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
离京之前, 锦欢带着清嘉赴了一趟陆家老夫人的寿宴。
帖子是先前接的,两家这些年因着时迁跟陆子昂的交好往来也算频繁,锦欢便携阿九一起登门为陆家的老太太祝寿。
母女两到的时间不早不晚, 而陆家已经宾客云集。
锦欢随着领路的侍女进入正厅,便见陆老夫人一脸喜色地高坐在主位朗笑着跟人寒暄, 陆老夫人的儿媳吴氏端方地陪在身边,殷勤侍候。
锦欢便携阿九恭恭敬敬地给陆老夫人拜了个寿。
陆老夫人转眼见是来人是时迁的夫人, 她笑容就不自觉地浅了一层, 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脸上满是慈善的笑意, 抬手将母女两叫到身边说了几句, 夸了句“好孩子”,便没了下文。
刚好此时外头又传来通报, 喊着文国公府的老太太来了。
陆老夫人这回真心实意地露出灿烂的笑来,顺势抛下锦欢,起身就往屋外迎接国公府的老太太去了。
跟着又是一番见礼、谦让、落座。
相较于陆老夫人的冷淡, 国公府这位老太太显得对锦欢要热情的多。她几乎一落座就将目光放到了锦欢身上, 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到清嘉身上, 带有一丝挑剔、度量。
清嘉懵懂而不解地望向娘亲, 锦欢安抚似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然后略略侧了身子帮女儿挡了下。
但那位老太太并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 反而干脆在众人面前把清嘉叫到身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清嘉从小就东家溜、西家跑,故而并不畏惧跟生人打交道, 见这位老太太问话,她便脆生生应道:“回老夫人的话,我叫时清嘉,今年整好八岁。”
小姑娘年纪小小,行事倒是落落大方。
国公府老太太点了点头, 又把清嘉的小手放在掌心摩挲了几下,接着便对着清嘉满口夸赞起来:
“果然是小姑娘家可爱又水灵,瞧这小手,嫩得跟豆腐块似的,叫我都舍不得放开了。”
陆老夫人微笑:“我平日瞧着我家那几个娇娇软软的小孙女,也时常不由自主地发出您这样的感慨。这么点的小姑娘年轻又有活力、就是招人欢喜。”
陆老夫人不欲老国公夫人将眼神投递到锦欢、阿九身上叫她们出风头,便提了自己的孙女出来,好分薄她的注意力。
老国公夫人却没如她的意,仍旧拽着清嘉不撒手,说是见清嘉便觉得投缘、喜欢,还特意从手腕上褪了个镯子下来给清嘉当见面礼。
边上一些夫人们面色顿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八岁的小姑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只是要定亲,这年纪也足够了。
就是不知道老国公夫人究竟是不是这个意思了?
毕竟,要是给小孩子礼物,甭管是荷包、项圈,都算正常。但是,当场把自己戴了很久的镯子退下来给这么个年纪的小姑娘当见面礼,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厅内的夫人们眼神不住在当事人身上流转。
旁人的想法清嘉并不清楚,但她有自己的主意——这镯子不能收。
镯子看着水头就很好,她娘教过她在外面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礼物、尤其是贵重的更不能拿。
偏老国公夫人十分固执,一直让她收下,不收就不撒手放人,叫清嘉好一阵头疼。
锦欢心里有些着恼,好端端的拿她闺女做什么伐子?
她看得出老国公夫人的态度十分执拗,偏这老太太年纪辈□□份都很高,不好强硬地拂了她的面子。
心里恼,但她面上还是保持着从容的样子,朝着清嘉点头,道:
“长者赐、不可辞,老夫人既然真心喜欢你,诚心想要送你,你就拿着吧。左右也不是什么信物一类的东西,收着也不妨事。只是这玉水头这么好,你娘我翻遍首饰匣子也翻不出这般的好东西替你还了这份心意……所以啊,往后你就自食其力,嘴巴甜一些,哄得老太太开心了就是你的情分了。”
锦欢玩笑似地说法,话中既捧了这位老太太,给足了面儿,又替清嘉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镯子,你硬是要给那就收着呗,谁还能跟送上门的钱过不去了。
文国公府的老夫人闻言也笑了,一副忍俊不禁地模样笑道:“倒没瞧出你性子里还有这般促狭趣儿。”
心里却暗暗惊奇,家里的儿媳几次说过这位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在宴会上存在感一向不高,也就近两年那时迁那飞速的升迁才为她加重了份量。
如今她冷眼瞧着,就魏氏这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她那儿媳妇怕是看走眼了!!!
***
走不走眼的那是别人的事,反正锦欢是不乐意再留在这边叫人拿闺女寻事了。
在正厅里又待了半刻钟,她就打算溜出去躲躲清净了。
反正陆老夫人这会儿忙着招待旁的宾客,也没空跟她寒暄,锦欢就寻着她们说话的间隙打了个招呼,说是带闺女出去见见朋友。
陆老夫人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
“看我这脑子,今儿这么多人来、眼珠子都瞧花了,一时也顾不上你。左右你这孩子跟咱们府里一向亲近,算是自家人,不用那么讲究,我就厚着脸皮叫你别恼了。想出去玩就出去吧,还是你们年轻人一处好说话,陪着我个好婆子怪没意思的。”
陆老夫人这话说得有意思,只是“自家人”不“自家人”的,谁又在乎呢?
锦欢秉着无所谓的态度,只陆老夫人的儿媳吴氏却过意不去,她对婆母的做法无法置喙,只能尽力去弥补。
吴氏跟锦欢说了一下,先叫下人将清嘉带去了她女儿的院子,那边有很多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在,又有女儿招待,挺合适的。
锦欢当然没有不同意的,她跟吴氏这间关系还是不错的。
因着大人的事,两孩子之间也很有一些交情,知道能去找小伙伴玩了,清嘉欢欣雀跃、匆匆跟娘亲告别就毫不留恋地转投向了小伙伴的怀抱。
锦欢:“……”
吴氏毕竟是宴会的主家,跟锦欢待了一会儿,又去忙着布置宴席去了。
好在锦欢这几年也交了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大家聚在一起说说八卦、聊聊儿女,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及至宴会散去,锦欢带着闺女翩然离去。
***
一天的宴会下来,陆老夫人的儿媳吴氏累得不行,但她却没立刻去休息,反而去了女儿院子里找女儿说了会儿话。
今天陆家来了很多跟着长辈一道赴宴的孩子,都是吴氏的闺女陆婉婉帮着招待的,又热闹又好玩,小姑娘这会儿是且累且满足。
吴氏就问女儿今儿跟谁聊得特别投缘啊?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小姑娘歪着脑袋说了几个,最后想了想还是拍着胸脯诚恳地说:“当然,我还是跟清嘉最好,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别人都比不上的。”
小姑娘的世界真的是一点儿不简单,瞧,在她们心里朋友也是不一样的,最好的,次要好的,那都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吴氏听了挺满意,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是喜欢就多往来,以后要是想找清嘉玩就给她下帖子。
京城里的小姑娘算是从八岁起就要正式迈入社交圈子,由家里长辈带出去见人,好叫人知道家里有这么个闺女,方便之后的婚嫁。
当然,要是交好的人家,小姑娘之间单独来往也是可以的,吴氏才有这话。
婉婉先是“哇”了一声,高兴地直拍手,后面她神情又沮丧下来,蔫蔫地道:
“可是,清嘉今天跟我说她要回老家玩,起码得有两个月不在京城,就是我给她下帖子她也没法来啊。”
不等吴氏多问,婉婉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而且……我觉得祖母可能不大喜欢清嘉……不想我们在一点儿玩……”
祖母一见到她跟清嘉一起,眉头总是不自觉地拧巴。婉婉瞧见了好几次,心里就有了猜测。
对此,吴氏也很无奈。
婆婆性子一向高傲,娘家是世家大族,又嫁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婿,她得意了大半辈子,当然看不上时迁一家的出身。
早些年还好,起码婆婆还顾忌着给些面子情,可是随着时迁的步步高升,尤其是自从时迁进了大理寺之后,她性子就越发左了。
要知道公公曾经是大理寺的一把手,权势煊赫,所以在外很多人都捧着婆婆。
但是公公去年从大理寺退了出来,被认命为正二品的太子少傅,负责掌奉皇太子以观三公的道德而教谕等事。明面上官位升了,实际上也就名声好听,一点儿实权都没有。
没实权就罢了,可现在连太子都压根还没立呢!!!
没有太子的太子少傅,呵呵,公公每日清闲的不行,自家相公又还在户部一点点熬着。
对婆婆来说,夫婿儿子都不能给她长面子。
偏偏她向来看不上的时迁这几年步步高升,从户部员外郎至户部郎中、年前更是跳过从四品、直接升任大理寺少卿,妥妥的正四品。
这不,婆婆心里可不就憋屈了,心里头的优越感没了,如今行事那是一点儿不顾着两家的情分,叫她也无可奈何。
吴氏心里气婆婆添乱,如今公公退下来,而时迁却是前途光明,她自然是想能够交好时家,好为相公提供助力。
因此,她跟婉婉叮嘱道:“你祖母那边我会看着办的,总之,你们小孩子一起好好玩,该怎么样怎么样,你祖母那边有我跟你爹帮你呢!”
端看文国公府的老夫人今儿那态度,叫婉婉跟清嘉一起就没坏处,吴氏心里想道。
***
不单吴氏记着今儿老国公夫人那奇怪的表现,就是锦欢心里也放不下,一会去就找时迁说了。
相较于锦欢的心急火燎,时迁听了后倒是不骄不躁的,还给媳妇倒了杯清茶润润口,等锦欢心情平静一些他才给她简单解释了下这里面的内情。
“近日朝臣中有消息说皇上有意要立太子了。”
只这一句,锦欢便明白了。
随着宫里皇子一个一个降生、长成,朝中大臣又或主动或被动分成了好几个派别。文国公府是宫里淑妃的娘家,也就是大皇子的外家,自然是大皇子一脉的。
所以,这是大皇子一脉急了?
对大皇子一脉的人来说,若是天子选的太子是大皇子那自然是好,若不是,那么,自然要有人上书反对。
如时迁这般在天子跟前比较说得上话的人,当然就要花心思拉拢了。
什么样的拉拢最靠谱?那当然是联姻了。
怕媳妇担心,时迁揽着媳妇保证道:“你放心吧,咱们闺女的婚事谁都算计不了,我在陛下面前这点儿脸面还是有的。”
锦欢抽了抽嘴角,心说凭你这么些年从宫里“顺”回来的那些东西,糕点、首饰、茶叶等等,连宫里最得宠的妃嫔都没你这份体面,我是见鬼了才担心这个。
“光明正大打主意的,那我肯定不怕,可我这不是怕人暗中使坏嘛!”
时迁沉吟一瞬,也怕万一。
忽而一想,不对啊,这不是要回乡了嘛,那就没事了。
“所以你这会儿带着爹娘孩子回乡倒是好事了,正好避一避这个风口,等你回来事情也就差不多结束了。”时迁庆幸道。
锦欢听到最后一句,明显觉得怪怪的,忽而她脑中灵光一闪,问时迁:“所以,陛下是真的打算要立太子吗?”
朝中盛传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以及,又是谁传的呢?
闻言,时迁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却对锦欢的问题并未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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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欢心里便有了猜测,且十之八九是正确的。甚至,再往里猜,更多更深的东西都将浮出水面,但她很果断地停下了。
***
陆家的寿宴过后,一家人就正式要回乡了。
因着两孩子也要一起回去,先生这边就给两人请了假,等回来之后再继续。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明明已经尽量轻车简行了,但还是有一车的行礼。
再加上人也多,除了时父时母老两口、锦欢和两个孩子外,冯婆子一家三口也跟着了。冯婆子也得跟着照应生活,冯婆子老伴得跟着驾车,杏丫要跟着阿九。
然后忽地发现……嗯,家里好似人都走光了,就剩了时迁一个。
嗯——就莫名有些可怜!
时迁表情有些哀怨,跟爹娘说过话后,就一声声地交代媳妇早些回来。
这会儿还没走呢,时迁就这样了,清嘉在旁边两手捂着腮帮子,表示酸的牙疼。
瑾轩也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笑话他爹“羞羞脸”。
时迁一点儿都不在意孩子的笑话,只是执着地看着媳妇,仿佛她不答应他、他就不让她走了一般。
锦欢没奈何,当着公婆和孩子的面,红着一张脸应下了。
时迁满意了,然后让开了路,冯叔架着马车哒哒哒地载着一家人跟着镖局出了京城,往永乡县前进……
***
永乡县时家村,时勇在太阳落山之际苦着一张脸回了家里。
孙氏见男人回来,赶紧迎了上去,笑着问道:“当家的,怎么样?今日可找着买家了?”
时勇脸色臭臭的:“没有。”
孙氏脸上的笑渐渐没了:“还是没有?你没跟人说咱家的田卖的便宜吗?”
时勇:“我怎么没说?说了,可人家要么就是银钱不凑手,要么就是说暂时下不了决定,再想想。就是没人买,我能怎么办?”
孙氏心里那叫一个憋闷:“你说咱家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真是奇了怪了,平时要有人卖地那多的是人抢,偏到了咱家,迟迟卖不出去。”
“好在大哥那边也一样。”时勇庆幸道。
这样,就不担心大哥他们家先抛下他们走了。
孙氏却不像时勇这般宽心,她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夜长梦多出岔子,就跟时勇商量道:
“不然咱们不卖给村里人了,若是肯卖给别村的或者镇上的,那肯定很多人愿意买,就是价格也能高一些。”
“不行。”时勇一口否决了。
如今因为老三当了大官,时家村的地位那是水涨船高,很多人都想进村里。
村里的族叔跟里正对此卡得特别严,更不许人将村里的产业外售。
他虽然打算去京城,但是村里终究还是一条后路,他可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将村里人得罪了。
而且,爹娘若是知道了也决计饶不了他的。
时勇黑着一张脸低声道:“大哥那边也没着急呢,再等等吧,再等等……”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
时勇这一等, 就等到了爹娘带着三弟妹、侄子、侄女等一群人声势壮大地回了村子。
时勇傻眼了,他愣愣地望着隔壁门口站着的一堆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抬起手来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 好半天才试探地喊道:
“爹?娘?”
