小心翼翼地端送了过去。
“小姐。”
心儿远远唤了一声,临到近处,却是说不太出话来了。
若说摄政王殿下圣净似雪,那么虞少主一定张扬似秋日的枫叶,不论是微勾的眼尾,还是轻挑的眉梢,都彰显着十足的肆意狂魅。
果然方才那些厨娘说虞少主老少通吃、京中女子梦寐爬墙对象的话诚不欺人。
心儿敛下心头的激动,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餐盘呈了上去,格外有眼力见地不再打扰人:“小姐,您和这位公子先用,倘若不够再叫我。”说着便蹭蹭跑远,动如脱兔。
沈宴秋将岩石上的盘子朝虞优的方向推了推:“喏,方才你便嚷嚷饿了,快吃吧。”
虞优慢条斯理地拾起小刀切划,动作格外好看,不经意地问道:“为何其他人都唤你公子,刚刚那个丫头却是你小姐。”
沈宴秋一边拆开包着面饼的方巾,一边道:“那是我家小丫鬟,不是书坊里的。”
虞优“噢”了声,把叉了肉的小刀给她递去,动作自然无比。
沈宴秋拿起下午啃了一半的饼,摇摇头道:“不了,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虽说她这个人平日无油不欢、无肉不欢,就连炒青菜都会让婆婆多放些肉丝进去,但今日确实提不太起什么兴致。
虞优沉默地看她两秒,将小刀一并扔回了盘里,拍拍手,拿起方巾上剩得另一块面饼,放嘴边重重咬了一口。
啧,都硬得跟块石头似的了。
二爷表示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粗糙”的粗粮,咬在嘴边都嘎吱脆了,要不是牙口好,估计够呛。
沈宴秋侧脸看他,月光在溪面投下静静的倒影,某人平日一言不合就嘚瑟嚣张上天的模样此刻都显得顺毛了许多,没说什么,只是将脚边的水壶朝他那处近了近,便顾自啃着面饼。
篝火边的众人吃饱喝足,再次哄闹了起来,有围成圈跳舞的,有亮开嗓一展歌喉的,连吴管事也拿出看家本领,中气十足地拿着一把陶埙吹了起来。
就是在这时,浩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看见一纵列的马匹在溪流对面的河岸停下来。
数十匹马呈一字排开,后头还聚了无数侍卫。
为首那位身穿白色华服,修眉长眸,恍若众星捧月地出现,让天边的月都为之黯然失色。
座下的白马毛色纯净,一尘不染,就这么于高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岸,隽然的面孔清凉似夜。
围在篝火处的众人简直看呆了眼——
夭寿了,何几曾时这般天人的面孔都是成群结队扎堆出现的!
除去为首白衣的绝色风华,后头身着黑色劲装、清一色排开的十八位男女也是千里挑一的俊容美貌。
一个个坐在骏马上,恍若天人护着神子降临下凡,圣洁恍惚得让人觉得几分不真切。
郝光远驱着马从后头绕到前面,没看清眼前的光景,嘴上还问道:“如何,有虞二留下的痕迹没?”
沈宴秋还保持僵硬的姿势,默默地“咕咚”一声吞下水,将水壶拧紧,侧目对边上的人道:“应该是来寻你的。”
虞优没骨头似的抬了抬手,向对岸的人招呼道:“九黎你这速度不太行啊,小爷等得花儿都谢了,差点以为我今儿个要风餐露宿了。”
清风没忍住在后头暗暗腹诽,二爷亏得敢说,他们此番狩猎的范围明明在围场以西北,他倒好,也不知哪来的能耐,竟跑到了相反的方向来。累得他们把所有地方都搜察了一遍,最后才扩展范围,在瀑布边发现他丢下的小棕马,沿着溪边一路寻找,瞧到这处有炊烟,才寻了过来。
郝光远策马来到前头,听到虞二的话腔,正想吐槽两句真够不让人省心,却在看清他边上坐着的倩影时愣了愣,呆呆出声道:“沈小姐?”
他不解地看向虞优:“虞二,你们怎么会……”
虞优默了默,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跳下岩石,掸掸袖摆,面上难得染上几分严肃,道:“回去再与你说。”
二爷素来坦荡惯了,唯就一件事隐瞒许久,甚至算来有些不厚道。
他明知郝哥儿早初对小姑娘的心思,但这段日子以来都故意忽略这点,倘若不是此番被直接撞见,他也不知自己到底何时才会跟人摊开一切。
抿抿唇,想着回去再与人好好解释,届时要打要骂都由着对方来,但让他就此放下小姑娘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旋过身,看向还抱着膝在岩石上不知神游哪处的小姑娘,低声道:“确定不随我一处走?”
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火光下的段老板,很是不放心。
沈宴秋摇摇头,点点下巴示意对岸道:“你快去吧,他们好像找你很久了。”
彼时由侍卫牵来的小棕马已经淌过水,朝他这处跑来。
虞优抿抿唇,深深地凝她一眼,起身上马,红色衣摆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长弧。
轻呵一声“驾”,马儿跑向了对岸,与岸边的人马并做一列。
如水的月色下,姜九黎清泓似的眸光从沈宴秋身上掠过,牵过马绳,沁凉的声线道了句“原路返回”,朝后方折去。
剩下的人马听令,整齐有序地紧跟而上,宏伟浩荡。
第44章
就这么一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神仙人马, 难以避免的成为了书坊上下津津乐道的话题。
众人对来者身份猜测纷纷,唯有心儿一个清楚点底的。不过念着普通百姓理应不识这等尊贵身份的人,是以一直没敢吱声, 生怕说错话给自家小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宴秋目送那群人离开,有些不太懂一个个的临行前为何要对她投来那样奇怪的目光, 搞得像是什么纠葛狗血清宫剧一样,一阵莫名其妙。
没做多想,拍拍裙裾起身,跟心儿和婆婆知会了一声, 便提前进了帐篷休息。
今日的她显得有几分沉闷和寡言,和平日跟大伙玩乐在一处的闲散性子很不一样。就连吉云唤她要不要一起玩骰子,她也摆摆手淡声拒绝。
下午嚼舌根的那两个小厮不安地交换了下彼此视线, 看着火光交错中, 神情略显晦暗低明的段老板,不知要不要将事情坦白。
……
为期三天两夜的团建活动就此结束,沈宴秋难得动了真的开始为自己重新制定起未来的规划。
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追求,钱挣够了,便开始安于现状, 老老实实地保持稳定更新,也不追求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世之作, 也无意再去折腾自己往更深层次的方向发展。
不过现下有些不一样了,她起了想要从书坊脱离出来的小心思。
可能只是为了那潜意识里作祟的自尊心,无法接受一直以来所受到的照拂都源自一张相近的面孔,也无法释怀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得益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睹所给予的恩惠。
即便显得有些矫情, 即便需要迈出舒适圈让事情变得复杂不容易,她还是决定尝试一二。
虽说不至于另找出版的东家,但她决定把业务拓宽一些, 至少让自己日后不仅依附于童话镇生存——最后思前想后,决定从最接地气的“说书”项目开始。
写作者最不乏的便是脑洞,她近年来保持一年一本的出书速度,其实额外攒了不少未成型的故事大纲设定。
向段老板一连请了数日的假,总算把一本“真假千金”题材小说的上半卷落笔完成。
有了自荐的稿子,接下来她愁的就是该物色哪家说书的茶楼、酒馆,作为自己推广合作的对象。
因为对临安城的盛况不是很了解,她私下找来虞回试探地问起。
这一问便问到了正主。
虞回这几日一直与沈大小姐玩在一处,是以没少跟着人往锦绣山庄和沂兰楼跑。而这沂兰楼正是城中的听书盛宴,此楼将从早到晚营业的八个时辰划分成八个场次,里头的说书人都是些鼎鼎有名的文化大儒,讲书内容涉及史学、天文、地质、民间怪谈……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跟现代的百家讲坛有异曲同工之妙,其间也有不少说书人因此成就自己的名声与人气,在民间备受欢迎的,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人气第一说书楼。
虞回和沈宴秋坐在街边露天的面馆,一边没什么吃相地吸溜着米线,一边给人事无巨细地科普了一遍,最后问道:“秋哥,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呀?”
沈宴秋饮了杯茶:“没什么,就是近日闲来无事,想找地方打发打发时间。”
虞回点点头:“那你到时候记得赶早一些,那边的雅间、厢房大多被京中的富人子弟提前包了,底下大堂也总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是罕见的上层人士与下层人士混杂之地。按你这小身子板的,我还真担心你占不到位置!”
她说着突然暧昧兮兮地笑了一下:“不如我叫我二哥陪你一块儿去吧?”
