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一百二十一章 ……
时夏眼瞧着锦欢出了门, 她赶紧朝娇娇使了个眼色,娇娇心领神会,而后颠颠地跑去门口, 将门从里面拴上。
时母皱着脑门:“你这又是作什么怪呢?大白天的关啥子大门?”
时夏没解释这个,反而小心地试探着道:
“娘你看三哥家里就瑾轩一个男娃, 是不是……太单薄了?”
时母瞥她一眼:“我告诉你,你一个出了嫁的小姑子少掺和你三哥家里的事情, 别对人家的家事指指点点的, 惹人嫌……”
时夏撇了撇嘴, 不服气道:
“我这不也是担心我三哥呢嘛!你说三哥本来就是农家出身, 官场上肯定没什么亲近的人能够帮衬。若是他膝下儿子多,往后好好培养, 将来总能有两个搭把手……偏三嫂就只给三哥生了一个瑾轩,这将来啊……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瑾轩不是读书的料……我三哥得多难啊!”
时母食指抵着眉心揉了揉, 过了会儿才道:“你是我生的, 你什么性子我一清二楚, 你老实交代, 你这么费劲儿琢磨你三哥的日子、是又在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呢?”
时夏叫她娘点出心思来也不恼, 反凑上前抱住她娘的胳膊:
“我承认我说的这番话的确有自己的心思在里头, 但是娘你也不能否认我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啊,你看你不也没反对?再说了, 我对三哥的关心也是真的啊,我们毕竟是亲兄妹,从前三哥疼我让我的,我又不是白眼狼,能一点儿不顾忌他……”
听到最后一句, 时母脸色好看了些。
为人父母的,有几个不盼着孩子和和睦睦、相互友爱的?
“行了,有事直说,少搁哪儿拐弯抹角,也不嫌费脑子?”
时夏抿了抿唇,拿眼去觑她娘脸色,见她娘脸色淡淡,她声音愈发软和:
“我就担心我三哥这往后做什么事情也没个人帮衬……我担心啊……所以,我想着不如把娇娇放三哥膝下养着,等你们回京时候也带上她,一来叫她替我在爹娘面前尽孝。
二来,我将她的亲事托付给爹娘和三哥了,这娇娇就跟三哥三嫂的亲闺女也没什么差别了。往后三哥有需要就叫她去联姻,有什么外来的关系能比得上姻亲更牢靠呢?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样三哥不就凭白多出半个儿子能帮衬他了?”
时母脸色一沉,一双眼睛满是严厉,直直地瞪向时夏:“你大哥二哥年前闹了一回现在怎么样你不知道啊?怎么,你是觉得你三哥三嫂太好说话了也想上赶着讨人嫌一回吗?”
时夏当然不能认这话了,她摆摆手说她跟那两家不一样,那两家纯粹是想祸祸三哥去的,甚至还打算先斩后奏赖上三哥,但她不是啊。
她没打算全家都懒过去,她就送娇娇一个,将来还可以给三哥帮忙。
她一边解释,一边抬眼端详她娘脸色,见她娘不为所动还打算截断她的话,她心一横,膝盖一弯,直直朝地上跪去:
“娘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承认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你看娇娇跟清嘉两个,明明是一家子姐妹,娇娇在吃的穿的用的上面却处处及不上清嘉,甚至连清嘉的丫头杏丫都比不上。你说,我这心里能过得去吗?
我知道你跟爹一直觉得我太娇惯娇娇了,可是你瞅瞅清嘉跟娇娇两人过的日子,一个飘在云上,一个却陷在泥里,我要是再不宝贝她,她这日子得多苦啊?横竖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认命,但是我闺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甘心,她这会儿还小,我不想叫她跟我一样一辈子就这么陷在土疙瘩里,我想叫她也过上清嘉那样吃穿精致的日子。娘你就心疼心疼我,答应我成吗?”
时母怂拉着个脸叫她先起来,时夏摇头不肯。虽然她娘脸色还是冷,但她能瞧出来她娘态度已经松动,她再坚持一会,不怕她娘不松口,谁叫她是她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呢?
当娘的少有不心疼孩子的。
果然,时母沉着脸色来来回回地走动片刻后,到底是松了口,说这两日会好好考虑的。
时夏眼里就露出笑来,她娘愿意考虑那就多半是真入了心,她见好就收,扶着膝盖从地上起来,又招手把娇娇叫过来,让她跟姥姥保证之后进京会听话。
娇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娘不能跟着一起去,但是她很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一脸乖巧地对着姥姥保证,说她会听话,会跟表姐好好相处,会谦让瑾轩表弟,还有长大以后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姥姥云云……
时母揉了揉娇娇的头,也没再说什么。
***
再说锦欢这边,她本来是打算回京之前跟爹娘好好告个别的,谁知道都要走了却得了个惊天大雷——她婷婷姐这回是真要合离了。
不是吓唬谁、也不是故意闹腾想引诱谁哄她、是真下定决心不跟孙冀过了,甚至她现在人已经从孙家搬出来了,现在就住在娘家。
知道锦欢回娘家了她就过来找锦欢了,还主动交代了自己的事情。
锦欢搞不明白,年前因着孙冀表妹的事还有孙冀推了她二伯娘的事婷婷姐都没能下定决心合离,怎么这才过了几日,就跨了个年怎么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心里想不明白,就问了出来。
婷婷表现地十分敞亮,能说的不能说的、好听的不好听的一股脑地将自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说了。
说来,两人闹到这一步,叫婷婷下定决心愿意合离的起因还是她娘被孙冀推倒的事。
婷婷那阵子因着表妹住进家里的事情心情一直不爽,加上那日孙冀为护着表妹将她娘推倒,婷婷发火当时就喊着要合离。然后孙冀为哄她当时许了好多诺言,比如说往后将表妹限制在西厢房里,不许表妹出来碍婷婷眼,自己也不再见表妹之类……
这话仔细想想其实不咋靠谱,表妹有孙冀他娘和他舅舅当靠山,想禁锢表妹自由、拿她当工具人摆着其实根本没多大可能,这话也就哄哄盛怒当中的人罢了。
可惜表妹不知道啊,她当时就入了心,一门心思想着往后表哥没了,自由也没了……她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呢?
当晚人就喝了耗子药。
说句难听的,真要是这人去了……夫妻哪怕心有隔阂,但是最扎心的人没了,其实夫妇两个的日子也能将就过,哪怕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呢……偏偏孙冀他表妹福大命大,愣是被救回来了!
这下子,事情就复杂了。
不说孙冀本身对表妹就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就是哪怕是邻居,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好好地就消失啊……孙冀人守在刚被救活的表妹床前,听着表妹一声声悲戚无助的“表哥,别不要我”,他沉默了。
婷婷看着孙冀的手被表妹紧紧握住,两人手指交缠,她安静地站在边上,眼神空洞、神情木然。
很快,孙冀他舅那边也知道自家女儿喝药自杀了,当时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没等孙冀跟他赔罪,他先腰一弯,朝孙冀拜了下,满色苦涩地问外甥:
“孩子,舅舅这么多年没给你添过什么麻烦吧?你娘出嫁陪了多少嫁妆供你爹读书考试啊,舅舅说过二话没有?后来你娘有了你,舅舅一直都是拿你当自家孩子看待的,每年都接你回家住段日子,人有的你有,人没有的舅舅也叫你有,走在外面跑生意舅舅总想着这个你可能喜欢,那个也适合你,从不叫你羡慕别人……舅舅自认这么些年也算对得起你娘、对得起你吧?”
孙冀一把上前扶住舅舅,眼眶都湿润了,语气更是说不上的焦急:
“对得起,对得起,您对我娘跟我谁都说不出二话,就是我爹都不一定有你疼我这般厉害,外甥都记着呢!”
孙冀想过舅舅会气得要拿棍子揍他,会骂他狼心狗肺害得表妹如此,却独独没料到舅舅这样,好声好气地跟自己说话,态度甚至有些卑微……他的心顿时就皱在了一块,疼的厉害!
“好,好,那你觉得舅舅没有对不住你的地儿,那你能饶你表妹一条命吗?舅舅一辈子没跟人弯过腰,就为了我这不成器的闺女舅舅难为了你两回。可舅舅没办法呀,她打小就喜欢你,你娘也常说要叫她做儿媳妇,她这一根筋不就绕进去了,眼瞅着人都疯了,舅舅只能厚着脸皮求你了呀……谁叫我前世不修摊上这么个闺女……没有你、她不是疯就是死,如今,舅舅再求你一回,求你好人做到底,就叫你表妹好好活着、安安生生地活着,别叫舅舅我临终时候连眼都闭不上成吗?”
孙冀眼睁睁看着当小疼自己的舅舅,如今年过半百、头发灰白,弯着有些岣嵝的腰背对着自己一口一个的“求”,他恨不能抽自己一顿。
这一刻,他忘了边上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媳妇、忘了忐忑不安的儿子,眼里只剩下自小疼他宠他、如今卑微地乞求他的舅舅、他红着眼眶郑重地对舅舅承诺道:
“您放心,我往后再不叫表妹受委屈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要是我有做不好的您只管拿棍棒抽我……”
舅舅上前拍了拍外甥的肩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
甥舅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温馨极了,床上躺着的表妹脸上满是幸福快乐。
婷婷就在边上看啊看啊,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一刻,她恍惚听到自己心房一角轰然崩塌的声音,那么怆怆然……又决然……却又带着一种宿命感般,好似终于可以落幕的释然……
122. 第一百二十二章 ……
婷婷啥话都没有说, 就默默回了房间,从衣柜中收拾出几件换洗衣裳打包好后径直出了孙家大门。
而孙冀一整晚都在表妹屋里守着,怕她再想不开, 压根都不晓得婷婷已经走了。
孙冀他娘倒是瞧见了,但她巴不得婷婷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呢, 所以就冷眼看着婷婷走,故意不叫她儿子知道, 还帮忙打掩护。
甚至晚上她大孙子哭着闹着要找娘的时候, 她还捂了孙子的嘴巴威胁着不许孙子哭闹怕叫儿子听到。
直到第二天早上跟中午婷婷都没上桌吃饭, 孙冀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娘见瞒不住了才说了婷婷出走的事。
孙冀心里顿时极不是滋味。
这会儿他想到了自己这两天一直守着表妹的事儿有点儿过了,可能叫媳妇心里不舒坦了, 尤其是给舅舅和表妹的那些承诺……想到这里他有点儿心虚。
但是一想到表妹差点儿连命都没了,婷婷这会儿还是只顾着吃醋,他心里又点儿不舒坦, 觉得婷婷心肠太冷, 对表妹连个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
他依稀记得他从前认识的婷婷多善良、热情、美好啊, 是打什么时候这人就开始变了呢?