时父沉着脸,深深地望了这个儿子一眼, 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尽管心里一肚子的气,但是身边围着一圈的乡邻, 他也不想一回来就叫外人看笑话。
打从锦欢她们乘着马车回到村里, 消息就传开了, 不少人跑来瞧热闹, 大人加孩子围了好些。
她们看见时父时母连带锦欢这群人都不大敢出声。
毕竟好些年没见了,而时父他们身上又都穿着绸缎衣裳, 打扮的光鲜亮丽,瞧着竟是比县城里的老爷太太们还要有派头。
尤其是几年过去了,时迁他爹娘看着比之从前非但没老反而还更年轻了些。时迁媳妇瞧着模样倒是跟从前差不多的样子, 只是周身萦绕着一股描摹不出的气质, 叫人不敢上前惊扰。
大人不敢出声, 连小孩子也被父母拉住不许随意乱动。
时母从马车上抱着孙子下来, 见二儿子喊她也没理, 反而率先走向人群, 扯着个大嗓子个挨个地跟乡邻打招呼。
锦欢眼里不由地漾出笑来,果然, 婆婆一到了老家整个人都轻松自在了,表现的那叫一个敞亮。
她笑着跟在婆婆身边,听婆婆说到谁,她就跟着婆婆叫人,这个喊叔, 那个叫婶子的,清嘉跟瑾轩也在奶奶的指导下挨个地喊。
把人喊了一圈,就这么会儿功夫,村里人心里生出的陌生感、距离感就去了,一个个比着嗓门寒暄说笑。
有个婶子还指着隔壁大门口傻站着的时勇打趣道:“哎呦,勇小子,瞧你站在一脸呆呆的样子,而且喊爹娘时候喊的声儿那叫一个犹豫不定的。咋地,就几年没见,你连爹娘都不认得了?”
这话说得大家不由地笑开了。
时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爹娘真回来了。
好端端的爹娘怎么会突然回来?
时勇抬眼见爹娘,大家都在笑,爹娘眼里却分明冷清的很,再联想到刚刚爹娘对他的态度,他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他和大哥计划的事情叫爹娘知道了吧?
时勇眼睛隔上一会儿就偷偷瞥向爹娘,可惜时父时母谁都没再搭理他,只在门口忙着跟旁人唠嗑。
锦欢倒是瞧见了,却也只当做没瞧见,转身上了马车,从里面拎出满满一大袋子的糖果,然后给周围的孩子一人抓了一把。
清嘉跟瑾轩也来帮娘亲一起分糖,在场的小孩子人人有份。
小孩子们收到了糖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立马就有两个小孩勾着瑾轩的脖子说,“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有好吃的一起分享,有架一起去打……”
还有小姑娘牵着清嘉的手,不甘示弱道:“咱们以后可以一起约着去河边洗衣服,还有去山脚打猪草呀!”
瑾轩:“……打架???”
清嘉:“……打猪草???”
两孩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悄地吐了口气……
***
时父、时母跟乡邻唠了一阵子,略微解了大家的好奇心后就跟大家说散了,先进屋收拾收拾,等收拾好了再找大家伙说话。
屋子好些年没住了,这刚回来,不好好拾掇拾掇哪里能住人?
大家都很体谅,关系远的都自动散去了,只留下时母几个堂妯娌和她们的儿媳妇说是帮着一块儿打扫整理。
时母也没拒绝她们的好意。
一来在路上奔波了一个月她和媳妇确实也很累了,有人帮忙她和媳妇就轻松一些,当然好了;
二来,乡下人就是这样,谁家要有什么事,亲兄弟、堂兄弟这般的关系都会过上前搭把手,这是亲戚情分。
时勇站在边上,看着爹娘和一种堂嫂、婶子们忙碌开了,他不安地在原地转了几转,终于走到他娘跟前,问道:
“娘,你有什么吩咐我的吗?你瞧瞧有什么体力活不好干的,你只管吩咐。”
这会儿院子里剩下的都算是本家,没外人,时母就不给他留脸了,对时勇的讨好她翻了个白眼,冷声道:
“呵,如今你大了,是一家之主了,有主意的很,我这个当娘的哪里敢有事吩咐你?”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时勇一听就觉得:完了,爹娘果然知道了。
时母的妯娌、侄媳妇们对这事儿也都清楚,听时母教训儿子,她们也觉得该教训,便没上前拦着。
时勇在亲戚面前被亲娘硬邦邦地顶回来,脸臊得通红一片,自己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儿子不敢,娘我笨手笨脚还是去找我媳妇帮你吧!”
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溜了。
时父在旁边冷眼瞧着,并没拦着。
***
时勇匆忙回了家里,那水瓢往水缸里舀了一舀冷水,咕噜咕噜地狠狠灌了一大口,感受着腹中的一阵阵冷意,他心情才渐渐平缓下来。
孙氏原本正躺在屋里睡觉呢,被时勇的动静吵醒了,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时勇说爹娘回来了,让她去帮忙收拾屋子。
孙氏瞪大眼睛,急切地问道:“不是,怎么忽然这会儿回来了?不会是爹娘他们晓得——”
时勇:“就是。”
“完了完了……我之前就说快点儿处理、快点儿处理,免得夜长梦多。可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不急不急,再等等,结果呢?如今公公婆婆得到消息回来了,怎么办?你说究竟该怎么办?咱们儿子女儿的将来怎么办?”
曾经一遍遍幻想过的京城生活的美梦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成功,现在却突然即将破灭,孙氏又悔又慌,她疯了一样拿枕头朝时勇栽去。
时勇一声不吭。
等孙氏心情平静了些,他才张口道:“娘那边刚回来,你去帮忙收拾一下,我跟娘说过了。”
孙氏躺在床上,脑袋整个蒙在被子里,闷闷道:
“不去。你娘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被她知道咱们的打算,我要过去能讨的了好?
何况,她为了不让咱们去京城才回来的,我凭什么还要伺候她?”
时勇动了动嘴角,却最终也没说什么。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大哥大嫂听到动静应该会去帮忙的,有他们过去帮忙也尽够了,说不得还能叫他们帮忙顶顶爹娘的怒火。时勇在心里安慰自己。
然而,时勇不知道时宗今儿压根就没在家,他去镇上私塾给大儿子送衣服去了。
时宗的媳妇赵氏倒是在家,可她晓得公婆回来后就将家里大门挂了锁,猫屋里躲着呢,压根不敢去见他们。
***
直至家里全部收拾妥当,也没瞧见两个儿媳妇的影子。
时迁大堂婶私下悄悄跟时母咬耳朵,说这两个媳妇不像话,让时母好好管管,不然怕是要蹲长辈头上了。
时母听了笑了笑,说她心里有数呢!
大堂婶就不说了,提醒一句叫妯娌注意一下就行了,再多说成挑拨人家关系了。
眼瞅着差不多了,来帮忙的女人们就要走了,锦欢没叫人空手,每人给拿了两盒绿豆糕、三尺细棉布、还有一把子饴糖。
哎呦,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乡下日子不好过,白得了这些就特别高兴,客气一番后就都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锦欢送她们离开时又跟各家婶子们说了明天自家公公要去祭祖、外加找堂伯们有事商量,叫她们回去千万说一下,明天把时间匀出来。
婶子们十分干脆了应下了,然后就带着家里媳妇走了。
***
第二日一大清早,冯婆子做了早饭,吃饭早饭时父就带着孙子、小儿媳齐聚在村里的旧祠堂。
里正以及族叔伯们见着锦欢一个女人来祠堂,先是皱眉,后又想到锦欢的身份,正经的诰命夫人,又勉强松了下来。
锦欢瞧见了只做没瞧见,直接说了来意——资助村里修建祠堂、以及族学。
“建立族学”这话一出,祠堂里的一双双眼睛就亮了起来。
虽然早前时迁中进士的时候就有给与公中银钱资助学生读书,但是跟建立自己的族学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如果时家村有了自己的族学,那将是多么风光又有益于宗族的事情!!!
吊足了众人胃口,锦欢忽地坏心眼地停了下来,跟自家公公说:“您在京里的时候一直惦记着回来祭扫,要不还是先祭拜祖宗吧!”
时父当然不会拆儿媳的台了,就点头道:“也好!”
“对了,我能一起祭拜吗?不能的话不然我先回避?”锦欢偏过头,看向祠堂里一众面带急色的长辈们。
族里的长辈们:“……不用不用。您身份贵重,祖宗们收到您的祭拜,定然会高兴的。”
甭管辈分多高,但锦欢是朝廷钦赐的诰命夫人,而他们只是平民百姓,身份有别,哪怕因着长辈的身份锦欢没让他们行礼,可是该有的尊敬却还是要有。
锦欢听了,笑得十分开怀。
她这次回来一方面是不放心公婆,另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商讨建立族学的事情。
随着时迁的一步步升迁,位置站得高了,钱财也累积了部分,如今有能力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回报宗族,建立族学都是十分有益的事情。
具体的事项包括出资、选址、学堂的建设、奖励、资助机制等等,锦欢在京城时候就跟时迁商量过了,故而祭拜过祖宗后主要就是她在跟里正和族叔们商谈。
而时父跟瑾轩,就负责替儿媳/娘亲站场子。
祠堂这边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而家里,时母还没等到隔壁的儿媳上门,倒是先等来了隔壁村的闺女一家。
时夏带着她男人胡亮以及三儿一女全来了,一家六口,齐齐整整,一个没落。
时母久不见闺女,如今见着了倒是很开心,连忙将女儿一家迎进了屋里,又拆了两包点心糖果给外孙、外孙女吃。
当然在桌子上也留了一份给正在屋里睡觉的大孙女。
时夏的大儿子双手接过外祖母给的吃的,竟是弯腰作揖道:“谢谢外祖母。”
时母看了就很惊奇。
两个双胞胎弟弟也不甘落后,学着哥哥的模样拱着手对着外祖母甜甜地喊道:“我们也谢谢外祖母。”
哎呦,都是好孩子,时母乐得揉了揉大外孙的头,又抱了抱双胞胎。
时夏的闺女胡娇则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她一贯贪嘴,哥哥们说话的这么点功夫她两块糕点都下了肚。
她砸吧砸吧嘴巴,嘴里好似还留有糕点的清香,这糕点真好吃,软糯香甜,比她娘买过的糕点都好吃。
好吃,还想吃。
见着桌子上还有包好的两块,她就没忍住又伸了手,拆了包装几口下去就把那两块给解决了。
时母面朝外,也没瞧见。
时夏倒是注意到了,她瞪了闺女一眼,就转移她娘的视线,问起三嫂怎么不在家里?
时母:“她啊,她带着瑾轩、跟你爹一起去祭祖去了。”
族学的事,还没商定,时母就没往外说,便只说了去祭祖的事。
时夏的声音却忽然高亢起来:“祭祖?可是咱们村里的规矩是不是女人不能进祠堂、还有给先人祭扫也禁止女人去的吗?”
时母摆了摆手,显得对这个规矩很嗤之以鼻的样子:
“你管它呢,这破规矩什么女人不能进祠堂、不吉什么的,我老早就想喷它了。觉得女人不好,有本事连祭拜的贡品也别让女人准备,叫男人去做饭做菜上贡我才服气呢!
不过你就别冲撞了,你三嫂她是正经的诰命夫人,怎么都没事,你反正也嫁出去了,就别操心村里这破规矩了……”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
清嘉一觉睡醒, 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穿好衣服出了房间去找她奶,走到堂屋时候她还懒懒地舒了个懒腰。
时母瞧见大孙女睡眼惺忪地出来,上前摸了摸她脑袋:
“醒了?一路上奔波了那么些日子, 可把奶奶的大孙女累坏了呦。你要是还没歇过来、就去床上再眯一会,等你娘回来我再叫你吃饭?”
清嘉摇摇头, 说睡饱了。
时母就没勉强,跟孙女说那就不睡了, 也快到午饭时间了, 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等你娘回来刚好一起吃午饭。
清嘉仔细听着她奶细碎的念叨, 转眼发现家里又多了几个生人。
打从昨儿回来,家里头来来往往人就没断过, 她都习惯了,只是有些发愁,这又是哪家的长辈?她该怎么称呼人家啊?
她悄悄扯了扯奶奶的衣袖, 问道:“奶, 这都是谁呀, 我怎么叫她们啊?”
时母一拍脑袋:“瞧我, 咋把这忘了, 来来来, 跟着奶认认人啊。前面这位是你姑姑,亲的!旁边站着的这个是你姑父, 也是亲的。这边几个孩子都是你姑姑家的,分别是你大表哥鸿志、二表哥修文、三表哥修武跟你表妹娇娇。”
时母一一介绍完了,清嘉就乖乖地跟着喊人:
“姑姑好,姑父好,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好, 表妹好!”
胡勇笑着给清嘉发了份红包,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
时夏趁机抬眼仔细端详侄女:小姑娘模样十分标致,巴掌大的小脸上鼻子挺翘,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似的,一笑起来在两颊嵌起浅浅的梨涡,说不过的甜美可爱。
人长得标致,打扮的也好。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绣花裙,漂亮的胭脂红做底,衣襟和袖口用金线滚了边,绣了海棠花纹,耳朵上还缀着一对白兔捣药的坠子。
只这么一身装扮立马就将她闺女衬得跟丫鬟似的。
偏她闺女是个傻的,一点儿没瞧出来,还硬是往侄女跟前凑,嘴里不停地夸赞道:“表姐你衣服好漂亮啊!”
一双眼里全是羡慕。
时夏瞧着心里挺不是滋味,但她也没办法说什么,谁叫闺女没投胎生在三哥家呢。
一个人一个命,她的命没三嫂好,她闺女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也比不过侄女……
*
时夏这边正自怨自艾,清嘉压根不晓得她的出现给她的姑姑带来了烦恼,她刚刚把屋里的亲戚全都叫了一遍,打过招呼后她肚子就发出抗议了。
她就找她奶,说她饿了,有啥吃的?
“奶给你留了栗子糕,就在桌上,你去吃吧。对了,你冯婶子还在灶上给你温了八宝甜酪,就着糕点一块儿吃,别噎着。”
“哎,那我去吃了啊!”
清嘉打了声招呼就走到桌子旁边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纸包,打开里面却发现是空的。
清嘉把空纸包拿给她奶看,问道:“奶你是不是记错了,里面没有栗子糕了啊?”
