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0-40

作者:富茶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话是那么答应下了, 但等沈宴秋搬着十本算本到里院开始苦算时,还是有些头大犯难。


    虞优也不知去了哪里,反正在她和段老板说完话回过头就再没见着人了。


    等她写了几页题, 某人才晃晃悠悠地逛荡进来,最后在她边上的矮凳翘着个二郎腿坐下, 见她半晌不搭理,故意敲桌子制造噪音道:“喂,你偷偷摸摸在写什么呢。”


    沈宴秋手上的毛笔并没停,爱答不理道:“看了你也不懂, 自己随便找点事做,别老打扰我。”


    “呵,这世上就没本少爷看不懂的东西!”虞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一把抽过宣纸, 扬在空中翻看,不成想真被纸上奇形怪状的符号懵到了,一言难尽地眯了眯眼,不得不屈服,臭臭道, “你这写的什么鬼画符?”


    沈宴秋看他吃瘪的模样格外舒爽,一把将宣纸夺了回来, 故作高深莫测地道:“哼,早说了你看不懂。”


    说着继续对照算本上的题进行竖式计算,想着趁段老板不在的时间能多偷点懒是一点,毕竟她现在竖式计算的速度可比珠算快多了。


    虞优也不恼, 拿过桌上闲置的算盘,又从堆了一垒的册子里抽了一本算本下来,翻开第一页看了好一会儿, 晃晃算盘上的珠子,发出齐刷刷的清脆声响,突然道:“这算盘要怎么用?”


    沈宴秋正在算着题,听言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不敢置信地侧目望他道:“你不会珠算?”


    虞优狭长的桃花眼悠悠晲她:“有意见?”


    沈宴秋还是觉得有些稀奇:“不会吧,你们不是从商世家吗,虞回珠算速度可快了,你作为她哥,怎么会连算盘怎么用都不知道?”


    虞优没理会她言语里暗含的幸灾乐祸和得意忘形,指尖微动,对着算盘随意拨弄了两下,道:“这道题是这么算吗?”


    沈宴秋难得有了教化人的机会,一下子蹭杆子往上爬,摆出老道的口吻,啧啧训道:“你不仅不会珠算,看样子连常识都没有啊……”


    说着把算盘上每排珠子代表的位数给他讲解了一遍,又把自己先前打下的歌诀小抄翻出来给他看,阔气地拍拍桌案道:“喏,先把这玩意儿背下来,我再教你基础的算法。”


    虞优看着挤在巴掌大的纸条上的狗爬字,神奇古怪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依言照做。


    沈宴秋将人安顿好了,原本想着等他背完这么拗口的歌诀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谁想自己一页题没算完,就被人戳戳胳膊:“喂,背完了,现下可以教我了?”


    沈宴秋低咒一声,瞪大了眼,充满不信:“不可能,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虞优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歌诀他从前确实没听过,不过于他而言难度并不大。张口就来,分分钟将整段口诀一字不落地背诵了出来。


    沈宴秋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平又有些羡慕。果然,从商世家的脑子就不是盖着的,就算没学过珠算,但起点天生就比常人高些,比如这惊人的记忆力,换她修行百年都怕是修习不来。


    干巴巴地道了声“行吧”,将算本摊开,就着折痕压了压:“光死记硬背也不行,珠算最重要的是实践和理解。我们先来看这第一个式子,考查的是歌诀中七五七余一这句,所以要把算盘上这排珠子拨到这里……”


    二爷做出一副勤恳兢业的乖乖学习模样,时不时问上一句,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沈宴秋艰苦学了小半个月的珠算,好不容易逮到个小白有点成就感,连带兴致都高涨许多。


    要知道她平日被段老板的手速打击到基本郁结,现下就凭她那三脚猫功夫教起虞优绰绰有余,使得她面对珠算也没再像先前那般抗拒,教着教着,反倒是自己算出了趣味,有些停不下来。


    嘴上一边振振有词地念着“这题先考察的五四倍作八,接着是八四添作五,所以答案是……”,一边娴熟地不断将答案往算本上填。


    虞优见她自己已经全然算迷进去了,似乎没了他什么事,身子慵懒地往后倾了倾,最后单手支着下巴,嘴角扬起一抹疏懒的笑,盯着她埋头拨弄算盘的侧脸,很是温柔流离。


    虽然不解她先前那鬼画符到底是如何做出题解的,不过她和段老板的对话他却是听得分明,那偷懒的方法过慢、也并不高明的样子,还不如往珠算的方向多加琢磨,按这十本的题量,足够把她训练成一枚珠算小才女了。


    虞回跑来书坊找自家哥哥,被前厅的段老板指了路,最后站在院子不远处的廊檐下,一愣一愣地看着这幕将近一炷香时间,直到脚尖站得有些发酸发麻,这才回过神来。


    天啊,这还是她家那个蔫坏蔫坏的二哥嘛,打娘胎到现在的十六年,她就没见过她哥冲她笑得那么温柔过!


    现下却对秋哥……


    虞回既惴惴又兴奋,以致口舌都有些干燥。


    怎么办,她似乎发现了一件有些不得了的大事。


    她哥。好像。喜男风。


    不过她哥到底是怎么和秋哥勾搭上的,这两人没道理会认识啊……


    等等,她哥之前不准她喜欢秋哥,莫不就是那时看中意的?


    虞回一颗少女心跳得扑通扑通,一时不查,不小心踢到了边上的小石子,引得沈宴秋抬眸望去。


    “虞小姐?”


    虞回感受到自家哥哥投来的危险探究视线,尽量无视地嘿嘿讪笑:“秋哥,下午好啊。”


    沈宴秋点点头,看看天边已经西斜的日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算了个把时辰,于是道:“你是来找你二哥的吧,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兄妹俩聊。”


    虞回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就是随便路过一下,想着好些日子没来书坊,就想说进来跟秋哥你打下招呼。”


    正想着要诌个什么借口离开一步,自家哥哥却是率先站起身来,掸掸袖袍,末了垂眸看向秋哥,那身嚣张跋扈的臭脾气在人面前收敛许多,嗓音低低沉沉,虽然乍一听与平日一般无二,但又分明有哪处不一样,只听他柔柔缓缓道:“我晚点过来送你回去,你自己先算着,明日再继续教我。”


    沈宴秋不疑有他:“好。”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抗拒虞优送她回家,生怕被府里侍卫撞见,届时传到父亲耳里平添一身麻烦,不过某人性子执拗的很,怎么说也无用。再者习惯是件可怕的东西,不过三两天的时间她就已经习惯身边多个小护卫跟班了。


    虞回听着两人充满暧昧的话语,脑中已经自动上演了百场大戏,各种少儿不宜的都有,若不是碍着自家哥哥在场,都能直接叫好起哄出声了。


    眼巴巴地看着二哥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前厅的长廊处,再也遮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地扑向沈秋:“秋哥秋哥,你与我家二哥是怎么一回事?”


    沈宴秋被问到了难处,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小姑娘解释,总不能直接摊牌跟人说你哥看上我了,想要我做你家二嫂吧。


    虞回却是把她的纠结神色自动理解成了一段旷世禁忌之恋的难以启齿,秒变深沉地拍拍她的肩膀,异常稳重道:“秋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此瞧不起你们。至于我爹娘那边,我尽力帮你们做思想工作,他们两老还算开明,打小最疼我二哥,最后一定能接受你的!也希望你和我哥能够永远幸福!”


    说着又蓦地露齿笑了笑,郑重地牵过她的手握住,慷慨激昂地宣布道:“二哥夫,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妹妹看待,我一定会陪你和我哥共渡过难关的!”


    沈宴秋一脸蒙圈。


    二哥夫???


    不好意思,我谁?


    过了好半晌,沈宴秋方一脸跟吃了馊饭似的默着张脸道:“虞回妹妹,从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思想十分前卫先进?”


    虞回愣了愣,有些不懂秋哥口中的前卫一词是何意,不过先进一词她懂,巨先生的书里有提过,就是指超出同一个朝代百姓该有的思想观念。


    领悟过来后憨傻一笑:“嘿嘿,秋哥过奖。我只是觉得爱情之事应该没有男女、国别之分,你和我二哥愿意冲破世俗眼光在一起就很不容易了,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你们!”


    沈宴秋虽然对小姑娘的爱情观非常钦佩,但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默默比了个打住的姿势,艰难道:“抱歉,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说明一下,我并没有与你二哥在一起。”


    虞回听了这话顿时傻住了,一双杏眼充满了茫然无助,连带沈宴秋看着都有些不忍。


    谁想小姑娘下一秒又振奋回来,按着她的肩膀激动道:“所以我哥现在对您还是单相思?”


    沈宴秋被她箍着,脑子反应慢半拍地转了转:“唔,差不多吧。”


    虞回有些大跌眼镜,但又觉得几分幸灾乐祸,没想到她家那个作天作地的二爷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一天,真是要乐死她了。


    嘴角没忍住偷乐地向上扬了扬,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般过于不厚道,轻咳一声,违心地帮人扯好话道:“秋哥,虽然我从前常跟你抱怨我家二哥很多坏话,不过他这个人还是很好的,有钱又有势,相貌也生得端正。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千万不要因为你们都是男子就望而退步!”


    她说着瞥到边上一桌的算本和算盘,想到什么,连哄带骗道:“对了,你不是想学珠算吗,我二哥七岁时就拿了临安城珠算大赛头等奖,全京城就没有人比他珠算更快的了。你只要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传授给你!”


    沈宴秋眼底划过一丝错愕:“等等,你说你哥他会珠算?”


    虞回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理所当然应道:“对啊,我刚刚进来他不就是在教你珠算吗?”


    沈宴秋眸子悠长一瞬,陷入沉思,回想自己方才“教”他的种种情境,当时不觉得什么,事后想来,确实更像是自己被他牵着方向往前引。


    第32章


    傍晚, 沈宴秋照常在书坊用完膳往外走,也不知道是因为段老板做生意外出回来的缘故,还是因为有虞回这个妹妹在场, 平日一直赖在书坊混饭的二爷难得不在。


    夏季昼长夜短,所以书坊开张的时间也延迟了许多, 现下出门天色还是可见的暗了下来。


    在昏暗迷蒙的夜色中,一抹瞩目的红衣隐在不远处小巷的岔口,周围渐起的人烟灯火在他身上倾泻流散下淡淡的光,慵懒迷醉。


    虞回紧随其后注意到靠在巷口白墙处等人的自家二哥, 暗戳戳地瞥了眼边上秋哥的神色,只见两人眸光笔直的互相对望着,仿佛有什么情愫在空气中氤氲弥漫。


    嘴角不由浮起暧昧的笑意, 自作主张地将人往那个方向推了推, 贱兮兮地怂恿道:“二哥夫,快去呀,我哥等着你呢。”


    沈宴秋被人推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站稳,无语地回头看了眼虞回, 小姑娘还以为她是在害羞,拼命摆手催她过去, 顺带乖巧道:“二哥夫,你和我哥慢慢玩,街上那么热闹,别浪费了那么好的良辰美景……要是时候晚了, 我哥撒泼打滚想留你那夜宿,你便好心好心收留他,至于我爹娘那儿我会帮忙打圆场的, 你们放心!”


    说着冲人比划了个“保证完成任务”的手势,腕上的飘带俏皮地一晃一晃,然后屁颠屁颠地先一步朝自家酒楼跑去,给二人腾出独自相处的空间。


    沈宴秋脑后划下一排齐整整的黑线,目送人背影跑远了,这才无奈地拾步朝虞优走去。


    虞优的身形原本一半隐在暗处,一半在光亮下,见她过来,往前走了一步,露出张扬好看的眉眼。


    因为沈府在华九街朝南的方向,需要经过风满楼,两人便并排朝前走去。


    沈宴秋嫌气氛静谧,百无聊赖之下主动搭了句话,淡淡道:“你方才去哪了,晚膳可用过?”


    虞优侧眸看她,因为身形颀长挺拔,看人时眼睫总是习惯垂得低低的,眼尾轻扬,在下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现下淬了笑意,像是有光河在其中流离闪烁,唇角勾起一抹痞痞的笑:“你这可算是在关心本少爷?”


    沈宴秋默了默,由衷道:“虞少主,我只是随便说了句客套话,如果您非要这般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虞优失了兴致,扯扯嘴角,闲散慵倦,悠悠道:“沈小姐,我发现你这人当真无趣得紧。”


    沈宴秋:“……噢,抱歉让您失望了。”


    虞优耸耸肩,认真回道:“也还好,本少爷本来就没对你抱多大期望,这样正好。”


    沈宴秋默默别开脸,看向别处,幸亏夜色昏暗,否则她怀疑自己的脸色一定红到诡异。


    风满楼。


    虞回扒在门边的石狮子后,只小小地探出半个脑袋,一瞬不眨地盯着由远及近的两人之间的互动,笑得跟个老母亲似的一脸欣慰。


    边上管事看三小姐做出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惹得不少进进出出的客人好奇望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候道:“三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吗?”


    虞回看管事大大咧咧地站在毫无遮挡物的空地上,吓得够呛,连忙冲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乱将他拽到石狮后,又飞快看了眼街道上并肩行走的二人,见他们没有注意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管事随小姐一同猫着腰,探过石狮的肩望到外头那幕讶异出声:“咦,那不是二爷吗?”


    过了两秒,又疑惑道:“边上那位是二爷的朋友吗,怎么有些面生,好像都没见过?”


    虞回神秘一笑,对这种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事充满了神圣自豪感,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不忘保密地跟人嘱咐道:“这事先别跟我爹提起,等过段时日你们便知道了。”


    管事老实点头应下,不过看着进酒楼的客人都往这处望来,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咳,三小姐,咱俩蹲在石狮后这般瞩目,二爷怕是老早就发现了……


    ……


    沈宴秋表示自己不瞎,那么大坨的鹅黄色物体蜷在石狮雕像后,想让人不注意都难,转念想到下午的那番对话,周身顿时浸染了几分忧郁的气质,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星星,慢吞吞道:“虞少主,你可知你下午走后,你家宝贝妹妹同我说了什么?”


    “什么?”