好似就他们成亲没多长时间, 娘就总念叨自家媳妇浑身透着股子小家子气、尖酸刻薄……那时候他总会替自家媳妇说话, 反驳他娘……
可是, 他现在忽然觉得好像娘也没多冤枉人,娘说的多少还是有点儿道理的……表妹命都差点儿没了, 婷婷还这么斤斤计较……委实有些不识大体……
孙冀费尽心思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把责任推到了婷婷身上,然后就也赌气不来魏家接婷婷。
一日、两日、三日……过年了……婷婷还没回去,他才慌了。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只顾着赌气却好似忘了自家媳妇的脾气, 软和起来那能哄得你心尖发颤……但是冷硬起来……真对一件事下了决心……那是真的决绝,好似山崩地裂都不能改变。
从前两人关系还好的时候,为着这个他还特地说媳妇了几次,可惜一直收效见微……这会儿他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恐慌……
年三十深夜,孙冀硬生生熬到爹娘表妹都睡下,他才小心翼翼猫着身子出了家门,直奔岳家。
却只等来婷婷的一句“合离”。
孙冀面色怔怔,忽地又笑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婷婷跟前,握住她的手笑说:
“媳妇,我知道错了,你别老拿合离吓唬我,我真知道错了,咱们别赌气哈,想骂我抽我都随你,就是别再说合离这个话了好不好?”
婷婷冷眼瞧着孙冀的自说自话,她默默从孙冀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语气淡漠又平静:
“我没开玩笑、没赌气、没故意吓唬你、就是单纯觉得咱们两人的日子没有过下去的必要了。就这样吧,好聚好散,合离书是你写还是我找人写?最好还是你自己写吧,这样也省的无谓的麻烦了。当然,要是你不怕麻烦,希望我找别人代笔,我当然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媳妇你别这样——”
“你快点儿做决定,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过去了你仍旧没写的话那我就去找人帮忙了……还有,别想打着拖字诀拖过去,相信我,真要是如此结果你一定会后悔的!”
“婷婷,你想想咱们儿子—”
“呵,打住,就这样吧,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至于你,也快些回吧,不然万一半夜你的好爹娘、好表妹突然醒了,发现你不在,你怕是不好交代吧?”
孙冀被抓住命脉,一下子就住了嘴。
婷婷冷笑两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屋了。
婷婷才走,那边她娘就出来了,孙冀见着岳母,面上臊得通红,也知道自己这回事情办得不对。
李氏对着孙冀劈头盖脸一顿骂,孙冀就跟孙子似的,乖乖由着她骂,一点儿瞧不出来早前的傲气。
就这么由着李氏出了心里的气,李氏果然面色就好看多了,也不再抓着孙冀的错不放,反而语重心长地劝导孙冀跟婷婷好好过日子,别整天瞎作。
孙冀一脸苦涩道:“娘,我也想跟婷婷好好过日子,可是婷婷现在铁了心要合离,我能怎么办呢?”
李氏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把那表妹养在家里,能有这么多事?”
“那娘你说怎么办?我倒是不想叫表妹在我家,可是您上次也看到了,表妹她脑子坏了,跟她说不清楚道理。之前我就说不见她她就喝了耗子药,这再有个万一……怕是不一定好运能再救回来。到时候,婷婷身上可就得被迫背上一条人命,得个逼人致死的罪名。不说这样会不会被衙门抓起来判刑,就是家前家后的乡邻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叫婷婷日子过不下去!”
李氏叫孙冀堵得没话说,一时也不知道这事该如何解决。但是,她知道一条,反正是不能叫闺女真的合离。
“你们夫妻两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去,反正我警告你,不许对我女儿不好,想娶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你是死了这条心,想都别想。至于婷婷那边,我自然会去说的!”
有岳母这话,孙冀顿时松了一口气,心说只要岳母家里不同意,婷婷没人支持那早晚还得回家,他就很真心对着李氏鞠了一躬:
“如此,就有劳娘你多费心了。”
***
孙冀这一趟岳家之行来去匆匆,却给婷婷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原本体谅闺女在婆家经了糟心事心情不好所以李氏就没怎么烦闺女,还顺带压住了心里不满说闲话的大儿媳,但是现在闺女都铁了心要合离的,这就容不得她再拦着、护着了。
李氏不护着了,婷婷她爹反倒比大儿媳先一步跳出来,叫嚣着不许婷婷合离。
庄户人家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合离的人家,倒是有被休弃回家的女人,只是这样的女人一般会连带娘家一起被人说道、被指指点点、坏了名声。
婷婷爹哪里受到了这个?
他嫌合离的名声难听,他怕有个合离的闺女在家丢脸,所有他拿着右手食指指着婷婷疾言厉色地警告她:要是敢跟孙冀合离他就没她这个闺女。
娘家也不会给她撑腰、不会养她在家里的。
婷婷爹怒火朝着婷婷喷射而来,瞬间就把婷婷的脾气给点着了,她当时就顶了回去:
“您别生气,气也白气,这亲事我还真就不打算要了。至于您说的合离就不是您闺女,行啊,可以,不是就不是,就您这种觉得女儿哪怕受了委屈还必须为了您的面子继续维系虚假关系的爹我觉得没了就没了吧……毕竟女儿的终身幸福连您的面子都不如,想来也不是多重要的关系、多重要的人不是。”
“你——不孝女—不孝女……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吓唬你,你要真敢跟女婿合离,这个家你从今往后别想再回来。”
“不孝女啊?行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反正是不孝顺了,就盼着我哥跟我嫂子将来好好孝顺你们吧。至于回不回娘家吃住,其实我还真未必稀罕,要不是我娘拉着我手不许我走,你以为我愿意在娘家待着?家里连我住的地儿都没有,你以为我就乐意天天跟几个侄女挤一个屋里,还天天睡的地上?”
父女两个都在气头上、大吵一架后婷婷就拎了个包袱去她小姨家里住了。
年初二一大清早她就过来找三婶家里,等着锦欢。
锦欢这会儿听了大半天的故事,她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同情?不对。恭喜?那就更离谱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有了想法,问婷婷:
“堂姐姐你这么早就来我家等我该是有事找我?”
婷婷忽地笑了,说是有个事想麻烦她。
“—我想叫孙冀他身上秀才的功名被夺、想叫他身败名裂。”
“—凭什么老娘陪他走过人生低谷,好不容易男人要熬出头了,却要给新人腾位置,眼睁睁看他再娶个如花美眷,过让人称羡的日子?”
“—我不甘心!”
锦欢听了表姐的话,代入到她跟时迁身上她也能理解表姐那种憋屈。
可是,她同情表姐、理解表姐,却不能什么都由着表姐,随意应承表姐夺孙冀功名的事。
官府也不是自家相公开的呀?
为了堂姐叫相公无端背上为泄私愤以权谋私的罪责真不行。
锦欢没拐弯抹角直接对婷婷说了她的顾虑,谁知婷婷反问了一句:
“谁说是无端了?你不会以为我是叫你让妹夫用权势压迫下面的官员夺了孙冀的功名吧?”
锦欢眨了眨眼睛,好似在问:“难道不是这样?”
婷婷认真看了她两眼,又笑开了,笑得眼泪都下来了,眼角殷红一片,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缓缓道:
“你以为孙冀从前屡试不中、后来怎么突然就开窍、有了功名了?我实话告诉你,也就我跟他成亲前的那些年和刚成亲的那两年他的心是完完全全放在学业上的,后面……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早些年别说咱们村里镇上的了,就是县里能考□□名的都寥寥无几,怎么地这几年忽然就感觉人多起来了?孙冀、你弟弟、好像还没有妹夫几个同窗……一个个的好似熬个两三年都中了秀才。相较于从前那些学子的境况,他们的考学之路显得轻松容易很多?”
这情况锦欢当然知道,最大的成因在于时迁,却也不单单只是时迁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古来有之。有些便利不是你不想占就没有的,只要时迁一直在官位上,尤其是高位上,那么他的亲属无形中就会受到优待,同等机会下总比无权无势或者权势比时迁低的人的更容易抓住。
锦欢就跟婷婷解释了下,说关于亲人朋友因时迁受到优待的事,她们夫妻两人私下讨论过,所以在老家有摆脱长辈约束不能仗势欺人。
但同样,只要有真才实学,比别人机会更大更多这种事情他们也不介意。
“真才实学吗?他或许也有一点,不过,他在这事上动了歪心眼、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门路给主考官还有几个阅卷的大人们送礼也是事实。你知道先前为什么他表妹来我们家我虽心里难受却始终没把她轰出门是为什么嘛?就孙冀他送的钱就是从他舅舅那拿的。”
锦欢猛地睁大了眼睛:“科举舞弊?他怎么敢?还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婷婷能说什么?
她让锦欢换个角度,站她立场为她想想,如果她是自己,能在两口子感情正好的时候主动去举报、去毁了自己男人的前途?毁了孩子的助力?亲手把自己家拆了?
锦欢沉默着,一语未发。
婷婷也不纠结于此。她才刚扔下个大雷,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又自顾自地跟锦欢透露了个消息:她又怀上了。
甚至在年前就找大夫把过脉了,只是那会她因孙冀表妹的事情心一直堵着就谁都没说,现在……她肯定是要合离的,那这个孩子她更不能说出来了,不然大概率是离不成了。
何况,这个孩子的去处,她还没考虑好。
婷婷说完还嘱咐了一句:“欢欢你可别跟我娘她们说,这事我可谁都没告诉,你记得先帮我保密啊。”
锦欢掀了下眼皮:既然谁都没说,那你其实也没必要跟我透露。
我现在觉得咱们其实也不是那么熟。
见着自家堂妹身上陡然升腾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婷婷抿了几下嘴角,到底是继续不下去了。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还没想好怎么那啥他,反正你谁都别说就是了,我先走了。”
婷婷最后又交代了一句,就拍拍屁股走了,她甚至都没问锦欢能不能帮她,肯不肯帮她,仿佛笃定了结果一般,走得云淡风轻。
反倒是锦欢,听到婷婷提及孩子时候那淡漠的语气,叫她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
但她现在且顾不上这个呢,原先要没有孙冀的事,她这会儿该替婷婷发愁,愁婷婷姐合离的心愿能否达成、愁孙冀肯放手?还有愁二伯娘她们,要是知道婷婷怀了孩子……
可现在,因着意外得知孙冀的干的混账事,在科考上动手脚致使科考结果不公一事,叫锦欢糟心到了极点。
旁的跟自家关系不大,但这事,她跟相公哪怕没真的参与,但是孙冀能成功说没借用自家相公的脸面、名头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哪怕没太直接,但他只需稍微透露下两家的关系,言语暗示下一二讲两家关系极好、讲自家相公十分看重看好他……类似的话多说一些,官场上混的没几个小白,心思都细腻着呢,哪里有听不懂话音的?