时母走近看了下,果然纸包里面已经空了。
怎么会没有了呢?她之前明明留了两块。
既然不是她记岔了,那就是那两块栗子糕被谁给吃了。
闺女跟女婿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说话呢,肯定不是她们吃的。
不是他们,那就剩几个孩子了,她扭头望向四个孩子:
三个外孙脸色都正常,只外孙女一直低着头躲着她的视线,不敢看她。
“对,是奶记错了,忘记刚刚把剩下的栗子糕都分给你几个表哥表妹吃了。你别急,奶再去给你找别的吃的去。”
时母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然后去屋里又翻出了两包藕粉桂花糖糕,重新给几个孩子又分了一份。
她一边分一边对时夏念叨:“小孩子都贪吃,你们家条件又不差,几十亩的地在那放着,可不兴亏了孩子们的嘴啊!”
得了时夏的保证之后,她又跟孩子交代道:
“你们要有什么想吃的就跟姥姥说,姥姥给你们拿,要是姥姥家没有就去集市上给你们买。总之,不管有什么需求都要跟大人说,能满足你们的大人肯定会尽量满足的,千万不要……不要忘记跟大人说,不然就不是好孩子了……”
时夏的大儿子鸿志又弯腰作了个揖,小大人似地应道:“是,谨遵外祖母教诲。”
修文、修武心里觉得姥姥真好,给他们好吃的,对他们说话又温柔,当然没有不应的。
就是胡娇也高兴,听了外祖母的话她就高兴了拍了拍手,喊着姥姥好,姥姥最好。
说着她又拿小手拉着姥姥的手一个劲儿地晃悠着撒娇道:
“姥姥、姥姥,我现在饿了,想吃跟表姐一样的甜酪可以吗?”
时夏从前没吃过甜酪,看表姐用勺子一下一下地舀着吃,吃得又好看又美味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生出渴望,也想跟表姐吃一样的。
时母听了顿时就觉得有点儿为难。不是她小气舍不得一碗甜酪,而是那甜酪是冯婶给晚起的孙女留的,分量压根不多。
这会儿娇娇说想吃,可也不能真只娇娇一个啊,还有三个外孙呢!
她事先也不晓得闺女今儿会带孩子回来,不然她肯定会给孩子们提前多准备些的。
只是,才答应几个孩子说有需要就跟她说,总不能说话不算话,不行就叫冯婶再做一份吧。
时母这么想也就无所谓了,问几个外孙要不要?
修武摇头,说他们在家里吃过了来的,刚才又吃了糕点,这会儿肚子饱着呢,不饿!
修文也说:“表姐没吃早饭,叫表姐吃吧,我不用。”
鸿志更不用,最后就娇娇一个要吃。
时母瞧得出来,这孩子比较贪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打小她闺女也这样,小孩子嘛,贪嘴很正常。
她就让冯婶再做一份。
清嘉没让,她搁下筷子说道:
“奶我吃好了,灶上还有两碗,够表妹一个人吃的了,就别叫冯婶再麻烦了。”
本来她起晚了就麻烦了冯婶一回,要再给表妹重做,眼瞅着都要到正午了,待会娘亲回来冯婶还得准备午饭,就没个消停时候了。
她宁愿自己少吃两口,也不舍得为了表妹一个给冯婶找事。
***
胡娇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甜酪,心里美滋滋的,等好看的舅母回来,还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后,她心里就更美了。
美的她连家都不想回了。
眼瞅着太阳落山了,时夏跟胡勇夫妇两个就要带着孩子家去,谁知一向乖巧的闺女却怎么都不愿意回去,一个劲儿地歪缠着她姥姥说要在姥姥家住。
“以前跟我一起玩的小姐妹都有姥姥疼,可以住在姥姥家,我可羡慕啦。现在我的姥姥也回来了,我要把过去没住的时间补回来。”
胡娇这名字是真没起错,小姑娘一直可爱又无赖地跟大人撒娇,哪怕是锦欢一向不喜时夏这个小姑子,但对着这么一个娇柔的小姑娘她也硬不下心肠。
便主动帮胡娇跟时夏说话,让胡娇留下住。
时夏面上露出急切,十分不赞同。
自己从前跟三嫂不对付,没少找茬,三嫂万一记在心里,再趁机薄待、欺负她闺女怎么办?
她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才盼来这么一个姑娘,疼的跟眼珠子似的,真不放心闺女在这边住。
只是闺女固执地不肯回去,她也没办法,最后只好一遍一遍地叮嘱她娘照顾好她闺女、又道她过几日再来,之后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
时夏走后没多久,时宗跟时勇兄弟两就上门了。
锦欢见两人过来直接避开,让她们母子三个说话,甭管婆婆怎么做,人家都是亲的,她这个身份杵在跟前反倒要叫那兄弟两尴尬。
时宗跟时勇进门没看见三弟妹,心里当然是松了口气的,之后赶紧找他们娘说话去了。
“娘,爹早上是不是去祭祖了?”
时母头都没抬,随口应道:“对啊。怎么了?”
“爹祭祖怎么不叫我们一起?”
打从时宗跟时勇晓得爹娘回来且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时,心里都是十分忐忑的,一时都不敢上门,只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是,当他们两个听人说他们爹去找了族里的长辈开了祠堂祭祖的时候,他们这才慌了。
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张旗鼓开祠堂祭祖却没叫他们这个儿子,这可是生平头一回。
爹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关乎祖宗的大事,都不叫他们,不会是不要将他们逐出族里吧?
自来被逐出宗族的人,那可从来都没一个好下场。
两人越想心越焦,时父跟时母还没怎么着呢,倒是自己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这不,也不敢拖了,立马就上门找爹娘认错来了。
“娘,我们真知道错了,我们也知道很长时间没见你们,想去看看你们而已。要知道你们这么反对我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娘你就别跟我们生气了,你跟爹可不能不要我们。”
时母冷冷地瞧着两人,一言不发。
两人心里更沉。
“爹去哪里了?就是祭祖也该早结束了,爹人呢?”
时母终于开口了:“你爹在跟里正他们商量事情呢!”
时宗身子忽地往后踉跄了一下:“商量大事?以他爹如今的地位,什么大事需要他爹跟族里的长辈、里正他们商量,且还商量地这么久呢?”
时勇后知后觉地也反应过来,整个人眼前一片漆黑,心里头一次生出这般大的惧怕。
及至里正亲自送时父回来,两个儿子哭得跟死了爹娘似的,眼泪稀里哗啦的那叫一个惨,看得时父心里的火一冒三尺高,两个儿子一人给了一脚:
“你们两个给我滚去祠堂跪着去,我不叫起谁也不许起来。”
还当两人要辩解、求情,谁知,两个头一回这般有骨气,二话不说当即就去祠堂跪了,跪的那叫一个虔诚,身子挺得直直的,一点儿巧都不钻。
时父:“???”
“他两个脑子摔了?还是你先前收拾过他们了?”时父黑着脸问老伴。
时母心里猜到两个儿子怕是以为自己要被逐出族里了才这么听话的。因此,她摇头说没有,又问时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商量建立族学的事情不是儿媳跟他们商量过了吗?怎么又单独留下你、还留了那么久?
说起这个,时父眼里的怒火就退去了,脸上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
“你是不知道,今儿儿媳妇进了祠堂不说,还故意跟着我们一道祭祖,坏了族里定下的规矩,可把族里好几个叔伯还有里正气坏了!”
时母想到这个也想笑了,忍不住说道:“该!”
时父又继续道:
“这不,他们气得狠了,偏儿媳身份高压得他们没办法,且儿媳手里还捏着族学投建的生杀大权,叫里正他们无可奈何。这不就想从我这边入口,私下留我就是趁机告儿媳他爹的黑状、指望咱们给儿媳添堵呢……”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
“所以, 老大跟老二这事真的跟亲家有关?是亲家把两家拦下来的?”
时父点点头,肯定道:
“真跟他有关,里正亲口跟我说的。反正我是服气了, 咱们这位亲家公那真是一位顶顶厉害的人,我都觉得要不是他从前没机会念书, 只怕也是个当官的料,绝不次于老三。”
老头子给了这么大的一个评价, 这叫时母更加好奇儿媳他爹究竟是干了什么事才叫老头子这么盛赞了。
时母心里好奇, 就问了。
时父也没瞒着, 将他从里正那边获得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哪怕已经在心里消化过一遍, 再提起时父的语气仍然不能平静:
“你是不晓得,亲家从咱们老三中进士去京城做官之后就一直让人盯着老大跟老二, 还足足盯了这么些年都没放弃过。别的不说,单就冲这个远见还有这份坚持、毅力,有几个能做到?”
至少他跟老婆子都没看出来老家两儿子能有胆子先斩后奏、破釜沉舟去算计老三。
但亲家却没小瞧任何人, 早早就防备着了, 多少年过去都没放松。
“不单如此, 在发现老大跟老二有猫腻之后, 亲家第一时间就上门找了咱们村的里正。这事里正甚至都不如亲家他一个外村的先知道。
而且, 里正本来是没打算插手这事的。里正是觉得老大跟老二甭管怎么说那都跟咱们亲儿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怕弄得里外不是人, 当然就更不想插手了。结果愣是叫亲家给说动了。”
时母听了也觉得这事办得好。
仔细想想,要想拦住老大跟老二卖田卖地,甭管谁出面,或是雇佣多少人,都不如本村的里正出面作用大、更能辖制两人。
时父一拍手, 说可不就这么个道理嘛!
有眼光、还有手段,一眼就能抓住命脉,这样的亲家那真是由不得他不佩服。
当然,佩服归佩服,里正的目的也达到了一点。
他起初听了心里的确升腾起了片刻的不痛快,难免觉得亲家管太多。
自家儿子不管怎样,那都是自己亲儿子,自己怎么教训都没事,但是叫别人给盯着、防着、算计着,心里能痛快就怪了。
无关乎旁的,就是当爹娘的身上那股子护犊子劲儿作祟。
过了那个点,他就想通了。
“我猜里正特地跟我提起这事,估计就是发现亲家一直盯着村里这边的事叫他心里也不自在了。再加上媳妇今儿还进了祠堂祭祖的事也叫他在心里记了一笔。这不就告黑状来了,许是还想让咱们出面约束一下亲家。”
时母听了前因后果,觉得老头子怕是猜了个□□成。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真上门找亲家麻烦,甭管怎样,人家都是为了老三好。
“就是为了儿媳妇,你也不许私下为这事找人家,听见没有?”
时母眼珠子紧紧瞪着老头子勒令道。
这么些年过去,对儿媳妇旺家的本事她是深信不疑,且儿媳又孝顺知礼,还给她生了这么好的孙子孙女,就冲这些,她们也不能伤儿媳的心。
时父赶紧连声保证说不会。
“有这么个厉害的亲家看着,我往后是再不用担心家里、族里人给老三惹麻烦、拖后腿,咱们在京城却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样出现了。为了这个,我不知道多高兴,怎么可能还会找茬?”
时母这才放下心来。
***
清嘉洗了梨子端来给爷奶吃,倒是没注意在爷奶门口听到了这些信息,将削成块状的一碟子梨肉送给了爷奶之后,她斟酌再三还是跟她娘说了。
第二日清晨,时宗跟时勇兄弟两还在祠堂跪着呢,锦欢就带着一双儿女拎着大包小包回娘家去了。
回了娘家,魏三跟米氏见着闺女自然又是一番激动,好半天过去米氏都没缓过来情绪,她眼睛红红的,把锦欢紧紧揽在怀里连着拍打了好几下,嘴里气骂道:
“你个讨债鬼,没良心的,这么长时间也不说回来看看爹娘……”
魏三本来在屋里蹲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闺女看,见到米氏拍打闺女,顿时就不乐意了,嚷嚷道:
“行了行了,京城那么远,女婿又当官没长假,闺女上有公婆,下有儿女,哪里有时间回来?你抱怨咱们闺女干什么?
还有,咱们闺女身子娇弱,你个老娘们手别没轻没重的,再给闺女打疼了……”
米氏:“……”
“魏三你个王八蛋……”
米氏本来见着闺女一肚子的激动,被魏三这么一气,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剩下想将男人暴打一顿的冲动。
锦欢抬眼看看爹、又看看娘,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九牵着弟弟楞在当场,弱弱地举手问她娘:“娘,这……真的没事吗?”
锦欢没回女儿,而是往椅子上一躺,对着正压着她爹打、“战况激烈”的娘喊道:
“娘,你帮我看一下你外孙跟外孙女,我累了,先眯一会儿。”
米氏:“……”没见忙着呢嘛?
锦欢使唤完她娘,她又将魔抓伸转向了她爹,可怜巴巴地朝她爹撒娇道:
“爹,我饿了……”
“嗳,爹知道了,好闺女,爹现在就给你去做饭,给你炒你爱吃的那几道菜。”
魏三听得又心疼上闺女了,赶紧应了就去厨房忙活开了。
锦欢看着爹娘一如既往地在乎她,心里乐得直吐泡泡:
虽然在京城一家子日子过得也还不错,但是仍要日日操心闺女、儿子的课业,照顾公公婆婆的身体情况,还有一家子琐事要忙活。
现在回了娘家,终于叫她又享受了一回被爹娘捧在手心的感觉了。
真是太美了!!!
美滋滋地用了顿饭后,一家子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时家两兄弟的事情是魏三亲自写的信,闺女跟她公婆这关口回来肯定跟这事有关,他就问闺女这事她公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什么章程?
“老两口要是心疼家里那两儿子,打算轻轻揭过这事,闺女你也别多说。这事上你是儿媳妇,弄不好他们埋怨你咋整?
有事过不去你只管跟你爹说,京城那边爹帮不上忙,但是老家这边爹肯定给你兜住了。你放心,有爹在,谁也不能委屈我闺女!”