    虞优侧眸看她,仿佛每次她说话时,他都不会看向别处,懒散中又写满了专注,也不知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习惯。


    沈宴秋歪过脑袋对上他的视线,还是呈着仰头的姿势,勾勒出修长的颈线,同情道:“令妹现下怀疑……不对,应该是确信您有龙阳之癖,还祝愿你我冲破世俗眼光,勇敢在一起。”


    虞优难言地噎了噎,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透着说不尽的心塞。


    沈宴秋看他的反应心中不由平衡了许多,要知道她那时也是被虞回的这番话惊得够呛,如今多拉一个人下水,连带心情都愉悦起来。


    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翘起笑了笑,通身舒畅地向前走去。


    虞优凝着她得意洋洋的背影,就差露出个狐狸尾巴左右摇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轻快。


    他蓦地轻笑了一下。


    啧,怎么办呢,连这般故意使坏的小性子都如此中他心意。


    ——————


    沈宴秋并没有戳穿自己已经知道某人会珠算的事实,接下来几天还是假借教人珠算的名义老老实实做着算本。


    因为先前已经答应了婆婆带她和心儿出门购置新衣,所以特地向段老板请了一日的假,租了辆马车前往河平都庄。


    鉴于在书坊里多以男装扮相见人,生怕在街上碰到熟客认了去,所以即便私下外出,也还是为了保守起见换了身利索的长衫。


    是以来到河平都庄时,徐管事差点没认出这位巨先生来,还以为是另外哪家俊俏的小公子,好在他对随行的小丫鬟有几分印象,认出人后连忙派庄里的小厮去府上跟大小姐通报,接着便推了其他事务,全力招待起巨先生来,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


    虽然沈宴秋已经体验过一回河平都庄的热情,但此番还是被他们无微不至的服务精神感动到了。点心茶水一应俱全,就连想看什么类型的服饰,都是由绣娘、小厮一一抱着上前来给她们展示的。


    心儿婆婆简直被眼花缭乱的衣裙看花了眼,在绣娘的贴心介绍下,始终有种不真切感。


    倒是徐管事在后头,对喝着茶水休息的沈宴秋面露歉意神色:“对不住了姑娘,我们庄里现有的大多都是为宫里贵人定制的服饰,寻常人家的款式做得少了些……您要是没有看上眼的,可以移步看看其他有没有喜欢的布匹花色,我让绣娘重新给你们定做。”


    沈宴秋自然知道皇室的用色以及花样并非普通阶层可以通用,但还是觉得徐管事过于谦虚了,大堂里目前陈列出来的民用服饰少说也有百来件,而且件件玲珑精致,别说此行是为了给心儿婆婆买衣裳,连她自己看了都想买几身穿穿了。


    她笑了笑,先是钦赞了几句庄上的手艺,接着表示还是让自家丫头和婆婆挑过是否有中意的,再决定要不要另外定制。


    徐管事颔首应下,心中却是暗暗钦佩,要知道这年头能像巨先生这般贴心对待丫鬟下人的主子可不多。


    沈宴秋啜饮了口茶水,突然道:“是了,我听我家婆婆说,上回那身衣裳是贵庄的大小姐为我亲手定做的,不知徐小姐今日是否在庄上,好叫我感谢一番。”


    徐管事见她主动提起自家小姐,欣喜了一下。正好瞥见厅外气喘吁吁赶来的徐清懿,连忙迎上前去,低声道:“大小姐,您可来了。”


    徐清懿整了整头发,气息不稳,焦急四顾道:“巨先生呢?尚未走吧?”


    徐管事侧身示意了一下,便将人往大堂里引,并压着嗓子低不可闻地介绍道:“坐在主位饮茶的那位就是巨先生,今日换了男装,您可别把人认错了。”


    徐清懿暗自点头应下,紧张地咽了几口唾沫,心跳如脱缰而出的野马,怎么拉扯也拉扯不回来。


    徐管事将人领到跟前,恭敬介绍道:“姑娘,这便是我家大小姐。”


    徐清懿总算见到巨先生的正脸,激动地咬住唇腔内侧的壁肉,眼底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呜呜呜巨先生男装扮相也好好看。


    沈宴秋放下茶盏,跟着起身问好:“徐小姐好,在下沈宴秋,月前曾委托您做过一身衣裳,一直没机会跟您道谢。”


    徐清懿没想到这么意外就获知了巨先生的真名真姓,果然人美名字也悦耳,心中小人直欲升天,面上还要矜持的做出端庄大气的模样:“姑娘不必这般见外,您可以直接唤我清懿。”


    沈宴秋对这河平都庄本就合心意,单从庄上小厮的行为处事就能窥见一斑主人的品性,是以对这位徐小姐的印象也很好,所以不做忸怩,便应了下来。


    徐清懿不想巨先生当真如徐叔先前描述的那般没有架子,三两下就同人拉近了关系,知道她是来给贴身侍女和婆婆买衣裳时,一同上前帮忙介绍,将人夸得天花乱坠。


    心儿开心地被绣娘领到里屋试衣裳,婆婆则还有些犹疑,道:“小姐,这些衣裳都太精贵了,老奴那么大年纪的人,穿起来恐怕多有不适。”


    沈宴秋敛敛眉:“婆婆这是哪的话,衣裳本就是给人穿的,哪有精贵不精贵之说。您要是觉得这衣服穿着拘谨,我们暂先买两件备着,平日闲散时穿。”


    徐清懿也跟着帮忙附和,表示庄里可以帮忙另做几身日常轻便的。


    婆婆这才应了下来,由徐大小姐亲自帮忙量过身形,并挑了几块布匹和两身新衣。


    约好取衣的时间同管事结账,管事还是维持上次的风格,一件衣裳只收二十两白银。


    沈宴秋面上没说什么,只是叫心儿另拿了一个锦盒,说是一点心意,让他们晚点再打开。


    直到把几位贵客送出庄,徐管事才将锦盒呈给自家小姐。


    只见里头静置着齐整的几排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1 23:40:46~2020-01-02 16: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从河平都庄出来, 沈宴秋没急着打道回府,这些日子她一直忙于书坊的事,对心儿和婆婆也疏忽不少,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打算带她们四处好好逛逛。


    正好到了午膳的时间, 便让马车夫往风满楼的方向行进。


    说来也是惭愧,她虽在书坊蹭虞回的面子日日品鉴风满楼的美味佳肴,却从未带婆婆和心儿用过,感觉自己这些年来挣了那么多钱财, 却都没用在实处,不由有些懊恼。


    心儿得知她要带她们去风满楼,兴奋得一路上都叽叽喳喳, 手脚并做地比划着她从坊间听来的那些传闻, 一溜串报出许多菜名,每道菜的噱头由来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亲口尝过似的。婆婆脸上也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时不时搭问两句,难以言喻的欣喜。


    沈宴秋靠在榻上, 看她们说说笑笑,眉梢也染了几分笑意。


    她这个人吧, 即便下一秒直接丢到荒岛上求生,大抵也是可以独自过活的,但她深知自己骨子里其实是很害怕孤独,这些年来, 也只有小丫头和婆婆二人始终如一地在她身边。所以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希望两人能一直这么开心快乐下去……


    到了风满楼,沈宴秋赏了点碎银给马车夫, 让他到别处稍作休息,便带着心儿和婆婆走进酒楼。


    虽说在书坊做活的这些日子早晚都会经过这处,但走到里头做客却跟心儿和婆婆一样都是头一回。


    管事原本在柜台后算着账,随意一瞥,发现来人有些眼熟,瞬时想起是那日傍晚瞧见的二爷好友,生怕小二怠慢了贵客,于是摆手回退了人,换自己迎上前去。


    笑意盈盈地招呼道:“公子可是要用膳?”


    沈宴秋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酒楼是中空悬顶的设计,二楼以上呈圆环状,能看到不少厢房里的客人打开侧窗,一边吃喝饮酒,一边欣赏底下大堂曲艺人的表演。于是道:“二楼可还有多余的厢房?”


    “有的有的,小的领您上去。”


    管事哈腰,余光扫过公子腰间的某个物件后却是顿了顿,饶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还是没忍住惊疑了一下。


    百般疑问涌上心头,却不敢明面言说,脸上的神色越发恭敬,拘谨地将人往楼梯处引。


    来到厢房,沈宴秋唤心儿点菜,她虽把风满楼的美味差不多尝了个遍,却一道菜的名字都报不出口,还不如小丫头来得厉害些。


    心儿一开始还有些犹豫,风满楼的天价菜目就算点盘青菜豆腐都够她肉疼好久,哪狠得下心点荤食,直到被自家小姐打趣,这才腆着脸顺从本心叫了些鸡鸭鱼肉。


    管事记下菜目,又贴心地给他们倒了茶水,这才退下。


    少了外人,心儿和婆婆不再那么拘谨,开始打量起屋里的装潢,只见镂空的雕梁,名贵的古董书画,袅袅的沁人熏香,无不彰显着富人的气息,不由感慨道:“这里单一个普通厢房就跟咱们秋府的别院一般无二,整座酒楼少说也有百来间这样的屋子,这东家得该多有钱啊。”


    沈宴秋笑了笑,那可不,人二爷可是自己实打实挣来的真金白银,哪像她一样,十成里有八成是靠读者送来的礼物发家致富的。


    推开侧边的窗案,楼下大堂艺伶演唱的古老歌谣悠悠扬扬地飘进,空旷宛转……


    那边管事出去后,先把菜目报给了后厨,接着没敢耽搁,匆匆跑到七楼雅间找三小姐。


    今日小姐正好在楼里摆了一桌饭菜宴请朋友,说是新认识的刑部侍郎家的长女,不过眼下有旁的事更加重要,只好硬着头皮打搅。


    敲了敲门,将人唤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一遍。


    虞回一脸震惊:“你说什么?我哥把传家玉佩给了一个男子?”


    脆生生的嗓音将道上路过的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管事连忙将人拽到更偏僻的角落,低声解释道:“就是前些日子的晚间,我们一同瞧见和二爷走在一处的那个小公子。”


    虞回听言顿时舒了口气镇定下来,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想道,幸好幸好,原来说的是秋哥,她还以为她哥朝三暮四又寻了别的相好呢。


    管事不懂自家三小姐怎么又变成没事人的模样,要知道虞家的传家玉佩历来都只传给家主或家主夫人,如今莫名出现在别家公子手上,说出去岂不是怪闻一桩!


    虞回啧啧摇头,没想到她家哥哥下手还挺快。


    拍拍管事肩膀,语重心长道:“老罗啊,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管事:“……”不,我什么都没想,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不到一天时间,风满楼上上下下传遍了二爷好男风,未来当家主母是个俊俏小哥的传闻。


    一切都蒙在鼓里的沈宴秋表示自己很无辜,虞优送她的那块玉佩实在符合她的审美,不过听他说价值千两,是以一直担心磕着碰着不敢往身上带,今儿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用干活,特意寻了身色系搭配的锦衣,打扮成翩翩俏公子的模样,谁想闹了这么大一出乌龙。


    要让她知道玉佩的真实含义,估计打死也不会带出门。


    不过现下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正和心儿、婆婆在厢房里品着美味佳肴。


    楼下大堂换了几轮曲目,伴着铮铮古琴声,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说实在的,沈宴秋现在看见白色已经有种生理性恐惧了,尤其是这种一尘不染的白,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大概是她嫌弃的意味过于明显,底下那位顺利抬眸望来。


    风驰电掣间,姜九黎只看到头顶那扇窗案从里头飞速啪嗒关上。


    “……”


    清风尴尬地揉着脖颈望向别处,假装什么都没看过。沈二小姐当真是位勇士,他就没见过他家殿下这么不招人待见过。


    心儿看小姐迅雷不及掩耳地阖紧门窗,不解道:“小姐,怎么了?”


    沈宴秋干咳一声,喝了口茶水压惊:“没,就是嫌外头有些吵。”


    心儿狐疑地点点头,没再多问,给婆婆夹了两筷子菜,继续吃饭。


    谁想没过多久,小二在外头敲门,端了盘饭后点心进来,是拔了签的冰糖葡萄干,红灿灿的,甜味扑鼻。


    沈宴秋愣了愣,问心儿道:“心儿,你方才有点这个吗?”


    心儿迷茫摇头:“没啊。”这种街巷的小吃怎么会出现在风满楼的菜目上呢。


    小二笑着将盘子端送到沈宴秋面前:“公子,这叠冰糖葡萄干是姜公子嘱小的给您送的。”


    沈宴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姜公子指的是谁,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宝兴巷。冰糖葡萄干串。尸体。


    静置两秒,沈宴秋猛地旋身作出干呕状。


    心儿、婆婆和小二三人呆滞地面面相觑,片刻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起身照拂人,一片兵荒马乱。


    ……


    一盏茶的时间后,小二擦着一头冷汗来到七楼雅间。


    姜九黎施施然坐在榻上,看人进来,悠悠道:“如何,东西送到了?”


    小二干笑着点头应下。


    姜九黎抿抿唇,见人没有继续往下报备的意思,只好自己主动问道:“她什么反应?”


    小二额间的冷汗流淌得更猛了,实在难以启齿,半晌才憋出几个字道:“那位小公子他吐了……”


    姜九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底出现一丝困惑:“嗯?”


    她不是很爱吃冰糖葡萄干么,先前在宝兴巷遇见那回,一点都不像姑娘家的吃了十来串,怎么现下他送的就吐了呢。


    坐在窗外屋檐处护卫的清风听到墙角后,没忍住恶劣地偷笑了一下。


    他家殿下是真的不懂女孩子心思啊,人小姑娘上回吃冰糖葡萄干串见了那么大堆尸体,阴影都没散尽呢,这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往前自找死路,不是榆木脑袋是什么。


    倒是边上的郝光远听了这番对话好奇不已,凑上前掺和一脚道:“什么什么,你们方才说谁吐了,快说与我听听。”


    小二没敢答,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脑袋装鸵鸟,毕竟这些贵人们的事不是他一个小跑堂的能够腹诽的。


    姜九黎眉峰轻拢,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案上敲打,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实在想不通,才出声缓缓道:“没,就之前向一个谋士求了些用兵之道,但她没收我礼金。方才瞧人在酒楼里,就想着让小二送点她喜欢的吃食聊表心意……”


    至于接下来的,就是方才小二禀告的那般了。


    郝光远无言,默了默,试探道:“你确定送的是他喜欢的吃食?”


    姜九黎隽秀的五官皱在一处,似乎头一回遇到这般难解的杂症,不确定道:“我先前见她吃过,大抵是喜欢的。”


    这下郝光远也被难住了,挠挠脑袋:“可能做谋士的都是那般阴晴不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你们这些脑袋聪明的人难道不是最了解彼此心里想的什么嘛……”


    约莫是脑子里补出了谋士呕吐的一幕,莫名有些惨烈,于是帮人想方法弥补道:“不然你还是直接把他饭菜钱结了,这个保守绝不会出错。”


    姜九黎认同地点点头:“你说的有理。”


    说着侧目对窗案的方向道:“清风。”


    清风在外头听殿下和小王爷跟村口二愣子似的猜来猜去,几欲笑到打滚。听人唤声,不用吩咐也知道意思,连忙敛了笑意,道了声“属下在”,就利索地翻窗进屋,和小二一同往外走。


    不过这出直接导致沈宴秋结账时更加懵圈了。


    那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她瞧见他时立马关窗是有些不礼貌,但他一会儿给个巴掌,一会儿给个蜜糖,糊弄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罗管事表示他更加懵圈,按道理来说,小公子身上带着未来当家主母的玉佩,就算他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人收饭费,但好死不死皇宫那位先一步派人过来代为结账——


    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个什么哟!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真的好累,大家记得多留评啊,按个爪也行。


    第34章


    虞优是未时回的酒楼, 太阳斜挂在高空晒得人懒洋洋,正值一天最困倦的时候。


    酒楼也难得显出几分清净,大堂里只余三两客人嘬着小酒, 低声交谈。楼上厢房雅间的门窗一一紧闭,连街道上的大黄狗都陷入了午后小憩。


    圆台上的艺伎稍显懈怠地拨弄琴弦, 琴声舒缓连绵,催人昏昏欲睡。


    楼里的小厮酒保们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却没像往常一样寻个角落打瞌睡,而是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交换着午时听到的种种传闻。


    “小吕子胡七八糟地说什么二爷喜欢男子, 这消息靠不靠谱啊?”