沈宴秋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无奈道:“虞回,我跟你哥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就别开玩笑了。”
虞回本想反驳连传家玉佩都送了,怎么可能不是那种关系,但转念想到自家哥哥这段时间确实对秋哥疏于照顾,而且夏猎回来后整日整日地往郝哥儿的南阳府跑……
不知想到什么,她惊吓地捂住了嘴,靠,兔子也不带这样吃窝边草的,她哥现下不会又是看上光远哥了吧???这也太朝三暮四了!!!
突然间对秋哥涌上无尽同情,拍拍人肩膀:“秋哥你别难过,我知道近来是我哥对你冷落了,你且待我回去为你好好做主。”
沈宴秋也不知道她又脑补了什么小剧场,心累地捏捏眉心,道:“不说我的事了,聊聊你的,你和南卿小姐现下关系如何?”
虞回也是个心性不定的,一下子就被她带偏了题:“南卿小姐极好相处,可惜就是藏得严实了些,我至今都没能套出她是巨先生的蛛丝马迹。”
沈宴秋摇摇头,由衷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般了无破绽,其实正是因为她并非巨先生。”
虞回犹疑地摸下巴:“若非南卿小姐,那总不至于真是首辅大人吧……虽说首辅大人才气非凡,但他一个在沙场征战七年的人,哪有那样的细腻心思,在书里把我们女儿家的所思所想揣摩如此透彻的。”
沈宴秋单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方向:“我早跟你说过了,真正的巨先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虞回盯着她愣了两秒,接着又是大笑开来:“秋哥,您同一个笑话都开两回了,都不嫌腻的吗。”
沈宴秋:“……”
小妹妹,你日后一定会为自己此刻的天真无知感到后悔的。
和虞回分开后,沈宴秋便独自去了沂兰楼,地方不远,隔了两条街,坐落在湖边。
不同于风满楼的豪气显贵,大约五楼高,素朴雅致,沁满文人雅客之息,湖畔停有船只七八,渔家三两,楼中时不时传来拍手称赞的叫好声。
因为未时的说书剧场已经开始,是以这个时间没什么进出的百姓,大多老早候在了大堂,点上两盘花生,只等中场休息时间一过,便开始听书。
她进楼时,说书先生正好卖起了关子,引得底下听众目不转睛,好奇不已。硕大的厅堂安静地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精彩情节。
随着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又惟妙惟肖地比划着手往下讲,在底下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沈宴秋虽只听了两句,便反应过来是类似聊斋志异的人鬼相恋情节,百姓对鬼怪本就敏感,是以一个故事听得险象环生。
大堂招待的小二看到客人,机敏地迎了过来。
“这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因为在沂兰楼跑堂多年,也有了招待的经验,穿着普通的平民基本往大堂空位引即可,而穿戴不凡的,则需多问一句,是否需要楼上的厢房与雅间。
沈宴秋没急着应答,视线淡淡从四周扫视了过去,把茶楼的环境和听书人的类型在心中考量分析了一遍,这才温声和气地冲人道:“小哥儿可否带我见见你们的老板。”
小二面露犹疑,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看他打扮非富即贵,不敢轻易招惹,于是保守起见道:“公子在此处稍等片刻,容我先去禀告我家管事。”
沈宴秋颔首,看人走后,左右寻着无事,便在过道空置的长椅坐了下来。
因为沂兰楼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座无虚席,茶楼的主人也采取了开放的姿态,寻常百姓中即便占不到座的也可自己搬来长椅坐在过道处,只需不扰乱厅堂秩序,便来者皆是客。说来比起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包容宽纳许多。
沈宴秋等了小半盏茶时间,小二便将她迎到了五楼的雅间。
“公子,这便是我家管事——月当家。”
沈宴秋看着屋内背对而立的人影愣了愣,倒不是讽刺人,而是真的有些惊讶。虽说大启比历朝都推崇女性地位,但她确实是第一回 见识到这么大型的茶酒楼会是由一个曼妙女子主持掌管经营的,还不是青楼老鸨。
小二退下后,立在窗边的女子才旋过身来,沈宴秋下意识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好似在哪处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显然对方也跟她想到了一块,看到她后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月霜来到桌前给人倒了盏茶,笑意盈盈道:“姑娘坐吧。”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蹙眉,她自认自己男装扮相无懈可击,很少被陌生人直接察觉。但转念想到这位经营人流量最广的茶楼,每日见过的人少说也有成百上千,想必其中不乏像她这般女扮男装的,是以练就出一双眼力。念及此,没再多想,落落大方地就座。
月霜给对方倒了茶后,转给自己斟了杯酒,小酌一口,语气亲和道:“不知姑娘找月某有何事商讨。”
沈宴秋将袖中的书稿拿来了出来,平摊在桌案上:“有笔生意想与月当家合作。”
月霜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尾腔悠悠上扬:“此话怎讲?”
沈宴秋将书稿朝对方的方向移了移:“这是我写的说书稿,目前只有上半卷,如若月当家应允,在下可确保此书内容在贵茶楼首发,但也要求茶楼将每日戌时的说书时间腾给在下。”
月霜眉梢轻挑,翻开书稿看了看,原本只想看个大概,谁想真的起了猎奇心,直到一刻钟后方将书稿放下。
她指尖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缓声道:“月某承认姑娘的故事极有吸引力,不过戌时是茶楼每日客流最广的时间,姑娘先前在楼里并无名声的积累,月某担心客人不会买账……不如先安放在旁的时辰,试验效果?”
沈宴秋笑了笑:“月当家只需放出消息是巨先生的新书力作即可。”
此言一出,月霜姣好的妆容出现片刻崩盘:“您,您就是……?”
沈宴秋不遮不掩地颔首,既然动了合作的念头,那么这些基本的也就没必要再隐瞒。
月霜全然忘了还要和主子商量的那层程序,当即拍下桌子敲定:“一切好说!巨先生的书稿月某全部收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趁着今日便把书契一并立了吧。您看看如何分成比较合适?七三、八二?……罢了,我们茶楼收一成利即可!”
第45章
月霜实际是暗夜十八骑中的一员, 幕后主要负责情报管理与民间文化传扬,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为组织背后的运作提供资金来源与支撑。
没办法, 她家主子为官廉正、两袖清风,但又控制不住娇生惯养的性子, 花钱如流水,再加上手底下要养的人太多,以至于十八骑上下老小到头来都只能靠这家茶楼养活。所以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精打细算,好实现茶楼经营的利润最大化。
一般来说, 与他们茶楼签书契都是按照雷打不动的八二分成,茶楼八,写书人二。但此番与巨先生签下的一九分成, 让出的还是黄金时间段的戌时, 这直接导致茶楼在未来的一年里至少要流失上百两的黄金。
然而此刻的月霜还在为自己能把巨先生拉拢过来的决定感到沾沾自喜。
要知道她绝对是巨先生的死忠追求者,从第一本杂志追起,即便是外出任务期间也是风雨无阻,有时趴屋檐上窃听,有时在草丛里埋伏, 都会情不自禁从怀里掏出读本追读,导致一同做任务的镜夜经常对她无语至极。
本来呢, 她完全可以动员一下身边的十七位小伙伴们,偷偷嗦嗦地把巨先生的身份调查出来,上演一场硬核追星。但后来想着有点违反职业道德,主要是十七个小伙伴也不听她使唤, 只好作罢。
如今老天听到了她的心愿,就这么把巨先生活生生放在了眼前,让她砸多少钱也要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嗑啊!!!
月霜笑眯眯地把书契收好:“巨先生日后若还有旁的什么要求想起, 大可跟月某提,我们可以另外补上。”
沈宴秋对对方提出的优厚待遇,全程处于半凌乱的状态,听言又对这般骚操作有些窒息,书契都立完了,还能临时添条约?不怕被她坑死?
“多谢月当家好意,这份书契在下很满意,无需再改。”
月霜亲近道:“我与巨先生年岁相差不多,就不必当家长当家短的唤,往后叫我月霜便可。”
沈宴秋也不忸怩,想着对方知道自己女子身份,便落落大方地报了真名,预祝合作愉快。
月霜知道先生姓沈,早初还是因为夏猎那晚全员搜寻二爷时南阳小王爷的称呼,当时见着先生只当是二爷看上了哪家天仙姑娘,谁想缘分这般妙不可言。
她自然地转换了称呼:“那沈小姐,我打算五日后再推出您的说书稿,中间几日用于民间的推广宣扬,您意下如何?”
沈宴秋点头:“一切听从贵楼安排。”
两人商量妥当,月霜便将人往外送,顺便介绍了下隔壁的空置厢房:“这屋子长年空着,您日后若是想来听书,便到这处,茶水点心皆免,就当做跟自个儿家里一样,我会好生跟下人们交代下去。”
沈宴秋没多想,只当是售后服务的一部分,感激应下。
月霜美滋滋地将人送走,这才惆怅起茶楼缺了这么大笔收入,届时要如何跟主子交代。
头疼地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步,最后当机立断地决定到宫里找几位好友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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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辉殿屋檐,排排坐了四个身形。
其他人都外出做任务去了,月霜只好针对性的逐个入手。
她故作坚忍地拍了拍大腿,饱含深情地缓缓道:“姐妹们,我们相依为命十数年,上刀山,下火海,历经无数磨难……如今同甘共苦、见证真情的伟大时刻终于到来了!”