魏三对着闺女信誓旦旦道。
果然是她亲爹,说话就是这么霸气。
锦欢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和感动,当然她还是帮公婆解释了一下,说公婆没打算偏心那两兄弟。
“我过来的时候相公那两个哥哥还在祠堂跪着呢。我听公公的意思是起码得在祠堂跪三天,跪完祠堂之后我公公会再找他们说话,保准叫那两家人死心,再也不敢起心思算计我和相公。”
“你公公的话算数吗?就是他真这么想,又确定能拿得住他那两个胆大的儿子?”米氏插了一句。
锦欢听了脸上非但不担心,反露出笑容,她靠近爹娘悄悄道:
“是人都有软肋,他们再大胆也有惧怕的东西,如今我已知晓,他们两家最怕被逐出族里。不单我知道,我公婆他们都知道了。
恰好,我和相公之前商量好了给族里又捐了一百亩的田地,兴建族学,现在还处于在跟族里交涉商谈阶段。所以,接下里甭管做什么,族里念着好处也是要站我们这边,两边打打配合不怕拿不住那两家。”
魏三跟米氏听了可算是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了。
之后,谈论的话题可算是轻松一些。
锦欢坐在爹娘中间,边吃零食边聊天,说说孩子们的趣事,闹的笑话,学的课业什么的,大半天就过去了。
魏三跟米氏就这么一直听着闺女说,也不嫌烦,听闺女说到两孩子那些精彩的瞬间,两人十分遗憾没有亲眼见证。
不免心里又生出感慨,曾经小小的一团只能被大人抱在怀里的闺女如今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儿女,正一步一步经历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岁月不待人啊!
时母心里刚生出些惆怅来,就听闺女问起她弟,问他弟在县学的学习怎么样?
还有她弟今年也不小了,去年又中了秀才,身份倍增,他的终身大事爹娘是什么考虑的?
米氏听到这脸突然瓜落下来,半晌不吭声。
锦欢:???
这是有情况啊?
锦欢扭头朝她爹使眼色,问怎么回事?
魏三悄咪咪往闺女旁边坐近一丢丢,简单跟锦欢说了下情况。
说是魏旭的老师相中了魏旭,想结亲,然后魏旭自己也是乐意的。
魏三猜测他儿子应该跟那姑娘之前见过,估摸是他儿子的老师怕这个小子被人截胡、就占着身份的便利安排了魏旭跟她姑娘培养感情了。
反正现在魏旭对那姑娘特别喜欢。
于是,魏旭挑了一个修沐日回家就安排了两家大人见面,顺带让他娘见见未来儿媳妇。
米氏笑容满面地去相看儿媳,然后,呵,她第一眼瞧见的是未来儿媳朝她微笑时、两颗特征鲜明、向外凸出的大门牙。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勉强坐了有一刻钟就说有事先走了,回来就让魏旭去回绝了,她不同意,坚决反对!!!
偏偏魏旭对那姑娘是真上了心,怎么都要娶那姑娘。
这么一来,母子两不就杠上了嘛!
魏三跟闺女简单说完母子两个的“爱恨纠葛”,就把双手一摊,一副十分无奈的模样。
锦欢听完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弟这是还没成亲就先遇上了婆媳矛盾、当起了夹心饼干?
考虑到她弟既然执意违拗他娘的话,应该是对那姑娘十分喜欢了,她觉得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还是该帮弟弟一把,尽量帮弟弟喜欢的姑娘挽救一下。
锦欢就问她爹:“所以,那姑娘的牙齿有问题?很严重吗?要是不严重的话其实应该可以调整过来的。”
魏三仔细回想了下,很实诚地说: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估摸那天那姑娘是太想在你娘面前表现了,想给你娘留一个好印象,笑容太开了才把那两颗牙齿那么明显地暴露了出来。”
米氏听魏三帮着那姑娘说话瞬间就炸毛了,朝着魏三吼道:
“怎么不不严重了?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多大啊,一想到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进门,将来我孙子孙女都可能长两颗他们娘那样的大龅牙,我就恨不得原地厥过去。”
讲真,米氏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但是未来儿媳妇有这么个明显的面容缺陷,甚至很可能会影响她未来的孙辈,她就怎么都接受不了。
锦欢瞧着她娘提起那姑娘这么大的反应,明显现在绝对是劝不下来的,她默默替她弟点了根蜡:
这婆媳关系可是十分棘手,小伙子任重而道远啊!!!
115. 第一百一十五章 ……
在家里舒舒服服享受了一回爹娘捧在手心的待遇, 锦欢舒坦地都不想回了。
魏三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儿奴,听闺女说舍不得他们,他立马接道:
“舍不得走那就在家里住, 你的那间屋子爹每天都给你打扫、清理、十分干净,随时可以住人。”
魏三越说越来劲儿, 更进一步地诱惑道:
“你留下来住几天,爹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给你带孩子, 我闺女早上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保准把你照顾地舒舒服服的。”
锦欢:“……”完了, 她真的要被她爹说动了。
当然,最后她还是艰难地抵抗住了她爹的糖衣炮弹, 没留。
家里只有公婆在,也没提前跟公婆打声招呼不好这么干,而且时宗跟时勇两家的事还没处理完, 真不回去她也不安心。
姑娘家嫁了人就是这样, 各种不方便, 米氏挺理解的, 就没多说, 只是送闺女走之前给闺女收拾了特别多的好吃的。
还把闺女拎来的东西要分出一半来又给闺女带走。
锦欢甩手不要。
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能孝敬一下爹娘, 大老远拎过来的再拎一半回去她图什么啊?
米氏一见闺女不听话了,双眼一瞪, 凶她:
“这是我这个当姥姥的给两个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推辞个什么劲儿?”
锦欢:“……”她刚还觉得她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来着。
误会是不是太深了?
锦欢这边怀疑人生呢,被点名的两孩子就站了出来跟娘亲统一战线。
清嘉懂事地说她跟弟弟不要,家里还有呢, 今儿带来的是娘特地给姥姥姥爷准备的。
瑾轩趴在姥爷的怀里搂着姥爷的脖子一本正经地道:
“娘疼姥爷、姥姥,特地给你们准备的,你们听娘的话乖乖地吃用,以后长得跟瑾轩一样壮壮的,娘高兴!
等我长大了,我也会跟娘一样,给我的爹娘买好东西孝敬他们。”
哎呦呦,听听这两个孩子的话,真是又懂事又贴心。
女儿把两个孩子都教得好好,再没有比这两个更好的孩子了!
米氏跟魏三一人怀里抱了一个孩子,真觉得怎么都爱不够。
好不容易见一回,两人舍不得闺女,抱着孩子不撒手,锦欢就又陪着他们在门外站了会儿。
眼瞅着太阳落了山头,再耽搁就要走夜路了,锦欢这下真的得走了。
只是,看她娘眼睛红红的模样,她哭笑不得地安慰她娘,说过几日等时宗跟时勇的事情过去了她闲下来还会再来的。
“真的?”米氏问道。
“真的,我好不容易回乡一趟,肯定得多陪陪你们。等我闲下来,还得带你们去县里看看弟弟,再带你们找大夫把把脉,看看身体……”
她还有好些安排,就不跟她娘一一细说了。
米氏知道闺女过几日还来,心里的不舍少了,终于肯撒开手放人,只嘴上叮嘱道:
“你还有时间就行。对了,你姥姥姥爷也很想你,下次等你再过来我让你姥姥她们也过来,叫她们开心开心。”
锦欢点点头,让她娘只管安排。
依依惜别半天,锦欢终于带着一双儿女回去。
魏三一直把闺女送到家门口才返回。
走到自家大门口时,他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一片喧闹嘈杂的人声。
推门一看,好家伙,他爹娘跟他几个哥嫂全来了。
魏老太见着儿子回来,脸带怒容,张嘴就质问道:
“不是说魏锦欢那丫头今儿回来了的吗?人呢?回来一趟都不知道去老宅拜见一下爷奶,那丫头眼里究竟还有没有老人、有没有孝道了?”
魏三“呵呵”冷笑两声,理都不理。
魏老头察言寡色,立即喝止了魏老太,然后对着魏三温声细语地解释道:
“我们是听人说今儿欢欢回家来了,想着我跟你娘是她亲爷奶,血缘关系摆在那,这不是想来看看她的嘛!”
老爷子态度还行,魏三就给面子回了一句,说闺女回来又走了。
魏老头闻言就有些失望,想张口说什么,看着魏三两眼后到底没开口,带着一大家子人又走了。
旁的还好,只二房的李氏走在最后,眼眶红红的,频频回头朝着米氏作出一副拜托的姿态。
***
又过了两日,时宗跟时勇还在祠堂跪着。
期间,只吃了几个馒头、喝了几碗水,旁的什么都没有,跪得结结实实的。
以至于两人膝盖疼的都麻木了,身子也僵硬地不行,嘴唇苍白,浑身无力,眼看着随时随地都能倒下,两人媳妇赵氏跟孙氏终于坐不住了。
男人那是家里的顶梁柱。
任由他们这么跪下去,甭管面子里子全都伤透了,那咋成?
原本矛盾挺深的一对妯娌此刻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恩怨,一起商量对策。
赵氏揉揉眉心,觉得依着她家男人的一根筋脑袋,除非公婆发话,不然肯定会一直坚持跪下去的,所以还得去找公婆求情。
孙氏面色僵硬,眼底腾起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变卖房舍田地”的主意是她想出来的,如今最怕见公婆的就是她了。
万一大嫂去找公婆不成,然后把她卖了怎么办?
到时不说她男人能不能好,只怕她也躲不过一顿罪受。
但是不去……更不行了,没她在旁边看着大嫂,她心里更害怕。
孙氏思前想后还是同意了赵氏的法子,同时又叫大嫂带上家里的两个孩子,说她们两在公婆面前分量不够。
赵氏两手一拍,恍然道:
“对啊,儿媳那是外人,但孩子却是他们老时家的啊。公公婆婆舍得难为咱们两个外人,却决计不会难为自家的小辈的!”
孙氏垂眸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就这么着赵氏牵着她两闺女,孙氏领着一儿一女,齐齐出现在锦欢家里。
时父被他一个堂兄弟叫走了,并不在家里,家里只有时母跟锦欢还有三个孩子。
锦欢把自家两孩子跟时夏的闺女娇娇一起安置在屋里玩,然后关上房门,并不叫她们听大人这些污糟事情。
她自己则陪着婆婆修理院子里的挂树。
赵氏跟孙氏带着孩子上门,让几个孩子喊奶奶。
几个孩子来之前都受了她们娘的教导,乖一点、嘴甜一点,讨爷奶喜欢就有好吃的好玩的……
所以,孩子们都很热情地冲着时母一声声地喊“奶奶”、“奶奶”……
时母应了,跟着继续低头拿剪刀修剪枝丫。
妯娌两个互相对视一眼,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
孙氏顶着压力跟婆婆一声一声解释,说就是家里男人想爹娘了才生出这种想法的。
说男人是出于孝心,想陪伴在爹娘身边给爹娘养老……
赵氏跟在后边一句句地附和“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呵,都到这当口了,还睁眼说瞎话来忽悠人,当她是傻的吗?
时母头都没抬,冷笑一声,道:
“那你说给我听听,七八年过去了,我那两孝顺儿子往京城里送过几封信关心一下我跟他爹、或是说说家里情况?”
往京城里送一封信,走驿站的话一次差不多要花个一两半的银子。
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她们做爹娘的能体谅儿子不舍得花钱,所以不指望他们每月都有,但是一年送一封信总可以吧?
结果呢?
七八年过去,一共就送了两封信。
第一次是老三进士及第后问老三在哪当官。
另外一次就两家打算送儿子要去上学,写信叫让老三把家里孩子给弄去县学里读。
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口就要时迁给还没开蒙的儿子们弄去县里,也不管自家孩子符不符合条件,有没有那本事。
最后时迁当然没同意。
不过,虽然没帮着去县学,但是开蒙的一些书还有纸笔都是时迁在京城买了给寄回来的。
时母想到这事心里就越发火大。
赵氏跟孙氏听到这个也心虚,一时哑然。
后面,任凭赵氏跟孙氏再怎么纠缠求情,时母一点儿都不为所动,该干什么干什么。
孙氏心一狠,拎着她大儿子栓子的衣领将人拖到了时母跟前,命令道:
“给你奶跪下。你爹这么算计来算计去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身子骨弱,将来也没什么出息,你爹才动了歪心思。
现在你爹因为这个惹了你爷奶生气被罚跪祠堂三天了,你给我好好跪在你奶跟前赎罪,啥时候你奶能原谅你爹,你才准起来。你奶要是不肯原谅你爹,你就给我一直跪下去。”
栓子被她娘硬拖着跪在奶奶跟前,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手足无措地跪着,惶恐而不安。
时母的脸一下子就黑下去了,手上修剪桂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孙氏脸上一喜,觉得这法子有效,忙又对大嫂使眼色,示意大嫂也这样利用下两个丫头。
一个孙子受罪老太太就这样了,再来两个老太太肯定就投降了。
赵氏眼睛都看直了。
她是知道她这个二弟妹偏心,对底下两个儿子给予厚望,但对栓子却十分不喜,因为栓子身体弱,考不了科举,不能给她带来荣耀。
但是,不管怎样,栓子也是二弟妹亲生的,居然舍得这么虐待儿子就为了逼着婆婆就范??
赵氏对二弟妹心狠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忍不住后退,离这个二弟妹远了点,又默默把两个闺女搂在怀里,生怕这个二弟妹发疯伤害自己闺女。
她带闺女来是希望婆婆能给自己这边加点分量,但她可从没想过要虐待闺女。
孙氏见大嫂不配合,眉心紧皱,跟着又要按着儿子的脑袋给老太太磕头。
就这时,锦欢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一把握住孙氏的手腕不叫她动弹,见孙氏挣扎她狠狠将孙氏往后一推,趁机松开手,将孙氏推得一个踉跄。
然后,锦欢又把栓子从地上搀扶起来,将他送到了屋里清嘉待的地儿,让清嘉照顾一下。
从头至尾,这孩子都没哭一声,没说一个不字。
沉默地让人心疼!
***
锦欢再出去时,就见孙氏“呜呜呜”地哭泣,脸上显出一道明晃晃的红手指印。
对此,锦欢一点儿同情心都升不起,她只想说一句“活该”,就为了逼迫婆婆,居然故意拿孩子出气,简直不是人。
没多大工夫,时父回来,还带回了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兄弟两。
孙氏原本是小声地在哭,见着他男人回来,她偏了偏头,把受到巴掌的那半边脸对着时勇的方向。
跟着哭得越来越大声,越哭越委屈,抽噎地好似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时勇见了果然心疼上了,脸上腾起怒火,问谁打的?
时母头一扬,替孙氏抢答,说是她打的,怎么了?要打回来吗?