    “童叟无欺,绝对靠谱!我负责给那厢房送菜,小公子腰间挂的分明就是二爷的传家玉佩!我起初跟你们一样不敢确信, 还特意跑去找罗管事试探了两句, 管事神色犹疑,看样子早知道内情。”


    众人唏嘘,却压着音量,不敢太大喧哗。


    又有人好奇道:“那小公子模样生得如何?咱家二爷是个矜贵的,若是找了位性子蛮横刚硬的, 日后床头床尾打架,我担心咱二爷吃不消也斗不过啊。”


    “这个放心, 小公子模样俊俏,说话温温软软,和气极了,将来一定是个疼二爷的主儿。”


    众人欣慰附和:“那就好那就好……”


    边上的小寇子一直没怎么说话, 突然高深莫测地摸着下巴来了句:“你们猜猜我今日遇到了什么事儿。”


    小寇子最近被派去负责七楼雅间的贵客,有人“啊”了一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中午跑堂的时候我就瞧见宫里那位过来了。怎么,那位虽说不解人情了些,但应该不会刁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寇子啧啧摇头,卖关子了许久,惹得其他几个哥哥弟弟恨不得敲他脑袋,这才悠悠道:“其实啊,你们方才说的小公子是宫里那位的谋士,就连那位殿下都要把人供在手心感谢呢……”


    众人纳罕,震惊哗然,起哄一片。


    想到七楼的两位客人还没走,小寇子越发压低音量,一群人脑袋拱成一个圈,像是在交换什么机密要事。


    “那位殿下刚到的时候,突然要我做什么冰糖葡萄干串给二楼厢房的主子送去。你们都想不到我当时有多蒙圈,咱酒楼哪来的这种街边小吃的菜目。但耐不住那位尊贵,就央后厨现做了份。可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二楼厢房的小公子看到那冰糖葡萄干后就惨白着一张脸吐了!”


    原以为能听到什么重磅消息的小厮酒保们呆住了:“???”


    “你确定小公子不是那位殿下的仇家而是谋士???这得有多大的怨才能这么报复人啊……小寇子你也真是,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知会我们一声,要让二爷知道他的心上人在咱地盘遭受这么些罪都没帮忙护好,还不得一阵气闷难过。”


    “欸,欸,欸。”小寇子有模有样地打着手势,让大家不至于越想越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位殿下虽然天资异禀、才高八斗,但是人情世俗半点不通……不过是不小心送错了礼,我们平常心体谅一下也是能理解的。而且后来我回雅间给人禀告,还听他和小王爷商量到底要如何感谢小公子呢。”


    几个没心眼的攒一块儿,说什么信什么,没一会儿就纷纷鼓掌叫好:“哇,没想到咱家小公子那么厉害,连宫里那位都这般费心相待!”


    就在这个时候,虞优慢腾腾地出现在了门口,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谁家小公子,什么厉害不厉害?”


    “……”


    众人顿时犹如惊弓之鸟散开,排排站后一板一眼地冲人鞠躬,恭敬唤道:“二爷。”


    虞优漫不经心地垂了垂眼皮,倒也没太在意下人们在空闲时间聊扯,自顾朝楼梯口走去。


    小寇子连忙跟在后头往上:“老爷今日外出有事没在酒楼,倒是姜公子和小王爷午时就来找您,现下还在七楼雅间候着呢。”


    虞优淡淡地应了声“嗯”,顺着楼梯扶手睨了眼大堂下头眼巴巴望向这处的众跑堂么,懒洋洋地轻扯嘴角,屏退道:“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他们不还等着你开茶话会么,去吧。”


    小寇子难为情地“嘿嘿”直笑,脸颊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


    虞优摆摆手,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他管理酒楼以来一直践行的都是半放养半豢养的策谋,旁的时候做什么不管,只要干活不出差错就行。


    不紧不慢地走了五楼,二爷表示好些日子病着没爬楼梯,那童话镇就是个小平房,压根没给他任何锻炼的机会,好不容易回自家酒楼一趟,才走一半就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于是默默靠着最上级的台阶坐着休息了会儿。


    半途有打杂的小二从厢房端菜出来,看他席地而坐还慌乱地以为出了什么事。


    二爷却是淡定异常地屏人退下,一脸平静地靠着扶杆望着头顶悬梁,面容带着点疲惫和宁和,就是半点不见丢人的自知之明。


    小二将信将疑地离开,正好看见三小姐回来,如释重负地把情况跟人说明了,让人帮忙上去照拂看看。


    虞回方才出去是午膳用完送沈家大小姐回府,因为招待客人,午时听管事告知后,也没机会去见秋哥一面。这当儿听说自家哥哥来了,兴致冲冲地应下声,三下两下迎上前去。


    最后两兄妹排排坐在楼梯口,画面滑稽。


    虞回有模有样地拍人肩膀,笑嘻嘻地夸奖道:“哥你挺厉害的啊,这才几天功夫,秋哥之前还跟我说没答应你的示爱请求,今儿就携着你送的玉佩来酒楼里吃饭,敢情过不了多久大伙就能吃到你俩的喜酒了啊。”


    虞优原先有些走神,听言愣了愣:“她来过?人现在在哪?”


    虞回茫然耸耸肩:“这个时间估计早回去了。我也是听老罗说的,他说秋哥来吃饭,腰间挂着咱家的那块传家玉,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虞优眸光微烁:“那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当然说那是我未来二哥夫,让他好生招待着啦。”


    虞优错愕一瞬,蓦地舔唇轻笑了一下,好像稍微能理解一些小姑娘那日跟他幽怨的心情了,不过这二哥夫的称呼似乎听起来也没那么糟糕。


    惦着小姑娘和虞回认识,估计不会希望从他口告诉她人她女子的身份,是以被人误会了龙阳之癖也不痛不痒,想着日后等她自己跟虞回解释起会更合适些。


    起身掸掸衣袍后摆,眉宇间显而易见的好心情,连那身红衣都变得妖冶张扬起来:“我上去一趟,你九哥和光远哥来了,要随我一并去看看吗。”


    虞回唯恐避之不及地疯狂摇头:“不了不了,还是您自个儿去吧。”


    末了觉得有些不礼貌,才干巴巴补上一句道:“帮我跟他们问声好就成。”


    虞优点点头,没多勉强,便径自拾级而上。许是方才听了些让人愉快的事儿,剩下的两层楼梯也爬得没那般艰难了。


    等他走进七楼走廊末的雅间,郝哥儿已经趴那儿不知苦哈哈地叫唤了多久。


    看人进来,一个激灵地坐起身,指着外头的太阳控诉道:“虞二你可算来了,你看看咱约的什么时辰,现下日头都偏移到何处了!”


    虞优心虚地挠挠眉心,没办法,他这几日早出晚归地接送小姑娘去童话镇做活,一次懒觉都没睡过,缺眠得很。得知小姑娘今日告假,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家母亲见他没像往常一样出门,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拉他说了半晌体己话,这当儿才逃出来,自然晚了。


    “咳,对不住,家中有事稍微耽搁了点时间。”


    郝光远不拘小节摆摆手:“罢了,你也真是,不是说前阵子染了风寒嘛,还一日日地往外跑,累得我和九黎去府上扑了好几次空。找你过来就是想说一声,过几日就是夏猎的时候了,你要跟我们一块儿不?届时我找礼部多讨个名额。”


    虞优没骨头似的在边上软榻坐下,打开腰间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扇风:“算了,往年跟你们凑热闹每回都跟要了我半条命似的,况且夏猎夏猎,也没见我能猎到什么,就不去自找不痛快了。”


    郝光远还有些惋惜:“你确定不去?听说陛下今年花重金置办筹奖,你平日不是最爱收集那些稀奇古怪的宝物嘛,只不准过去能瞧见什么心仪喜欢的……”


    虞优弱弱地心动了一下,默默将目光瞄准姜九黎,打探道:“九黎,你和陛下是亲兄弟,往年都是由你帮忙准备置办筹奖的,此番是否也知道点什么内幕?”


    要是有他中意的,那他便勉为其难参与一下好了,虽然历年的筹奖都与他无缘,但有九黎和郝哥儿在,最后总归能落入自家兄弟腰包里,他央两句,便到手了。


    姜九黎淡淡然地酌了口清茶,平静无波道:“今年我哥说要自己安排,没让我插手。不过他跟我提过一嘴,头筹大概是他近来花两年时间熬出的那锅仙丹里的其中一颗吧。”


    虞优:“……”


    全城百姓都知当今陛下热爱从事“大型民间迷信活动”,但这玩意儿怎么也算不上是嘉奖吧?


    郝光远:“……”怎么办,他听完也没什么想去的兴致了。


    第35章


    次日, 沈宴秋照常去书坊报道,因为吉云被段老板派去买东西了,所以她临时上阵顶了他的活。


    看展厅书架上的空位没有及时补上书目, 便主动请缨去书库清点。


    在她点书正起劲的时候,二爷突然走了进来。


    今早她本着习惯在沈府外的小巷口等了某人一阵子, 按理说答应人的事就该风雨无阻遵守才是,但这位大少爷显然懒癌上身,才几天就坚持不住了。


    因为一开始就认定了这场过家家的追人游戏应该跟龙卷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所以她并没有感到多少惆怅。


    就跟现代交友时抱的心态一样,饭友、酒友、歌友,走一批换一批都是流水般自然的事, 而虞优不过是陪伴几日的“路友”, 是以等了小半盏茶时间,觉着自己仁至义尽,便没再等人,独自来的书坊。


    却不想这人现下又出现在了这里。


    沈宴秋眨了眨眼,隔着书架的空隙, 望向门边的位置,愣怔道:“你怎么来了?”


    虞优穿过层层书架, 来到她身边站定,看她吃力地踮着脚,指尖有一大摞书目卡在高处的隔板,摇摇欲坠。轻而易举地抬手帮人搭了搭, 顺势垂眸看人:“早间怎么没等我?”


    沈宴秋耸耸肩,耿直无比道:“我等了啊,是你迟了。”


    虞优轻啧一声, 舌尖懊恼地扫过唇腔内侧,他不过是昨日贪睡了会儿,今晨便有些习惯性犯懒,抿唇认真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沈宴秋板着脸应了声:“噢。”那表情好似在说你要如何都与我无关。


    虞优也不在意,想到什么,嘴角痞痞地向上勾了勾,脸侧出现了个浅淡的梨涡,与他放肆张扬的性子有些违和,却又说不出魅惑。


    他逼身上前,两人之间距离压得更近了,哑着嗓沉沉道:“听说你昨日带着我那块玉佩出门了?”


    沈宴秋怔忪一瞬,这会儿才正面对上他的视线,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虞优看她歪着脑袋不解的模样,透着点小迷糊,莫名戳中他心尖,眼尾悠悠上扬,轻笑着揉了揉人脑袋,哄声道:“没,就觉得你表现挺好,让你再接再厉。”


    “哈?”沈宴秋是真的被他说糊涂了,连心中的疑问词也出了声。


    明明是他追的她,就算是评优评星也应该由她来吧,怎么从他嘴里听到说自己表现不错、再接再厉的词那么古怪呢。


    虞优看她扯眉毛歪嘴的模样甚是可爱,没忍住上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眼角笑意流离。


    沈宴秋“嘶”了一声,只想将他的贼手拍开。


    某人却像是玩上兴致了,仗着身高的优势,各种捉弄她。


    “宴秋。”一道疏离寒凉的声音穿破寂静,直击耳膜,没什么情感波动,冷冽平静,却引人心头一跳。


    沈宴秋下意识地将虞优推开,侧身望去,只见空气里粉尘微动,层层叠叠的书目缝隙间,正好对上书库门边段老板清冷无痕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唤自己的名字,却是用那样淡漠疏离的语气。


    即使已经将虞优推开,沈宴秋还是有意无意撇清距离的把脚跟往后挪动了一分。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现下望向段老板的视线中充满了忐忑。


    虞优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凝着她的小动作,瞳色深了深,很是复杂……


    段老板眼神坦荡笔直,仿佛丝毫不在意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只是神色淡淡地知会道:“我一会儿有事要说,你和虞少主结束后便到院子里来。”


    说着也没等她应答,便自顾旋身离开,淡渺的影子印在窗棱,一点一点扫过,最终一点痕迹都捕捉不见。


    沈宴秋拇指不动声色地在食指指节刻了刻,力道有些重,像是在暗自告诫叮嘱自己什么。


    半晌,她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眼底清明一片,对虞优道:“那我先出去了。”说着抱过隔板上已经整理出来的善本,便从他身侧绕过穿出了书架。


    虞优在原地拄了一瞬,末了懒怠地靠到了背后的书架上,引起尘点浮动,他嘴角轻扯,很是意味不明。


    ——————


    沈宴秋原以为段老板是有事同她一人说,到了院子,才发现书坊所有人都在,连厨娘也规规整整地排了队,候在一旁。


    出去买东西的吉云已经回来了,手上捧着个端盘,由吴管事拾起上头的钱袋一个一个给人分发。


    没一会儿大家就领到了当月的工钱,此外还附带了些小礼品吃食。众人喜滋滋地聚成几簇,分别散在院子的各处树荫下,分享自己的零嘴。


    “公子。”吴管事率先注意到转身离去的沈宴秋,一把将人叫住,斜眼示意边上的吉云把端盘呈到段老板那处去。


    沈宴秋身形顿了顿,因为方才段老板说了有事要通知,她才耐心地站边上候了小半天,不过眼看月钱发完也没见人要说点什么。她这段时日没做什么实事,今日做工期间更是直接被人抓到偷懒,再大的脸面也不好意思收下自己那份。这么想着也就觉得没她什么事了,正打算悄无声息离开,谁想会被管事眼尖的发现,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转过身去看人。


    段老板垂眸看着吉云递到自己眼前的端盘,上头只剩一个钱袋,颜色与其他人手中的不太一样,是他特意嘱吉云买的,因为那人说过她喜靛色。


    叹了口气,拿过上头的钱袋,在青石板上走过几步,到人跟前站定,一边抓过她的手将钱袋往掌心塞,一边如若无事地缓缓道:“没事跑什么,上月发工钱时不是觊觎好久了么,这份是你的。”


    还是记忆中的清润音色,让人舒服许多。


    沈宴秋小弧度地瘪瘪嘴角,又不是她想跑的,分明是他待她阴阳怪气,她才无颜呆着的好嘛。


    不过他既没有提起方才那事,她也不好多做忸怩,掂掂手心钱袋的重量,默了默,突然道:“您确定没给多?我先前打翻茶水弄湿了好几本书,还把偏厅一个花瓶打碎过,那些银两您都扣去了吗。”


    边上吉云和吴管事被她这话逗得呵呵直笑,尤其是吴管事嘴角的那抹山羊胡,一颤一颤,充满喜感。


    段老板脸上也携了点清浅笑意:“你倒是把自己做的冒失事儿记得清楚,这回还按大家一样的发,下月可不能再那般粗心了。”