甚至有些还会过度脑补,唯恐无意得罪了人,因此,只怕没几个不开眼会不给他面子。
锦欢眉头皱紧,对孙冀这种不打招呼、暗地里打着自家名头行事谋利的做法厌恶极了。
若只是小事她也就忍了,偏偏孙冀这人胆子大得很,竟敢在科考这么大的事情上动手脚,还把自家牵扯进了其中,锦欢想想就气得牙痒痒。
要知道,自家相公这两年在大理寺任职从来都是秉公执法,从不徇私,为此,没少得罪人。孙冀惹出的这事一旦被有心人抓住不放,甚至将性质拔高升级用来攻击自家……那后果,她不敢想。
锦欢哪怕知道不应该可她这会还是庆幸,庆幸婷婷跟孙冀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否则,孙冀弄的这些恶心人的事情婷婷肯定还得继续帮忙瞒着她。
甚至孙冀也许还会借着自家的名头谋更大的利、惹更大的麻烦也未可知。
这会儿她是真对孙冀这人反感上了,就连婷婷她也一并迁怒上了。
理智上,婷婷早前选择护着孙冀瞒着自己这样的做法她能理解,毕竟谁都肯定要先为自己的小家考虑,但她只要想到自家可能会因此遭遇无妄之灾,她就气得想轰人。
不得不说,孙冀真的恶心到她了。
不是为了婷婷,对婷婷姐她早前是觉得看在往前的情谊上面能帮就帮一把,但是如今,她觉得她也不必太上心了。婷婷姐人自己其实挺有主意的,真不用自己多操心。
不是为婷婷,就单单只为了自家,为了不叫孙冀再胆大妄为胡乱伸手借力,她也得剁了他那只没规矩的手。
这“来之不易”的荣耀加身的功名,呵,他还真就别想要了!
123. 第一百二十三章 ……
怕夜长梦多, 锦欢先遣人将一封盖了时迁私章的书信悄无声息地递去了府城的衙门。
而后,她才跟公婆商量了下延迟回程的事儿,具体的原因她倒是没解释, 等府城来人调查之前不能走漏了消息,不然叫孙冀提前有了准备就不好了。
时父这边, 听儿媳说要再晚些日子再回京,他一听就乐了, 笑说:
“迟点好, 挺好挺好, 好些年没回来, 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还没待够呢,, 冷不丁要走我还真舍不得。现在正好,我还能再跟村里的老伙计多唠唠。”
时父笑得脸上都舒展开了,叫边上的时母瞪了好几眼, 老头也没反应过来。
锦欢在边上瞧见了, 就问婆婆是不是有事儿?
时母伸手抿了抿发梢, 半晌难为情地问道:“媳妇儿, 你是不是知道了夏夏想让娇娇跟咱家一起回京城的事儿了?”
锦欢懵了下, 不懂婆婆的意思?
反应了会儿她才想明白, 怕是小姑子私下求了婆婆让带娇娇一起去京城,而婆婆估摸着是被说动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跟自己讲。刚好这当口自己跟二老说暂时不走了, 然后婆婆就此误会了自己这是在跟他们使脸色、变相拒绝小姑子的要求吧?
锦欢笑容浅了些,对小姑子这些私下的小动作很不满。
但是婆婆真的是好婆婆,这么些年下来真就没难为过自己,还和自己一起搭手把两孩子照顾这么大,如今要一杆子把婆婆的面子撅回去那是真不行。
只是, 把娇娇这姑娘真带回京里养着?,
可饶了自己吧!
锦欢想想就摇头,不乐意。
不说人家父母都健在,就单单说娇娇本身,搁乡下还好,搁京里那就是很快要到避讳男女不同席的大姑娘了。
让这么个姑娘在家里久住算怎么回事呢?
尤其京城里规矩重,她们家又不兴内院外院地分开住,只是自家人还好,这冷不丁地进了个表姑娘,往后儿子还怎么说亲?
锦欢试着这么迂回地劝老太太,为了不打老太太的面子,她甚至还许诺将来娇娇到出门的年纪了她可以回来帮忙给娇娇相看,给她保媒。
如此一来,哪怕比不得在京城的前程,但想来又有另一番的好处,起码在家里这边,依着锦欢的身份,只有娇娇挑拣别人的份,万没被别人挑拣嫌弃的份。
锦欢将这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讲给老太太听,时母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她几番思索也觉得这对娇娇来说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一时之间,婆媳两个都挺满意。
安抚住了婆婆这边,锦欢就去处理孙冀的事情了。
她得在府城那边来人之前先做好准备,找好证据,打孙冀一个措手不及。
也是防着她婷婷姐临时反悔倒戈向着孙冀那边。
锦欢唯恐婷婷那边出了差错,赶紧回了娘家一趟,不过显然她的担心多余了,这回孙冀跟婷婷两人是彻底地掰了。
锦欢还是听爹娘说的,原来孙冀中间又悄悄来了一趟想接婷婷回去。
结果他前脚到后脚孙冀他娘就跟来了,还冲着婷婷爹娘大呼小叫、说他们没把婷婷教好,骂婷婷没教养,后得知婷婷不在娘家去了小姨家住她甚至往婷婷身上泼脏水,当着一众乡邻的面叫嚣着怀疑婷婷的清白、名节。
婷婷她娘当时就站不住了,颤着身子嗷的一嗓子就冲上前伸手挠花了孙冀他娘的脸。
好嘛,这一下热闹了,孙冀他娘也疯了,横眉冷对要孙冀写休书,不写她就要跳河。
不是只吓唬人的那种,她是见着孙冀犹豫,转手就往河里面走,水都没过脖子了,孙冀咬着牙才动笔。
没写休书,乃是和离的文书。
最后签名字的时候他的手颤得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一般,险些握不住笔。
最后在他岳母的骂骂咧咧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离的文书都写了,还是在婷婷不在的时候给的,米氏提起这事的时候语气十分唏嘘,说依着婷婷那丫头的脾气,这两人往后铁定是散了。
尤其有孙冀那个娘在中间搅和着,这辈子都没啥可能了。
锦欢点点头,挺认同这话的。母女两正说着呢,婷婷就上门了,没要锦欢开口她就将她知道的有关孙冀贿赂考官的相关消息全交代了。
包括他大概什么时间接触了大概那些人、去了什么地方、还有那个时间段他的财产进出情况……还有,他进出钱庄取钱后留有的纪录也一并交给了锦欢。
“现在,我就等着看他身败名裂!”婷婷脸色苍白,整个人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锦欢伸手扶了一把,边上米氏的面色猛地沉下来,问婷婷:“你这身子……是在小月子里??”
锦欢的手顿了下,跟着问道:“你把孩子打了?孙冀他知道吗?”
婷婷冷笑道:“对,孩子我打掉了。反正都和离了,我干嘛还要拼死拼活地给他生孩子?至于孙冀,我没跟他说。跟他说,看他纠结下选孩子还是选他娘?”
“——他想纠结我还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呢!!!”
婷婷的决绝叫人震撼。
米氏原先还有些同情这个侄女,如今念及孙冀即将到来的下场,她倒是也不好昧着良心指责孙冀了,只怕到时孙冀的日子还比不过婷婷呢?
为此,米氏还特地让交代女儿多学着点儿,“女人不狠,地位不稳,闺女你可长点儿心儿。”
锦欢:“……”
锦欢原地给她娘表现了个一言难尽的神情,跟着就去给婷婷搭手找合适的安置的地方去了。
婷婷如今已经跟孙冀和离,孙家肯定是不能住了,娘家那边又跟他爹大吵一架,短时间肯定回不去,就是回去也没住她住的地儿,总不能天天挤在小侄女的房间打地铺吧?
婷婷小姨那边也是不能呆了,让孙冀他娘上回有的没的那一通说,哪怕没啥可婷婷也不能厚着脸皮给人家好好清白无辜的人家添堵不是。
想到婷婷还在小月子里,锦欢到底放下了之前的郁气,给婷婷在镇上找了个位置比较稳妥的小院子,还给一次性付清了一年的赁金。
跟孙冀冷战的时候婷婷没哭,跟父母闹翻的时候她也没哭,就连真的收到和离书的那刻她也只是冷笑一声……却在收到自家堂妹这份及时的、无声的善意时,她心头猛地陷落一角,泪如雨注。
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看着堂妹娇嫩的容颜上盛着的对她的一丝关切,婷婷抬起手来抹掉脸上咸涩的泪水,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对着堂妹说道:
“你知道吗,我真妒忌你!”
婷婷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没声了。
锦欢只笑了笑,没追问,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能做的该做的她都做了,往后余生她也盼着堂姐的日子能过好,更多的就没了。
人总要长大,也要一步步接受成长的代价,曾经单纯纯真真挚简单的姐妹日子终究成为了过去,往后余生她只祝福堂姐一切安好。
帮婷婷安顿好住处以后锦欢就再没关注过那边了,如今她只等着府城那边的消息。
许是时迁的印鉴起了大作用,又或是事件本身的性质足够引人重视,反正府城那边的动作极快,跟了好些人来查孙冀这事。
一群人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县衙。
跟着孙冀就被县太爷传唤了。
孙冀的舅舅也被叫去了县衙问话。
前头孙冀被传唤时,孙家人还没多上心,只当儿子有本事被县太爷请去帮忙,等孙冀舅舅也被叫去县衙时候,孙家这才发觉不对劲。
而直到孙冀被限制在县衙、失去自由、且听说要被判刑时候,孙家终于慌了!
“这肯定是魏婷婷那女人的报复,报复我儿子休了她。是魏婷婷、不对,是魏婷婷的堂姐,肯定是她,就她家有权有势,能把我儿子关进县里。”
孙冀他娘疯了一样找上锦欢家里,又哭又闹让锦欢把他儿子放了,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跟疯了一样。
锦欢小心护着两个孩子不被伤害,把自己的身体档在前面,孙冀他娘伸手就一巴掌拍了过来,没等边上人拦着,及时赶到的婷婷护在锦欢身前,反手一巴掌打了回去。
“啪”的一声,清晰可闻!