时勇缩了缩脖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时父打断了。
时父看着这两个糟心儿子,十分心累,什么话都不想说,直接甩出一张纸来,扔到时宗面前。
时宗看了当场脸色就白了,腿上也短了力,一下子跌倒在地。
时勇伸手接过,读完,一样的反应。
大嫂赵氏见男人这模样就急了,偏她不识字,拿过纸来也看不懂,就问她男人怎么回事?
纸上写的什么内容
“出宗书——往后但凡再犯一次类似卖田卖地卖房舍或者是倚仗兄弟名声欺人惹出事来这般的错误,这则出宗族书就起效用,将永远逐出族里,死生不复入内!”
宗族在这个时候的重要性没人会不明白。
时宗跟时勇最怕最怕的就是被逐出族里,偏他们爹一下子就拿住了他的命脉。
从今往后,他们的身上都套上了一层枷锁,时刻被紧绷、被束缚……若有一点差错,后果将是无法承担的……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
时宗跟时勇虽然害怕, 但是却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想着爹娘许是就是吓吓他们,应该不会真的这么狠心。
然而, 时父口中一句“一式两份,已在族里备案”将他们打入了深渊。
只在爹娘面前, 他们还能仗着父母对子女的疼爱不舍作妖、可在族里备了案,那么当他们再弄出什么事情, 爹娘远在京城, 族里就完全可以直接做主将他们赶出去。
到那时, 才是真正求助无门。
赵氏闻言急了眼, 立即就没有节操地把“主谋”给卖了。
她跪在公婆面前,声泪俱下地描述说她跟时宗两人本来没这个想法, 都是二弟妹一直蛊惑她、各种利诱,她和男人才一时昏了头。
孙氏咯噔一下,心底怒火滔天, 面上却柔弱而无助, 一副被人冤枉、甩锅的架势, 只是侧头望向赵氏的眼神里跟淬了毒似的。
她就怕大嫂招出她来才这么跟着的, 到底没拦住, 贱.人。
时父跟时母没兴趣看两个儿媳互相攀咬, 左不过利益动人心罢了。
时父摆摆手,望着跪在地上的两儿子跟两个儿媳, 面沉如水地留下两句警告,就背着手回了屋里。
时宗把他爹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圈,直接翻译一下,大意就是:
其一:出族书在族里已备案,再无更改, 哪怕是他也一样。以后若是想再作一回,先掂量自己能不能付得起这个代价?
其二:别觉得有爹娘在怎么犯错做兄弟的都会看在爹娘的发呢上包容他们。
别说老三(时迁)是不是这么好脾性,哪怕是,做爹娘的也看不得。
真想兄弟拉拔,得先自己努力。
使劲儿登天梯,爬了九十九步脱了力,只缺一点运道跟后援的情况下,当兄弟的肯定不会放着不管,怎么都会搭把手把这最后一步迈过去。
想不劳而获、靠谱的不靠谱的也不管,只一味朝兄弟张嘴,这是最蠢最笨也最无用的做法。
时宗心思转了几转,对着他爹失望、无奈的背影张口想说点什么,嘴唇翕动,未成声。
时母瞧了瞧,摇头,然后目光对上孙氏,一如既往地看见孙氏“瑟缩、恐惧”的样子。
时勇见了心疼,就膝行上前挡在自家媳妇面前。
时母的暴脾气又被激了出来,冷笑道:
“咱们家的男人倒是都会疼媳妇。也对,你媳妇这么会哭,这么柔弱,你不护着谁护着啊?
不过,她刚刚硬拖着、按着你儿子下跪又磕头借此来逼迫你娘的时候,可没瞧见这些品质,倒是把心狠、冷血演了个十成十呢!”
赵氏想着在婆婆面前表功,赶紧也帮着作证,还将孙氏对栓子这个儿子平时不顺心就打骂的事都给说了出来。
“栓子以前只是身体弱了点,其他都是正常的,但是现在看着脑袋都有点傻了,被他娘硬拽着拖着脸上都没一点儿反应,指不定就是叫二弟妹给吓坏的。”
时勇听完愣在当场。
也不知道是为他媳妇的两副面孔震惊,还是为他儿子担忧。
时母由着两个儿媳互相攀扯,自顾自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亲爹亲娘都能狠心,她又多管闲事干嘛呢!
***
那天之后,时宗跟时勇两家就消停下来了。
尤其是孙氏,因着栓子的事,她在时勇跟前的信任度急速下降,在老两口面前也被记了一笔,如今正拼命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对栓子顶多漠视,却不敢再过分折腾了。
而时父这边,他知道两个儿子从今往后都不敢再借着老三的名义生事了,不但不敢,他甚至比时家一般的亲戚乡邻都要更加克制。
一是有“出族书”在他们头上时时刻刻地悬着、提醒着;另一则是为了心中一直存着的那点子期望——期望万一有哪个儿子忽地在科举一途开了窍,老三能够最后推一把。
有刀在头顶吓唬着,有糖在前方诱惑着,结果毋庸置疑。
***
时夏再次来时家的时候听说了两个兄长的事,她撇了撇嘴,念了句活该。
时母就瞪她。
好歹是亲妹妹,不说帮忙说话,还落井下石,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见她娘瞪她,时夏苦着脸将这些年她的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说是几年前京城给寄来的宫缎被她嫂子抢了,还打她骂她。
她那两个哥都是耙耳朵的,一点儿不帮她,还帮着嫂子一起欺负她。
这样的哥哥,指望她有什么情义?
时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过会儿就抹起了眼泪。
时母瞧见了就心疼,搂了她在怀里安慰:
“行了行了,娘知道你受委屈了,被抢了的东西料子娘给你补上。宫缎是没有了,不过娘手里还有几匹好料子,晚上给你挑两匹带回去做衣裳穿。”
这闺女以前她跟老头子也是疼在心坎上的,虽然知道闺女性子掐尖、受不得委屈,话里肯定有水分,但是当父母的哪里会事事跟儿女要强?
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而且,许是没个几天她们就要回京城了,没必要跟女儿较真。
时母一下一下摩挲着闺女的背,时夏感受到了她娘的心疼,又得了好东西,顿时心花怒放。
只她面上不显,反而略微偏头窥视她娘的脸色,作小心翼翼状:
“娘你把料子许了我,三嫂愿意吗?你也知道我以前不讨三嫂喜欢,万一她要不同意,再叫娘你跟三嫂起争执怎么办?毕竟你跟爹现在是跟三哥三嫂过,我总要为你们考虑的。”
时母闻言面色就有些不好看,瞥了闺女一眼,才垂着眼皮道:
“你三嫂人挺好的,以前你不懂事才惹了那些误会出来,如今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说话做事都注意一些,别再不过脑子了。”
“是。”时夏得了时母的教训,只得讷讷住了口。
***
这回时夏是只一个人来的,她大儿子也被送去了私塾,二儿子跟三儿子被公婆带着,她刚好跟闺女在娘家多住几天。
也好清闲清闲,享享福。
嫁了人,有了男人孩子,天天忙个不停,也就她爹娘回来,她才能有这个机会偷偷懒,还能从她娘手里扣点好东西给闺女攒嫁妆,她当然得紧紧抓住了。
好在家里地方宽敞,住个时夏跟她闺女娇娇,也还住的下。
先前她闺女一个人在娘家,她老担心三嫂记仇再薄待她闺女,这会儿屋里刚洗漱安置下来,她把闺女搂在怀里就悄声问闺女:
“好闺女,你告诉娘,你三舅母有没有趁人不在偷偷打你、或者掐你?”
娇娇奇怪地望着她娘,说三舅母多温柔的人呢,对她可好了,给她红包、还给她拿各种好吃的,怎么可能打人掐人?
时夏望着闺女脸上真切的欢欣,一时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最后带着纠结进了梦乡。
***
时宗跟时勇的事情解决了,老两口回乡的目的也就算达成了。
不过难得回来一趟,老人还想在村里好好逛逛,跟亲友唠唠嗑,就跟儿媳商量了再待个十来天,赶在年前到京城就行。
锦欢当然没有不应的。
她刚好也可以回娘家多陪陪家里的爹娘,还有她弟跟她娘的关系也是个麻烦,她还得帮着缓和缓和。
想缓和她弟跟她娘的冲突,她就一阵头疼,其中关键还是在她弟看好的那个姑娘身上。
锦欢就趁着这会儿有时间约了她爹娘一起去县城。
永乡县这些年发展地越来越好了,县里多了好些商铺店面,锦欢看着都眼生,显然是她们一家去京城后才兴起的。
不过,锦欢这趟来县里主要也不是逛商铺的,也没多瞧,而是先带了爹娘去名声极好的医馆,让大夫给魏三和米氏把脉、检查身体状况。
两人一致觉得身体倍棒,不用看,却拗不过锦欢,只好挨个伸手让大夫给把脉。
听着大夫夸他们闺女孝顺懂事,心里美滋滋的,哪里还看得出一点儿不情愿?
因着要请医术最好的大夫,锦欢便没瞒着身份,医馆里的大夫们知道这里来了位四品的诰命夫人,都是争着来给夫人的爹娘看诊,且十分用心。
不过,最后结果是两人都十分健康,没有大的病症。
小毛病倒是有一点,魏三是脾胃功能在减弱,容易虚热,大夫叮嘱他别懒,多动动,适当干点儿活有益身心。
魏三:“……”
米氏是心思有点儿郁结肝火旺盛,估摸着还是魏旭死活要娶那个牙齿有问题的姑娘的事情给闹的。
行吧,这下锦欢对这事更上心了。
她让大夫给爹娘写了脉案、饮食推荐及其它注意事项,就带着爹娘一起去县学找魏旭去了。
魏旭见着他姐时一脸惊喜,看到他爹娘他心里顿时一紧,生怕她娘是在家里坐不住,来学里闹腾的。
好在爹娘来了后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听到他姐问起那姑娘的时候,他脸上露出可怜巴巴地神情,哀求道:
“姐你帮帮我,从小爹娘就最听你话,你帮我跟娘说说呗,我真喜欢那姑娘!”
魏旭一贯听话懂事,这回知道他娘不喜却还这么坚持,锦欢就还是想帮他一把,便道:
“想让我帮你,起码你得叫我见见那姑娘吧!”
魏旭闻言一改之前的可怜样儿,高兴了嚎了一声,兴奋道:
“姐你等我一会,我现在就去安排。”
说完也不等爹娘交代什么就乐颠颠地跑去安排去了。
等锦欢再见到魏旭心心念念的姑娘时候,她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117. 第一百一十七章 ……
魏旭喜欢的姑娘名唤语薇, 很好听的名字,也很衬她的气质,温柔娴静, 如娇花照水,别有一番风姿。
初见她, 锦欢便对她生出丝丝好感。
语薇大概得了魏旭的提点,晓得锦欢这个姐姐的话分量很重, 她便端正姿态对着锦欢努力表现自己, 对着锦欢微笑示意, 行走间礼仪姿态落落大方。
锦欢望向语薇清甜的笑容,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姑娘眸色明亮,笑容清浅, 还带着些许羞涩,一颦一笑间微微露出的几颗牙齿颜色白皙、形状齐整,一点儿问题没有。
可就是没有问题, 才是最大的问题……
明明上次两家相看时候, 上排的两颗门牙还明显往外凸出, 这会儿怎么突然就齐整了?
锦欢跟语薇笑着打了声招呼, 然后找了个借口把她弟叫到外面悄声问道:
“怎么回事?”
魏旭摸了摸鼻子, 心虚道:
“那天两家相看时候, 娘没多大功夫就脸色挺难看地离开了,然后语薇她感觉出来了, 就问我,娘对她哪不满意,让我告诉她,她好及早改正叫我娘接受她。”
“然后呢?”锦欢望着她弟心虚的脸色,不敢置信地问:“你不会就真的傻乎乎地把娘嫌她牙不好的事告诉人家姑娘了吧?”
顶着自家姐姐震惊的目光, 魏旭艰难地点了点头。
说小姑娘柔弱而带着哀求地望着他,他心一软就将“娘不能接受她牙齿上的缺陷”的事说了。
锦欢:“……”。
真替她弟的智商捉急,这是生怕将来的婆媳矛盾不够深啊?
“所以那姑娘的牙?”
魏旭:“我天天在书院读书,好久没见过她了,我也是刚刚去接她时候才发现,她才跟我说——
说她那天回去之后,心里又生气又担心,然后就一直用手把上面的两颗外凸的门牙往里面掰。结果牙就掉了。然后又找大夫给补上了,还把位置给调正了。”
就自己动手掰了会儿功夫,就把两颗坚固的门牙掰掉了,这心里得是有多大的怨念啊!
她无力地扶了扶额,对着她弟求救的目光,锦欢摆了摆手:
“把人家姑娘送回去吧,我跟爹娘先回去了。”
“姐~姐~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帮帮我吧……”
“呵”锦欢转身,离开地毅然决然。
***
屋内,时母跟时父还有语薇和她父母都在屋里静静坐着。
语薇他父亲不是不知道魏旭的爹娘不满意这桩婚事,可是魏旭是他找到的人里面条件最好、最合适的女婿,错过了魏旭他闺女肯定找不到再有魏旭这样条件的人了。
所以,他使了手段叫两个小儿女事先有了接触,发展出了感情。
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的,所以哪怕魏三跟米氏态度不热情,他也坐得住,还主动上前跟魏三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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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还是他儿子的老师,魏三态度不热情但是该有的礼数都还有。
而米氏,却是一言不发,脸色相较于第一次相看时候更冷。
顶着米氏冷峻的脸色,语薇整个人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等锦欢魏旭一前一后进了屋里,两家人互相寒暄几句后就散了。
锦欢原本还想带爹娘去铺子里定做几身衣裳来着,瞧着爹娘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心知他们也没心情,就先回了家。
刚进了家门,魏三就问她,是不是魏旭那个臭小子把事情给人家姑娘原原本本地都交代了?
锦欢心说就凭您这眼力见儿,我否认,您信吗?