边上三个大老爷们:“……”
只是一秒,三人动作齐整地刮她一眼,异口同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月霜被悖了面子也不恼,拂了拂额侧落下的细发,小心翼翼道:“咳,那个什么,小妹我接下来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手头会紧,不知道哥几个能不能江湖救急,通融一下?”
清风狐疑看她:“你想怎么通融?”
月霜戳戳手指:“就……咱接下来一年的月钱都砍半给如何?”
十八骑的月给都是经由她手发放,只要将哥几个说服了,就可以在无需告知主子的情况下,把那笔漏洞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
三人听言当即炸了:“不可能!”
搭档镜夜不可思议地摸摸下巴道:“你把沂兰楼经营垮了?连大伙儿的月钱都凑不齐?”
若雨老道地双手环抱于胸,越想越严峻地摇摇头:“老子的药房还建到一半正愁钱两呢,不行,我要跟殿下告状去。”
月霜连忙将人按坐了回来:“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姐妹有难,帮个忙不行嘛。我就不信你们这么多年没藏点小金库,若雨你随便把你研制的药丸卖掉两瓶,至于镜夜,你收集来的那些刀刀剑剑,哪个不是有市无价,一大堆人哄抢……”
镜夜一把将人脑袋抵开,不留情面地别开脸道:“滚蛋,别把主意打到我珍藏的爱剑身上。”
月霜“呜呜呜”地做出假哭状,将目光瞄准向清风,求救意味明显:“大哥……”
清风挠挠脑袋,吃难道:“你在外面到底闯什么祸啦,竟然欠下这么大笔债?”
“其实也没闯什么祸,就是……”月霜嘿嘿笑了两声,把前因后果给他们道了一遍。
若雨还是沉浸在扮演大人的小老头风格中,摸着不存在的胡子,摇头直叹:“月霜你这也太糊涂了,坑自家兄弟,阔别人腰包,简称吃里扒外。”
月霜一把往人脑门上拍:“有你这样跟姐姐说话那么不尊敬的嘛。”
若雨吃痛捂脑袋,指尖亮银针发出警告:“你再这样,我真告殿下去了!”
镜夜无奈叹气,大抵是想到先前月霜中了若雨的含笑毒,疯疯癫癫痴笑两个月,有些看不下眼,只好一手制止一人,将快要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抵住,定格成画面。
边上的清风没理会僵持在一处的三人,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神秘莫测一笑,悠悠道:“这事儿可能还真得禀告给殿下……只不准就有人愿意替咱报销了呢?”
月霜一下子停住动作,扭头看他,眼睛一眨一眨,道:“此话怎讲?”
清风耸耸肩:“殿下欠了那巨先生一点人情,想必应该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轻描淡写地把事情一提,镜夜和若雨顿时对那位堪称“谋士”的写书人改观,甚至带了几分好奇。
而月霜则是关注点神奇地激动道:“大哥,往后如果还有跟巨先生有关的外勤任务,咱俩交换一下成不?”
清风嘴角抽抽:“你还是先把眼前的事给解决了再说吧。”
……
屋檐上原本一直背着身偷偷摸摸说话的四人,突然整齐划一地转过身来,对着凝辉殿中的大花园深沉凝视。
不得不说他们家殿下日子过得非常养生,弱冠的年纪把五六十老头的生活安排得有姿有色。
现下正拿着一柄鱼竿,坐在树荫下,对着花园池塘里的鲤鱼垂钓。
要知道这鲤鱼还是南国使者贡上的天价“观赏鱼”,倘若被人知道殿下就是这么钓来火烤吃掉的,怕是流出的泪都能淹满整个池塘了。
姜九黎盯着池面半天,鲤鱼迟迟不敢近身,长叹一口气,眼刀向屋檐上的几人刮去:“有事就快点说,再这么瞪下去,本殿的鱼都要被你们吓跑了。”
月霜讪讪地笑了笑,虽说是自己一人做下的事,但还是死命拉了另外哥仨给自己做垫背。最后一群人歪歪扭扭地落在了地面上,互瞪几眼,乖乖给主子行礼。
姜九黎将鱼竿架在岸上,接过公公递来的帕子擦手,悠悠道:“月霜你这个时间不呆在沂兰楼,跑回宫里做什么。”
月霜轻咳一声,求助地看向清风。
清风龇牙咧嘴一阵,最后认命地帮人上前禀告:“是这样的殿下,今日沈姑娘去沂兰楼找了月霜,想与我们茶楼合作,月霜跟人签了书契,把茶楼戌时的说书时间都腾给了她。您也知道,沈姑娘的书在京中名气很大,想来会有很多客人关顾……”
姜九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所以?”
月霜闭眼早死早超生地道:“所以属下想着机会难得,就以九一开的分成跟姑娘签了书契。姑娘九,咱们一。”
此话一出,硕大的花园显得有些寂静与压抑,叫人喘不过气来。
月霜看殿下越发凝重的神色,不停冲清风使眼色,说好的主子可能给咱报销呢。
姜九黎虽说贵为一国的摄政王,实际身上的油水并不多。他这人讲究及时行乐,所以基本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全用在生活方方面面的享乐上了,以至于身边的流动资金并不多。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跟人讨要计谋的礼金,是跑去找薄易和军机大臣商量后,由国库出的——一是他抠,二是他真没那么多钱。
现下得知茶楼让出了这么大笔盈利,一时有种晚年幸福生活不保的感觉,有点不爽,也有点不开心。
殿下眉头微微一皱,事情变得有些不简单:“去找人把书契改过来,最多六.四开,我们六,她四。”
月霜晴天霹雳:“?!”
清风偏过脑袋,在暗处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喂喂,殿下你这般斤斤计较,日后真的讨得到媳妇嘛。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婚后生活已经可见一斑,将来大概就是秋秋养家,殿下行乐……
第46章
巨先生新书力作将会在三日后于沂兰楼拉开序幕,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便在整个临安城传得如火如荼,轰动不已。
要知道《首辅大人的小甜甜》还在市面上持续刊载, 那个冷面痴情首辅可谓全方位掀起京城女孩躁动的春心,用书中原话来说就叫“芳心纵火犯, 纵火不留痕,席卷临安城,从此心一人”。
上至世家千金、商贾小姐,下至平民百姓、街角妇孺, 都对书中剧情嗑到上头,并不约而同认定当朝首辅薄易就是小说人物原型。
众所周知,对于追书人来说, 追书过程中最值得喜悦的就是——原来万千光环集一身的天之骄子在现实中也真实存在, 这直接导致近期薄府的门楣踏平,倒贴说亲的媒婆无数,连爱慕者送来的礼盒都堆成了数座小山。
然而这边热度未过,那边又听闻巨先生的新书《谁是真千金》,将在沂兰楼与大家以说书的形式见面。
一开始众人对这个消息还持怀疑观望态度, 毕竟巨先生的书向来都是童话镇独家发表,而且也不曾有过两书同步上市的先例。
但后来发现这新书的名字取得非常“巨先生”, 而且沂兰楼是全京盛名最著的说书楼,现下楼中各种有关“巨无霸”、“真假千金”的条幅挂满,不像有假,于是就自然而然进入到了门票哄抢的阶段。
沂兰楼素来都是以“不分贵贱”、“雅俗共赏”闻名, 能够让阶级之分鲜明的贩夫皂隶、达官显贵齐聚一堂,无差别的享受知识、接受知识,这也长久以来受到那些主张有教无类的文人墨客们推崇赞赏。
但哄抢门票的环节无异于打破传统, 在百姓与富人间设置隔阂门槛。为了调解这点,沂兰楼在初次售票日上粗略统计了听客数目,最后决定追加场次、进行长达七天的“巡回说书”,这在茶楼的历史上可谓前所未有——即便是最受欢迎的文化大儒,从前也仅多翻过两个场次,否则就会出现空位太多,无法追回成本的情况。
这样一安排,那些不太富的富人与普通百姓就可以择选其他日子前来听书,而新书的首映日彻底成为了有钱人之间的争夺战。
月霜表示,搜刮富人的钱,她的良心从来都不会感到痛。因此茶楼提前三天还专门进行了一场拍卖会,雅间厢房的位置价高者得,就连楼下的大堂最后也售出了一座一百两的高价。
先前还担心“一九开”的分成,她得自个儿跑江湖上接多少私活才能偷偷把殿下给的“六四开”指标达成,但事实证明她完全操心太多了嘛,光这富人场的大型圈钱场次,就已经挣到了过去茶楼上下一个月的盈余,感觉年终给十八骑的小伙伴们月钱翻个倍都不成问题。
作为全京城首屈一指巨先生后援团的“兰心会”在这种事上自然不甘落后。
姜寻安写了封信送到秋府,确认说书事件为真后,便和姐妹们大张旗鼓地众筹,在沂兰楼买了个绝佳地理位置的雅间。尽管沈宴秋提出她可以给她们腾出一间厢房来,但长公主殿下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表示这是巨先生新书的第一次听书专场,她们作为忠实读者理应遵循条例、不搞特殊。
期间摄政王去姐姐府上玩,有幸目睹了几位贵妇人你出几百两、我出几百两的众筹现场,沉默望天两秒,接着高深莫测地佯装什么都不知,就这么看着大家如何攒钱,最后流入的却是自己腰包……
就是这么一次说书,在城中闹得风风火火,沸沸扬扬。
然而几家欢喜的同时,也有几家忧愁。贵妇人筹钱,难免要撬掉自家丈夫婚后多年私藏的小金库,引得一时间哭声一片,哀嚎不断。
最后丈夫们不放心夫人夜半出门听书、又想着这么贵的银子都花出去了,自然要往厢房里多坐几个人才值当——以致说书那晚竟狗血地成为了继除夕夜外难得的阖家欢乐现场。
沈宴秋对这些动向无甚热情,倒是心儿每次出府回来,都会手舞足蹈地跟她进行实时播报。
时间过得飞快,窝宅子里码了几日的书稿,眼看到了说书的大日子,沈宴秋拾掇了一下自己,便在傍晚的时刻出门了。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时辰,她便先去了一趟童话镇。彼时镇上的伙计刚用完晚膳,坐在后院乘凉拉扯家话。
吉云看她从偏门进来,兴奋起身:“公子您来啦,段老板在书房,我这就替您叫他。”
沈宴秋将人叫住,温和道:“没关系,我进去找他就成。”
吉云点点头,又坐回了树荫下的小板凳。
沈宴秋绕过花径小道,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
说来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到过书坊,就连告假的事也都由心儿帮忙转告。临到近前,心中还是有些难以平静。
书房的门没有关,里头光线暗,有微弱的烛火氲出。
沈宴秋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
段老板原本坐在案前,手上拿着一柄竹简翻看,听到动静抬眸望了去,脸上不由露出浅润的笑容,柔声道:“怎么这么晚会来?”