    沈宴秋吸吸鼻子,乖乖应了声“好”,听大家取笑也跟没事人一样,视线却是若有若无地瞥向低处。


    看,原来她也会有小心翼翼讨好人的一天,还不敢叫人发现……


    段老板又唤了声吉云,后者马上了悟,跑去把矮桌上的金算盘抱来。


    段老板将金算盘转递到沈宴秋手上,温和道:“这是先前答应你的,正好趁今日发月钱一并给了,免得你眼馋。”


    沈宴秋受宠若惊,接过算盘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但又莫名觉得一阵心虚烫手,想着是不是段老板记岔了,老实道:“可您之前不是说要等我那些算本做完才赏我嘛。”


    段老板指尖轻点她额心,没什么教训力度:“那是看你怠惰没斗志,故意激你的。不过现下效果既已达到了,便权当奖励了。”


    沈宴秋慢吞吞地应了声“噢”,垂着眼睑看掌心的钱袋和算盘,心间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泉流。


    院口的长廊处,有一道红衣不知伫立在那儿看了多久,最后转身隐入珠帘后,消失不见……


    吴管事见月钱分发完了,转而拍拍手叫院里分散的众人集合,说段老板还有要事宣布。


    沈宴秋也乖乖跟着站了过去,像入学新生般懵懂无知。


    倒是周围众人都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仿佛早就知晓段老板接下来要说的什么,并混乱地开始讨论起届时各自要带什么吃的玩的,听得她混乱不已。


    刚巧吉云候在她边上,便小声偷偷问了嘴。


    吉云反应过来公子才到坊上一月有余,是以不知道书坊的风俗习惯,于是悄声跟人解释了一番。


    沈宴秋听他几句下来,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家方才言语间闪过的“山水”、“游玩”一词实际指的是书坊年中一年一度的团建活动。所谓的团建大抵就是带大伙儿到山林野地郊游几日,感受自然风光,放松身心,顺便增进感情。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段老板宣布七日后童话镇闭门歇业三日,届时所有人都收拾好贴身物品,于辰时在书坊门口集合,然后出发前往城外的山海林。至于野营所需的帐篷、炊具都将由他这方代为准备。


    怎么说也是一年才盼到一次的盛事,大伙的兴致非常高昂,段老板说什么,底下便齐刷刷地应什么,保证外出期间遵守纪律,不给队伍添麻烦。


    等事情交代完了,吴管事赶大伙到前院干活,嘴上不停严肃念叨着做活时不准再闲聊外出游玩的事,大家笑哄哄地应过,却估计没几个记到心里。


    见院子里人群散光,段老板这才朝沈宴秋走去:“若是那日无事便一并来吧。放心,书坊里的厨娘也去,你还可以把婆婆和心儿带上,人多热闹,不必感到不自在。”


    沈宴秋点头应下:“好。”


    段老板笑了笑,转而收拾桌上大家吃完零嘴没扔的纸袋:“好了,去忙吧,从今儿开始书坊的账本就交由你来管了,我这个师父当得一般,现下是彻底没用处了。”


    听着他的淡淡自嘲,沈宴秋没做声,垂着脑袋盯脚尖思忖了好半会儿,还是抬眸对上段老板的背影。


    段老板生得清瘦,因为弯腰整理东西,长衫撑开,总能露出好看的肩胛骨轮廓,腰间的碧绿锦带勾勒出完好的腰线。


    说不上宽厚,但这个背影她足足看了三年有余。


    沈宴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上攥着的算盘,珠子在掌心印出点痕迹来,终是将心中郁结好久了的话说出来:“段老板,其实我和虞少主的关系不是你早间看到的那样……”


    段老板怔了怔,回过身来看她。


    日头渐渐上移,脚下的影子渐渐缩短。


    半晌,他清润地笑了,舒越沉朗:“嗯,我知道。”


    沈宴秋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心中却是略有些难过地想道,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第36章


    夏日炎炎, 烈日当空,群马侧腾而过,卷起漫天尘土。


    百米长的方阵由禁军侍卫统龄带头在前方开路, 随后骑着马匹的是朝廷命官和大卿,一个个几近中年的老家伙卸下板正的朝服, 换上干脆利落的猎服,遥有当年羽扇纶巾的风采。


    其中有两驾垂着金丝绦的八骑马车并排而走。


    左边那驾是当今圣上的御驾,太子殿下和十一公主殿下也都坐在这处,而右边那驾能与天子等同齐驱的则是摄政王殿下的马车。按理说君臣礼制不同, 古往今来就没有朝臣乘坐八骑的先例,不过大启与历朝不尽相同,况且这事是出现在摄政王身上, 百姓们也都跟着见怪不怪。


    至于后方那些四骑、双骑稍显朴素的, 则是各宫随行妃嫔的车马。


    年轻的世家子弟随在朝臣后头,单看他们的精神气就可以鲜明的划分成两派人士。


    一派是以虞优为代表的毫无斗志、生死由天型,一派是由兵部侍郎家公子为代表的干劲十足、力争上游型。


    前者派系人寡力薄,全场目测只有虞少主一位。如果非要掰扯的话,命官里头那位拥有赫赫名声的首辅大人看上去似乎也没多大兴致。


    不过两人在本质上拥有很大差别, 一个是因为没有能耐导致心理上的疲惫退缩,另一个则是在边塞七年见识过太多轰烈场景, 是以对这种小试牛刀的夏猎无甚兴趣。


    反观兵部侍郎公子那群人,从游街起就一直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连带胯下的马都跟主人似的,一步一个脚印苍劲有力, 充满大将风范。


    虞优被烈日晒得额间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取过挂在马鞍边的水壶,仰头灌了好几口。


    郝光远看他这般, 没忍住一阵啧啧感叹:“你这体能未免也太差了些,这才出城门几步路呢,就已经累成这样,怕是一会儿没到围场,就已经虚脱了去。”


    虞优懒得理他,将水壶倾了倾,一滴水不剩。


    砸吧了下嘴,仍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不客气地冲人摊了摊手,言下之意明显。


    郝光远无奈地揉揉太阳穴,联想起出发前虞家老小嘱他一定要帮忙照顾好这位娇矜大少爷,画面那叫做个壮烈悲苦、不忍直视,摇头叹了叹气,只好认命地从马鞍上卸下一瓶水壶扔去。


    看他接过后喝得没分没寸,忍不住心疼地叫嚷了一句:“你丫的也稍微省着点喝,一会儿到正午天还热,你让我到哪儿给你找水去。”


    虞优跟没听见似的,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总算感觉不那么酷暑难耐了,舒爽地长吁一口气,再度活了过来。


    郝光远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模样,笑啐两声,彻底没了脾气,想到什么又道:“你早初不是说不愿来吗,怎的又临时改了主意?”


    虞优眸底黯了一瞬,但速度快得让人无从捕捉,佯装无事地抬起手背挡住灼热的日光,望向远处的天空,懒洋洋道:“好不容易出来散心,就别提那些小爷不开心的事了。”


    郝光远纳罕地挑挑眉,想不通像他这样随性懒散的性子,还能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不过做兄弟也不好主动戳人伤疤,便岔开话,讲起别的事。


    马车缓缓前行,虞优从方才的岔路起,就觉得路况有些陌生,眉间轻蹙:“南苑围场不是在西北方吗,现下这条道怎么越走越偏。”


    郝光远也是前两天刚得的消息,这厢提到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解释道:“是这样的,听说南苑那边前阵子有成群的白虎出没,禁军侍卫清理围场时不幸遇到,伤了好几个兄弟,为了保障御驾安全,临时决定在山海林新建个围场,改去那处。”


    虞优听完没多大反应,只要不是走错道绕了远路就行,他这身子可经不起那些来回折腾的辗转。


    擦了擦额间的汗,下意识地拿起鞍上的水壶,晃了晃,却是半点水声没激起。


    默默地侧过脑袋看向隔壁的郝光远,视线笔直惆怅。


    郝光远:“……”


    于是接着,世家子弟的众人便看见小王爷骂骂咧咧一声,怀里抱着十来个水壶,驾到摄政王殿下的马车边,探到车帘后央人灌满所有水,这才蹬蹬又驾马回来。


    ——————


    书坊的十来辆马车,载着三十号人,一路歇歇停停,因为出发得早,没到午时便到了山海林。


    因为林间树木繁密,马车不好行进。于是大家把行李物件搬了下来,将马车寄放在就近的旅栈,便往林子深处走去。


    重物都被坊里男伙计包揽了去,姑娘家只需带上自己另备的琐碎物品。


    沈宴秋和婆婆、心儿三人因为不识路,慢悠悠地走在后头,时不时指着两边的景色谈笑两句。前方传来以吉云带头的男子响亮歌号声,许是往年也都这般,厨娘们也极具默契地附和吟唱,伴着林间的鸟叫,悦耳动听。


    最后到了溪畔,大家方卸下重物扎根,清洗厨具准备中午的饭菜。


    沈宴秋和心儿几人则找了块平地,帮忙搭扶着撑起夜里要住的帐篷。


    吉云去附近打探地形,回来时还抱了一大堆采摘的新鲜野果,在溪边找到段老板,神色忧虑道:“老板,往东南方三里路的方向都被堵住了,好像是被京城哪家富人占去建了围场,戒备森严,我只敢隔远处看了几眼。您说要是那边发现了我们也在此处,会不会将我们赶走。”


    段老板敛眉沉思少许,道:“无妨,我们把活动范围定在此处以西北,便能避免与人交锋碰上。对了,你再去知会大家一声,让他们别糊里糊涂擅闯了进去。”


    “好嘞。”吉云脆声应下,便抱着果子跑开了。


    ……


    沈宴秋此番出行难得不多穿的女装,原本想过男装会更轻便些,不过眼看她衣柜里的那几身衣裙迟迟没机会穿出门,刚好借着这次出游,上身试了试。


    好在书坊的小厮早几年前就见过她的女装模样,是以没太惊讶,还是公子公子的那般唤她。


    婆婆和心儿都没搭过帐篷,她想着自己在现代时好说歹说也是参加过夏令营野外求生的人,便二话不说主动揽了搭建的活儿,不过老祖宗百八年前的思维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更何况她架空还不是直系祖宗,以致现场一度狼藉不堪。


    在她第四次尝试下总算雏形初具,让心儿和婆婆帮忙把几侧的绳子同时绷直,只见帐篷颤颤巍巍地挺立起来,虽然歪七扭八,但对她们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凑活住上两晚。


    然而没等她们兴奋地将绳子栓在树桩上,就见帐篷已经如同一团散沙般的轰然倒地。


    “……”


    沈宴秋双手插着腰,气闷地鼓了鼓腮帮子,盯着地上缠在一块儿的白布,搞不懂到底是哪处环节出了差错。


    边上心儿和婆婆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些什么,生怕伤了自家小姐偶尔冒出头的好胜要强心。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不厚道的噗嗤笑声,沈宴秋正在气头上,听人取笑,二话不说回头怒视了过去。


    吉云原本开怀大咧的嘴角在公子的怒目直视下僵了僵,好半晌才把嘴缝艰难地并拢,吞了吞口水,抬了抬衣摆上盛着的果子,干巴巴地招呼道:“咳,公子,我来给你们送野果了。”


    沈宴秋轻呵一声,非常有脾气地扬了扬下巴,撇开脸,表示不屑。


    吉云无助地望向边上和他一道过来的段老板,后者脸上笑意流离,不见半分收敛。


    呜呜呜明明段老板也笑了,公子怎能这般偏心只甩脸色给他一人看呢。


    倒是心儿和婆婆看自家小姐破天荒地耍起小性子,既新奇又有些不好意思,连连冲段老板和吉云点头抱歉地笑。


    沈宴秋对着地上的帐篷支架认真端详两秒,将两边袖子撩了撩,复蹲下身继续钻研。


    身侧草地向下软陷了几分,接着余光便瞥见一袭青灰色的衣摆拂过。


    段老板在她身侧蹲下,接过她手上的木板,声音温润:“我来吧。”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抿了抿下唇,往边上挪了两步位置,没起身,就这么蹲那儿看他如何搭建。


    段老板的指节很长也很白皙,估计开书坊做生意前也是个不曾吃过苦的有钱贵公子,指腹掌心不见半点粗茧,执着原木色的长木块拼摆,总让人担心会划破他的指尖。


    阳光穿过树梢流泻过他乌长的发丝,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像有无数的光点在上头轻盈跳跃。


    沈宴秋定定地看了许久,又记起什么,错乱地别开眼,佯装无事地直起身来,生怕再这么看下去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抑制那些难言的小心思。


    因为站太急,起身时脑袋有些晕,扶着树干好一会儿眼前视线才清明起来,吉云和心儿、婆婆不知何时聚在一处唠的家常,一人手上拨着个橘子,地上已经攒了一圈的果皮。


    也不知道吉云又说了句什么,逗得心儿和婆婆二人花枝乱颤地咯咯直笑,不过须臾就将手上最后的橘子瓣也吞到了肚子里,连她这个主子都忘了。


    不是滋味地瘪瘪嘴,拿脚尖点点地面,试图引起某人的注意。


    “喂,段老板,我肚子饿了。”


    段老板听人语气里的埋怨意味有些怔忪,先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吉云,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嘴角笑意加深几许,沉沉道:“是我疏忽了。”


    他一边加快了手上帐篷搭建的速度,一边跟对面唤道:“吉云,去给公子拿些吃的来。”


    好在吉云魂也没飞出太远,听到老板的吩咐,连忙止住了和心儿、婆婆的闲聊。


    也是这时他才感受到从公子那处斜来的悠悠视线,脖颈后莫名涌上一阵寒意,尴尬地咳了咳,扔下一句“马上来”,就飞也似的遁了。


    最后沈宴秋非常可耻地在一个干苦力活的人面前啃果子、吃零嘴,偶尔还会出声问上两句,探讨有关“建筑”上的学术问题。


    经她发现,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些人,即便是第一次做一件事,也能做到信手拈来般轻巧。


    溪边,厨娘们忙活了好些时候,总算将新鲜热腾的饭菜端出炉,飘来阵阵香味。


    沈宴秋叫婆婆心儿先去吃,自己则陪在边上等段老板搭建完帐篷才过去。


    谁想那群大老爷们跟在书坊里一样饿狼扑食,到了野外甚至没等段老板发令就开饭,最后只留了点锅底给他二人!


    默默往米饭上淋了一勺汤底,自我安慰道也算是顿豪华盖浇了,便凄凉地蹲在溪边扒饭。


    段老板看她抑郁的样子哭笑不得,将碗里本就可怜得紧的肉粒又给她夹去两块。


    瞥见溪里游过的游鱼,蓦地提议道:“晚间我给你做烤鱼吃如何?”


    沈宴秋眼睛亮了亮,暗暗兴奋地看他:“可以吗?”