“我忍你很久了,凭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堂妹动手?”
“怎么,欺负我欺负习惯了,以为谁都能由着你这么欺负?有本事你再打一个试试,敢当众殴打朝廷诰命夫人,怎么,你是嫌你儿子一个人蹲大牢太寂寞了,想进去陪他一起吗?”
孙冀他娘瑟缩了一下身子,而后哭着喊着说锦欢为了替婷婷出气故意报复自家、仗势欺人、梗着脖子要求锦欢给她交代。
边上围着很多人,真就很多人听进了心里,忍不住就搁心里怀疑上了。
实在是孙冀平日十分会做人、表现的翩翩君子、书生样儿,文弱而良善,并不像是会犯事蹲大牢的那种。
婷婷见了就忍不住皱眉,刚想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就被锦欢拦住了。
锦欢远远瞧见自家爹娘过来,将两个孩子往爹娘怀里一塞,跟着就站在了哭闹不休的孙冀他娘面前。
不执一言、静静地看着她哭。
直到孙冀他娘的戏唱不下去了,锦欢方才搭理她,对着她朝着边上围着的人中指了指。
孙冀他娘顺着锦欢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瞳孔一缩,害怕地朝后躲了下。
民怕见官,亘古如此。
尤其是衙门底下的那些差役,更叫人害怕。俗话说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底层的百姓最怕见到这些人。
不单是孙冀他娘,便是边上围着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远离那几个差役站着的地方。
锦欢笑了笑,转身对着孙冀他娘问道:
“看到了?所以还要闹吗?还想闹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让他们也请你去衙门走一遭。要不想闹了,能有空安安静静地听我说两句?”
孙冀他娘不吱声了。
锦欢只当她默认了,便继续说道:
“我其实本来不用跟你交代什么的,不过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左右也没事说说也可以。左右你自己都不在意丢脸,我何苦枉做小人替你瞒着?
不就是想知道你儿子是怎么进县衙的牢房的、是不是我害的吗?嗐,还真跟我有关系!想知道为啥吗?我告诉你,因为他秀才的名头来路不正,不单考试前后给考官送礼,还借了我家的名头,打着是我相公连襟的旗号,你说我不该找他算账吗?”
孙冀他娘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可有效吗?
没有。
大家听了锦欢的话立刻就想到了紧跟着被关进县衙的孙冀舅舅,再联想到孙冀把他表妹接进门的、孙冀他娘死活要孙冀表妹做儿媳、甚至因此逼着闹得孙冀跟婷婷和离这一系列的事……瞬间就想明白了。
哪里还肯听孙冀他娘那苍白无力的反驳?
反倒是对婷婷频频投以同情的目光。
一时间,倒是叫婷婷因被和离而被各种传小话、说不是的糟糕名声好了点。
***
人群离去,堂姐妹两个也各自散去,谁也没主动多说一句。
锦欢在家里静候着孙冀的宣判。
孙冀他娘原对婷婷各种挑剔、横眉冷对逼孙冀给休书,结果后面大概是没撑住知道再闹对她儿子也没用了之后,她立马怂了,居然舔着脸上门找到了镇上婷婷住的地方,求婷婷帮忙。
结果……拍门拍的手都肿了,婷婷都没给她开门。
孙冀的判决终于还是下来了,贿赂考官的证据确凿,成绩作废,被提学官剥夺了秀才的身份,并终生禁止参加科考。
至于别的就没了。
这个处罚已经是看在锦欢盯得紧的份上从重了。
锦欢心里早有预料,所以倒是也不算吃惊,毕竟这里面涉及到科考的公平问题,府城那边肯定不想闹大,否则上上下下肯定要拖很多人下水。
再者,给考官送礼这种事总有些想走偏门的有钱人会这么干,而一旦深究……这里面的水浑着呢,想让如今时迁在地方上还没那么大的影响力能仅仅凭一枚印鉴就撬动里面的链条。
锦欢心里对此十分有数,因而并没有穷追不舍,面上只当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然而,她心里却早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后定然得跟咱家相公好好说说这事。
科举对寒门的重要性再没人比自家体会更深了。这样的一个平台,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辈子的希望、念想,它的公平性、必须维护!
***
相较于锦欢的无限延伸,婷婷的想法就要简单直白多了,她如今心头最大的感受就是:爽了!
凭什么同样和离,对孙冀人就是羡慕他可以换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到自己这边就是各种闲言碎语、难听话?
凭什么自己调.教了好些年,等待了好些年,终于要圆满的夫婿,结果全是为她人做嫁衣裳、白白便宜了别人?
她不甘心!
如今才对嘛,当初成亲时候什么样子,和离后就该恢复成个什么样子,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安排的明明白白……
婷婷心中的郁气终于一口吐出,心情美了,也就不反感她娘给她安排的那些相看对象了。
是的,随着孙冀的功名被夺,名声毁坏,婷婷爹娘态度就变了,原本死活不乐意婷婷和离,如今再不反对了。
甚至还各种求人帮忙给婷婷介绍新的对象。
孙冀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还带着儿子过来找了婷婷一回,企图用两人的儿子来绊住婷婷的脚步。
婷婷对此只冷笑一声,声音平缓地将自己月前刚喝了打胎药的事情说给了孙冀听。
孙冀踉跄着脚步狼狈离开,连儿子都忘了。
婷婷眼神这才落到儿子身上,语气认真地问儿子想跟爹一起生活还是想跟娘一起生活?
让他自己选,选择跟他爹,可以,想跟她,她就想办法带着…
孩子想到这些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家里还有个神经兮兮的表姑时不时阴恻恻的目光看他、他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害怕哭泣的那些日子,立刻就喊着要跟娘一起。
有娘在,虽然也会挨骂挨揍,可从来都是吃饱穿暖不害怕的。
婷婷摸摸他的头,真就留下了儿子,甚至之后的相看全都带了儿子一起。
她想好了,她才不会为孙冀守着呢,她要再找一个男人,这一次眼睛擦亮了不单男人要好,公婆的人品同样重要,还得能接受她儿子。
要碰见这样的男人,她立马就嫁,等嫁过去她就给儿子改姓!
***
孙冀跟婷婷这边的事一了,锦欢总算放下心头重担,准备回京了。
将近半年没见自己相公,锦欢早就归心似箭了。
而对于娇娇的安排,锦欢早就说服了婆婆,不带她一起,谁知时夏还是不肯死心。
时母拿儿媳说的道理跟闺女解释:跟她说京城规矩大,表兄妹长期处于同一屋檐下,于娇娇名声有碍。
时夏转头就顶了回来,说什么“您要是真心疼咱家娇娇,怕人家瞧不上她的家世,不如索性将她配给瑾轩。我看瑾轩小小年纪但周身的气度已经有了,看着还不错的样子,配娇娇也可以了。
有您看着,铁定谁也不能委屈她。而且有您外孙女在,将来您老了也不用怕嫂子敢怠慢您。两下都好,我瞧着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时母到如今才晓得了自己这个好闺女怕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是怕自己不同意,才另想了辙。
再想起自己竟真的叫闺女说动了,要是儿媳没反对,是不是等娇娇在京城住了几年之后她就要赖上瑾轩了?
竟是连自己亲侄子都算计……
时母气得抬手一巴掌抽了过去。锦欢在边上一下没拦,由着婆婆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到了时夏的脸上,她才冲着时夏嗤笑道:
“我家瑾轩配不上娇娇,小姑子你且另择良婿吧。”
说完这句,直到一家子都在回京的路上了,锦欢也再没跟时夏说一句话。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京城驶去,忽然车上传来一声带着气怒的尖叫声。
锦欢连忙问闺女怎么了?
清嘉巴掌大的小脸上又气又委屈,她一手指着自己刚刚巴拉开的包裹:
“娘你看我的秀鞋、上面的珍珠、珍珠全没了。”
锦欢一低头:果然全没了。
她把鞋子拿出来仔细端详,发现原本串联珍珠的线口断的齐齐整整的,明显是用剪刀或者是刀子剪掉或割掉的。
“你之前放在哪里的?有谁动过吗?”
清嘉哭丧着脸:“我知道要回京一直把它放在靠手边的包裹里。我早上看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娇娇表妹说舍不得我,然后在我屋里磨蹭了好一阵子,其余没人进过我屋里了。肯定是她。”
清嘉此刻都恨死自己了。她那会儿忙着收拾东西,表妹不走她也没在意,谁知道就那么会儿功夫她的绣鞋就成这样了?
看着小姑娘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边上时父时母都尴尬的不行。
显然都想到了娇娇,时母不由又骂了一声“孽障”。
这骂的却还是时夏,对小孩子怎么教导的,居然教成了这种模样。
锦欢顾忌着公婆,也不好在马车上跟着说小姑子或者外甥女的不好,但看着自家小姑娘瘪着嘴巴委屈、憋屈的模样,她到底没忍住,趁着小车放风时候偷偷安慰闺女:让她别生气。
“她敢做这种事是她的损失。娘跟你说,我决定等她长大了不给她保媒、也不给她出嫁妆了。”
相较于一些珍珠,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没了自己的保媒,娇娇再想如何如何挑拣……呵呵!
而且,珍珠哪怕叫娇娇剪了,可她们敢用吗?回头她就写封信回去给小姑子说清嘉的珍珠绣鞋在家里的时候让人偷了。
叫那人有本事偷却一辈子见不得光,不能用,只敢偷偷藏着。
清嘉听了果然心里舒服多了,但她还是犹豫了下:
“可娘之前不是答应过奶奶?这样,是不是食言了?”
锦欢揉揉小姑娘的头:“为了娘的宝贝闺女,娘就想冲动不守承诺一回了。清嘉不要跟娘学,要做个诚实守诺的好孩子好吗?”
清嘉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乖巧点头道:
“嗯,我都知道的,娘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答应娘。还有,放心,我不会告诉奶奶的,这是我们两的秘密。”
锦欢又伸手揉了把小姑娘的头发,逗她:“嗯,也不能告诉爹爹。”
这回,过了好半天小姑娘才为难地下决定:“好的吧。”
嘿嘿!