沈宴秋扬扬手上的书稿:“下期的稿子拖了好些日子,今日码完,刚好得空,便给您送过来。”
段老板颔首,对书稿的事倒是没那么在意:“今晚沂兰不是要推出你的新书吗,售况如何?”
沈宴秋摸摸鼻尖,谦虚道:“多亏一些老熟客捧场,听说席位都卖了出去,应该还算行。”
想到正事,又道:“是了,我和沂兰商量过,等那边说书结束一期,合本还是由书坊发行。”
“好。”段老板眉眼清和,湛如夜色。
空荡的书坊静置一瞬,无边的沉默在灰暗的视线中发酵开来。
沈宴秋捏捏指尖,终是把此行的目的吞吐道了出来:“对了段老板,我近来诸多事务缠身,再加上两边书稿都未有存余,往后大抵是没办法再到书坊帮忙了……”
段老板眸底有光点顿了一拍,半晌,平静应道:“无妨,书坊管账的活计还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再来,累了只管在府中休息,不必感到压力。”
沈宴秋无言,只好应了下来,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往后应该很少会再踏进书坊里来了。
又心不在焉地聊扯两句,便提出告辞离开,段老板本想叫吉云送她回去,但被她委婉拒绝了。
从童话镇出来,夜市繁华初现,街道边的酒楼饭馆灯笼摇晃,烛火通明。
虞回正准备上马车,看到熟悉的人影连忙招手:“秋哥,这边这边!”
沈宴秋听声讶异挑了挑眉,迎上前去。
虞回咋咋呼呼地拉着她就要把人往马车上推:“我正愁着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今晚沂兰楼要说巨先生的书,我哥难得出手阔绰为我订下一个厢房,他说你也喜欢巨先生,让我带你一并去。”
沈宴秋怔忪,下意识往风满楼的高楼看了一眼:“你哥呢?”
虞回耸耸肩:“刚昨儿个跟我爹出发去的柳州谈生意,估计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沈宴秋慢吞吞地点头,这边虞回开始急着推搡她上车:“快,时间要赶不及了,听书可是过期不候啊!”
沈宴秋轻咳两声,不忘谨慎地问了一句:“去听书的除了咱们两个还有旁的人吗?”
虞回没多想:“你也知道,今晚沂兰楼的座次价值千金,所以我另外招呼了几个姐妹,想着搭伙也算把这笔钱花值当了。”
沈宴秋默了默,想着虞回近日与自家大姐形影不离,只不准她方才所说的姐妹就包括了沈南卿,为了保守起见,还是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别的事要做,要不然你自己先去吧,我改明儿听别的场就行。”
虞回“啊”了一声,甚是惋惜,但是想着时候不早,眼看戌时快到,咬咬牙道了别,便爬上马车,让车夫往沂兰楼赶去。
看着马车蹬远,沈宴秋这才不慌不忙地朝湖滨踱去。
今夜的沂兰楼注定有些不太平,湖畔边大大小小的马车停了一溜串,富贵堂皇,据人分析,宫里也来了不少尊贵的主儿,至于有谁,便无从得知。
沈宴秋到时说书已经开始了,专门候在门边的小厮看到她后,恭敬地点了点头,便引人往另一处偏僻的楼梯走去。
不同于往日厅堂里坐的素衣百姓,今日到场的皆是衣着不凡的贵人,即便是下座的人士都仪表翩翩,更遑论楼上厢房里的贵客了。
大堂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一位说书人,周围布着回音石,一张案板,一块醒木,抑扬顿挫间,声音嘹亮,将故事说得绘声绘色。
许是平日也是讲些轶事奇闻,与小说的风格甚近,书稿的措辞用句稍有改动,出口后更让人有代入感。
故事开头讲的是一个风雪交加夜,接生婆故意掉包婴孩的情节,单单一个叙事上的铺垫就已经让大家听得目不转睛。
沈宴秋站在楼梯口听了几句,对月霜给她找来的这位说书人非常满意,看厅堂间听众的反应不错,这才跟小厮继续往楼上走。
在她没注意到的二楼厢房,刚好走出锦绣山庄的白湘云来。
白湘云时常会和沈南卿到沂兰楼听书,因此知道左边的楼道是只有五楼的贵客才能通用的专道,是以看见那边立着人影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谁想对方侧过身来,即便是男子的装扮,也还是和她印象中的面孔重合了起来,不由震惊地瞪圆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1 20:25:30~2020-01-13 21:4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小厮将沈宴秋带到雅间, 把茶水点心一并添置好,又往矮茶几上的冰鉴里添了些冰块,这才抱起托盘告退:“公子随意些, 如有什么吩咐可以摇晃窗边的金铃,小的听见后马上赶来。月当家正忙着招待客人, 晚些会来看您。”
沈宴秋颔首谢过,目送人阖门离开后,方打量起屋内的装潢。
这雅间比之上回和月当家共处的那间屋子还要奢侈豪华些,窗案微敞, 说书人的声音在回音石的激荡下即便五层之上也依然清晰入耳,窗边置着一张华贵的美人榻,榻上的矮几端满了点心吃食, 上好的青梅酒散发清甜的香气, 即便是她这般不喝酒的人闻了也有几分酣醉。
尤其是那冰鉴里的冰块,恐怕在皇室里头都是稀罕的避暑物儿,没想到就这么让她给碰上了。沁人的白雾裹挟着凉意氤氲散出,驱逐开夏夜的燥热难耐,简直就是怕热人士的福音。
沈宴秋来到窗边的美人榻坐下, 因为一个人,也没了那么多规矩遵守, 索性脱掉鞋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便随性地趴扶在窗案旁,一边小酌青梅酒,一边听底下说书的声音。
姜九黎抵着脚尖踢门而入时, 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丝薄如翼的烟灰色华服流散铺开在软榻上,少女用白色锦带束起的乌黑长发有几缕滑落在肩头,光洁明润的脸颊微醺, 透着浅淡的红晕,魅惑而不自知。
因为听到门外的动静,沈宴秋有些受惊地侧目望来,红唇微张,黑白分明的眸底写满怔然。
按理说无论男人女人见了都会心头一跳的老少通吃景象,到了殿下这处却是古井无波。
姜九黎蹙眉盯着屋内的人看了几秒,眉间的川字形加深,往后退了两步,循着长廊左右望了望,确定自己没走错,方重新往前踏入门槛,口吻客套而疏离,凝着人笔直道:“沈小姐,你走错屋子了。”
沈宴秋脑袋不太清明地眯了眯眼,慢半拍地应了声:“啊?”