    段老板微笑颔首,皎如月华,湛如清风。


    第37章


    傍晚, 经过一天的户外活动,大家都稍显倦了,将篝火升起, 便多坐一团,西坐一团, 各自打发夜晚的时间。


    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不修边幅地趴在地上玩骰子,即便环境简陋,也将赌场那套整得像模像样, 眯着个三角眼紧张掀盖,该有的仪式感半点不缺,时不时会发出一阵胜利的哄叫声, 与此伴随的还会有懊恼地吁声。


    心儿和婆婆跟厨娘们围在火堆边, 分享着厨艺心得,女人间的话题总是来得那么简单,随便扯些家常,便拉近了距离。


    沈宴秋看和段老板约定的时间到了,便从帐篷里出来, 跟心儿和婆婆说了声去附近走走。


    心儿原本犹疑着想起身陪她,沈宴秋表示不会走太远, 让她们留这儿继续玩。


    婆婆没忘白天听到的嘱咐,道:“对了小姐,吉云白日提醒过大家,林子的东南那块好像被富人包了, 让我们小心别误闯了进去。”


    沈宴秋了然地点点头,和她们分开后,便朝帐篷区的外围走去。


    不过她显然忘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二十一世纪青年,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前后左右,不分东南西北。


    好在段老板深知她在认路方面的迷之缺陷,下午同人传话时,说的也只是面朝溪流的方向,向右走上百来米路。


    虽然沈宴秋觉得夜里背着大家吃独食的感觉非常酣爽,并有种莫名的兴奋战栗感。但她并不觉得凭借段老板的手艺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那位看上去估计比她还要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以绕过锅碗瓢盆的那块区域时,顺捎拎了两包麻花和麦芽糖。


    要知道她晚膳时为了留肚子给这顿烤鱼,特意只盛了半碗菜粥。不过如果待会段老板做的实在太难吃,她也顾不得给他留面子,只能自己另找干粮解决了。


    在安静的月色中,她慢悠悠地沿着溪流晃荡。


    身后的火苗滋啦声、巧笑倩兮声、赌骰口令声,都渐渐拉远,回归到山林最原始的静谧。


    借着水面的粼粼波光,她看见远处的平地上有袅袅的细烟升起,火光在夜晚的清风中摇曳,在树干间若隐若现。


    紧接着水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她惊疑地抬眸望去。


    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形在水中直起身来,因为动作的剧烈起伏,披散而下的发丝尽数在空中扬起,于月练下凝着细腻悠长的光,修眉俊容,尽显绝世风华。


    段老板将竹竿扬起,尖端刺入的鱼身在弥留之际还在顽强扑腾,溅起星点水光,迷人乱眼。


    许是注意到她的震惊视线,他准确地侧眸向她所站的方向望来。


    接着月光下的男子倾颜笑了笑,连头顶皎洁的圆月都为之黯然些许。


    大抵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展露处这番模样,段老板揉了揉后脑勺,笑脸上难得带了点矜态与憨然。


    他的袖子裤腿不合往日风格地卷到了臂处,少了点文人的书生眷雅气,添了几分弱冠少年的意气风发,只是眉目间的清和润泽一如往昔。


    他道:“你先坐一坐,我很快便好。”


    说着往岸边走两步,将叉了鱼身的竹竿扔地上,又拾起另一根光秃完好的竹竿,重新往水里走。


    沈宴秋拄在原地又看了会儿,还是觉得有些新奇。她一直觉得段老板是个弱不禁风的人,每缝春冬,都会染上咳嗽病,无论将衣服包裹的多严实,都避免不了。


    没想到原来他也会在溪边淌水摸鱼,尽管不那么熟练,甚至带着点笨重,但莫名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片刻后,沈宴秋乖乖盘腿席地而坐,一边啃着手里的麻花,一边打量四周。


    独处一次,她发现自己对段老板的认知再度刷新许多。


    除去火苗上搭建好的木烤架,地上还瘫了一大堆调味佐料,样样俱全,看上去是个生活能力满分的人。


    想到自己曾经一度觉得她和段老板在生活低能方面应该半斤八两,差不开太多,现在才发现果然是她从前太瞧不起人了。


    没过多久,段老板执着两根竹竿走上岸来。他将裤腿衣摆往下放,尽管水迹在上头晕开一层深色,也没在意。


    就着案板将鱼身清理了一下,又往鱼腹塞了些去味的佐料,两条鱼成功地架在了木架上翻转烘烤。


    沈宴秋啃完一根麻花,拍拍身上的碎屑,便单手托着下巴悠悠盯着鱼身看,末了还啧啧赞叹两句:“段老板,将来若是哪家姑娘有幸做了你的妻子,怕是这辈子都要有享不尽的口福了。”


    不过等她试着咬下第一块鱼肉时,她决定收回她今晚上述的所有褒奖。


    怎么会有人在技艺娴熟、卖相好看的同时,却做出那么难吃的东西?!


    显然边上的段老板在尝过第一口后,脸上同时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面对沈宴秋不加掩饰的纰漏眼神,他微赧地翻了翻脚边的调味料,神情尴尬,还低低辩解道:“不可能啊,我明明全部都是按照石大娘教我的步骤去做的……”


    沈宴秋愣了愣,想到下午心儿在她面前随意提的那嘴“没想到段老板也对做菜感兴趣,竟跟石大娘追问了好久”,心间涟漪轻泛,却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佯装玩笑地唉声叹气两声,悠悠道:“段老板,我发觉是我方才错估你了,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将来你还是找个厨艺精湛的妻子可靠保险些。”


    火光下,段老板的耳根微不可见地熏了熏。不自在地举着竹竿,重新往上头撒佐料。


    显然二次加工后的东西口味也不咋滴,但两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决心和勇气,竟艰苦卓绝地将鱼解决大半。


    不过最后,两人还是躺在草地上,一边啃着麻花,一边给嘴里去味。


    沈宴秋保证,这一定是她有生以来吃过味道最奇葩的一条鱼了。


    大家大可试想一下,在原生态的古代,从一条烤鱼里吃到一股汽油味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特殊体验。


    ——————


    两人回去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月亮正挂在头顶,大家伙都进各自的帐篷休息去了,营地上一片狼藉。


    心儿和婆婆还撑着眼皮守在树边,看她回来,这才放下心回篷里休息。


    因为男女的帐篷分在两处,沈宴秋掀开帘子进去前,还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没想到段老板也还没进去,见她看过来,笑着摆摆手,做了个“早点睡”的口型。


    微不可见地眨了眨眼,便钻进了帐篷。


    心儿和婆婆是真的累坏了,才进来没两分钟,就传来了熟睡的呼吸声。


    帮她们把被角掖了掖,自己则在大通铺的最侧边躺下。


    外头彻底寂静了下来,因为是在深山中,隐隐能听到周围耸人的鸟叫声和怪异的风吹草动声,不过帐篷外还有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响,倒是给人带来一丝安心。


    沈宴秋对着漆黑的篷顶好久,忧郁地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失眠了。


    翻来覆去几次,许是动静大了点,引得边上心儿梦中呓语,问她怎么了。


    将人安抚睡着,于是披上一件单衣,决定到外头走走。


    帐篷外已经没有人走动,唯一一个坐在篝火边守夜的吉云,也靠在树边,脑袋一点一点地几欲睡着。


    没忍心把人摇醒陪自己聊天,便独自往前走坐到溪边发呆。


    她皮肤敏感,最怕深山老林里这些百八年没吸过人血的蚊虫,不过婆婆给她新做的香囊意外好用,一天下来也没见什么虫子在她身上叮个疙瘩。


    望着溪面胡天海地的胡思乱想,突然发现对面岸上有几点荧光闪过。


    一开始只当自己看岔眼,渐渐地,发现树丛里有越来越多的荧光升起。


    是萤火虫!


    沈宴秋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不知不觉地起身跃跃欲试,但对面的萤火怎么也不往溪流这边飞,而是向更深处的方向涌去。


    要知道在现代时,她也曾跟所有的熊孩子一样,三更半夜与好友们相约着去后山看萤火虫,看流星雨。


    不过她运气比较差,但凡她在的地方,都和这些美好事物绝缘。


    这回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萤火虫,自然不愿错失机会。是以不顾中间横淌的溪水,直接提起裙裾,越入了水中。


    好在溪流不深,横宽也才十余米,三两下便成功到了对岸。


    大概是身上佩戴了香囊的效用,萤火虫不敢靠她太近,但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让人觉得格外美妙。


    沈宴秋动了玩心,一时忘记这片山海林并非所有地方都是他们自由活动区。


    全然没有意识地,随着萤火飞舞的方向,朝东南方走去。


    ……


    林间的树梢上簌簌闪过几道黑影,偶尔纠缠打在一处,发出刀剑碰撞的清脆响声。


    施展轻功飞在前面的人似乎无意与后头的追侍牵扯太多,看他动作间隐约的僵顿,不难猜出是有伤在身。


    勉力将人击退两分,便急于寻个藏匿之处。


    那边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宴秋全然没发觉到危险在靠近。


    指尖覆了一只小萤火,还天真的想着跟它们往前的方向会不会寻到什么桃花源地、人间仙境。


    只听身后草丛一声窸窣轻响,紧接着有什么冰凉的金属质地抵在脖颈后。甚至无从反应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拽着隐匿进了草丛中。


    须臾,几个人影不做任何停顿地从高空树梢略过,然后引入黑暗消失不见。


    草丛里,沈宴秋紧张地一动不敢动,迫于被动的姿势,她只能斜眼瞥见身侧男子露在黑色面具外的一双眼睛,看对方沉敛的样子,应该是在确认敌人走远了没。


    到了危险关头她也没敢耍小聪明,两眼无神地仰望着夜空,乖乖地跟人蛰伏,为自己凭空招致来的祸端感到些许惆怅。


    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身后拿剑威胁她的人有什么反应。


    不过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眼珠子转了转环顾四周,凭借她人类的眼睛和耳朵,确定没什么危险了。


    于是她小声道:“这位小兄弟,我们可以换个姿势站起来吗?”


    男人错愕一瞬,声音低低沉沉:“嗯?”


    沈宴秋尴尬地轻咳一声:“抱歉,我腿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黑衣小哥说:猜猜我是谁。


    感谢在2020-01-03 23:56:52~2020-01-04 12:0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柘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沈宴秋和黑衣男在一团乌漆嘛黑中, 也不太能辨别对方脸的位置,只能隐约怼着个方向大眼瞪小眼,适时有几只萤火飞进草丛里, 些微点亮了眼前的视线。


    对方脸上带着的黑色面具纹路精致复杂,跟她一贯见识的那种塑料劣质感很不一样, 通身玉沉,闪着诡谲的光。


    看样子就算是个干着杀人放火勾当的刺客,也是个家底不错的刺客。


    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幽暗深邃,像一团乱墨似的, 盯着久了,仿佛拥有将人摄孽进去的能力。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对方看她的眼神非常复杂, 是那种看着熟悉之人才会有的目光。


    然而她在异世认识的善武男子统共加在一起不超过五个, 依次对过去,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像他这般,仿佛看破沧海万千,蕴含无数不为人知的往事,神秘而沉凉。


    就在沈宴秋分心地想到她的脚是真的蹲不住了, 对方半天不说话是不是想着如何杀她灭口之际,脖子旁的长剑缓缓移开了, 对方低沉道:“你走吧。”


    沈宴秋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亏得她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还准备了一大堆告饶的说辞。


    不过她的那些话现下显然没了用武之地,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 面露诚恳地道了句“小兄弟,祝你好人好报,一生平安”, 便麻溜地爬起身,准备滚蛋。


    说麻溜但实际上绝对算不上麻溜,因为被人拽进草丛时毫无防备,最后她全程是以一种极度扭曲高难度的姿势蹲着,导致突然站起来腿脖子还抽筋了一下。


    歪歪扭扭间只见硕大的草丛乱颤几下,附近的萤火都受到惊扰飞跑。


    沈宴秋在地上摔了个跟头,爬起时又被路边石块绊得踉跄了两下,场面极度滑稽并让人生无可恋。


    感受到身后黑衣人笔直的视线,灰溜溜地摸摸鼻尖,虽然知道日后不会再相见,但为了自身形象还是别扭地低低解释了一句:“方才跟你说过了,是真的腿麻。”


    黑衣男在黑暗中眼睛似乎一下没眨,还认真地回了一句:“嗯,我知道,没取笑你。”


    沈宴秋默了默,哪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跟个刺客你来我往地客套说起话来。


    礼貌地冲人鞠了一躬以谢不杀之恩,便环顾四周,准备朝原路折返回去。


    没走两步,听到身后传来长剑卸力脱手后落地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黑衣人抱着左胳膊,身子歪斜地倚靠在树桩旁,气息微弱。


    沈宴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最多就算是个迷信的人,因为她是真的非常相信做善事可以积累福报。


    若不是古代没那个医术条件,她大概还是可以像现代那样每年都雷打不动地去献两次血,顺便死后捐个器官啥的……


    所以她犹豫片刻,还是折回去了。


    黑衣男注意到动静,半掀起眼皮睨了她一下,好似在说“你怎么还没走”。


    沈宴秋佯装没看见,一手将人搀扶起,一手提起地上摔落的剑柄,扶他找了根更舒服的大树靠着。


    将人在树下安顿好,因为地方比方才的草丛开阔,月光夹杂着萤火,光线明亮了不少。


    沈宴秋看他抱着的右胳膊隐隐有血渗出指缝,思考片刻,表情有些沉重,问道:“你自己会包扎吗?”


    黑衣男凝着她不言不语,沈宴秋就默认他是不会了。


    心累了几秒,有些郁卒:“好吧,我也不会。不过你这血再这么放任流下去,我担心会休克。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我来帮你包扎试试。”


    黑衣男没说话,只是移开了覆在伤口上的左手。


    沈宴秋见他这样,应该是同意自己帮忙包扎。说实在心里还挺诧异,按理来说这种舔着刀剑生活的人防范心很重,很少会这般轻易把伤口暴露在人眼前的。


    眼看着伤口处还在汩汩冒血,也就不再多想。


    她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一瓶“金疮药”来。


    正常来说,像她这种连菜刀、绣花针都不会碰一下的人是绝对没有机会用到金疮药的,更没有随身携带的必要。


    奈何她有个读者,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上十来罐,眼看这些药物在墙角堆灰恐怕都要过了保质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发现这玩意儿掺水后涂抹可以明肌塑肤,简直就是爱美女孩的一大福音,接着便把它当做护肤品日日带在身边了。


    沈宴秋打开瓶盖,不忍地看了眼他的伤口,道:“可能会有点疼。”


    然后小心地将粉末撒了上去,因为看伤口跟碗口一样大,便非常大方地给人倒了半罐上去。


    直到黑衣男看不下去,道了句“够了”,沈宴秋才意犹未尽收了手。


    把瓶盖拧好,将对方和自己都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却没有找到适合用来包扎的布带。


    咬咬牙,决定效仿古装剧里那样从衣服上扯布条。揪住袖摆,临撕前还看了黑衣男一眼,当做是一项默哀仪式,难过地叹了句:“虽然我不缺钱,但我这身衣裳是真的很贵。”


    末了狠下心,竭力一撕,连表情都有些变形。


    “……”


    嗯,很好,古装剧里都是骗人的。


    沈宴秋看着纹丝不动的袖摆,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来了句科普:“你看,这就是十个金元宝买来的衣裳,多结实。”


    面具下的表情似乎有片刻崩盘,黑衣男执起一旁草地上的长剑,刀光剑影间,沈宴秋袖子处的衣摆已经断掉一截。


    沈宴秋:“……”靠,下次开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她都感觉自己手指都要被剁掉了!!