紧赶慢赶,一家人终于在阳春三月回到京都……
124. 第一百二十四章 ……
才刚踏入京城的地界, 锦欢就已心生欢喜,等一家人将将踏着月色进了家门,锦欢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掩都掩不住。
半年多没见她的亲亲相公, 她可太想他了。
相较于锦欢的欢呼雀跃,早早在家里等着一大家子人归来的时迁脸色就显得不是那么得明媚。
或者说对别人都还好, 问父母身体安康,关切儿女旅途日常, 就对着锦欢状态不对, 低垂不言不语。
锦欢眨了眨眼:咋地了?
两口子成亲这么多年了, 还没见向来端方挺拔的时大人闹过脾气呢, 这猛的撂一回脸子,倒叫锦欢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眼见着小两口闹别扭, 边上的时父时母跟看西洋景是的打量了会儿,跟着没多会儿两人就把两孩子搀走了,还很贴心地给小两口关了门。
瑾轩先还不依, 怕爹骂他娘, 缠着要留下陪着保护娘亲, 然后头上就被他奶轻轻拍了一巴掌, 笑骂道:
“你爹你还不知道?就是对你动手也不会对你娘动手的。呵, 他才舍不得呢!”
瑾轩:“……”
爹疼娘他当然知道, 但是看他爹身上对着他娘明显的低气压,他迟疑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万一爹他——爹他——嗯——哪不对了呢?”
时母生拉硬拽把瑾轩拉走,留下一句:“那就打是亲、骂是爱……”
***
锦欢听着婆婆那句“打是亲、骂是爱”,脸刷的一下红了。
时迁眼睫颤了颤,还是没动。
锦欢眼睛一眨再眨,时迁人就一下都不带搭理的, 整个人满脸都在写着我在生气。
锦欢一瞧觉得这不行啊,她抿了抿嘴巴,又转头朝门口望了望,很好,门关的很紧,就跟着她三两步走到时迁面前,没等时迁反应她就往男人身上一跳。
时迁下意识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腰。
锦欢露出得逞的笑容,两手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脖子,掐着嗓子喊道:
“时大人~时相公~你家聪慧可人惹人疼的小媳妇回来啦,快快笑一个呀!”
锦欢口中作怪,身子也不老实,挂在时迁身上不住地晃来晃去。
时迁叫她吓了一大跳,生怕她不小心掉地上去,又听她嘴上各种卖乖,他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肉眼可见软了下去。
他双手牢牢把住媳妇的腰,心中还记挂着给媳妇立个规矩,往后再不能一出去就跟脱了笼子的鸟似的大半年都不着家,便故做冷淡状:
“下去。”
锦欢搂他脖子更紧了:“不嘛不嘛,我想死你了。”
时迁嘴角迅速颤了下,但他忍住了:“再说一遍,下去。”
这回,他的话一落地,锦欢的手就真松了,眼里已经起了浓浓雾气,时迁动作比心快,立马就又补了一句:“舍得回来了?”
锦欢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终于知道自家相公气在哪里了,赶紧对症下药,将头往时迁肩上一靠,亲密依偎着他:
“我好想你,想你想得不行不行的,你就先叫我靠会儿嘛。你不知道我老早就想回来了,这不是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反正就是我归心似箭,奈何被各种意外绊住了脚,然后就耽搁了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我都气死了,一个两个的就是见不着我好,不叫我早点回来陪你,故意叫我难受。我容易嘛我?
——再说一路上我披星戴月往回赶路,累的不要不要的,相公你就先别急着跟我生气了,叫我抱抱,等我抱够了、解了我的相思、你再跟我生气行吗?”
时迁:“……”这都哪学的?
关键她媳妇这把子声音又软又糯,好似玫瑰酥糖般甜到人心坎里去,这还叫人怎么绷得住冷脸??
将人往上又簇了簇,抱着人就直接往两口子自己的房间去了。
舍不得摆脸色了,还是回床上慢慢教去吧。
床.上软和嘛!
……
***
小夫妻两个深入交流了一晚上,第二天时母起来给儿子做饭时候就见自家儿子浑身都透露出餍足舒适。
眼神清亮、嘴角上扬,再不见昨日那清冷和矫情了。
做爹娘的再疼他也没用,最后到底还是只惦记自家媳妇。时母心里忍不住酸了句,然后把煮好的早餐端进屋里。
时父扫完院子,洗了手,跟着拿起勺子挨个给碗里盛饭。
今天的早餐是白粥加鸡蛋、油条。
他们家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着时迁喝粥的空隙,时父问儿子最近是不是很忙?
不然怎么起的这么早?
儿媳和孩子们这个时候都还在睡着呢,也就他们老两口觉少才跟着起了!
时迁简单回答了下,说他手上接了个有些难缠的案子,需得多费些精力。
具体的什么案子倒是没说,几口吃完他就走了,乘着雾蒙蒙的天色是,路都有些看不真切。
时父摇摇头,案子不案子的他没上心,只是叹气儿子的工作辛苦。
直等儿媳带着孩子起来,从儿子口中听了一嘴,才晓得自家儿子口中轻飘飘的“有些难缠”的案子真正是个什么模样。
这案子就发生在半个月前,起因是这不是又到了三年一次的春闱时候了嘛,然后就闹出了件大事,一个陪自己儿子进京考试的老爷子敲登闻鼓状告他早年的卷子被人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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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试时候的成绩被人取代了。
关键还不仅只是一年的成绩不对,是连着好些年乡试的成绩都被动了手脚。
这个事儿一出,满朝哗然,天子更是大怒,严明要追查到底。
自来涉及科举的案子无小事,更遑论此般胆大包天、连着多年犯案、企图瞒天过海的举动?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事儿小不了,不单单是天子的滔天怒火,更有深处潜藏的惊险—当初替了那名状告人成绩的都有哪些人?
据那个老爷子自己交代,他前后参加了有十来届的乡试,如今更是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倘或他的成绩真的都被替了,那么这么些年下来,替代他成绩的那么些个人如今怕是都高官厚禄地尊享着。
这样子的情况,谁敢伸手?
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难道就不会是那个老爷子诬告?”时母问道。
锦欢摇摇头,说这个情况基本不可能。登闻鼓哪里是什么好敲的东西?敲了登闻鼓,甭管你是真冤还是假案,必先受杖刑三十。
这么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不惜承受杖刑就为了故意诬告不知名姓的人?
时父则是琢磨不清既然这个老爷子成绩被人替了好些年,怎么早不告状,直等到现在才来?
这个锦欢倒还真知道。因着众人都不愿滩浑水,刑部和京兆尹那些互相打太极消极对待,只时迁不嫌事情咬手接了过来,所以对此中缘由一清二楚。
说来有些戏剧性,但这个老爷子之所以到如今才上告全因他自己也是才知道的,是他跟早些年一起同窗的朋友吃酒时,同窗醉酒时意外透露的。
当时同窗迷着眼睛,头脑晕乎乎的,带着遗憾和欷歔的口气拍拍他的肩,劝他想开点,人这一辈子才气是一方面,运气也是一方面。
说他才华够了,就是运道差了些,回回成绩都被人顶了,也是命不好,让他珍重……
老爷子当时一听这个话就急眼了,偏从醉酒的人口中问不出来什么,他又气又急,愣是熬了一宿,直等到同窗第二天清醒过来追问同窗这个事情。
同窗心里后悔啊,照着嘴巴连拍,说自己瞎说的。
但老爷子哪里肯放弃,愣是天天堵在同窗家里,这才磨得同窗吐露实情,说是从别人那得来的消息,老爷子的成绩是叫人替了的。
至于具体是谁替的,同窗就死活不肯说了。
老爷子到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没考上不是自己功夫不到,也不是没天分,就是叫人给摘了桃子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当初他一直以为是他天分不够、是他努力不够,他爹临去世前还在满心遗憾,他舅舅、亲戚也都说他白花了那么些钱不上进。
一年、两年……这么些年的打击下来,他早绝了科举的念头,只是攒劲儿省吃俭用一心供应儿子读书,想靠儿子来争口气。
如今才知道,不是他没天分,也不是他不努力,是他用心血浇灌的桃子被人摘了,替了自己的人如今怕是高官厚禄、位高权重,幸福着呢!
不单是那人自己,就连人家的子孙后代估计也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受到的教育全是一等一的。
可自己家呢?
自己叫亲戚笑话不说,几个儿子除了大儿他全力栽培如今过了而立之年才中了个举人外,另外几个没钱供养的全都不成器,不过种个地、或是做点小生意勉强糊个口罢了。
下面的孙子就更别提了,整日只知玩玩泥巴,连书都没摸过。
何其不公!!!
时母听得都忍不住替这个老爷子心疼上了。
怎么就能可着一个人使劲儿坑,盯着一只羊的毛薅、把人薅秃噜了呢?
锦欢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下。
说能可着他连着坑了许多年肯定有缘由的。
开始某些人坑他可能只是因他有才,替他的卷子有保障,后来盯上他可能就是想到老爷子是个有本事的,怕人后面被录取之后会发现这事儿自然就下了狠心。
干脆把他按死在下面。
免得出事。
时母忍不住就将这事儿代入自家身上试了下,想若是老三辛苦好些年的成绩叫人替了,她怕是提刀杀人的心都要有了。
那些抢了人家成果的大官都是些杀千刀的。
这下被曝光出来,他们肯定在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日夜悬心地睡不着觉了。
时父在旁听着就又重重叹了两口气。
这案子哪里是有些难缠?
这分明是十分棘手,搁在手里要咬人的……
125. 第一百二十五章 ……
晚上, 时迁披着月色回家,就见他爹守在门口,苦着张脸色。
时迁问他爹:“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时父掀了掀眼皮, 顿了半晌道:“无事。”
话音刚落地,他又一次“唉”的一声, 重重叹了口气。
时迁:“……”
时迁眨了眨眼,带着一脑袋的不解回了屋里, 除衣裳时候就问媳妇知不知道爹怎么了?
怎么奇奇怪怪的?
锦欢帮着把时迁刚褪下的外衣挂好, 回过头来解释道:
“爹估计是早上听我说了你手上的这个案子心里担心呢, 怕年纪案子办不好要被皇上怪罪, 又怕你办好了得罪了上头的人。”
时迁不甚在意地回道:“爹也是瞎操心,事情该咋样就咋样, 没啥可说道的,你下次跟爹娘透露这些了。”
锦欢手顿了下,再张口声都高了起来:
“瞒着啊?行啊, 下次你索性连我一起瞒着呗, 这样不更好?管你上天下还是下海的, 啥都别再跟我们说了, 就叫一家人跟傻子似的啥都不知道, 叫你一个人冲锋陷阵逞英雄、我们在家傻乐呵呗!”