姜九黎嘴角微不可见地轻扯,带了点难以察觉的嫌弃,无意于跟一个酒鬼多拉扯,也没关门,径自到美人榻的另一头坐下,抬手示意了一下门的方向,驱赶之意明显,不容置喙道:“请吧。”
沈宴秋恍了好一会儿,方把眼前的人和“但凡出现,绝没好事”的摄政王对应起来,默了默,身体下意识应激排斥地拿起了窗案边的金铃,疯狂摇晃。
姜九黎被她这出搞得猝不及防,耳边铃音环绕,聒噪刺耳,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有片刻裂痕隐现,润玉般的脸黑沉沉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宴秋没管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摇晃金铃。
候在长廊上的小厮,前秒刚被隔壁的客人支进去添倒茶水,谁想后秒刚出门就听见天字号雅间里传来的急促铃音,仿佛被阎王索命般杂乱无常,破碎中又隐隐透出一股谜之求生意志。
小厮暗叫一声糟糕,惦着当家让他好生照顾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才会引得对方这般紧切晃铃,火急火燎赶了过去,却发现雅间的门大开,还寻思着不会是楼里来了窃贼,惊慌道:
“公子?公子,出什么事了?”
谁想进门便看到平日神出鬼没的东家主子正坐在长榻的另一边,微躁的脸上隐隐透出点不耐,单手搭在矮几上抚着额,一副头疼难言的模样。
小厮愣了愣,连忙哈腰见人,心中却是一阵叫苦不迭。
主子素来洁癖,不喜自己的东西被旁人碰了去,若非他数月不曾到过楼里,月当家也不敢将这天字号的雅间腾出来招待公子,但谁又能料到百八年不曾管过茶楼事务的主今儿个为何会出现在此。
现下两边都会得罪,两边又都不好得罪,可真是要折煞死他这条小命哟。
沈宴秋没注意到小厮的欲言又止,看人来了,将金铃按在榻边不再摇晃。
其实她已经辩出了来人的身份,按理说应该马上行礼下跪才是。不过想到从前那桩桩不愉快的过往,导致她看这位殿下很是碍眼,甚至有几分不待见。脑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便借着酒劲不再强打精神,指着人故意道:“小哥儿,这位爷走错屋了,却要赶本公子出去。你且告诉他,这屋是谁的地盘。”
软糯的小调飘乎乎的,一半是沈宴秋装出来的,一半是她自己没拿捏住,醺醉后的自然反应。
一通话脱出口她还挺自信的,毕竟是月霜先前亲自给她指的屋,方才又是老老实实由小厮带来的,决计没有走错的可能。再加上她今晚是沂兰楼的顶头贵客,底下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是出自她手,即便摄政王是幕后主人也该给她几分薄面,更何况只是位普通的皇室贵客——要知道今夜的沂兰最不缺的就是皇室贵客了好嘛,出门左拐的那间屋里全是她的忠实后援!
沈宴秋醉呼呼地想着,不曾料及自己会一想成谶。
姜九黎听即沉默无言,乜斜了某人一眼,意味深长,透着点说不出的无语。
呵,好大一醉鬼,连尊卑都不晓得了。
这边小厮神色讪了讪,视线不自然地在两位中间游离,本想说声对不住了公子,别说这屋雅间,就算是整座茶楼都是殿下的地盘……
但看公子温声细语的模样,终是不忍叫人悖了面子,是以干咳着看向主子低低解释道:“那个……主子,月当家确实把这屋拨给了公子的,要不然,您……”
小厮原本想说移步别处,但想到今夜沂兰楼座无虚席,怕是除了过道,也没地方可以安下这尊佛,一时止住了话梢,不知如何是好。
沈宴秋今夜显得格外反应迟钝,不仅没注意到小厮举步维艰的处境,还自动无视了话中音量放低的“主子”二字。只听了个大概,便当自己占理。
轻酌一口小酒,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好像为这种小事上压人一筹感到非常得意。
故意用垂着眼睫的姿态看人,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学出摄政王不久前的模样,哼着声抬手示意道:“听见没,这是本公子的屋。请吧,不送。”
小厮如临大敌,紧张地看向主子,生怕这位矜贵的主儿会当场翻脸不认人。
屏息凝神间,只见殿下抿唇沉默少许,接着别开眼,轻嗤了一声,听不出是笑是啐,但莫名侵染出点无可奈何。
就在殿下架着身子瘫那儿不动,沈宴秋快要在人脸上瞪出个洞来的时候,月霜及时赶到了,跟着一并来的还有清风。
月霜看到主子大爷似的朝她飙来眼刀,没忍住心虚脚软了一下,干笑着打马虎眼道:“什么风把主子您给吹来了,呵呵,呵呵,我方才瞧见清风还不敢相信呢。”
沈宴秋低头自顾倒酒,嘴巴不太利索地跟着重复呢喃了一句,小脸皱巴在一处,有些疑惑:“主子……?”
姜九黎没眼看地命令道:“清风,把人拎出去。”
清风错乱:“???”
月霜震惊:“!!!”
月霜过去最先的激动,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小心试探道:“主子您看屋子那么大,您坐这边,姑娘坐那边,你们谁也碍不到谁,不如今晚便先将就将就?要不然事情闹大了吵到客人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姜九黎没出声,就这么不温不凉地将人盯着,好似在说,本殿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讨价还价的。
月霜强自压下背后竖起的寒毛,也不敢直视人,硬着头皮当主子是默认下了,直接拉着清风和小厮退下,招呼道:“那主子和姑娘好好听书,我们就不打扰了。”
屋门响亮地阖上,屋内顿时寂静一片。
沈宴秋没什么感觉,一边捧着酒杯小酌,一边瞅着人,没控制住结巴道:“主,主子?”
姜九黎按了按太阳穴,长叹一口浊气。
拂开袖袍,从矮几上拿了新的杯子,给自己斟了杯酒,凉凉道:“怎么,不像?”
沈宴秋点点头,小声嘀咕道:“确实不像,感觉会赔本……”
姜九黎隐忍地闭了闭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正想着要不然亲自上手把人丢出去算了。侧眸剜去,只见小姑娘俨然忘了他这茬,已经将脑袋静静地贴伏在窗案边,盯着底下大堂说书的景象一瞬不眨,酒意熏得她眼底湿漉漉的,两只手上下搭叠着,很是乖巧。
姜九黎指尖在桌案上敲打了两下,轻摇了下脑袋,任由人去了。
两人就这么同坐一张美人榻,中间隔着矮几,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冰鉴里缭绕的白雾渲染开来,融入青梅酒的芳香中。
因为错过说书的前情提要,姜九黎过了好久才听明白是个有关乡村农妇故意掉包、把自己孩子换入定国公府的故事。最后真千金在乡野间受百般苦难生活蹉跎,假千金在皇城中集万千宠爱恣意嚣然。而故事的开端在于真千金为了给重病的养父筹到医钱,决定参加民间美厨娘大赛,意图得到头筹的天价赏金,最后突破重围,来到京城的总决赛场,机缘下巧遇了与自己七分肖似的国公府同胞哥哥,接着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层层纠葛中……
一言概之就是个非常迷的故事。
姜九黎冷不丁地看了人一眼,啧啧道:“你脑子里怎么成日装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宴秋反应慢半拍地才察觉过来边上的人是在跟她说话,歪着脑袋凝他片刻,接着认真地耸耸肩,点点自己脑袋,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聪明啊。”
声音软糯憨俏,鼻息间沁开悠甜的酒香。说话间蓦地打了个酒嗝,还知道羞臊地捂住嘴,湿漉漉的眼睛眨啊眨的,屏息待了一会儿,又冒出个闷嗝。
沈宴秋发现民间说的憋气止嗝的土方法并不管用,不开心地嘴角往下一耷拉,于是冲人摊摊手,直咧咧道:“我想喝热水,你帮我倒。”
姜九黎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了:“……”
下一秒就扭头叫道:“清风。”
把人给我拎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殿下现在还不喜欢秋秋。清风和月霜绝对是本文最强的两大助攻。求诸君冒泡、留爪呀啊啊啊~
第48章
姜九黎也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邪, 冷脸半晌,终是败下阵来。
按着眉心,苦大仇深地给人倒了杯水, 最后也懒得起身,借着指尖回旋攒聚的内力, 直接将杯盏掷向美人榻另一端,敷衍了当。
沈宴秋眼睁睁地看着茶盏像暗器一样飞至自己身前的矮几茶案上,没有一滴茶水外露,水面平稳至极, 先是惊吓地向后仰了仰身子,接着又惊叹地“哇哦”了一声。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啧啧品评道:“果然, 只要有一技傍身, 土狗也能变真龙……”
姜九黎狭了狭眼,危险暗藏:“土狗?”