    惊疑不定了两秒,还是认命地捡起布带给人包扎。


    作为一个以德报怨的大善民,沈宴秋包扎的非常细心,收尾时还给人系了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绑带。


    沈宴秋将剩余的半瓶金疮药扔人怀里,接着拍拍屁股起身:“行了,这个送你,这回本小姐是真的要走了。”


    黑衣人性子有些寡淡,听言什么也没说。


    沈宴秋无趣地扯扯嘴角,为没能听到那些感恩戴德的话感到些许失望,不过还是非常大度地耸耸肩,自顾寻了个方向径直离开。


    面具下的黑色瞳眸盯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凝了好久,指尖缓慢地摩挲着金疮药的瓶身。


    半晌,将金疮药塞进怀里,执起剑撑着身站了起来。


    正计算着剩下的体力施展轻功够不够飞回围场,却见原本消失的人又绕了回来。


    沈宴秋表示自己也很头凸,对上对方当然疑惑视线,讪讪道:“抱歉,你介意我问个路吗?”


    黑衣人:“……”


    于是接下来,就看见硕大的树林里,一名负伤男子跟在一个冒失女后头在各大树丛间各种打转绕圈圈。


    “你来时是从哪个方位?”


    男音明显有些无奈。


    “咳……我记得我先是穿过一条溪流,然后向左走了一段路,接着看到双岔口,又向右走了一段路,再后来出现了个三岔口,我应该选的是中间那条道……”


    黑衣人周身浸出的无语气息大概能溺死人了:“……”


    沈宴秋心虚地挠挠额心,觉得自己拉着个伤患陪她找路确实有些不厚道。


    正想说算了让人先走,大不了她等到天亮,应该就能认出路来。


    不过黑衣男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不容置喙:“走吧。”


    沈宴秋忙不迭跟上:“去哪?”


    黑衣男睨她一眼:“你不说自己是从溪流那边穿过来的么,沿着溪走自然能找到地方。”


    “噢噢。”沈宴秋老实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人走。


    也不知到了哪处 ,原本散尽的萤火虫又多了起来,接着便听到附近哗啦啦的水声巨响。


    沈宴秋寻着光亮欣喜地小跑几步,穿过林子,映入眼帘的是广阔无垠的峡谷,瀑布从高处飞流而下,漫天萤火飞舞,胜过浩瀚银河。


    夜风徐徐,带着氤氲的水汽,沈宴秋觉得自己的内心在一瞬间就得到了治愈,兴奋地沿着岸边来回跑。


    黑衣男子平静地伫在树下,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出声惊扰,眸色很深很深……


    后来两人沿着溪流向下流觅去,总算在小半个时辰后抵达到她口中所谓的驻扎地。


    沈宴秋看着岸对面的白色帐篷,远远还能瞥见吉云坐在火堆旁酣睡得厉害,嘴角不由扬起些许笑意。


    她感激地拍拍黑衣男的肩:“小兄弟,今晚多谢你了。”


    黑衣男还是寡言不语,她也不恼,还乐呵地善意关心道:“对了,你今晚失血过多,回去后可以多喝些红糖水,平日也可以多备些枣,无事便吃几颗。”


    虽然不太说得上原理,但应该跟女子一月一例假差不太多。


    交代完毕冲人摆摆手,便不拘小节地直接淌水穿过小溪。


    中间回头看了他几次,都站在原地没动,最后又挥了两下手,便匿进白色帐篷里不见。


    回到篷里,婆婆和心儿并没有发现她出去过,睡得正香。


    松了口气,摸黑小声地将湿透的鞋袜衣裙换下,换了件干净的里衣,便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看着漆黑的空气,想起夜间看到的美景还是有些兴奋。


    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终是睡了过去。


    ……


    在沈宴秋走进帐篷后,岸边的黑衣男便蓦地脱力在草地上跌坐下来。


    回朝后似乎已经有小半年没像这回一样吊着口气死撑了。


    他沉沉低叹了声,充满无奈。


    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仰头望了下天,月渐西斜,看样子快到寅时了。


    薄凉冷白的面容上淡淡的没什么神情,望着漆黑的溪面好久。


    坐了小半盏茶时间,约摸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又重新带上面具,朝西北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易哥股的可以差不多出来冒泡了。


    PS:第二十一章 里面有提问过几个主人公第一次见女主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担心剧透太多,答案仅供参考,只有摄政王和段老板的答案可信。女主来到异世这么久,中间有三年的空白期,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后面会慢慢揭晓。到时候看情况会补个番外。


    第39章


    寅时, 围场。


    尽管距离兵部侍郎遭遇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营地里依然充斥着紧张氛围。


    禁军侍卫严谨地在四处放哨巡逻,齐整地脚步声在营帐外掠过, 即使已至深夜,围场四周的火把依然高高举着, 各府各世家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夜不能寐。


    唯有圣上的那座明黄帐篷早早歇了灯,即便御卫巡逻也都放轻了脚步声,不敢惊扰。


    虞优半夜被外头“抓刺客”的惊叫声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披了外衣坐到桌边饮茶。


    没一会儿郝光远也到了他的帐里,因为屏退了下人,是以聊天时也没个遮拦:“你说好笑不好笑, 好好的一个夏猎闹刺客, 既不是刺杀圣上也不是刺杀皇子公主,没事挑了个最胆小的兵部老儿。”


    郝光远说着也给自己沏了杯茶,嘲弄地笑了声,继续道:“那兵部老儿也忒会闹腾,就手上被人划了屁点大的伤痕, 鬼嚷嚷了一整夜,连御医都说是他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虞优对兵部老头没什么印象, 不过白日跟兵部家的公子倒是闹了些不愉快,那赵谋刚从边境历练回京不久,年轻气旺,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二爷在京城的名声,还挑他当软柿子欺。


    然而参加夏猎中十成里有九成的达官贵人平日都受风满楼照拂,要知道这年头做官不好贪油水, 遇事需钱财了都是找他帮忙在中间行方便,所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临安城最有钱的虞二爷几乎已经成了大家不必多说就会严格遵守的黄金律令。


    是以白日他还没吭声,那赵谋就已经在狩猎过程中被各家使足了绊子,听说狼狈至极。


    那赵谋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运气衰,后来大约是被好友告知了,这才知道是无意间对他的嘲讽招致了祸患。但这小子也是个硬气的主,又狠狠到他面前挑衅了句什么“老子绝不怕你”,连他听了都不知道是该钦佩对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同情对方的天真不谙世事……


    就是瞧不出能生出这么个桀骜儿子的兵部老儿会是个受点伤就大惊小怪的浮夸性子。


    这时篷外传来争执声响。


    兵部老儿:“你们别拦我,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一定要去禀明陛下!”


    众臣心累劝说:“陈大人,公公都说陛下已经歇了,既然人无事,还是明日再报吧。”


    “不行!那刺客如此大胆,趁夏猎期间都动到我陈某身上来了,亏得我陈某命大,才侥幸逃开一死!一定要禀明陛下,深究不可!”


    众臣头疼,不约而同觉得是陈大人想太多。在夏猎这种时候刺杀,古往今来的史例中基本都是针对皇室成员,能刺杀他这个兵部侍郎,八成是私人恩怨。现下因为这个私人恩怨已经扰得整个营地不安生了,还要叨扰入眠的陛下,不是当众触龙须是什么。


    听外头大臣还在极力劝说,郝光远啧啧叹道:“今夜怕是不让人睡喽。”


    虞优仰靠在软榻上,只觉得眼皮已经垂到肚子上,颓丧道:“本少爷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想不开,让自己沦落到这种鬼地方遭罪……”


    ——————


    摄政王殿下的营帐前,因为有暗夜十六骑层层守卫,宣称谁人不见,是以发生那么大的事后,还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打扰摄政王的清静。


    帐中明烛摇曳,姜九黎坐在书案前别有兴致的练着书法。华服在身,玉冠束发,像是从未歇下过一般。


    半晌,清风进帐,低声禀告道:“殿下,薄爷回来了。”


    姜九黎将毛笔搁回笔架上:“让他进来。”


    不消一会儿,清风便领着一个蓝色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冷白寡淡的面容在帐内火光的映照下稍显生气,薄易不疾不徐地抱手行了个礼:“参见殿下。”


    怎么说也是从小一并长大的玩伴,即便一方去了边境七年,但对彼此的熟悉了解还是深刻到骨子里去了的。


    所以姜九黎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薄易抬手时右臂的僵硬不自然,修眉轻蹙,道:“受伤了?”


    薄易不加掩饰,颔首应声:“嗯。”


    边上的清风听了这话都有些惊疑、不敢置信,要知道薄爷和自家殿下武艺不相上下,哪怕是放到江湖中恐怕都没有几个人能敌手。


    接着便听自家殿下肃声问道:“怎么回事。”


    薄易轻描淡写:“遇到个老熟人,在边境那几年曾在战场上碰过几次,担心被认出来,就没敢用全力。”


    姜九黎指尖在桌案上敲打了两下,问道:“晚上跟你交手的有几人?”


    “七个,全部都是秦人的身手。陈决此番夏猎为了在陛下面前邀赏,把这些人都佯成侍卫带在身边了,也不知是真蠢还是装蠢。”


    姜九黎点头:“你好好养伤,剩下的交由我来处理。”


    “嗯。”薄易顿了顿,又提醒道,“陈决背后的人还没引出来,别太早把他这条线断掉。”


    姜九黎懒洋洋:“知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急性子。”


    薄易笑了笑,没跟他继续争辩。


    跟急性子没关系,这人打小厌世看不惯那些阿猫阿狗在自己面前瞎蹦跶,这陈决的性子也是难能可贵的正中他下怀,能忍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九黎又转而对清风道:“清风,送薄爷回去,这两日你便乔装在他身边护人周全。”


    清风恭敬领命:“是。”


    说着引人往外走:“薄爷请。”


    薄易回了自己营帐,没一会儿清风就把暗夜十六骑中医术最精湛的若雨领了过来。


    虽说是十六骑中的上游,但横竖看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郎,满脸未脱的稚气。


    若雨将装了基础用药的医袋放到桌上,一板一眼地请示道:“大人,让属下看看您的伤处。”


    薄易依言褪下外衣,将里衬的袖子敛到上臂。因为时间匆忙,回来后只把夜行衣换下,手臂上的伤口不曾处理,还是呈原先的样貌包扎。


    若雨看着薄爷胳膊处明显姑娘家裙裳纹路的绑带,不符年纪的深沉了一下,想着癖好是个人的自由,他也不好发表什么观点。


    将沁了血的布带解开,发现皮肉的附近已经发黑并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愣了愣,道:“大人,您中了炽殒之毒。”


    薄易并不感到惊讶:“嗯。”


    若雨不敢耽误地从医袋中取了针灸帮人引毒,过程中没忍住感叹道:“炽殒之毒按理一个时辰内就会毒发身亡,但大人这药膏刚好抑制了毒性……幸好现在毒素蔓延的范围不大,否则怕是要断臂削骨才能除清余毒。”


    薄易眼底平静无痕,掩在袖袍下的左手静静摩挲着冰凉的瓷瓶瓶身。


    若雨把毒素除清,又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收拾医袋时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爆棚的求知欲,惴惴又激动地问道:“大人,您先前用的药膏还有多余的么,可否送属下一点?”


    担心对方不答应,他还特意用指缝比划了下距离,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宏图伟业:“您也知道目前炽殒之毒尚未研制出真正的解药,中毒之人除了在一定时间内将毒素引出,别无他法。但您的药膏显然有克制的特性!您只要送属下一点拿去研究,属下保证一定能研制出真正的解药来!”


    说着觉得不够有保障,又抛出了其他诱人的条件:“您要是不愿意送,属下用买的也成啊,我药库里的那些毒药、补药,您随便挑,只要能赏我一点粉末就成!”


    薄易神色淡淡,袖袍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瓷瓶,再自然不过地陈述道:“已经用完了。”


    “……”若雨一腔热血泼了冷水,小脸垮了垮,格外忧郁。


    末了又不死心道:“那您的药是从何人之处得来?”


    清风看薄爷神色出游,并没有想回答的意思,怕人会恼,连忙按了小老弟的脑袋,讪笑着让人早点休息,便双手缚着小老弟退出营帐。


    营帐彻底静了下来,薄易将手中握了许久的瓷瓶放回了桌案上。


    看了眼若雨帮他解下来的布条,还搭在托盘里并未收走,红白的纹理,带着暗色的血迹。


    当时夜色看不清楚,现下见了,确实值当她说的那个价位。


    轻笑了一下,掀开桌上小锦盒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块白色方糖来,含嘴里化开。


    想起方才若雨的问题,沉吟少许。


    何人呢。


    许久不见的故人吧。


    若雨被清风连拖带抱地拽出营帐时,两胳膊两腿还在空中各种扑腾晃荡。


    不依不挠地大闹道:“风哥你快放我下来,我还没得到大人回答呢。实在不行我把空药瓶子讨过来闻闻气味也行,虽然没办法研究出所有成分,但花上十天半个月尝试,总能取得点进展!我可是……”


    后半句还未说完,就被清风慢悠悠地接过:“我可是励志要当第一神医的男人。”


    他说着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瓜:“你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就成天男人长男人短的。”


    若雨平生最恨有人因为岁数问题瞧不起他,恨不得分分钟跟人来场生死决斗。


    指尖银针一亮,簌簌朝清风飞去。


    清风机敏地旋了身,在银针力道削弱后悄然接过。


    正笑嘻嘻地想要逗小老弟两句,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营帐后有道黑影掠过,视线一眯,借势将指尖的银针朝那个方向飞去。


    若雨也意识到不对劲,没敢再胡闹,连忙和清风一同追了上去,然而营帐后空空如也,什么人影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暗叫糟糕。


    薄爷受伤是一等机密,是以带若雨进营帐时都是悄悄潜进去的,然而方才那出一闹,两人都忘了这事儿,不仅光明正大的出来,还生怕旁人不知道的在门口大打了一架……


    一盏茶后。


    清风和若雨你推我打地挤进了摄政王殿下的营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交代了个遍,还不忘互相推卸责任。


    末了互瞪对方一眼,非常没骨气地跪求主子帮忙想办法。


    姜九黎失笑了一下,习惯了云淡风轻的样子,置之度外道:“还能怎么办,去求你们薄爷不杀之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写主人公栏了,请大家高举“生姜”(沈姜)大旗~~~站其他股的也别失望,如果你们够倔强,或许可以来个双结局番外???反正每个人的故事都会完好进展的,请大家继续爱我们的二爷、易哥还有段老板。


    感谢在2020-01-04 17:50:51~2020-01-04


    23:3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柘眠 2瓶;


    第40章


    这夜下来, 几乎没有两个人睡上个安稳觉,次晨天蒙蒙亮,一行人又整装待发地来到御帐前求见。


    然而帐篷里老早就传来嬉笑闹闻声, 但帘前的公公始终义正言辞地表示陛下还在睡梦中。


    群臣无法,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外头踱来踱去, 叹声低语。


    薄易一身蓝缎官服,矜贵冷然,不言不语地立那儿,也无人敢上前攀谈, 眉目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陈决抱着受伤的手时不时哎呦哎呦叫唤两声,引来同僚注意了,又将昨晚的事添油加醋道一回, 感慨自己的福大命大, 顺带竭力要求大家伙儿一会见了陛下一并帮他恳请主持公道。


    朝臣敷衍地应和,表面功夫做的十足。


    这时不知谁人通报摄政王殿下到了,众臣顿时正襟危色,夹道并列两行,大气不敢一声, 垂头负手而立。


    “参加殿下!”