压根就瞒不住,锦欢就点头,说那姑娘禁不住那姑娘哄,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
说是他弟跟人家姑娘说了牙的问题,然后那姑娘就去捯饬她的牙去了,谁知道牙齿那么不禁晃悠,就掉了,然后那姑娘就去看大夫给补上了。
果然,她就猜到是儿子告密。
米氏眉心紧蹙,心情很烦躁的样子。
魏三接受度还算良好,消化了一会儿以后转脸就朝着米氏说起了风凉话:
“你完了,就冲着咱儿子这股劲儿,这姑娘铁定要进咱家门了。然后人还没进门,你就叫人家受了这样的罪,有这笔账记着,儿媳能不记恨你?咱们以后的日子哦,哎呦呦~”
锦欢在旁边瞧见爹娘这副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不至于。
“薇姑娘外表看着还是挺好相处的姑娘,娴静温婉,不至于像爹说的那样。”
魏三一摆手:“你懂什么?人家姑娘说是不小心摇晃掉的你就信了?我的傻闺女哎,你去晃晃你自己的牙齿试试,生长了十几年的牙齿,是你随便晃晃就那么容易脱落的?”
锦欢其实猜到了,应该是语薇为了让她娘满意,特意去做的调整。
但是,这不是为了帮她弟一把嘛!
魏三又道:“人家姑娘这毛病一直都有,从前一直没管多半是受不得这个苦,现在因这个被嫌弃了这才狠下心,硬是把牙齿给弄脱落了。这个苦头吃的可大了喽!”
可不是大了嘛。
锦欢是知道这矫正的法子的,只说第一关要故意将好好的牙齿弄脱落就很艰难。
想想她就觉得头皮发麻,牙齿也隐隐作痛。
且带来的生理上的疼痛不多说,还有各种生活上的不便,起码有一个月要各种忌口,只能喝点白粥、用些软糯不费牙的点心。
然而还脱落只是第一步,后面还得续接上。
配着“坚齿散方”,将熟铜末二两半,当归三分,地骨皮、细辛、防风各半两这回五味药捣碎、研成细末。之后,将摇落的牙齿重新摆正位置粘在齿槽中,配合散方使用,使牙齿逐渐固定。
约莫一个月后牙齿才可视之如常,但是这种正常也只是外观看着正常,内里肯定是不如从前牙齿坚固好用的。
这付出、这代价,不可谓不重!
从中,也能看出这姑娘想嫁进魏家门的决心。
米氏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没说话,哪怕魏三故意说风凉话招惹她,她也没反驳,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听着,面上说不清是气恼还是难过。
锦欢很少见到她娘这样,心里就忍不住骂魏旭,这干的都是什么事情啊!
归根结底,还是怪她弟脑子有毛病,真想人姑娘进门就该管好自己的嘴巴。
况且,她娘嫌弃的不是本身姑娘的样貌,主要还是担忧将来孙辈的状况,怕将来孩子承继了母亲牙齿的缺陷。
在有很多选择的情况下,她娘想找一个健康的儿媳,完全无可厚非。
现在把人姑娘得罪了,后头要是还得娶进门,只怕她娘更反感了。
不单她娘,就是语薇姑娘那边,难道会对婆婆的挑拣无动于衷?
还有她因此吃的苦头,能做到对婆婆没有芥蒂?
锦欢只这么简单地想想都觉得一脑门的官司。
眼看她娘现在这样,也不好说,锦欢背着她娘私下问她爹怎么处理啊这事?
魏三摸了摸闺女的头发,叫她别操心了,说他心里有数。
行吧。她爹说有数那就是有安排了,她只能祝她弟自求多福了!
***
锦欢在娘家用了顿晚饭后就被她爹送回去了。
她刚走没多久,魏三的二嫂李氏又来了,当然又跑了一趟空。
“她三婶,你就可怜可怜咱们家的婷婷吧,你都不知道她都叫孙家那一家子人给作践成啥样了,你叫看在两丫头从前的情谊上,看在咱们的亲戚情分上叫欢欢帮帮她吧!”
李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一手粗糙的打手紧紧拉着米氏的手不肯放,苦苦哀求着米氏。
要是老宅的其她人,米氏也就硬下心肠了,可是事关的是二房的婷婷,米氏犹豫了。
她记着这丫头脾气虽然倔强,还有一股子不知从何处来的优越感,但是心肠不坏,跟自家欢欢以前的关系也确实不错。
就是两人成亲后、不对,是自家女婿一步步发迹以后,婷婷跟闺女才渐渐没了往来。
“你是不知道孙冀那一家子有多恶心,不就是考中了秀才嘛,连个举人都没中就充老爷的面子了,居然敢嫌弃我闺女,还纳了他表妹做妾。
欢欢嫁的还是当官的呢,也没说侄女婿要纳妾啊。就孙冀那个杀千刀的,仗着我们家婷婷喜欢他,就这么欺负她,我上回见到她,你是不知道她瘦成了什么样儿,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才说了几句,李氏又哭上了。
米氏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的心事了,连忙答应了下来,说是明儿就叫魏三接锦欢家来。
李氏目的达成,抬手把眼角的泪抹了去,又千叮咛万嘱咐让魏三千万记得要接锦欢过来,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
第二日锦欢才吃过早饭,魏三就来时家接人了。
他进到院子里那会儿,时家众人才刚撂下碗筷,只剩时夏一个端着饭碗满院子追着她闺女娇娇喂饭。
见着魏三上门,时夏就停住了脚步,对着魏三喊了声“叔”,就匆忙转身进屋叫锦欢去了。
锦欢知道她爹来了,急急忙忙搁下手里的事就出来了,等听她爹说是婷婷姐那边出了事,她二婶哭哭啼啼地求上了门,锦欢一点儿犹豫没有就应了。
因着这趟回去有正事,锦欢就没带两孩子,给他们布置了功课说是等晚上回来检查,之后就放心地跟着她爹走了。
路上,魏三就问她:“你那小姑子还在你家住着呢?”
“对啊,说是想多陪陪公婆。”
魏三想着时夏满院子追着孩子喂饭的场景,觉得时夏太娇惯孩子,都五六岁了还要大人追着喂饭。
锦欢对小姑子娇惯孩子这点特别认同。
娇娇天天就是吃喝玩乐,旁的啥事都不让干,早上一睁眼,衣裳是小姑子给穿,头发是小姑子给梳,吃饭要是不高兴了得小姑子满院子追着喂……
总之,小姑子对娇娇的事无论大小全都大包大揽,导致娇娇现在连衣裳都不会自己穿,比之清嘉更像一个娇小姐。
魏三听了,对着时夏本就没多好的印象瞬间又跌了一个度,就提醒闺女道:
“你那小姑子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人,我记得她从前就跟你不大对付,如今还天天在你家住着,小心别叫她算计到你身上。”
锦欢笑着道:“我知道,您也别把我想得太弱了,再说我公婆也不是拎不清的,您就别操心我了,还是想想我弟的终身大事怎么解决吧!”
魏旭那边显然魏三已经有了主意,只道等月底魏旭回来再说。
锦欢一算,也没几天了,就没再多说。
很快,锦欢就跟李氏碰了头,李氏拉着锦欢一通哭泣后就拉着锦欢去了孙家。
孙家比之从前房子修的更气派了。
一排排青砖围起了高高的院墙,墙上全都刷了红漆,屋顶一溜的白瓦片,在一众土屋中显得鹤立鸡群。
李氏来这边次数多,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对这样的变化隐隐有些不喜,见着孙家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她伸出双手对着大门使劲儿地拍。
那力道,仿佛是恨不得将门拍散了的架势。
没多大功夫,就有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绸缎衣裳、装扮的十分精致的女人来开了门。
女人开门后见着拍门的是李氏,下意识就皱紧了眉头。
忽地,屋里有一个年龄更大的女声问道:“莺姐儿,是谁来了?”
锦欢就见刚刚还皱眉的人瞬间就舒缓了面色,脸上挂起温婉的笑容,脆生生地应道:
“姑母,是姐姐的娘家人来了。”
别说,声音倒是怪好听的,似幽深雅致的山涧中婉转的黄莺婉啭啼鸣,幽韵悦耳,爽静宜人。
人如其名……
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 ……
这个叫莺姐儿的女人话音一落地, 锦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摔打声,随后里头的人一扭头,利落地转身回屋去了。
莺姐儿冲着李氏跟锦欢得意地一笑。
李氏气得上前就要推莺姐儿, 然而她手还没碰到莺姐儿的身子,就听莺姐儿“啊”的一声往后连续倒退了好几步, 跟着身子就跟扭麻花似的踉跄着跌倒在地。
“嘶~好痛啊!”莺姐儿眼里汪着泪珠,满脸伤心地盯着李氏瞧。
孙冀听到表妹的委屈声匆忙从屋里出来, 见身形单薄的表妹倒在地上, 眼神难过地望向岳母, 柔弱而无助, 孙冀的心一下揪紧,对着岳母难免也生出一丝怨怼。
他双手把表妹从地上扶起, 将人护在身后,这才转身对李氏语气不耐道:
“岳母有气只管朝我来,表妹她胆小性柔不经吓, 还想岳母高抬贵手。”
李氏单手指着孙冀, 气得伸出来的食指直发抖:
“这女人胆小?这女人性柔?放你娘的屁, 我看是你眼瞎心瘸……你不是说我朝她撒气嘛, 嘿, 我就叫你亲眼看看老娘真正朝她撒气是个什么模样?”
李氏一边对着时迁破口大骂, 另一边,她已然伸出她那双干惯了农活的粗粗的大手朝着时迁表妹的头发薅去。
表妹倚靠在时迁怀里, 吓得身子直打哆嗦,嘴上不断喊着“表哥我怕,表哥救我……”
孙冀想也不想地就把表妹紧紧搂在怀里护住,对着冲过来要欺负表妹的李氏反手就是一推,李氏瞬间屁股着地, 结结实实摔了个狼狈。
孙冀这一推,不管是李氏还是他自己,全都傻了眼!
孙冀眼底明显还带着震惊、惶恐、不安。
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一时着急,顺手就推了一下,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把他岳母给推倒在地。
但是李氏可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她只知道她女婿为了一个狐狸精对她这个岳母动手,她面子里子全折了。
李氏气恼、尴尬、难堪各种情绪会集,一时悲从中来,睡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哭嚎开了……
一边骂孙冀丧了良心,哭她闺女命苦;一边又眼巴巴盯着锦欢,让锦欢给她和她闺女做主。
孙冀前头眼里就顾着表妹,都没注意到婷婷的堂妹、时迁的媳妇也跟着来了,这会儿听他岳母哭嚎他这才将目光分了一些去旁边,当即眼睛就是一缩,下意识地就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恼来。
锦欢这会儿也头疼呢!
她这才刚进孙冀家的院子,一共就这么会儿功夫,就闹这么一出,她堂姐这日子还能消停地过嘛?
“行了,甭管谁对谁错,但姐夫你对长辈动手这事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你先将我二伯娘扶起来,好好跟她赔礼道歉吧!”锦欢对着孙冀要求道。
至于孙冀怀里的女人,她只当空气一般忽略掉了。
表妹倚在孙冀怀里,脸上的得意退了个干净,只朝着锦欢恨恨地瞪了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孙冀本就理亏,又兼有锦欢这么个轻不得重不得的外人在,就放下身段给岳母道歉。又道婷婷今日去镇上赶集去了,不在家里,让她下次再来!
李氏心里本就因被女婿撅了面子而不舒坦,再听女婿这个近乎赶人的话哪里还忍得住?
她非但不起反倒更闹腾了,坐在地上唱戏似的撒泼,骂孙冀、骂孙冀他爹娘、最多的是骂表妹,骚浪贱各种难听的词语层出不穷。
声音一声高似一声,很快就将左邻右舍的人都叫来了。
这个说孙冀不对,顶撞长辈还对长辈动手是要该天打雷劈的,让孙冀被他岳母赔不是。那个又劝在地上干嚎的李氏,若小辈有再多不对,私下教训也就是了。
不当这么闹腾,叫小辈损了颜面。
还有的人单纯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里面撺掇搅火,唯恐天下不乱。
婷婷从外面回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热闹”的场景。
锦欢瞧见她回来,叹了口气,跟她打了声招呼,又把刚才发生的事悄悄地给她说了下,还小声地替李氏说了句话:
“婷婷姐,你比怪二伯娘,她也是担忧你想为你出口气才这么不管不顾地闹的。而且,今天的事我一直在旁边看着,真的不怪二伯娘,是姐夫那个表妹陷害二伯母的,姐夫还为了他表妹推了二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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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婷听到耳里,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抬眼掀了掀眼皮,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而屋里面,原本被李氏耍泼吓地一直鸟悄躲着的孙冀他娘见婷婷回来,人立马就从屋里出来了,指着婷婷张口就骂: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跟我儿子成亲,破落户的人家能养出来什么好闺女?果然就叫我说到了吧,你看你娘这泼妇的样子,还有一点体面没有?连带咱家的脸都叫她给丢尽了!我可告诉你,魏婷婷,你要是还想当咱们家的儿媳妇,往后就看好了你这个泼妇样的娘,不许她再踏我家门。”
婷婷本来还只是冷眼瞧着周围的一切,听到婆婆这一句,她忽然笑了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射向婆婆,语气轻飘飘地发问:
“不叫我娘来家里、那叫谁来?叫你儿子的小妾娘家、也就是婆婆你的娘家来吗?您是这个意思吗?您要是觉得自己有个小妾的娘家名头不光彩,想叫我给您那位下贱的上赶着当小妾的娘家侄女让位,您直说就是,不必这么拐外抹角各种找茬找借口的!”
“你——你——你反了天了你——你眼里还有尊卑吗你?”孙冀他娘手捂着胸口,脸色涨红,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
“尊卑?呵呵,您儿子对我娘动手的时候您咋不出来问问您儿子这句话呢?比起您儿子,我可还差得远呢,毕竟我还没朝您动过手不是?”婷婷冷不丁地凑近孙冀他娘的耳边,语气阴恻恻的道。
孙冀听不下去了,走到婷婷身边,拉了拉她衣袖,小声道:
“你够了啊,那是我娘!!我知道我有错,咱们私下我给你认错怎么都行,但你不能对我娘这样。我娘脾气是有些不好,说话不好听,但她毕竟是我娘,生我养我这么多年,看在这个份上你多让着她一些行不行?”
“不行。”婷婷脸是冷的,声音中亦满是清冷:
“你看看躺在地上撒泼的这位,不体面对吧?丢脸是吧?但她也是我娘。你对她动手的时候咋不想想,她生我养我不易,看我的份上多让着一些呢?”