沈宴秋被酒劲冲得连警戒心都没了,也没感受到周遭侵袭而来的瘆人杀意,可爱地摊摊手,讲解道:“我只是为了凸显您的武艺高强, 特意选用了反差最大的两种生物——这就是写作者运用言语的鬼斧神工之力,如何, 是不是也觉得我形容得非常贴切?”
姜九黎保证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听到最“别致”的夸奖,冷嗤一声,撇开脸,不欲与这个醉鬼动怒气坏身子。
沈宴秋没能如愿收到对方的夸奖, 哼了哼,不小心又冒出个酒嗝,这才想起要喝热水的事。
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嘬了一口, 觉着哪处不对劲,反应迟钝地蹙蹙眉,砸吧半晌才回过味来,瞪着人控诉道:“这是冰的。”
姜九黎此时视线已经收回到大堂高台上说书人那处,侧着脸无关痛痒的样子,薄唇轻启,不咸不淡地回敬道:“只有冰的。”
沈宴秋不开心地鼓了鼓腮帮子,摇摇榻上的金铃,却迟迟不见有人开门进来。
姜九黎被这晃荡的铃音扰得心烦,拾了颗案上的花生,弹开她手上的金铃:“别晃了,不会有人进来的。”
月霜那家伙这时候躲他还来不及,哪会送上门找死。
沈宴秋瘪瘪嘴,百般不情愿地将目光落回矮几上的冰水,拧巴着脸,将就喝了两口,这才趴回到窗案上。
殿下见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总算能认真细听说书的内容——
顺便借着同屋之便,跟隔壁的原作者考、究、一、番。
“太子妃隐姓埋名参加美厨娘大赛?呵,你为了给真千金提供助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你真当定国公是天皇老子了?还劫狱保人?大启的律法难道是拿来当做摆设的么?”
“……”
“哥哥阴差阳错喜欢上了流落民间的真千金妹妹?这算什么,爱上了自己另外一张脸吗?”
“……”
沈宴秋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之际,耳边一直有道冷嘲热讽的声音喋喋不休,虽说音色挺悦耳的,但说出来的话着实欠扁。
看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怒拍案板,口齿不太灵清地骂道:“殿下,你能不能稍微给写作者留一点发挥想象的空间!有的故事就是因为不现实大家才喜欢,若一切都按你所言的方向发展,你看看今晚沂兰楼能坐几个人?”
许是她这番话足够有威慑力,边上的人总算不吭声了。
沈宴秋满意地点点头,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趴了回去。
许久,殿下抿抿唇,实在没忍住,又道:“我还是觉得有欠考量,这真千金在穷苦乡野长大,养父母皆非善类,她就算是观音转世也不至于这么博爱兼容吧,哪有……”
姜九黎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眼睑轻垂,淡淡地看着趴在案上已经睡过去的沈宴秋,她酒劲未过,脸颊还透着霞色,与莹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挺翘的鼻尖下红嘴微张,呼吸一起一伏,说不出的醺憨。
姜九黎凝了几秒,方扯开视线。
呵,这反应倒算真实,自己写的故事自己都听睡过去,亏得她能把京里的百姓唬得一愣一愣。
偌大的雅间彻底寂静了下来,直到横空一声醒木,以及说书人抑扬顿挫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底下大堂、厢房瞬间传来雷动般的拍手叫好。
诸位客人意犹未尽地探讨剧情退场,并且已经开始为下半场说书的抢票环节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沈宴秋在其中非常完美地诠释了何为雷打不动的睡眠,即便窗外喧哗纷扰,依然睡梦香甜。
清风在外敲了敲门,听到应允,方进屋请示:“殿下,现下是打道回宫,还是在沂兰留宿一夜?”
“让月霜给我另外收拾间屋子。”
姜九黎起身直欲离开,但又转念想到什么,身形顿了顿,侧目瞥向美人榻上蜷成一团的小灰影,一阵无言,然后冲清风指挥道:“你去把人搬到里屋的床上去。”
“啊?”清风听言有些懵圈,经提醒方注意到沈小姐已经睡着了。
尴尬地捏捏手,面上很是难为情,正想说句“男女有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听自家殿下又开口了:
“算了,你去叫月霜过来,让她来抱。”
清风:“……”
月霜被清风叫来时表示内心有些崩溃,她自幼学习武艺那么多年,练来的臂力可不是用在这处的。
而且殿下这榆木脑袋未免忒不解风情了些,巨先生模样漂亮,又生得娇软,趁人酒醉不正是献关怀的最好时机嘛。先生话本里就写过这样一出戏,只要郎才女貌够登对,没有什么是“一夜情”激发不了的。
不过心中腹诽归腹诽,月霜还是很乐意为美人效劳的,体贴地把巨先生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发现屏风后自家主子还没走,讶异地挑了挑眉,道:
“隔壁的雅间已经让小厮收拾出来了,时候不早,您不去歇息吗?”
殿下没理那茬,自顾道了句:“以后别往她在的屋子里放酒。”便拾步走了出去。
月霜和清风面面相觑一眼,有些没缓过来主子的意思。
月霜眨眼:“主子这是在关心姑娘?”
清风没直接回答,而是摸着下巴反问了一句:“你何曾见过主子管人喝不喝酒了?”
两人蓦地相视一笑,像是什么不言而喻的默契涌上心头。
——————
日上三竿。
沈宴秋按着太阳穴悠悠转醒,宿醉的头疼尚未缓过,盯着陌生的床梁凝视几秒,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辩出是沂兰的厢房后,懊悔地轻嘶一声,连忙掀开薄被下床。
真是要命了,上一回她夜不归宿还是三年前,当时吓得婆婆和心儿也差不多想不开寻短见,这回都没跟人吱一声,只不准担心成什么样!
正在她套鞋子的当儿,房门被开了。
月霜端着洗脸水进来:“姑娘你醒啦,您先洗漱一下,我这就唤下人给您端菜上来。”
沈宴秋一脚把鞋子蹬上:“不必麻烦了,我一夜未归,府上怕是会担心,就不在此用膳了。”
胡乱地洗了把脸,就准备告辞离开。
月霜把置在桌案上的衣服给人递去:“姑娘再着急也还是先换身衣裳吧,要不然这般回去叫路人看见也不太好。”
沈宴秋这才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装束,古人的衣服本就繁缛,经过一夜翻睡,早就皱巴成一团,看上去确实有辱礼节。
纠结少许,还是应下声来。
月霜给她准备的这身男装稍微有几分复杂,她研究了好一会儿方整齐穿戴好。
最后还是没留在沂兰楼用膳,便急咧咧地往外赶。原本月霜打算叫马车来送她一程,但她担心马车富丽堂皇的,若被沈府的侍卫瞧去,可能会生出枝节,想着步程不远,便拒绝了。
走出楼外,刚好瞧见清风执着一柄遮阳的油纸伞,护送摄政王上马车回宫。
沈宴秋仰头看了看天边的大太阳,悠叹两声:亏她还是女生呢,连这护肤意识都一个男子强。
不过抱怨归抱怨,时间要紧,便直接往外走。
清风瞧见人,适时出声:“沈……”原本的姑娘二字在看到对方的男装扮相后吞了回去,改成“公子”,方继续道,“您这是要回府吗,我们这边刚好顺路经过,不如捎您一程吧?”
车帘后,殿下投来死亡凝视——
沈府和皇宫可谈不上半点顺路。
沈宴秋被对方的邀请搞得受宠若惊了一下,不过惦着马车里的那位权高位重,她实在无福消受,便婉言拒绝了。
跟人道了再见,便匆匆别过。
清风目送人离开,冲马车内的殿下不赞同地道了句:“姑娘怎么说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殿下你也不知道出声邀请一下人家,若是她独自一人在路上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姜九黎呵呵两声冷笑:“你若担心,便自己去送她。”
谁想小侍卫当真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冲马车夫嘱咐了两句,便隔着车帘抱拳退下,于暗处追了上去。
姜九黎:“……”
养人用人多年,就养出了这么个看到漂亮姑娘就跑的狗东西?
那边清风默默跟上了人,心中想得却是自己可真够敬业奉献,连未来主母的候选人也都帮自家殿下一并看护好了。按殿下那不开窍的性子,真担心将来知道心意了却追不上人姑娘家哟。
沈宴秋对身后的一切浑然不觉,因为有半天多没吃过东西,腹中饥饿,宿醉未醒,又一路顶着太阳暴晒,来到沈府已经有几分吃不消。
身上冒出一阵虚汗,前脚还未踏进府门,心儿先一步慌乱无措地迎了出来,一张小脸焦急地急欲哭出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好了!今早老太太不知怎的到了上泉苑,发现您一夜未归,正大怒着呢。而且也不知受那锦绣山庄的白小姐如何挑动,正命下人搜查我们院子!”