媳妇的小脾气可真是六月的雨——说来就来。
时迁无辜地眨了眨眼, 一溜烟地认错,说自己那就是随口说说, 有事儿必不能瞒着的,瞒着谁都不能瞒着自家媳妇啊。
锦欢翻了个小仙女的白眼,气呼呼道:“也不知我这一下下的都是为谁?”
她就是想给男人敲个警钟,报喜不报忧那一套不能有,时迁这人脾气有些刚直, 在官场许是不小心就能得罪人,她必须得知道男人时时的动态。
免得有甚意外。
因着这个案子,锦欢专门去镖局里花了大价钱给时迁请了个会点儿拳脚功夫的护卫,专门陪着时迁早出晚归。
生怕时迁一个不小心就叫人给套了麻袋。
时迁就叹:“天子脚下,何至于呢?”
小仙女的白眼再一次华丽丽地射了过来:“那还有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说法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把时迁堵得一愣一愣的,直至在护卫的陪同下出了门时还在唏嘘“不得了了……”
***
案子从接手到入册取证,前前后后查了将近三个月,翻找档案,找到并召回当初负责当地乡试的官员,学生,寻找相关证人、当事人的同窗、先生,调出那些年入库的考试卷宗。
同时,时迁着人传讯了此案最关键的人——那个无意间透露出当事人试卷被替真相的同窗。
这边,他费进心力好不容易才撬开他的嘴招出一个工部侍郎出来,立时就招来了刑部的人。
“刑部的人来干什么?他们不是不愿意插手这个案子的吗?”
底下的差役小心翼翼地回道:“来的一个姓陈的大人说案子原不明朗他们不好插手,但既然已经查到了犯人,接下来的事自然该交由他们刑部处理。”
时迁抬头看了眼刚被“请来”大理寺的工部侍郎,嘴角微扬:
“他们消息倒是怪灵通的呀,本官前脚才得了皇上的旨意请了侍郎大人过来,后脚刑部就来抢人了……可惜,本官办事从来不喜欢半途而废,案子既由本官接下来的,那么断然没有中途撒手的道理。你去回那个什么陈大人,除非有皇上的圣旨,否则就请回吧!”
“是。”
差役应声而退,片刻又返。
“又怎么了?人不肯走?”
差役顶着时迁好似洞悉一切的神色继续硬着头皮往下回禀:
“大人英明。陈大人说……说他劝大人见好就收,拿一个交差可以了,千万别自掘坟墓,断了前路。”
时迁脸上仍旧挂着疏朗的笑,好似冬日的暖阳,温温润润的,然而再出口的话却带着坚定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只管送客去,旁的无须多言。”
差役躬身应下,待离去后,一切谨遵时迁之令行事,气得刑部来的两人当场拂袖,留下一地的茶碗碎片。
时迁过后晓得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过后对这个案子盯得更紧。
***
时迁这边寸步不让,叫刑部上门来说项的两人十分恼火,回去后就添油加醋地往上报了。
尤其是那个姓陈的大人,言语十分针对时迁,极尽挑拨之能事,拱火的力度足足的,给时迁拉足了仇恨。
刑部的高层更是亲自出面找了大理寺寺卿等人,言语暗示加警告时迁手脚太长,不识时务,是不是得约束着些?
大理寺寺卿也很委屈。
他马上就要到退下的时候了,他当然也想安安生生的啊,能管他会不管吗?
客客气气将刑部的几波人送走之后,他唉声叹气地又找时迁谈心去了。
“祖宗,我求你看在咱们共事这么些日子的情分上,少折腾点儿,拿一个杀鸡儆猴就中了,叫我消消停停地退下去,行不?”
老人家这是见前头硬来时迁不买帐,就转移战略仗着年纪打起了感情牌。
这般“卑微”的态度也确实叫时迁心中升起些歉疚之意,毕竟自己紧咬着不放确实连累了上司跟着担了压力。
可是,叫他息事宁人,只拿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轻飘飘地结案,如何对得起如今两鬓花白的苦主呢?
“我很抱歉,打破了您平和的生活,叫您白白承担了许多压力。可是,我一想到那位被偷换人生,蒙了大半辈子冤屈的苦主,我如何都不能松手。”
提起那位苦主,寺卿大人就跟着叹了口气。
“你就折腾吧,早晚要叫你吃个大亏你就知道轻重了。”
老大人话语低沉,透着无奈和些许酸楚,终究只不咸不淡地这么责备了句,而后袖手而去。
此后,再没干预过时迁的办案进度,还替时迁挡了几次外面的风雨。
时迁心下感激,对案子就越发上心,势要还苦主一个清明。
那位满心酸楚的老爷子就这么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正义。
排除几例“借用”了老人家卷子却意外失利的情况和最先查到的工部侍郎外,还牵扯出了五位重量级官员。
只是,一个两年前就已经离世。
尚在人世的有一个是都察院的二把手,有两位外任地方知府,还有一个官职不高身份却较为特殊,跟大皇子有些关系,是大皇子母妃宫里淑妃娘娘的堂舅舅。
说是堂舅舅,其实也不尽然,那人只是旁支,还是旁了好些支,跟京城里淑妃娘娘娘家这支并不亲近。
但再不亲近,在这个讲究宗族关系的时代,这样的关系也是不能等闲视之。
那旁支敢这么李代桃僵,未尝没有仗着大皇子亲戚这层关系的缘故。
虽则这人关系特别,但时迁并不曾特殊对待,一样拿人,证据摆的明明白白的,罪状列的清清楚楚的。
见时迁连大皇子的面子都不卖,官场上的老油条们见着了哪个能不侧目?
对时迁那是愤恨中又夹杂着一股敬服。
当然,也有人暗暗等着盼着时迁倒霉。
比如那个极尽挑拨之能事,拼命给时迁拉仇恨的陈大人。
此刻,他独坐在包厢一角,好心情地捻了颗葡萄往嘴里一丢,嘴角勾起一丝邪笑,语气中颇多幸灾乐祸:
“呵,纵使皇上平日许是对你有几分欣赏,但你这回可是明晃晃地打了大皇子的脸面,在儿子和臣子之间,我看你这回还如何再得意?”
这边正有人殷切切底等着时迁倒霉呢,隔天天子就连下了三道圣旨,叫那人惊诧地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天子的旨意里头,非但没给时迁难堪,反倒夸赞时迁差事办的好,三道旨意一道是许大理寺寺卿告老荣归,其二便是亲点了时迁接任新一任的寺卿。
而今,距离时迁上次升迁不过一年。
且,这一次,可是一跃成了正三品的大员。许多人究其一生可能都踏不过去的坎就这么叫他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不少人心里酸得都要冒泡了,暗暗后悔早知办好这案子能有这般天大的好处,便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自己也愿意啊!
不等人多想,就跟着多最后一道圣旨又叫人心中一紧。
最后一道圣旨是天子对这起影响极大的科举舞弊案的案犯亲下的判决,将几人身上官位一撸到底,夺其功名、当事人视情节轻重分别处以削首、流放、牢狱等刑法,且抄没家中所有资产。
这结果,不可谓不严厉了。
十足地表现出了天子对科举舞弊的深恶痛绝。
天子这般态度倒是十分合了各地学子地心意,还有不少学子特地写了诗文赞颂。
一时为各人所称道。
只是,当时迁带着公中的赔偿到苦主赁的小院探望时候,却见其面上并无正义来临的欢喜,反倒是嚎啕大哭,泪流不止。
破旧的小院子里,几个满身泥点子的孩童被爷爷的哭声惊得连活好的泥块都丢到了地上,三个穿着麻布短衫、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围在痛哭的老人四周,面容布满惊慌、无措……
126. 第一百二十六章 ……
便是冤屈得了昭雪又如何?
时光不能倒流, 他的人生、他儿子孙子的前程……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老人家痛哭了一场,然后佝偻着身子双手接了时迁亲送来的金银补偿, 带着儿孙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乡。
时迁亲送了老人家远去,鬼使神差地脚步一转, 往那害了人的几家方向去。
他想看看,那几家人如今的状况是怎样的?
家里的主心骨塌了, 家业也没了, 那几家人可受到报应、可后悔了?
可结果, 令时迁万分失望。
哪怕家中产业被抄没, 可几家都是富贵窝里出来的,哪怕被抄家了, 害怕、苍然许是有,可要说日子真过的凄惨,露宿街头、食不果腹的情况那真真是没有。
家业被抄了没关系, 靠着典当女眷们的嫁妆, 竟还能住得好屋子, 使唤得起奴婢。
就这样, 还有人不满足, 对比从前花天酒地的日子心里落差太大, 一个少爷脾气发作,对着亲娘高声埋怨他爹不做好事, 连累他如今吃苦。
那少爷亲娘心疼儿子如今吃苦,也不生气,反哄儿子说叫他且先暂时忍耐些,好好静下心来看看书,过几日把儿媳妇等嫁妆再典几件给儿子请个好先生, 好好再念上几年书后再考个功名日子就好过了。
“横竖有你岳父一家在,你往后的前程总差不了的。”
时迁远远瞧着听着,头一次心中觉得,天子太过有人情味儿也不好,抄家时容留女眷的嫁妆原本是天子的体恤、宽怀,放在这儿,意外叫人心中不舒坦。
对比苦主的悲伤不能自已,再看这几家人的境况,多不公平啊!
他想,若是犯一次险能够带来一家多年富贵、还给子孙后代留下无限机会,大多数人大概都会愿意吧。
尤其是哪怕被抓住了,大不了自己蹲大狱去,为了子孙后辈们的前程,值得!
何况,还不一定会被抓住。
时迁带着满腹的不平入了宫,进了宫也没收拾情绪,当场就跟天子发起了牢骚,为老人家抱屈。
天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加之时迁故事讲的好,情绪渲染得好,叫天子仿佛身临其境,一时对苦主同情得厉害,对那几个偷了人家辉煌灿烂人生的小偷愤慨,连带对小偷家属对感官也低得厉害。
只是,天子心中憋屈,却苦于没有办法改变。
毕竟,圣旨已经下了,人也罚过了,已经是从严了,总不好再做什么。
时迁这个时候忽低眉头一扬,缓缓道:
“微臣倒是有个主意,说不得能叫陛下出口气,也能叫往后这样恶劣的案例少上许多?”