孙冀低着头,由着婷婷骂,一声不吭。
仿佛在等着婷婷消气,然后赶紧揭过这茬。
然而,婷婷的一句话瞬间令他的打算土崩瓦解。
“咱们和离吧!”婷婷面无表情道。
孙冀僵着身子,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吧!”
不等孙冀回答,孙冀他娘先冷笑一声:
“呵,魏婷婷你长本事了啊,这是想拿和离吓唬谁呢?真当我儿子离不开你了是吧?儿子,你听娘的,你就休了这个女人,你休了她刚好将你表妹扶正——”
表妹眼睛忽地就亮了,仿佛刹那间绽放了成百上千束的烟花。
“娘你住嘴吧,还嫌不够乱是不是?”孙冀朝着他娘吼了一声,转后对着婷婷慌张又无措地道:
“婷婷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今儿我真不是故意推娘的。我给娘道歉,给你道歉,你别生我气了行不行,别说气话,咱们两个当初多好啊,而且咱们还有文博这个儿子呢,你不想文博没娘对不对?”
眼见着婷婷脸上仍旧不为所动,孙冀心里越发着急,又求李氏帮忙说情。
孙冀他表妹见着自家表哥脸上的焦躁、急切,她眼中的光华很快消失殆尽。
表哥他还是最喜欢表嫂,还是最喜欢表嫂,她哪里不如表嫂好?为什么她来了这么久,表哥还是不肯喜欢她呢?
莺姐儿缩着身子蹲在墙角,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表哥,自己哪里不如那个表嫂?
莺姐儿的状态无人注意到,大家都叫婷婷忽然出口的“和离”吓唬到了。
乡下人家,哪里有什么夫妇两人和离的说法?
倒是有少部分女人因为一直生不出儿子被婆家休弃的例子。
而这样的女人,被休弃回家,污了名声不说,往后也基本没好日子过,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李氏早在听到女儿要和离的一瞬就被吓住了。
这会儿孙冀求她,她也顾不上撒泼了,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闺女小心地劝道:
“闺女,和离就算了吧?其实今儿也不怪女婿,要怪就怪那个贱丫头,就你婆婆那个侄女,一肚子鬼心眼,还诬赖我推她,女婿是误会了才会推娘的。娘知道你是心疼娘,娘懂,但是和离真的没必要……是吧欢欢?”
锦欢顶着李氏殷切期盼的目光,硬着头皮道:
“其实,也不是不必要,主要还是我婷婷姐幸福最重要。如果婷婷姐真的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忍受不了了,那么,适当的放弃、分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嗳嗳嗳,你这丫头咋这么说话呢?”李氏瞬间就着急了,她来闹这么一通,她就是单纯想把那个小妾赶走,叫闺女日子好过点,可不是为了叫闺女跟女婿和离的。
闺女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女婿中了个秀才,往后再努力几年,也许还能中个举人老爷。她闺女好不容易才盼来这样的好日子,凭什么要给那个贱女人腾地儿?
况且,闺女离婚了对家里的名声也不好,儿媳妇肯定也不愿意养个和离回家的大姑子。若是闺女想再嫁,她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闺女,和离可不能随便说的,我知道你就是生女婿的气,娘帮你打他骂他,你可别由着性子来瞎胡闹!”李氏小心翼翼地瞅着闺女的脸色,然后朝着孙冀的背就拍了一巴掌。
孙冀也做低伏小,由着岳母捶打,对着婷婷连声认道:
“我错了,婷婷,我真的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你原谅我,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叫你伤心了。表妹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受舅舅恩惠很多,舅舅都跪下求我了,我没法拒绝才叫表妹进门的。
我从来都没对不起你,你知道的。你要是不喜欢,往后就叫表妹一直待在西厢房,我再不见她,也不叫她碍你的眼行不行?”
年少时轰轰烈烈的爱恋,至今回想起来仍叫人觉得心悸、回味无穷。
当初两人为了能在一起,付出了多少努力啊!那时两人午夜梦回常常都在对天祈祷,只要能在一起,付出多大代价都愿意。
可如今……怎么就将日子过到了这步田地呢?
孙冀抬手狠狠地捣了一下墙,对着婷婷近乎哀求道:“不和离,行不?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孩子他不能没娘的……”
孩子……孩子……婷婷嘴里呢喃了两句,手下意识在腹部抚摸了两下。
孙冀瞧见婷婷脸上神情似有所松动,又接着拿孩子劝道:
“对的,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儿子,他现在跟爹正在书塾里念书呢,等他回来要是见不到你肯定会闹腾的。”
婷婷就又不做声了。
孙冀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很是松了口气。
李氏赶紧趁声要求孙冀道:“女婿你刚才可是保证了,不叫那女人出来碍婷婷的眼的,你可得说到做到。”
孙冀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氏听到了女婿的保证就放心了,难得女婿肯让步,李氏很懂得见好就收道理,加之也怕婷婷又提起和离的事不好收场,就要撤。
她才往外面走了两步,又回来将锦欢拉上了,心里直嘀咕:
欢欢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咋还帮着婷婷和离呢?
可不敢再叫她待在这儿了,真叫这丫头搅得婷婷和离了,自己可上哪儿哭去?
李氏拉着锦欢就要走,然而,她使劲儿拽了半天,也没拽动。
“嘛呢欢欢?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也叫你婷婷姐歇会儿。”
李氏念叨了一句,锦欢听见了却仍旧没什么动作。
锦欢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她的眼睛先是放在了孙冀表妹身上,却见那位表妹一直瑟缩着身子,不声不响地站在角落里,安静地过分。
这反应是一个才被狠狠羞辱、被辱骂、被放弃的人的反应吗?
再看婷婷姐,手掌不自觉的动作,心不在焉的样子,锦欢脸色满是沉重。
她走到婷婷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句:“婷婷姐,我下月初就要走了,走之前,不管你最后如何决定,都可以去找我,我只要在就一定会帮你的。”
说完锦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锦欢神神叨叨、没头没尾的一句,李氏念了句怪话,也跟着走了。
婷婷瞧见两人的背影,耳边还回荡着堂妹最后那一句,她的心忽的就安定了下来。
***
之后几天,锦欢一直在家里,也一直都没等到婷婷姐来找她。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很快她弟魏旭旬休回来,她也就没空再想婷婷姐的事了,她还得操心她弟这个麻烦精。
别看她爹嘴上对着她娘总不客气,还总说风凉话打击她娘,但她知道其实她爹心里其实很在乎他娘,甚至连她弟这个儿子都得靠后站。
果然,还真叫锦欢猜着了,魏三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多是在为米氏考虑。
老来伴、老来伴,往后陪着他一辈子的只有自家媳妇,儿子有自己的媳妇孩子,所以他是绝对容不得自己媳妇吃苦受罪的。
媳妇跟未来儿媳处不来,那就干脆分开过。
在儿子旬休回来时候他就私下找儿子谈了一场,想娶那姑娘就娶吧,但是成亲后就分家,分开过。
他该出的聘礼会准备,另外再给两人在县里准备一套一进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小两口住了,再分给他一百两银子,让他生活。
至于家里的田地房舍这些财产,就别想了。
魏旭也没意见,他忤逆他娘,硬是要娶语薇,如今他爹娘肯让步他就很满足了。至于家里其它财产,反正他爹又没别的儿子,要是给他姐,他也同意,反正他现在也能自己挣钱了。
能养家了,他不怕!
锦欢就看着父子两个,一个心狠,一个心大,她无奈极了,试图从中调和,就劝她爹:
“一百两虽然暂时够旭哥儿生活了,但是他成亲后就是两个人,又是在县里生活开支大,怕是日子有些拮据。往后若是再有了孩子就更难了。爹你不如再分给旭哥儿一两处田产或房产,这样旭哥儿租赁出去就可以每月都有固定收入养家,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是?”
魏旭一听也觉得阿姐分析地有道理,他自己是不怕吃苦的,但是若是柔弱的媳妇跟孩子……他就舍不得了。
爹一向听阿姐的,要是爹能再分一两处产业当然最好不过了。
魏旭偷偷抬了抬眼,有些期待地等着他爹高抬贵手。
然而,魏三却硬下心肠拒绝了闺女的建议。对着眼巴巴瞅着他的魏旭哼了哼道:
“若是你娶的姑娘你娘喜欢,跟你娘相处的也好,那想多分一点东西当然没问题。但是既然她不讨你娘喜欢,你还为了她忤逆你娘,那你们要为此过不了衣来伸手的好日子也是活该!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哪怕你是我儿子也一样。想过好日子,又不肯听爹娘话,那你就自己挣去,别啃爹娘!
还有,也别觉得老子就你一个儿子就觉得万事无忧,最后家产还得交给你。老子现在就把话放在这儿,若是往后你跟你媳妇对长辈孝顺呢,那么等我跟你娘百年之后一切都好说。若是不孝,敢给你娘气受,呵呵……我就是把钱财产业扔河里了、捐出去了你也别想拿到一文钱!!”
锦欢:……
魏旭:……
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
哼, 不给就算了,我靠自己照样可以养家糊口,叫我媳妇孩子过好日子。
魏旭一扬头, 满脸倔强地就又回县里为他心心念念的“媳妇孩子”打拼去了!
锦欢只能对她爹报之以无限崇敬:狠还是她爹狠!
但不得不说,她爹这样的做法真的好像也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了, 既哄了她娘开心,又给两人将来的生活留下了很大的保障。
最后, 还顺带着激将了她弟, 让她弟能够更独立, 更能担事, 更有责任感!
想通了这个,锦欢就对她爹的做法再没有异议了。
只默默对她弟报之以同情,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弟这只窜天猴到底逃不出她爹的五指山!
锦欢这么跟魏三说起来的时候,魏三笑了下, 解释道:
“其实我也没闺女你想的那么算不遗漏, 我就是单纯不想叫你娘受儿媳妇的气!”
锦欢:“……呵呵!”
在自家孩子面前这么秀恩爱,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啊?
锦欢撇了撇嘴巴, 心里不由地就想她家又俊又有才又疼她的亲亲相公了!
想着没几天就可以出发回京, 锦欢心里顿时就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刚好公婆带着两孩子去拜访一个叔伯,锦欢就带着冯婶子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收拾了一通, 就准备过个几日就出发回京。
时母回来瞧见儿媳还在打包行李,时母叹了口气,叫住了儿媳:
“先别收拾了,等个几天看看再说吧?”
锦欢手一顿,问婆婆:“怎么了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时母瞅了眼蹲在门口沉默地抽着烟草的老头子, 她微微叹了口气,小声道:
“三儿他堂叔公怕是身子骨不大好了,我跟老头子今天去看了,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连话都不能说了。”
时母说着情绪也低落起来。
老人就怕见到这种情景,这难免会叫他们联想到自己的情况,物伤其类,人伤其情。
锦欢听了心里也闷闷的,虽说堂叔伯这年龄哪怕是去了也是高寿,是喜丧,但是生命的凋亡还是会叫人难受。
“请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时母:“镇上的吴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叫预备后事,就这两天的事了。”
想着现在人还在,锦欢还是想努力一把,便跟婆婆商量说要不再去县里请几个大夫一起来看看,许是能有办法呢?
堂叔伯算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了,从前对时父也很照顾,如今有这个条件还是该多试试看。
锦欢说完时母尚未回答,蹲在门口的时父忽然重重地吸了一口烟袋,沉声道:
“请,叫冯叔套车,我跟着一道去县里请医术好的大夫回来。”
锦欢当即就去安排了。
一家人花重金从县里请了五六位医术很好的大夫回来给堂叔伯看诊,可惜,人的寿数到了,凭是多少好大夫、好手艺都救不回来。
堂叔伯终究还是去了。
锦欢一家人要回京的步伐就彻底被打乱了。
要是一家人在京城,天高路远的不方便就算了,如今一家人就在老家,突然要走怎么都说不过去,肯定得留下来吊唁老人。
办丧事也不是当即就能办的,得找先生合算日子、摆灵堂、哭丧、下葬各种流程,等丧事结束已然十一月中了。
这会儿再走也赶不上回京过年了。
时父时母跟儿媳商量了下后,就决定干脆在老家过个年,等年后再走。
***
知道了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时夏的闺女娇娇了。
她在姥姥姥爷家里过的开心极了,吃好喝好用好玩好,开心地像只小百灵,欢快极了,连年都是在时家过的。
除夕夜,大人都在忙活着团圆饭,小孩子则一溜出去疯了,清嘉、瑾轩连带时夏的闺女娇娇全都一块儿出去玩了。
小孩子一般都特别喜欢过年,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只要家里日子过得去的人家,基本都会在过年这一天给孩子穿新衣服,清嘉几个当然也是一样。
瑾轩跟清嘉、娇娇穿的新衣裳都是年前刚做的新衣裳,连料子都一模一样,也就颜色有些差别。
清嘉身上的是亮眼的正红色,热烈而绚烂,娇娇穿的是嫩生生的粉色,活泼可爱。
娇娇换上漂亮的衣裳,心情十分美丽,只不过在看到自家表姐脚上那双串了珠子、样式精致的绣鞋时,她低头瞧了瞧自己脚上的布鞋,眉眼忽地整个都垂了下来。
盖在额前的刘海下,倒也不甚明显。
过了会儿,她扬头浅笑,走近清嘉,星星眼地惊叹道:
“哇,表姐,你的绣鞋好漂亮啊!”
清嘉随口应了一句:“嗯,我也这么觉得。这是用珍珠做的绣鞋,上面的珍珠可是爹从宫里得的,整整有一盒,不过叫我做了两双绣鞋后也就不剩几个了。”
珍珠啊,娇娇眨了眨眼,心头记起娘曾无意提过说珍珠老贵老贵了,表姐居然能用那么贵重的珍珠做鞋子穿……
娇娇眼里更热切了。
“天哪,表姐你好厉害,居然能用珍珠做鞋子穿,哪像我,我长这么大却连珍珠见都没见过呢……我真羡慕你,要是我也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珍珠做的鞋子的话,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清嘉抬眼望了娇娇一眼,笑道:
“好看吧,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哪怕路远迢迢,我还是特地把它带上了,平时我都舍不得穿,也就是过年我才舍得上脚呢!”