    在宏伟有力的恭敬声中,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徐徐踱过。


    白色衣袂在空气中拂过涟漪, 不染一丝尘埃。不同于私服的随意懒散,白色华服上勾勒着金色的细纹暗路,彰显贵胄之气,形成无声的气场。


    流云碧玉簪发着润泽的光, 万千乌发倾泻而下,与白衣形成显然比对,如墨如画, 矜华皎溶。


    来到帐前,侍前的公公俯首鞠身,甚至没向里头通报,便直接拉开帘帐,恭迎进去。


    姜九黎施施然地进了营帐,只见硕大的帐里,当今圣上和小太子殿下虽已整装束发,但正盘腿坐在床褥上虔敬地打坐,双眸轻闭,下巴微扬,练呼吸吐纳之技。


    小太子显然道行不够深,装模装样地坐那运功发力,略显浮夸,时不时挥舞起两条肉胳膊打个诀,接着又放回膝上捏兰花指状,活脱个小半仙。


    边上十一百无聊赖地趴伏在桌案上,一边啃着晨间糕点,一边翻看轶事杂书,对榻边两人的形态恍若未闻,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并学会了如何在推脱之后,自己给自己另外找点事做。


    听见帘边的动静,眼皮轻抬,顿时眸光闪烁,蹭蹭甩开案上的黄皮书,兴奋地迎了上去:“小皇叔!你来啦!”


    姜九黎神色淡淡地拂过小丫头的黄毛发髻,面上看不出多亲昵,但动作挺轻柔。


    床褥上的小太子听见皇姐的声音,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也想找皇叔一并玩儿。


    翘在膝盖上的兰花指不安生地乱动,抓了抓大腿内侧的软肉,末了眼皮也小心翼翼地睁开半边,挤眉弄眼地瞅了瞅并排而坐的父皇,见对方双眸紧闭,打坐入神,还大着胆子冲皇叔小幅度挥挥手,一脸憨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智障小子。


    “白儿,平心静气。”随着薄唇轻启,缓慢延长的声线在侧边悠悠响起。


    小太子没想到父皇闭着眼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一下子像是受了惊吓,忙不迭闭上眼睛,挺直起腰板,兰花指捏地一板一眼,响亮回应道:“是,父皇!”


    姜九黎抚抚额心,表情略显一言难尽,也不打扰他们父子的“交心”时刻,反和十一到桌案前坐了下来。


    正好没用早膳,便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吃起糕点来。


    约摸过了半炷香时间,皇帝长吐一口浊气,结束每晨例行的冥想修炼,拍拍儿子脑袋:“行了,去用早膳吧。”


    姜白得令,乐颠颠地套上鞋,跑到皇叔边上,抓人袖子讨好道:“皇叔,一会儿围猎时你帮孤抓只兔子吧,孤想带回宫里养,父皇已经恩准了。”


    姜九黎不急不缓地沏茶,拒绝道:“御膳房后院笼子里多的是兔子,你回宫向他们讨一只便是了。”


    姜白严肃地摇摇食指,奶里奶气的声音一本正经:“不行,那些都是家养食用的,既温驯又胆小,孤要抓只有野性的,这样带在身边才有风度和气派。”


    姜九黎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养只兔子你还想要什么风度和气派。”


    十一在边上暗戳戳地覆在皇叔耳边告密道:“皇叔,其实十六是看我养大帝羡慕了,这才也想养只宠物。前阵子他去御膳房挑了好一阵子,什么小羊羔啊,小奶牛的,不过他嫌块头太大,没法像我一样把大帝带在身边,这才选了兔子……”


    小太子不乐意了:“兔子怎么了,你们看孤到时候怎么把它驯养成只战斗兔来,届时你们可别太佩服孤!”


    那边皇帝笑意盈盈地来到桌边,煞有其事地帮自家傻儿子助长威风道:“就是,白儿,告诉你皇叔,你给兔子取了什么威风的名字。”


    姜白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叫好,骄傲地扬扬脑袋,自豪无比地报出三个字:“姜大彪!”


    姜九黎:“……”连取个兔名儿都是跟姐姐学样的,到底在得意什么劲儿。


    十一像是感知到了皇叔心里在想什么,冲人无奈地耸耸肩,仿佛在说“没办法,摊了这么个傻弟弟,跪着也只能宠下去”。


    也就皇帝老子一人,配合地为儿子叫好,笑笑嘻嘻,傻了吧唧。


    几人用着餐又闲聊了一会儿,皇帝用帕子擦了擦嘴,道:“白儿,水儿,你们去外头玩会儿,朕跟你们皇叔有要事商量。”


    十一、十六听话起身,冲父皇皇叔一一行了个礼,乖乖退下。


    营帐外,群臣们见帘子掀开,还当是摄政王将皇上劝说了出来,不过视线下低,才发现是两个小大人,不敢怠慢地垂首拜见:“见过太子殿下,十一殿下。”


    十六胖手一挥,架势十足。末了来到薄易面前却俨然变成了顺毛服帖的小奶包模样,严格遵守皇叔训导,乖乖叫人:“师傅好。”


    十一在后头也笑眯眯地叫人:“阿易哥哥好!”


    关于这个称呼问题,薄易跟公主殿下不知纠正了多少次,他和摄政王同辈,公主唤摄政王皇叔,却唤他哥哥,会导致他在姜九黎面前矮一个头。不过小公主每回应下,次回仍这么叫,实在是叫人无可奈何。


    些微颔首,行了个简约的臣礼:“见过两位殿下。”


    小太子一脸夭寿了的连忙扶起他的手:“师傅不必多礼。”


    薄易不卑不亢,袖袍顺势垂下,落回身侧,怡然站好。


    小太子见每天例行的要紧事做好了,这才想起别的任务来。


    环顾一周,寻到兵部侍郎的位置阔步走去,亲切问候道:“陈侍郎,孤听闻你昨夜被刺客刺伤了?伤势可重?”


    软糯的声音充满仁爱,陈决见太子上一秒还在和首辅大人叙话,下一秒就到自己面前关怀备至,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关心,臣无大碍。不过那刺客厉害刁钻的很,若不尽快捉拿归案,恐怕还会有所行动,惊扰圣驾。”


    小太子却是“咦”了一声,白玉团似的面容颇为困惑,脑袋轻歪,扫视周围:“孤还以为你们大清晨的吵吵嚷嚷,是已经将刺客捉到了。”


    说着还不嫌事大地不满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叹道:“陈侍郎你也真是,你好歹掌管兵部精锐,竟然被一个刺客伤到,还放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日子过得未免太懈怠了些……其他众臣都该以此事为戒,既为人官,便不能忘了自己的本职,要不然传出去有辱我朝威严。”


    小太子说得正经严肃,偏生还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道表情,让人不能反驳两句。陈决老脸涨得通红,尽管心底并不太瞧得起这位未来储君,但奈何人家背后有摄政王和首辅大人护佑,暂时得罪不起,只得窘着声连连点头应下。


    侧身而立的薄易虽然没看向这方,嘴角却是微不可见地勾了勾,隐晦暗藏。


    其他大臣也都憋着笑意,一一抱拳俯首:“殿下说的是,臣谨遵教诲。”


    姜白满意点点头,这才携了姐姐往外走。


    姜水走出老远,才偷乐地笑出声来:“十六你可真行,竟把父皇昨夜说的话都记了下来,若你平日背功课也有这般能耐,便不会次次笔试垫底了。”


    姜白被皇姐悖了面子也不恼,努努嘴辩解道:“是皇叔教孤的,他让孤适时在朝臣面前树立威信,这样等孤继位后,这些人才会忌惮孤。皇姐,你觉得孤方才表现得可还行?”


    姜水拍拍他肩:“你要是在学业上也愿这般费心,皇叔定会更感欣慰。”


    ——————


    营帐里。


    皇帝听弟弟把昨夜之事一一说明,啧啧两声,明明自己才是一国之主,却没个主意,直接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放长线,钓大鱼。”


    姜九黎不动声色地移了移桌上姜水玩剩的棋盘上的棋子,软绵的语调却是掷地有声。


    皇帝素来嫌这些琐碎事心累,挠挠眉心:“可你方才不是说薄易昨夜受伤的事被他们发现了吗?陈决今日怕是一定会试探一番。”


    姜九黎却半点不担心的样子:“放心吧,他在薄易面前还太嫩了点。”


    皇帝怔忪片刻,舒尔轻笑:“你倒是对他够自信。”


    说着好奇地托着下巴,问道:“你就不担心薄易会有异心?薄家错综复杂,羽翼丰厚,只不准他半年来的大义灭亲都是做给你看的,实际早早就盯上了朕的位置。”


    姜九黎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不瞒您说,他若有这个异心,我应该一早就扶持他篡位了。”


    皇帝错乱:“???”弟弟你认真的吗?


    姜九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选贤与能嘛,找个靠谱点的,他也省心省时,早早解脱这些麻烦事儿,累不着现在这般还要辅佐未来储君。


    皇帝默了默,片刻后,不得不承认弟弟说的话很在理。


    姜氏到了他们这辈子丁稀薄,战的战,死的死,再加上几个早幺的,到头来男丁中只剩他这个逍遥皇子和年岁最小的九弟。


    先父在世时最疼爱九弟,按理该九弟继承皇位才是,然而九弟虽从小天资聪颖,却志在山水(???),比他这个逍遥皇子还不靠谱,甚至给父皇提了抓阄的法子选储君,说什么给皇兄一个机会(???)。


    导致他一个修道之人,在剃度边缘硬生生被“上天的旨意”拽了回来,天知道那抓阄的结果中九弟有没有动过手脚。


    不过父皇大抵也是怕大启在他手中没落,是以要求九弟必须辅佐大启走向正轨,方能辞官隐世。


    自从薄易回朝为官,九弟便开始一点一点放开手中的权利,并让白儿拜薄易为师,想来是有了将来把白儿托付给薄易的打算。


    他这个弟弟哪儿都好,不但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这些年来还周到的给他这个哥哥足够多的自由,说来也是有些无颜以对。


    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回桌案,道:“也差不多时候了,会会那陈决老儿吧。”


    姜九黎不可置否地挑挑眉,视线始终集中在棋盘上,指尖轻动,攻下将军。


    ……


    皇帝佯装认真地听陈决将他那档子破事重新提了一遍,同情地安抚道:“爱卿受惊了,刚好前几日佛山寺的主持给朕献了些养心丸,朕命人给你取几粒来,吃完保你气血流通,身心舒畅。”


    陈决没想到皇帝不提刺客,反来这出,想到那些丹药熬制时不知添了多少符水和黄粉,喉间噎了噎,硬着头皮谢过主隆恩,又不甘心道:“皇上,臣怀疑昨夜那刺客仍藏匿在围场中,他身上受了伤,一查便知。是以大胆请示皇上,对各营人员进行搜身。”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爱卿的意思是说我朝臣子中有人想加害于你?”


    此话一出,一下子引出在场大臣的些微不满,坐在皇帝侧位的摄政王殿下却是不言不语,丝毫不在意此事。


    陈决瞥了眼为首的薄易的神色,与往常无异,实在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但奈何想到夜间秦克耶对他的嘱咐,不得不按他们的要求行事。


    咬咬牙,重新抱拳,悲声上前道:“皇上,臣是为了大局安危着想,不要养虎为患啊。”


    皇帝仰靠在软榻上,指尖搭在扶手上,一敲一敲,惹得在场众人的心也跟着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悠悠启唇出声道:“爱卿可知君臣之间最重要的是何物。”


    陈决莫名其妙,搞不懂皇帝这又来得是哪出,俯首道:“臣不解。”


    皇帝面露沉重,蓦地言辞悲壮道:“君臣之道重信任,方能相佐相成。爱卿现下单凭猜测便要朕对众臣搜身,倘若伤了无辜臣子的心,并因此心生嫌隙,岂不是陷朕于不义之地!”


    陈决:“???”


    不就是搜个身,历来这般干的帝王不在少数,怎的到您这儿就突然上纲上线了。


    众臣热泪盈眶。没想到皇上虽不太管理朝中事物,却有这般深刻的君臣情意,实在太叫人感动了。


    到来头皇帝表示将追拿刺客之事交由刑部侍郎,并派遣一只禁军侍卫队辅佐,便不了了之。


    等众人从营帐退下,皇帝没个正形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沾沾自喜地找自家弟弟邀功道:“如何,朕表现得还不错吧?”


    摄政王殿下表示要求很高:“作秀痕迹太明显。”


    皇帝无趣地瘪瘪嘴:“……”


    ——————


    陈决气急败坏地将身后随从屏退,走进营帐。


    秦克耶迎上前来:“如何,那首辅手臂是否有伤?”


    陈决说起就来气:“别提了,皇帝压根就没同意搜身。”


    秦克耶面容凝重,来回踱步,搞得周围空气都紧张起来。


    陈决有些烦躁:“我说你到底确不确定啊,薄易现在在朝中一官独大,无人敢动。就算是真的搜身了也未必能搜到他头上。况且你不是说昨夜那人中了炽殒之毒,无药可治,一个时辰内必死吗?我方才瞧见薄易半点事儿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刺客!”


    “我昨夜和六个兄弟追出十里,都没找到刺客的尸体。回营帐时却瞧见那个摄政王的暗夜十六骑从首辅营中出来。炽殒之毒无药可治确实不错,但那暗夜十六骑中的楼若雨是个医术鬼才,保不齐在世人不知的情况下研制出药物……”秦克耶拧眉摸着下巴思考,最后道,“不行,就算皇帝不同意搜身,我们也要找别的方法试探一下。”


    陈决正要问对方作何打算,帘子就被人从外头大大咧咧掀了开来。


    陈谋兴致高昂地往里走:“爹!”


    秦克耶听到动静连忙侧身背了过去。


    陈决也跟着脸色一黑,训道:“放肆,这么大了也没个规矩,日后进来前先让下人禀告!”


    陈谋瘪瘪嘴,却对老爹的责斥没太放在心上。注意到帐中还有一人在,瞥了眼背影,是府中不久前来的七门客之一。


    说来也是奇怪,他从开始看这几人举止就有种说不出的怪,有些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太出一二。


    陈决看儿子视线放到秦克耶身上,生怕他注意到什么,打岔道:“说吧,来找为父什么事。”


    陈谋是个落拓不羁的人,心性转的快,一下子就抛了方才所想,兴致盎然道:“爹,圣上说半个时辰后在武场举行射箭大赛,您要一并来吗?”


    陈决啐了一声:“你爹手上的伤还没好呢,你觉得我拉得动弓?”