天子眼睛一亮:“快说说。”
时迁便道:“追根溯源,敢冒险犯下这般的案子左不过就是为了富贵前程四字,或上为了自己的富贵,或是为了儿孙的前程。既如今,陛下不妨也从源头去寻解决之法。”
天子如今跟时迁很是有了一番默契,时迁话只说到一半,天子已然就懂了时迁地意思,等时迁说完了他还不住拿眼斜时迁:
“果然,还是爱卿肚子里的墨水多。”
时迁心知陛下的墨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偏装作不知,厚着脸皮一脸虔诚地感谢谢天子夸赞。
君臣两个你来我往地又商议了一阵,才散。
跟着第二日,天子便在朝上宣布了一条关于科举的新法令——一旦发生侵占他人科举成绩的行为,除夺其职位功名、抄没家产外,其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好似生怕大家对新法令不重视,给人的威慑不够,天子急迫要抓只猴子来警告,便宣称:该法令就从刚发生的这起案例开始生效、实施。
明明法令颁在该案例之后,天子就是能脸皮这么厚地下这么个声明。
当然,时迁觉得有被爽到,觉得天子偶尔这样的厚脸皮,还蛮不错。
天子这边法令一颁下来,时迁就牵着媳妇出门,说要带他去瞧热闹。
锦欢先时纳闷相公在打什么呀咪,直到她看到了好一场夫妻、婆媳伦理大戏:
当人儿媳、媳妇的闹着要和离,男人不肯撒手,当婆婆的也舍不得儿媳的嫁妆,哭骂儿媳没良心,看家里败了就心野了要拿着家里的钱跑路,不管一家人的死活。
那儿媳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顶了回去:
“你们一家就是小偷,就是骗子,哄我爹娘骗我过门,连累我清清白白的一人染上泥灰。先前为了孩子我忍了也就忍了,如今连孩子也叫你们家给害了,往后连科举都不能再参加了,我还忍个劳什子?”
儿媳将嫁妆一个装箱,使下人抬着就合离回娘家了。
锦欢看了好一通热闹,哪怕先前不知道什么,等听到了夹杂在争吵中的“孩子再不能参加科举”的话时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戏散了之后,两人朝着家里回时,锦欢就不住地朝着时迁看。
边看边笑。
时迁叫她丁得不甚自在,抬眼问她笑啥,她仍旧抿着嘴巴笑得厉害,等瞧着要把人笑恼了,才拍着手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
“我家相公真可爱。”
时迁:“……”
瞧着相公眼中一瞬间的懵然,锦欢心思一下子就跳跃到了宫里的天子身上。
从前,相公进宫时候,自己总是战战兢兢,生怕相公哪里做的惹了天子的脾气而受到伤害。
后来,相公跟宫里的关系越来越好,可自己偶尔还是有种不踏实感,都言伴君如伴虎,再温顺的老虎也是老虎,老虎的天性总不会消失的。
可就在刚刚,她看到了一个小气扭捏、并不那么端方,也不那么芝兰玉树的相公时,她忽然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一个边缘话点小点儿,一个能叫“老虎”敛起天性的小点儿……
就在锦欢才窥得些这种隐秘的时候,考验就来了。
***
宫里的淑妃娘娘这段时间因着娘家出了这么个丑事一直被人笑话,早在心里给时迁狠狠记了一笔。
还想着早晚要找时迁秋后算账,找补回来,谁知就这当口她安排在陛下宫里的眼线传来消息说陛下因她娘家这桩丑事对大皇子不满。
隐隐有排除掉大皇子、在斟酌考虑其他皇子选任太子的意思。
这消息一出,淑妃顿时就坐不住了。
一时淑妃简直把时迁恨到了心口上,暗地里一封书信火速传回家里。
文国公拆开女儿的信件,瞥见信纸上辛辣的字眼,气得重重一拍桌案。
其子不明所以,接过信来后立时便急了。
大皇子可是家里的希望,那时迁惹出来的事连累了咱家的名声不说,居然影响到了大皇子的大事,他绝饶不了他。
眼瞅着人急吼吼地就要去布置,文国公把人叫住,狠骂了句:
“愚蠢。”
其子咽不下这口气,嗓中带着不甘:“父亲?”
文国公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他此番狠是得罪了我们,你赶在这当口弄他,不是綮等着人将屎棚子往咱们头上戴?你忘了上回的教训了,若不是最后我猛地回过神来,及时刹车又找了替罪羊,说不得咱们跟大皇子就都栽了……如今,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其子气得用拳头砸了下墙,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是,儿子明白了,说那就等过了这个关口、再找他秋后算账。”
父子两大谈话才过,隔日,时迁就出事了……
127. 第一百二十七章 ……
文国公府, 老国公匆匆从外头回来,釜一进门就使人把儿子叫过来质问道:
“你是不是瞒着我私下对时迁动手了?”
他儿子满脸写着疑惑:“父亲为何这么问我?”
片刻,他反应过来, 反问道:“可是那时迁出了什么事情?”
文国公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是那时迁胸口被砍了一刀, 人现在还昏迷着,一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叫去了时家, 就连皇上这会儿子也在时家守着呢!
光是听着就觉得伤的不轻的样子。
“嘿嘿嘿……那不是正好, 还省的我们之后再费心动手了……”
听着儿子语气中夹杂着的幸灾乐祸, 文国公咻的扔出一本书朝儿子砸去:
“愚蠢。”
“谁不知道这阵子时迁跟谁结怨最深?他这会子出事, 就看陛下对时迁的这个态度,你当咱们家跟宫里的娘娘哪个能独善其身?”
被这么一砸一训的, 文国公他儿子脑子终于转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情幸灾乐祸?
非但不能幸灾乐祸,这会儿子他恨不得求神拜佛祈求时迁能够没什么事情, 虔诚地不能更虔诚了。
此外, 还得想方设法去探查究竟是谁对时迁下的黑手, 找到真凶好清洗干净自家的嫌疑。
***
文国公府的人着急是利益相关, 真正挂心时迁的还得是家里人。
打时迁头天晚上被护卫血啦啦地从外面背回来, 时家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当晚, 请过来的好几个医馆的大夫过来看了时迁的伤势,都是叹气摇头, 说是失血过多,救不过来了。
“身后事都预备起来吧。”
大夫摇摇头,提着药箱子就要往回走。
老两口闻言险些撅过去。
而一向温婉体贴的锦欢此刻却态度强硬而蛮横地使人拦着大夫不叫走,一再强调:“我相公会没事的,他会挺过来的。”
拦住了人之后她就急急冲进里屋。
老太太此刻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还是硬挺着精神起身为儿子准备衣裳。
儿媳受不住,那就自己来吧,总的叫儿子体体面面地走才成。
时母挣扎着走进屋里取出替时迁新做的长衫,在手上摩挲几遍之后终于还是松开交给了老伴:
“给三儿换上吧!”
时父已然无法言语,忍着悲痛点了点头,蹲下就要替儿子换上新衣,却见儿媳忽地又踉跄着从屋里跑出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连着根细细的绳子。
跟着,就见儿媳将手里的什么东西连着绳子放进了儿子心口的地方,而后将儿子紧紧揽在怀里,任由鲜血染红她一身也不松开。
只一遍遍地拍着儿子的后背,声嘶力竭地喊道:“醒过来、醒过来……”
儿媳旁边还有两个孩子不是是被吓得还是怎的,一直哇哇大哭。
时父张嘴想劝些什么,然而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眼角逐渐湿润起来。
被拦住的几个大夫原还生怒,见着这么一副惨状,气一下子就没了,胸中不住升腾起同情之意。
觉得这一家子的遭遇也是凄凉。
但对锦欢口中“伤患会挺过来”明显没抱希望,伤成这样、流了那么多血还能好,除非有神迹出现。
谁知,第二天一早,大夫一脸活见鬼地见着昨儿献血淋漓的人脸上真就慢慢有了血色,甚至于眼皮子甚至都微微颤了下。
大夫惊了,忍不住要上前探查,却见时家忽地乌压压地来了好多人。
原是天子得了时迁遇袭地消息,亲来上门探望了,还把一太医院的太医都叫了过来。
余下的事全权交由了太医处理。
***
距离时迁遇袭、昏迷,直至文国公带着证据指证当今三皇子买凶刺杀时迁不过五六日的光景。
涉及到皇子,此事的下一步走向好似船只拐进了漫天迷雾的大海,前路成谜。
天子会如何选择呢?
找个好点儿、容易令人信服的理由替三皇子开脱?
又或者是铁面无私地为处置儿子为时迁主持公道?
谁也不知道。
虽然上次天子在时迁跟大皇子之间选择了站在时迁的一边,可上次的事情归根究底跟大皇子本人关系不大,哪怕天子站了时迁那头,对大皇子而已也不过就是受外家牵连损失一点儿名声而已。
这次可不一样。
这次,若是站了时迁,那么三皇子可不只是受亲戚牵连损失名声而已了,这可是实打实地人品低劣,甚至犯了国法。
要按罪论处的。
不少人心中还在下注呢,谁知转眼结果就定了——老天爷压根就不要天子做选择,直接自己出面,于□□、朗朗乾坤之下“轰隆轰隆”连降一个钟头的天雷,将皇宫里三皇子的院落直接移为了平地。
得亏老天爷先有一长串的雷鸣声预警,将三皇子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吓跑了,这才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而三皇子本人,此刻人在宫外的舅舅家喝茶吃点心,骤然听闻自己在宫里的院落被劈了,且独独自己的院落被天雷给劈了,他整个人傻愣在当场。
再然后,他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他知道,他完了,他再也当不了舅舅口中的太子、天子了。
一个为老天爷所厌弃的人,哪里还会有资格做太子、天子呢?
三皇子这边大哭大闹,原本早该第一时间去哄人的舅舅武昌候郑厉这时却什么心情再去哄自己的皇子外甥了。
只见他阴沉着脸往下吩咐了几句,不消一刻钟,一个满脸惊惶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恭敬而谄媚地给那人行了拜礼。
“行了,收起你这一套,现在不想看,我只想知道现在三皇子的名声毁了,我一整个家族的希望没了,你打算怎么谢罪——陈留、陈大人?”
陈留身子瞬间轻颤了下,他额间起了密密的一层冷汗,心止不住往下掉。
他是想趁机以权谋私报复时迁,但是他却没料到事情到如今的走向,更没想如今竟是把自己也给陷进去了啊!
陈留低着头不敢吱声。
“你今儿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倒是要怀疑你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来特意陷害本官了。你该知道,本官对敌人向来不会手软,到时候刑部大狱里的酷刑也不知陈大人你是受得住、还是受不住呢?”