沈宴秋秀眉微拧,安抚地拍拍人手背:“你先别急,先跟我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嗯。”心儿吸吸鼻子,看到小姐后内心也跟着安定了许多。一边带人回院落,一边把自己知道的事都道了一遍。
远处原本已经送到人打算全身而退的清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思忖片刻,翻墙飞到檐上,一并朝上泉苑的方向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4 22:00:18~2020-01-15 23: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432049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沈宴秋和心儿到上泉苑时,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正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个丫鬟在屋里翻箱倒柜地翻找。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涌入一群人后顿时显得几分举步维艰。翻找后的东西凌乱地四散在地面,有不慎打碎的花瓶, 瓷片飞溅,狼藉不已。
老太太坐在院子的石桌旁, 面上显然气得不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喝茶压惊。
白湘云候在边上,抚着老太太的背好言安慰, 一副慈孝有佳的典雅姿态。瞥到沈宴秋入院的衣影,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沈宴秋来到院心,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屋内的景象, 薄唇抿成直线, 眉间冷然一片。
那边婆婆在屋内阻拦无果,瞧见心儿带小姐回来,连忙迎了出来,满脸忧色。
沈宴秋安抚了下两人,这才重新拾整好情绪, 从容不迫地上前,给老太太行礼。
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的闺房, 不卑不亢道:“不知老太太今日到宴秋的院里是索要何物,不如直接说与晚辈听听,既是长辈所求,宴秋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又何必这么大动干戈,说出去也叫人笑话。”
语重心长的口吻中,不着痕迹地怪罪了对方在她院中未经同意翻屋的行径, 充满冷嘲热讽。
老太太被她这通阴阳怪气的话气憋闷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怒道:“你这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宴秋依然神色淡淡,视线垂在地面,不痛不痒道:“不知宴秋做错何事,叫老太太这般动怒。”
白湘云冷呵一声,趾高气扬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沈宴秋身边,嘲弄的声音略显几分尖锐:“长辈叫你下跪,给你回嘴的机会了么。”
她说着,脚尖就冲沈宴秋的膝盖骨踹去。
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枚石子准确地飞出,击中白湘云的脚腕,导致她一时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白湘云吃痛地跌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愤怒之余并没有直接与人叫嚣,而是扭头冲老太太哭诉道:“老太太,您看她,不仅对您不尊敬,还故意绊倒我,这得有多歹毒的心啊!”
沈宴秋不疾不徐地轻笑了一下:“白小姐,沈府的家事何时轮到一届外人指手画脚了。况且老太太有眼睛,您自己没站稳,却污蔑到宴秋头上,莫不是当我们姓沈的人好欺负。”
白湘云没想到对方这般伶牙俐齿,她明明只是针对她一人,却被拔高到了整个沈府,分明就是平白无故给人扣锅盖。
老太太也没料到从前唯唯诺诺的外孙女性子变得这般剑拔弩张,叫身边服侍的嬷嬷去把湘云扶起来,敛眉危色道:“湘云也是为了我们沈府好,否则我到现在都不知我们沈府出了你这么个有辱门楣的败类。一个姑娘家,打扮成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还彻夜未归,说出去岂不要让全城的百姓笑话!”
沈宴秋挑了挑眉,左右寻思了一番,也不曾有印象自己外出这天何时与白湘云遇见过,思忖未果,只好作罢。
末了眼梢轻斜,淡淡道:“这点老太太大可以放心,临安城的百姓即便是要笑话,也是笑话宴秋一人,毕竟无人知晓沈府还有个二小姐,您说是么?”
老太太被她这话怼得噎了噎,当初于府叛国出事,她就想把这个贱杂种一并清出府内,奈何儿子请求,硕大的府邸不缺这口饭,这才把人留了下来。但她也同时不许下人在府内提及任何有关沈宴秋的只言片语,若非她那败家的娘,她家小儿早就平步青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现今被人用这事记恨上前,连带对她那赔钱娘的怨恨一并勾了出来,冷笑一声,斥道:“只要你还呆在沈府一天,便要遵守沈府的规矩!嬷嬷,好好教训一下二小姐!”
老太太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混浊的眼眸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怨。
嬷嬷领命,直接带着两个小厮,压人跪下。
心儿和婆婆想上前阻拦,也被其他家丁阻拦了下来。
清风伏在屋檐,为难地轻嘶一声,方才仅那白小姐一人,他还可以暗地里动动手脚,但现下那么多人,实在不好掺和其中。
看沈姑娘不敌众力,在青石板上跌倒在地,咬咬牙,施展轻功,准备给人搬点救兵过来。
……
沈宴秋像被人押囚犯似的按在地上,轻叹了口气,正好她肚子饿得站不动了,跪下来还有边上两个人给她挡挡太阳,想来貌似也不亏。
适时屋内搜寻的下人走了出来,为首的家丁躬身冲老太太禀告道:“老太太,屋里的摆饰都很平常,没搜到什么贵重的物件。”
白湘云率先叫道:“不可能,你们确定每个角落都搜过了吗?她昨晚既能去的起沂兰,恐怕贪的不是一笔小额的赃款!”
家丁面露迟疑,揣测道:“二小姐会不会没把东西藏在屋里,而是放在了别处?”
老太太听言心中有了数,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扳指,锐利的眸光刺向沈宴秋:“说吧,你从府上偷去的钱两都藏到了哪儿。”
沈宴秋只觉得好笑,悠悠反问道:“敢问老太太,近日府内可是有人的院落丢过什么物件?”
老太太一时缄默,说来她确实不曾听各院禀告过遭贼的事宜,若非今晨湘云过来与她说的那些事,她也不会动了沈宴秋行窃的念头。面不改色道:“沈府那么大,保不齐你偷了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没叫人发现。”
白湘云跟着搭腔道:“就是。”
说着还到沈宴秋跟前,扯着她的衣领指指点点:“老太太您看,她这身衣裳少说值当千金,即便我们锦绣山庄也仅限批量制作,没有几个富人能消受得起。她一个偏院庶女,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竟瞒天过海揩了这么些油水,简直不可饶恕!”
沈宴秋身子向后仰了仰,眼睑轻垂,轻描淡写地睨着抓在自己衣领处的手。
月霜给她寻来的这身衣裳确实繁缛了些,里三层,外三层,虽层叠纷繁,却依然薄如蝉翼,袖袍上的纹路也精致翩跹。
抬手一把扣住白湘云的手腕,轻笑了一声,薄唇微勾,没什么血色,却张扬至极,睨人道:“白小姐,你可能对我们沈府不太了解,别说只是偷些不起眼的东西,即便把整座沈府搬空了,恐怕也买不起我身上的这件衣裳。”
沈府清贫是事实,但被晚辈当着外人面前提起,老太太只觉得面上无光,脸色越发沉了沉:“放肆!来人,二小姐不服管教,罪不认账,鞭责二十,以此警戒!”
嬷嬷:“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对不住,呜呜呜。
第50章
“住手。”一道中年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不怒自威。
嬷嬷带着家丁捆缚沈宴秋的动作轻顿,目光循着声音望去,显出几分忌惮。
只见园廊处, 沈南卿候在沈群身侧,父女二人缓缓走来。
沈群不动声色地将院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来到老太太跟前拜见问安了一遍,方温声道:“宴秋年纪尚小,做错点事也情有可原,母亲莫要为小辈们的事弄得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你可知你那混账女儿犯下了什么, 就这般眼巴巴地过来替人告饶?”
她说着瞥了眼后头温顺垂眸看地的沈南卿,对其心慈柔软感到颇为无奈,恨其不争道:“卿儿, 你就是心太善, 她们母女当年害得你被萧府退亲,你还这般为她着想,搬你父亲来做救兵……人家心里未必会感激你哟。”
沈南卿温温和和行了个礼,道:“奶奶言重了,退婚一事实属南卿与萧公子分浅缘薄, 怎能怪罪到二娘与妹妹头上。”
“你还管那死去的女人叫二娘?从她畏罪自缢那日起,就已不是沈府的人。”老太太嗤道。
沈群皱了皱眉, 有些听不下去,阻止道:“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早当初就跟你说过把这赔钱的货色扔出去,你不同意, 现在看看,养出了条白眼狼吧?”
沈群虽有些气恼母亲的激烈言辞,但同样感到几分困惑不解。他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 临时被大女儿唤来,只听说老太太要去小女的上泉苑兴师问罪,却不知具体所为何事,于是问道:“宴秋到底做了什么,累得母亲这般生气?”