    陈谋悻悻然,有些失落。


    背着的秦克耶却是神色微动,冲人使了个眼色。


    陈决愣了愣,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关子,只得照做,改话道:“算了,呆在营里也无事可干,你先去,为父一会儿再来。”


    陈谋眼睛亮了亮,开心地应了声“那儿子等您”,便大步走出营帐,打算好好去准备一番自己的射服和弓箭。


    见人出去了,陈决才困惑不解地对秦克耶道:“你没事让我去参加射箭做什么?”


    秦克耶低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的手受了这么小的伤都没办法拿弓箭,若刺客真是首辅,即便他解了毒,也没好的那么快,一试便知。”


    陈决听他说自己受得只是小伤,莫名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应下道:“行吧,我尽量试试。”


    秦克耶敛眉提醒道:“注意,他受伤的是右手。”


    “知道了。”陈决不耐烦地应下,便唤门口侍从进来给他准备射服。


    ——————


    半个时辰后,所有朝臣世家子弟都在武场集合。


    当今圣上因为一心求道,不喜骑马射箭……或者说不会骑马射箭,是以全程坐在看台处,身后宫女举着宫扇,嘴上吃着冰镇葡萄,感受夏日的徐徐凉意。


    在看台前还摆了一溜串嘉奖的礼物。末等奖是千金打造的弯云弓,首等奖却是皇帝研发两年熬制出的长生丸。其间杂七杂八地还混杂着各种皇帝从各地庙寺祈来的平安锁、镇妖符……


    皇帝表示,长生丸长生不长生不知道,但药丸他自己已经试吃过了,按他的身子骨,至少还得十年才能验出药效。


    参赛的众人表示,只要卡在末等奖的名次就好,全场筹奖就这个最金贵,听说还是摄政王看不下去才自费赞助的。


    武场上,大多世家子弟都自备了弓箭,不过东边的长桌还是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弓箭,专门给虞优这种“忘记”携带的人士准备。


    郝光远陪他一道儿去挑选,最后帮人拣了个轻便的递去:“用这个吧,不费劲,小孩都拉得动。”


    虞优没有任何异议地接过,一点都不觉得对方的话会伤害到他的什么男子气概。


    做人要虚心接纳自己的所有缺点,他连弓都不会拉,愿意挪驾过来瞧瞧已经非常优秀可贵了。


    两人慢吞吞地朝射箭区踱去,头顶的太阳暴晒,灼得人发尖儿都要烫得蜷曲起来。


    虞优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点水来,像只懒洋洋的狐狸。


    昨夜闹腾的直至天亮才眯了个把时辰,现下只觉得生不如死,比宿醉的感觉还要痛苦。


    二爷心中已经默默发誓,日后遇到兵部那位,一定关门不做生意。


    今早愿意勉强起身,还是因为郝哥儿以奖筹哄骗他,说什么只要来了,届时他赢来什么奖筹都送他。


    现下过来看了,好家伙,稍微能入眼的就是把弓,但在他这个箭术半点不通的人眼里压根就是破铜烂铁。


    至于剩下的那些,呵,多看两眼他都嫌累。


    那边郝光远显得精神气还算足,兴奋地扫视着四周,有些跃跃欲试。


    皇子中的十一和十六也换上了精致的射服,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因为年纪小,是以他们的箭靶离射区也近些。孩童好动,开始的当儿就已经射了好几轮。


    看到二人远远走近,兴奋招手道:“虞二叔~郝叔叔~”


    郝光远每回听到这个称呼都觉得膈应的慌,明明是当人哥的年纪,却偏生因为九黎的辈分让他凭空老了好几岁。让他更气的是,之前听到这两个小家伙管薄易叫哥哥,明明岁数相近,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呢。


    不过亏得他占了个好姓氏,郝叔叔,好叔叔,至少比虞二那家伙好听点。


    这厢虞二叔非常适应当叔的身份,抬了抬手,道:“哟,好久不见了,十一,十六。”


    十一兴致高昂地凑上来:“没想到二叔也会来射箭,要不要十一来教你?”


    虞优慢吞吞地掀着眼皮扫视一圈,嗯,很好,箭靶方位不过五米,周边也都是群屁点大的孩子,看样子非常适合他二爷一展身手呢。


    欣然点头同意,并驱赶身旁的郝光远道:“你去吧,我就呆这儿耍了。”


    郝光远:“……”


    分分钟架着人胳膊往隔壁成年男子射箭区走去,嘴上还振振有词训道:“虞二你特么也稍微给我争点气行不?跟群十岁娃娃比,可把你能耐的?”


    虞二毫无斗志地被人半扛半拖,抬眸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啊,啊,做人可真累啊……


    十一和十六目送着两位小叔叔走远。


    十六蓦地奶声奶气道:“虞二叔好可怜噢……”


    十一“唔唔”点头,再赞同不过。


    到了成年射区,也大致划分成两派。


    左边站的大多是年轻世家子弟,右边站的大多是正值中年的朝臣命官。


    至于像薄易这样难得把世家子弟和朝臣命官占齐了的,管他站哪儿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不过郝光远在看到这个小白脸和九黎站在一处时还是没忍住冷哼哼了两声。


    姜九黎还是早间的那身衣服,却将长发用白色发带束了起来,矜扬狂舞,风姿绰约。


    此时,他已调试好弓箭,箭身至底,狭着眼瞄准远处的箭靶。


    弓身在天光下发着流离的光,听说与那弯云弓是出自一对,名曰逐日弓。


    皆闻摄政王箭术高超,有百步穿杨之力,是以附近众人都停了吵闹,朝这处望来。


    不过须臾,箭从弦发,以破云之势飞出,甚至能感受到划破气流的划破,眨眼间便射到了靶上。


    姜九黎似乎并不在意靶上的结果,射完便慢条斯理地垂眸,从箭筒里拿了支新箭出来,并懒洋洋地抬手示意远处候在箭靶边的侍从将靶位后移,从容矜傲,漫不经心。


    众人见他作势这么随意,从执箭到射箭不过两秒时间,不由唏嘘感慨了一下,接着定睛朝箭靶望去——


    我去!正中红心!这都可以!


    姜九黎似乎并不急于射出下一发,让侍从把靶子调远后,便心不在焉地在指尖转着箭身,像在等什么。


    边上薄易还在调试弓弦,这弓是他方才刚从武场东边长桌上挑来的,不太合手,比不上逐日弓,但并非不能用。


    半晌,他感受了一下弦的紧绷感,似乎已经差不多火候了,接着,几乎没有预兆的——


    竖弓插箭,弦发定靶,一连串动作下来,有如行云流水,丝毫停顿都没有。


    众人哗然了一下,因为没想到首辅大人射箭会射得如此突然,都没来得及注意过程。


    要知道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打小起就声名并列,不相上下,只因后来首辅去了边境七年,这才渐渐少了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不过今年是首辅大人回京上任以来第一次参加夏猎,虽说近年他在边境传回无数捷报,名声大噪,但就是不知两人处在一处拼个高下会是如何效果,是以所有人看到这幕都异常激动。


    齐刷刷地侧头朝南处的靶区望去,我去!同中红心!


    当事人却没怎么在意,同样抬手示意了下远处靶区的侍从,将靶子后移到了和摄政王一样的距离。


    周边惊呆几秒,纷纷鼓起掌来,各种钦佩赞扬之词溢出。


    边上有个世家公子留心注意到了薄易是左手射的箭,感慨道:“没想到首辅大人左手射箭都能这般精准。”


    又有人无语搭腔道:“你傻啊,首辅大人是左撇子,当然是左手射得精准了。”


    虞优听到对话,思维特立独行地想起那位十二岁就考中状元郎的盛名,啧啧摇了摇头,听说左撇子脑子惯常比普通人好些,难怪。


    原来他是输在了出身起点上,不过没关系,爷不在意。


    郝光远跑姜九黎边上给人叫了叫好,顺带低声道:“九黎你稳住,绝对不能输给那个小白脸!”


    姜九黎扯扯眉梢,不可置否。


    和薄易两人你一箭,我一箭,最后靶子都要抵到南区栅栏了,都没分出个胜负。


    众人震惊感慨至于,也极大地被激发了斗志,各自到了靶区,开始有条不紊地比试起来。


    郝光远把射箭的起势、拉弦、射箭等流程跟虞优从头到尾重复了十来遍,得到某人确定记下的回复后,这才开始向奖筹发起进击。


    奖筹按积分制来计算,从二十米处的靶心开始记起,环数不同,分数也不同。接着依次后移五米,向远距离发起挑战。不同远近的靶子对应分数也不同,最后的奖筹由侍童统计个人积分依次排列。


    郝光远干劲十足,一鼓作气地从二十米靶区挑战到了五十米靶区,但再退后至五十五米时,箭身脱靶了,叹了口气,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做挑战。


    期间没见虞二跑来打搅他,是以好奇地朝人望了望。


    “……”靠,来个人快把这狗东西拖回去,真特么丢人现眼。


    只见成人射箭区一致二十米开外的靶区,却有一个靶子异军突起,格外突兀地出现在距离射区不过五米的位置——


    除了距离违和,更违常理的是!即便这种情况下,箭靶上都一根箭都没有!


    连站后头的侍童都看得尴尬起来了!


    再来看看地面,呵呵,距离射区两米的前方散落一地的长箭,朝向各种方向的都有。


    至于二爷呢,这当儿正烦躁地扒拉着弓身,将长箭往弦上递,时不时没端稳,箭身错位了出去,嘴边还低低骂道:“妈蛋,这玩意儿到底怎么搞……”又百折不挠地继续尝试。


    郝光远抽抽嘴角,丫的还来劲儿了,真是稀奇稀奇。


    就在郝光远和虞优靠边上由侍从打伞休息喝水之际,兵部侍郎摇头晃脑地转着把弓,左右四顾像是寻人般的悠悠荡来。


    兵部家的小子陈谋看到父亲走近,只当是来给自己助威的,开心地叫人:“爹!”


    并有意无意地想向人展示靶区上的成绩。


    其实陈谋没有愧对在边境试炼的那两年时间,在世家子弟中虽然不敌摄政王和首辅,但位居上游,远甩后头一众人等。


    然后他爹这个时候并没有兴致欣赏儿子的表现,套路地说了两句话,拍拍人肩以资加油鼓励,就继续朝前走去。


    陈谋眼底黯了黯,却没说什么,继续拉弓向远距离挑战,一次射偏环,还要再重新拉一次,周而复始,不知疲倦,在太阳底下烤得衣襟都湿了边缘。


    兵部侍郎来到摄政王和首辅边上,只当跟其他围观群众一样,负着手欣然观赏。


    这会儿摄政王和首辅已经红心全中地打完了所有距离的靶区,开始变着法儿换花样的玩。几箭齐发的,蹭跑道半路劈掉对方箭身的……反正能想的出来的,都被他们做到了。


    是以大家休息时,也不自觉聚到这处来,喝喝水,看看表演,叫叫好,多么轻松自在!


    陈决一双三角眼闪着锐利的光,将薄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对方没穿射服,又换了早间那件蓝色锦服,穿了件黑色的。乍一看,确有几分蹊跷。


    不过薄易是个左撇子,打他两岁提笔起,他就从薄老先生那儿听说过了。但昨晚行刺他的人分明是用右手,所以听秦克耶推断是薄易时,他怎么也觉得不可信。


    而且射箭时撑弓的手也要使不少力,但看他右手无论是抬起还是落下,都自然流畅无比,半点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


    但想到出来前秦克耶的严辞要求,只好为了保守起见,再确认一遍。


    趁着摄政王和首辅二人放下箭,正拿过侍从递来的水休息,陈决迈步子上前,恭维了两句:“早听老朽的那些精锐部下夸起,首辅大人在边境是如何震慑四方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薄易听言表情没什么起伏,不温不热地颔首:“陈侍郎谬赞。”


    陈决不在意地笑了笑,闲聊似的道道:“常人中就没有几个是惯用左手的,即便是惯用左手的,恐怕也抵达不到首辅大人的威力。不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平日右手吃饭写字惯了,不由有些好奇首辅大人右手较之如何,可否右手来发箭,让大家一饱眼球?”


    在场中确实有世家子弟对此好奇的,跟着叫好了几句,使得陈决提出的请求不再那般突兀。


    陈决眼珠子转了转,绕到边上的摄政王身上,心中只求这位不在其中插手,这样薄易就没道理反着大家的呼声拒绝。


    不过看他一派自然地喝着水,视线眺向远处,确实不像要搭理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薄易低调颔首,婉拒道:“薄某不擅右手,怕是会让众人见笑。”


    陈决:“大人这是哪的话,在场哪有敢笑话您的主儿,不过是图个玩乐罢了。”


    薄易没说什么,倒是边上看戏的郝光远冷笑一声,率先出了声:“陈老头,人都说了不擅右手,你哪惯的毛病非要逼人试。你一右撇子怎么不先给大伙儿表演个左手射箭?噢——本王爷想起来了,你的左手昨夜被刺客划了一刀嘛。啧啧,陈老头,看来你宝刀已老啊,连个刺客都招架不住,你部下那些精锐听了怕是都想换个主子跑路了吧?哈哈哈哈。”


    虽说他从小看不惯小白脸装腔作势的模样,但这陈老头更不对他胃口,尤其是昨夜折腾得大家伙儿觉也睡不好,一时火力全开,集中猛攻。


    陈决被对方这话气得顿时吹胡子瞪眼,全京城他就跟这位刺头王爷最不对付,成日管他老头长老头小的叫,他几次到圣上面前含沙射影,但圣上都跟听不懂似的只会感叹两句小王爷豪迈直率的热血性子,此外不予置评,搞得他拿这位世袭王爷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想到正事,还是深吸了几口气,把燥火压了下去。没理会人,和气地对薄易笑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薄易淡淡垂眸,看向不到他胸口高度的兵部老儿,颔首道:“那薄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就要拿过随从手上拿着的弓箭,谁想被陈决拦住了。


    陈决“欸”了一声,呈上了自己准备的,道:“大人那弓难使,不如试试老朽的。”


    郝光远听他这不要脸的臭话都想踢人了,这特么又沉又钝的玩意儿也配叫弓箭?


    谁想薄易无甚反应,像是眼瞎看不出好坏,到了句“多谢陈侍郎”,便接过弓调试。


    郝光远简直无话可说了,这小白脸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种破弓就算是右撇子都没几个人使得惯吧。


    不过周围其他人没瞧出其中的名堂,还挺想看看首辅右手到底如何。若是落了靶,也好叫他们心里平衡些。


    薄易先用左手调试了下弦身,不紧不慢,陈决怎么看都不觉得对方有半点慌张。


    因为用的右手,所以为了“别太欺人”,将靶子的距离调回了二十米。


    大家本以为首辅大人右手持物,需要适应好一阵子,谁想跟左手射箭时一样,弓一调好,也不跟人打招呼,箭就离弦射了出去,甚至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侧眸望去:


    嗯……正中红心……


    众人跪了,噢,这就是不擅右手。


    作者有话要说:  把前两章易哥受伤的手改了一下,换成右手受伤。


    感谢在2020-01-04 23:35:38~2020-01-05 22:3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薛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柘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