“砰砰砰”的一阵脆响声传来,陈留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口中接连不断地哀求着“大人饶命”。
直碰的额头青紫一片,也未听的一句回应,陈留的心陡然下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直至一颗心将将要跌入深渊之际,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火光一闪,好似悬崖岸边绝处逢生一般,他猛地拔高嗓音尖声道:
“大人,我想起一事,许是能借此挽回三皇子的声誉,同时也能叫时迁彻底失了皇上的心,断了他的前途。”
“哦?说来听听。”郑厉的语气仍旧轻飘飘的,好似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然而陈留却一点儿不敢放下心来……
陈留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前面的人,慢慢道:“臣与时迁旧有嫌隙,曾使人查探过其过往,发现其中很时又些蹊跷。”
“查到他犯了什么事了?”
陈留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几个很时巧合的传闻。据说时迁那个地方二十年来前前后后发生了好几起朗朗白日天雷劈人的事情。”
“那又如何?”
陈留:“您许是不知道,这几件天雷劈人的事情竟是刚好都跟时迁有关系……近到时迁本人的亲戚,远到他官场上的敌人,您说这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郑厉皱紧眉头:“有话直说。”
陈留再不敢故作玄虚,直将其心中想法一一道出:
“下官是觉得这个时迁身上有古怪。端看他走到如今这一步,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好似得苍天及各路神佛庇佑一般……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故而一直没有动作。如今事急从权,倒是顾不得了,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不管他身上是真古怪还是巧合,都不妨碍我们直接做实这一点,挑拨陛下对其人的信任。一旦他失了陛下的信任,那么三皇子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郑厉脸上渐渐阴云褪去。等陈留说完,沈厉拍了拍他的肩膀:“甚好。既然你已思虑在心,那么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陈留感受着肩上忽轻忽重等力气,抿嘴应下。
随后几日,京中忽然刮起一股古怪的留言,说京中近些年发生的天雷都有迹可循,是老天爷在暗中庇护一个人。
原本百姓们都将天雷都原因归到天子的身上,可眼下听来却好似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既是暗中庇佑,那庇的、佑的是谁?
很快,就有人将时迁一路走来的经历在京中广为宣传。
凡事都经不起考究。原本无人提及,时迁还不显眼,人提起他顶多羡慕、嫉妒其运气不错,而如今一联系,真是越想越觉得比起天子、明显时迁才是得苍天庇佑之人。
甚至,再往下思索,老天爷不庇天子、却反佑另外一人,这是什么意思?
简直细思极恐。
***
皇宫里,天子已经有三日不曾展颜,寝殿内侍候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眼见着天子又一次对着桌上摆了一半的残局发呆,太监总管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上前悄声询问:
“陛下,今日时府的太医传消息过来说时大人的病症又些棘手,他们不管擅做决定,特向您请示时大人的治疗是保守为主、又或是……或是……激、进、些?”
最后几个字太监总管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君心难测。便是他这个随侍陛下的人,也是看不懂的。
天子望着摆了一半的棋局怔愣半晌。
他手中拈有一子,几次要落下,却都停在最后一息,迟迟落不下来。
“暂时别动,让朕再想想。”
理智上帝王的谨慎警示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情感上,时迁是他的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是他的左膀右臂,是君臣也是知己。
理智跟情感时刻碰撞,叫他夜不能寐,思虑、思虑、再思虑。
鸾驾旋轸,时隔几日、时家又一次迎来圣驾。
不论是时家人、又或者几个皇子、宫妃、外戚,俱都心生出各种波澜来。
此时,时迁已然醒转。
按理来说,有锦欢在他该逐渐好转才是,但不知为何,时迁自醒转后总是昏沉的多,清明的少。
天子到来时候时迁精神还陷于昏沉中,双眸紧闭,躺在床上。
太医全候在外头等候天子吩咐,天子暂时没发话,反挥手将时家人都“撵”出去。
锦欢抬头深深看了天子几眼,才欠身退下。
在人间得守人间的规矩,帝王轻易动不得。
但是……若真到最坏一步,她总要叫其陪葬的!
天子忽地打了个冷颤。
他抖了下身子,接着走到时迁的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时迁,从眉眼一路往下,思绪渐渐回到时迁殿试地那一日。
初见时、青涩而挺拔的俊秀少年郎。
而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一点点的培养下,长成了如今这般的时大人。
君臣、心腹、帮手、甚至……知己。
天子的心在激烈挣扎,忽地听见床上之人传来几句喃喃呓语,几不可闻。
天子将耳朵凑近他,才听清了少数几个字眼:“落子无悔……您又不守规矩了……没关系,我来,我总是要帮您的……”
天子眼眶穆然一红。
哪怕时迁并未点名,可他就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自己棋艺不精,下不过时迁,偏生好胜心强,不肯服输,总在要输棋之际各种不规矩破坏掉。每每这个时候,时迁就会这般带着些许无奈却又纵容的语气念叨几声。
还有,每次朝中遇上难题叫他不甚其扰时候,时迁就会站出来揽上身,这些年下来,他听过不计其数从时迁口中发出的“没关系”、“我来”、“我总是站在陛下这边的”、“我会帮您的”……
天子眼睛酸涩,看向软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孱弱的时迁,他心中顿时涌现出无限的愧疚来。
自己怎么对时迁起疑心呢?
自己怎么可以会动过那种心思?
作为帝王,他该对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多些信任,也该对自己多些信任。
作为帝王,自己已经努力做到了极致,若是这样还是不够格做天子,那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子一瞬间灵台清明。
再看向时迁时,他眼中带着春风化雨的温情。
给时迁掩了下被子后,天子轻轻拉开房门走出。
开门时,许是透了风就屋里,床上锦被的一个边角略略颤了下。
来时府前,天子周身气压冷骤。
出时府后,天子身上冰雪消融,一派轻松怡然之相。
武昌侯府里头,郑厉派出去打探的下人回归,武昌侯急切问道:“如何?陛下可是对时迁动手了?”
底下人结结巴巴答道:“并未。奴才打听到的消息说是陛下给太医们下了死命令,说是救不好沈大人都要提头去见他。还说……还说若是沈大人调养不好、落下病根,也要问罪他们……如今在时府的太医们愁的头发都白了,整日早也集会、晚也集会、商讨给时大人调养身体呢!”
郑厉心中希望落了空,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完了,全完了。”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般,很快三皇子被陛下下旨斥责,言其雇凶杀人、德行有亏,不堪为皇子之位,念其年岁尚小,又为他人挑拨,故从轻处罚、夺其皇子封号,贬为庶民,自行出宫生活。
三皇子的惩罚仔细算来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此番可算是真正绝了他当太子的路。
往小了说,总算与性命无犹,连顿板子都没捱。
不过,仔细想来,怕是三皇子可能更愿意捱一顿板子,哪怕再痛都愿意,而不是失去自己的皇子身份。
三皇子是皇帝亲子,皇帝总不舍得要亲儿子的命,可是三皇子的舅家武昌候府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夕之间,武昌候府全员锒铛入狱。
天子犹豫过、挣扎过,而一旦做了决定信任时迁、保下时迁后他便开始了清算。
清算这群觊觎自己身下龙椅、教坏自己儿子、挑起宫闱内斗、引得君臣猜忌的恶人。
其中数武昌侯府下场最为凄凉。
当家人郑厉被杖刑一百、皮开肉绽之时,就被判处全府上下流放之刑、死在了流放途中。
至于陈留,从武昌侯府被下狱伊始就整日战战兢兢、龟缩在府中,生怕沈厉咬他出来,等郑厉死在外头,他顿时放下心来,正要找门路活动个新的去处,就被刑部传唤。
郑厉到底有手段,哪怕人没了,还是没饶过陈留,早早设了一手。
陈留被夺职、被上刑、当他终于受不住认罪,交代其对时迁的各种迫害及其缘由时候,时迁作为当事人也被一同传唤到刑部。
当然,待遇截然不同。
一个是阶下囚、狼狈凄惨;一个是座上宾,从容不迫。
时迁见到陈留时候眼中是迷惘的,显然他早已将这个昔日的同僚忘到了脑后。
陈留见着时迁时,眼中却满是怒火。
他甫一靠近时迁,就很激动地挣起腕上的镣铐。只是,待他见到时迁陌生的眼神时,他又哭又笑,满目癫狂。
呵呵呵。
枉他拿时迁当劲敌,害怕时迁因从前的仇怨阻拦自己的官图,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官场不顺定有时迁的手笔,时时刻刻想扳倒他,谁知人家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呵呵呵。
何其可悲、可笑!
陈留再度被关进狱中后、神志便再没清醒过。
时迁对此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在家修养身体,顺带接受自家媳妇温柔小意的照顾。
亲手喂汤喂药,仿佛将他当初了易碎的瓷娃娃一般,连孩子的地位都得往后靠,凡事以他为先、为重。
时迁油然生出一股子骄傲劲儿。
尝到了这种独宠的甜头,他越发爱跟锦欢扮可怜、跟孩子抢关注,直等到锦欢偶有片刻察觉时,他才不得不收敛一二。
时迁整日窝在家里养身体,对于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
天子有派太医在时府里面照应时迁的身体,对时迁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他身体调养好子后几次催时迁复职,时迁总推说他身体未痊愈、精力有所不逮而拒绝。
几次之后,天子消停了,好似放弃了时迁。
为此,好些人看时迁笑话,背后奚落他不识好歹。
大皇子更是趁机向天子劝谏其罢免时迁。
大皇子作为事件暗中推手,既报了仇、又暗中除去三皇子这么一个劲敌,余下的二皇子面容有污、五皇子血脉不纯、六皇子年幼,唯有一个四皇子却无母族助力,势力寒酸、极近于无。
如此一来,他被封太子的几率最大,这阵子很是春风得意,说话不免就肆意了些。
直到看到天子眼中逐渐涌出的不满,他才讷讷停下。
等离了天子跟前,他忍不住抱怨出声,觉得自己父皇太过于妇人之仁,作为帝王,如何能留有一个“得上天庇护这样名声地人活着”?
大皇子是没当上太子,却明显已经替天子的龙椅操上了心。
加之他门下人拍马屁,他做什么都叫好,于是,大皇子短暂害怕过后几日又开始紧紧咬着时迁不放。
天子面上没说什么,却暗暗憋了个大雷。
在大皇子又一次在早朝上前前后后地蹦哒时,天子突然让内侍选址,立皇四子为太子,另封时迁兼任太子太傅。
人在家中坐的时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