老太太横眉竖眼,扬了扬下巴,不置一词。
边上的嬷嬷则在接收到老太太的眼神后,欠身回道:“回禀老爷,二小姐彻夜未归,窃偷府中钱两,于昨夜在沂兰楼掷千金听书,被白小姐恰巧碰见。方才经老太太追问,仍抵死不认,还出言顶撞。”
白湘云适时出声:“是啊沈伯伯,我昨夜在沂兰楼亲眼瞧见沈宴秋去了五楼的雅间,那屋子因为近日市面的哄抬,少说也要白银万两。而且您看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无论是绸缎质地还是做工纹路,都出自妙手,在我们锦绣山庄,这样的衣服怎么说也要值当黄金数两……我作为外人本不该说这些话,但作为南卿的好姐妹又实在有些瞧不过眼……您想南卿这个做长姐的平日里百般节俭,而她一个做妹妹的,却……”
沈南卿脸色微冷,不赞许地低低叫道:“湘云。”
老太太径直接过话梢:“湘云说的没错,卿儿是长女,本该享有无数风华。沈宴秋倒好,一个庶女胆敢私下猎取家中钱财、挥霍无度,实属厚颜无耻。群儿,今日不论你说什么,这不孝子孙我都是要罚定了,你别想再护着她!”
沈群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转而对白湘云道:“白贤侄今日到府上做客,恕沈某招待不周,卿儿,还不快带湘云到你院里好生招待。”
白湘云还想再说句什么,但知道对方是有意屏退她这个外人,咬咬牙,不好言语。
沈南卿离开前看了地上的沈宴秋一眼,有些不放心,但不敢违逆父亲的命令,依言照做。
沈群看院里的闲杂人等退尽了,这才对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母亲要惩戒小辈,儿子不好插手,但动手前还请查清事实真相。若真按湘云所言,宴秋偷了府中那么大笔银两,各院不可能事先没有传出半点风声。依儿子看,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老太太嗤之以鼻:“倘若不是偷的,按咱们府女眷的月俸,她哪来的那么多银两!”
沈群略显迟疑,转而走到沈宴秋跟前,沉声道:“你老实同父亲说,你那些银子还有身上的衣裳都是从何处来的。”
沈宴秋见这群人总算吵完转问自己这个正主了,欣慰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膝盖都快要受不住了。
诚恳回道:“不管父亲信与不信,宴秋不曾取过家中钱财,昨夜前往沂兰楼,是有好友相约听书,至于身上这身衣裳……也是好友所赠。”
除了没把马甲爆出,沈宴秋觉得自己这番话可谓句句属实,感天动地。
谁想老太太怒拍案板:“你看看她死到临头还在一派胡言!嬷嬷,拖二小姐下去,鞭责二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慢着。”沈群虽厉声呵斥开了家丁,但面上还是难掩失望。冲老太太抱了抱手,“是儿子教女无方,不过鞭责过重,唯恐女儿家难以吃消,还望母亲能从轻发落。”
其实这事儿并非老太太和沈群故意不信,而是以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的能耐,都未必有什么好友愿意一掷千金相邀听书、乃至送上如此昂贵的华服。更何况叫他们去相信一个二八小儿,真能认识到什么大度阔绰的朋友了。
老太太揽过袖子的褶皱处,指尖细磨,终是勉为其难道:“行吧,那便由你来说了算。”
“多谢母亲。”
沈群直起身,负手而立:“来人,带二小姐到祖宗祠堂罚跪,等她什么时候愿意交代说实话了,再带人来见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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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辉殿。
姜九黎两边袖袍拢在臂弯处,正蹲身在百草间松土施肥。
余光瞥见清风入了殿,候在卵石小道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悠悠道:“怎的去了那么久。”
其实清风一早就打算回宫找殿下帮忙,但转身两步,又瞧见沈家大小姐领着刑部大人进院,便又折回去多看了几眼。现下沈姑娘虽逃了鞭刑,但并非安然无恙,看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即便是罚跪在祠堂,恐怕时间久了也是够呛。
犹疑少许,还是对殿下开口了:“沈姑娘昨夜未归在沂兰的事叫沈老太太知道了,姑娘写书的身份不曾告与她们,是以被污蔑从府上偷窃去的银两听书。现下被沈大人罚跪在祠堂,面壁思过。”
姜九黎挑了挑眉,半边身子在药草丛间隐现:“她就这么跪了?没跟人呛回去?”
清风:“???”不然呢,暂不提姑娘在府中位卑言轻,一个是年迈的祖母,一个是嫡亲的爹,还能跟人打回去不成么?
不太清楚殿下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乖乖回道:“跪了,被沈府下人押着跪的。”
姜九黎执着铁锹蓦地直起身来,眯了眯眼,意味深长。
昨夜跟他不是挺能怼的么,怎回了府还能被人欺负到头上去。
清风就这么看着自家殿下先是若有所思望着一处不知想什么,接着又无动于衷地埋头到土里勤恳耕耘,默了默,道:“殿下,咱不出手帮帮姑娘吗?”
姜九黎不咸不淡地抛出句反问:“怎么帮。”
人家自己要隐藏写书的身份,你若堂而皇之地跑上门给人拆穿,不是给人找不痛快是什么。
“呃……”清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处,抓耳挠腮许久,暗戳戳地提议道,“不如您去跟刑部大人说一声,昨夜是您请的姑娘去沂兰听书?”
药丛里飞来一个眼刀。
清风吓得一个激灵,连咳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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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碧落院。
白湘云一边吃着下人送来的糕点,一边为自己今日做成的大事感到沾沾自喜:“南卿,我就说你太心慈手软了,对你那妹妹那么放纵。你看看,她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吃得多好,用得多好。现下被揭发出来了,老太太铁定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到时候还能把她贪去的那些银两、服饰给你,当真是一举两得……你还真别说,她那衣裳连我瞧着都有几分喜欢……”
沈南卿从始至终表情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喜怒,慢条斯理地捣着茶筅点茶,将茶末挑入茶盏,突然出声道:“湘云,你往后还是不要再到我府中来了。”
白湘云神色冷了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卿眸光直冽地回望向她:“我不希望今日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白湘云张了张嘴:“我那明明是为了帮你!”虽说她不听她的阻劝,硬要去找老太太确有不当,但她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
沈南卿叹了口气,“我们自幼相识,情同姐妹,但你终究不了解我心中所求为何……”
白湘云还想争辩,这时有一名丫鬟闯入了院中:“大小姐,大小姐!”
沈南卿侧目望去,安抚道:“慢慢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激动难耐:“摄政王驾临府上,老爷让各院主子一同出去接见。”
沈南卿有些错愕。
连带白湘云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摄政王?”
……
沈府一大家子,连带老太太恭敬地迎到正院接见摄政王。
沈群心中又惊喜又惴惴,躬身行礼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殿下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表示很想半途退缩、打道回宫,但接收到身后小侍卫疯狂暗示的挤眉弄眼,只好硬着头皮,强打起精神:
“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本殿今日到贵府实是为了一点私事,诸位放平常随意些便可。”
沈群陪笑两声,哪敢真像对方所言的那样真的放平常随意:“殿下有什么事是下官能帮上忙的吗?”
姜九黎没急着答,而是将正院的人扫了一遍,没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方慢吞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邀请府上二小姐于沂兰楼听书,她的手镯落在了屋里,今日沂兰的小厮误把手镯送到本殿这处,本殿想着正巧无事,便给人送还过来。”
此言一出,院里一片哗然。
沈群结巴道:“昨,昨夜邀小女去沂兰楼的……是殿,殿下您?”
姜九黎抚抚额,暗叹这也并非他所愿,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沈群心中叫苦两声:“当然没有,当然没有……”
姜九黎一副“料你也是如此”地扫了人一眼,才道:“为何不见二小姐在此处?”
硕大的厅堂顿时寂静一片,无人敢言。
那边老太太听摄政王言说是他带沈宴秋去的沂兰楼,脚下已经瘫软两分,见人问起二女的下落,自是不能让儿子承去罪责,俯首道:“是老身糊涂了,误以为孙女偷拿府中钱财跑去听书,正罚人在祠堂跪见祖宗。还请殿下莫要见怪,老身这就叫孙女出来拜见。”
“不必了。”姜九黎抬手拦住,生怕沈二小姐不知情下会露出马脚,索性道,“贵府祠堂所在何处,还是本殿直接过去。”
沈群没想到殿下会这般看重小女,竟打算屈身亲自将人迎出来,受宠若惊地躬身给人引路:“还是下官带您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引着殿下来到祠堂门口。
原想一同进去,却被殿下身后的小侍卫不动神色地挡在外头,最后只能目睹殿下一人施施然推门进了祠堂。
白湘云作为外府女眷,原本只能候在最外围,但因跟沈南卿同行,全程可谓亲见了摄政王的天人之资,迟迟难以回过神来。
正不甘地想着沈宴秋为何那般好命之际,听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指着一处结巴低声道:“太,太太,您看殿下身上穿得那身衣服……”
一群人听言随之望去,方惊觉殿下身上的那身华服同样里三层,外三层,做工精湛,薄如蝉翼,蓝白色的袖纹展露在外,华贵不已——
与沈宴秋穿的那件分明就是异曲同工之妙,连样式都相像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衣服是月霜准备的……情侣装成就g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