娇娇抿了抿唇,不舍地又瞅了好几眼鞋子,见自家表姐实在没有要送给她的打算,才艰难地挪了眼睛。
而后,她气闷地独自坐到了家里的一处角落里,直到晚饭时候才被时夏找了回去。
整个用饭时间,她都耷拉着个脸,一脸“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模样。
今儿是除夕夜,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有啥不痛快在今儿也会将之抛之脑后,独娇娇作出这怪模样,时父跟时母面上的笑意渐渐就没了。
时夏见状,紧张地在桌底下捏了好几下闺女的手。
见大家都不问她、安慰她,就连娘也“瞪”她,娇娇心里越发委屈,嘴一瘪,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时母脑门的褶皱越发明显。
锦欢安抚地看了一眼婆婆,然后拿出一串红包来,伸手在娇娇面前晃了晃:
“三舅母要发压岁钱咯,娇娇想不想要啊?”
娇娇顿时就不哭了,抽噎了两下后,她乖乖点头道:“想。”
锦欢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将用红纸包好的压岁钱递给她。
娇娇伸手接过。
才把红包握到手里,她脸上显出犹豫来,原本想把红包放进口袋的动作也就顺势停下。
锦欢偏头,问她怎么了?
娇娇先抬眼瞟了一眼清嘉表姐,而后抿了抿唇,悄声道:
“三舅母,我能拿我的压岁钱跟你换一双和表姐脚上一模一样好看的鞋子吗?”
清嘉被骤然点名,且提及的还是之前鞋子的事,她撇了撇嘴,心里对表妹这做法不甚高兴。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锦欢看了看表姐妹两个的反应,没答应娇娇,还给她解释了下,说清嘉的绣鞋是京城秀坊绣娘的手艺,用的布料也讲究,家里这边没有。
这明显是拒绝了,但是娇娇却不甘心,她提醒道:
“可是表姐说过舅妈之前给她做了两双的,她只穿了一双,另外一双不能分给我吗?”
娇娇满眼渴盼地望着舅母,又特意强调了句:我可以用我的压岁钱换的!”
说着她还将手中没焐热的红包往锦欢跟前举了举。
锦欢:“……”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是这么执着地追着人要东西真挺不讨喜的,但对孩子你又没办法过分苛责。
锦欢就朝时夏望过去。
偏时夏好似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妥的样子,她面上带着笑意,仿佛是在看自家小孩跟长辈撒娇说笑。
一旁埋头喝汤的瑾轩忽然插了句话,道:“表姐你的红包还是我娘刚刚才给你的呢,用我娘给你的钱管我娘换东西,没本的买卖,表姐你也太会做生意了!”
娇娇听了脸红了一下,却还是执拗地看着舅母。
锦欢就道:“鞋子是你表姐的,那就要你表姐做主,便是我也不能替她处置,所以三舅母没法答应你。不过三舅母可以答应你给你另外做一双漂亮的绣鞋,可以吗?”
“可我就喜欢表姐那样的。”娇娇失落道。
娇娇心里不确定舅妈是不是在故意敷衍她,要知道在她家,家里东西一概是大人做主的,所以她几个哥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她想要只要哄好她娘就可以弄到手了。
但是舅妈却不愿意直接从表姐那边要过来给她。
娇娇不高兴,但是也没办法认定三舅母是故意的,但她还是拒绝了三舅母的建议,想再争取一下重新再找表姐问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许表姐就愿意对她大方了呢?
她径直走向表姐,脸上仍旧挂着娇憨的笑容,声音甜甜的问道:
“表姐,我能用压岁钱跟你换那双鞋吗?”
清嘉直接摇头拒绝了她。
“我不换。”
“不换不换不换。问一百遍也是不换。”
娇娇双手掌心向上,还保持着托举红包示意交换的动作,就听清嘉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通拒绝:
“我也特别喜欢我的鞋子,舍不得将它给别人。再说你这个钱跟我的鞋子价值也不匹配啊!鞋子上面嵌了那么多颗珍珠,你就这么个红包就想哄走,还拿的我娘给的红包,我又不傻!”
清嘉心里的账门清,一下子得娇娇简直都要快哭了。
又是气又羞的,她将红包往地上一丢,双手捂脸跑了!!!
120. 第一百二十章 ……
时夏见闺女哭着离开, 饭都没吃几口,她心疼地跟什么似的。
只是,眼看着爹娘脸上的怒火都要溢出来了, 她只得忍下心疼帮着自家闺女描补,说孩子年纪还小、不大懂事, 不是故意的。
就是小姑娘家家的脸皮嫩,没收住。
时父没吱声, 时母皱着眉叫她往后多教教, 对往后这种“在饭桌上当着一屋子长辈的面撂脸子、摔东西”的事不能再干了。
时夏不住点头称是。
时母又说了几句, 时夏乖乖听训, 一句也不分辨。
别看她面上乖巧,实际心里早抱怨开了, 娇娇多乖多好的一孩子,要不是三嫂小气,连双鞋子都舍不得给娇娇, 娇娇会闹?
小孩子受了委屈发泄一下, 就摔了个红包, 又没打人、也没骂人的, 三嫂总不能小心眼地跟个孩子计较吧?
时夏心里琢磨半天, 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赖她闺女, 所以这会儿就是纯粹应付她娘罢了,压根没想过要教训娇娇, 也没想过要给自家三嫂个态度。
锦欢在一旁瞧得分明,眼中的温热逐渐褪去。
大人都顾着说话,小瑾轩则弯腰从地上把娇娇丢掉的红包捡起来,掸掉了上面的泥土后,他歪着脑袋望了他姑姑一眼。
时夏心道瑾轩这孩子还挺细心、有眼色, 便走上前伸出手等着小瑾轩把红包给她。
谁知小瑾轩头一扭,径直朝他娘那边走去,然后把红包给到了他娘手心里。
时夏伸过去的手就落了个空。
时夏睁大着眼,微微尴尬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
锦欢笑了下,然后伸手摸了摸瑾轩的头,跟着就在小姑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直接把红封拆了,然后将里面的两个小金瓜子给瑾轩和清嘉分了。
时夏原本瞄到金瓜子眼睛霎时就是一亮,跟着想到东西已经被她三嫂分了,她嘴角一垮,丧着个脸,拖着沉沉的嗓音犹豫道:“三嫂——”
锦欢头一转,左右两只手一边一个牵着两个孩子回屋去了。
时夏僵着个脸,木然地站在原地,心里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个啥。
时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觉得没意思,干脆摆摆手叫时夏快些离开。
眼不见、心不烦……
时夏闻声跟得了特赦令似的,赶紧就溜了。
出了堂屋,时夏就跑到灶屋又重新烧了两个菜,煮了碗香喷喷的面,面上卧了两个荷包蛋。
时母从屋里往外看,就见时夏小心地端着一碗面,支着腿蹲在正在门口抹眼泪的娇娇旁边,然后一筷子一筷子地裹着面条,放到嘴边吹凉后,再送到娇娇嘴边哄她一口口地吃呢!
时母见状眼皮子跳了几下,好半天才对着身边的老头子冷哼一声。
“呵,你看你家的好闺女,娇娇这孩子明显是被娇惯坏了脾气。她不说对孩子先教训一顿掰掰她的性子,反倒是先哄上了。
这样带孩子,孩子能学好?感情我刚刚跟她说的那些都白说了吧……”
时母忍不住一直跟时父絮絮叨叨,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的怨念。
时父静静听她说,也不插话,只等末了时母消停了以后才轻声道了一句:
“儿孙只有儿孙福!”
“何况,娇娇姓胡,她的教养自有胡家长辈负责,你去讨人嫌干嘛?”
别看时父在京里这么些年过下来,好似思想开明了似的,其实骨子里根本就没变过。
在他的认知里,清嘉跟瑾轩都姓“时”,那就是怎么教训都行。
但是,娇娇姓“胡”,那就是旁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犯了错,那绝对不能随便张口骂动手揍,哪怕这个别人是他闺女。
时母对老头子的想法一清二楚,闻言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是到底也没再多少说什么。
***
屋里的两老口说着娇娇被惯坏的脾性,可娇娇却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被娇惯了,非但不觉得自己被娇惯,她反而委屈大了。
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委屈?
哪怕她生在乡下、还是个女孩,可因着她有个好舅舅的缘故,加之她娘偏疼她,故而家里人人都疼她让她。
家里的好东西她肯定是头一份,她多幸福啊!
但是打表姐回来,一切就不一样了……呜呜呜……
娇娇心头难过极了,眼角余光瞥见她娘追出来,她眼睛眨了眨,跟着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边哭边跟她娘诉说自己的委屈。
讲表姐坏。
特别特别坏。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穿戴。
明知道她很喜欢她的鞋子,却一点儿都不肯让让她,这个姐姐一点儿都不好。
“嗯,表姐坏,咱家娇娇以后不跟她一块玩了。咱们就跟哥哥们玩,哥哥们都懂事,都会让着妹妹的。”
时夏心疼地赶紧把碗放一边,腾出手来给闺女擦眼泪,心里也觉得清嘉这个侄女不懂事。
娇娇哽咽着又说三舅母也不好。
“表姐不懂事三舅母都不说她。”要是三舅母肯向着自己,叫表姐让让自己,表姐肯定不敢不听话的。
——还有姥爷跟姥姥,就在边上干看着,平时还说多疼我多疼我的,关键时候全都不肯帮我说话呜呜呜……”
时夏心疼地跟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不觉得是自己闺女有问题,反而觉得娇娇说的很有道理,是清嘉不懂事,是锦欢这个做舅母的小气、不会教孩子,是她爹娘偏心、向着孙女不向着外孙女。
时夏心里怨怪上了爹娘,只是这会儿顾不上多想了,闺女刚刚一点儿饭没吃,饿坏了身体咋张?
她将娇娇抱在怀里又是摇又是晃的,哄啊哄,求着小娇娇肯赏脸吃几口面。
娇娇还是委屈,不过委屈归委屈,她没扛住饿,到底点了头,红着眼眶小口嚼上了细长的白水面条。
只是,不时会抽噎几下,每一下都好似被抽掉了浑身的气力。
时夏听着只觉得心都要裂开了,“娇娇、娘的娇娇,娘的好闺女受委屈了,都是娘不好……”
被哄着吃完一碗细汤面后,娇娇的肚子也填饱了,瞥见她娘关切的眼神,她嘴巴又瘪了瘪,语气委屈委屈地道:
“娘,咱们家能去京城生活吗?”
时夏抚着娇娇的手就顿了下。
娇娇打量着她娘的神色,语带艳羡地道:
“我真的好喜欢表姐的那双绣鞋,其实不单是绣鞋,还有表姐头上粉色的绒花、小兔子的耳坠、亮晶晶的发饰我都喜欢。表姐跟三舅母都说那些都是京城姑娘流行的装扮。我就觉得,京城的姑娘都好幸福啊,我也想当京城的姑娘……要是我们都住在京城,我就能叫三舅母也给我买和表姐一样的衣裳鞋子头花、过上跟表姐一样美好的生活了呀。所以,娘,咱们家也搬去京城吧,我也想跟表姐一样、当京城的姑娘、过幸福的日子……”
娇娇将自己琢磨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地倒给她娘听,却见她娘神色怔怔的,好似在发呆,她不满地摇了摇她娘的胳膊:
“好不好呀,娘你吱个声嘛!”
时夏叫闺女晃过神来,眼睛里划过一抹深思。
当初是她命不好,没等到他三哥发迹就先嫁了人,明明有个当官的亲哥哥,如今却只能在农村糊口饭吃……这是她的命她认了。
但闺女还小,以后人生还长。难道也要跟自己一样在乡下风吹日晒、过苦日子?
凭什么闺女跟侄女都是女娃,清嘉就能过小姐生活,穿金戴银,她闺女就不行了呢?
不行……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决不能叫闺女一辈子也这么毁了……
她们一家想去京城肯定是不可能的,端看她大哥跟二哥两家如今的境遇就知道了……但,若是只娇娇一个人呢?
若只有娇娇一个孩子,未尝没有机会,端看如何运作了……
“娘~娘,你说可以不可以嘛?”
“也不是不行。”时夏端详着闺女,很是认真道:“不过,需要娇娇听娘的话,娇娇能做到吗?”
娇娇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晚,娇娇就敲门去找三舅母道歉去了。
当然,她一时半会还抹不开脸面,所以特地挑了个大家都洗漱好了回屋睡觉的时候悄悄来找舅母,不叫人瞧见。
此刻,见舅母开门,她脸色涨红,就站在门口小声地跟舅母说了几句表达歉意的话,说她就是一时闹脾气不是故意不给舅母面子,摔了红包的,跟着又问舅母能不能原谅她?
锦欢刚从床上起来,只披了件薄的罩衫,刚又开了门放了些冷气进门,她有些泛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就让她先进门来。
娇娇大概还是觉得脸面下不来,并不肯进,说就是说几句话的功夫,就不进屋了,她就想求舅母谅解她,不然她心里难受。
人不肯进锦欢也没强求,她搓着手吹了口热气,说小孩子家家的赌气而已,她没上心。
娇娇听了脸上终于显露出轻松的笑意,接着她又跟锦欢痴缠了会儿,拐弯抹角地想要回红包,说是舅母的心意,她得好好珍藏。
其实是下午听她娘说红封里包的是金瓜子,她就后悔了,先前不该把红包摔了的……
然而,锦欢这回没之前那么好说话了,她直截了当地当场就给拒了。
“不是三舅母小气舍不得给你,而是三舅母想叫你记住一个道理人: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哪怕是一时冲动。”
娇娇又遭一击,眼泪都攒在了眼眶里。
只是想着她娘交代的不能惹舅妈生气才能去京城生活、才能跟表姐过一样的好日子,她就忍住了没哭出来。
非但没哭,还忍着委屈跟舅母认错,说她记住了,往后做事一定要考虑后果,不再随意任性了……
娇娇嘴上乖乖认错,心道:要能跟表姐一样当京城姑娘,吃这么个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
年初一,爆竹声声不绝于耳,时家的小院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都是赶着来拜年的。
最新上门的是隔壁的时宗跟时勇两家。
前头两兄弟做事不像话,叫爹娘又骂又吓的,一点儿没脸登门。
但是今儿不是年初一嘛,新年伊始上门拜年,没谁会想不开将人打出门去,两兄弟到底是腆着脸带着媳妇孩子来给时父时母拜年。
时父时母没撵人,但是脸上神色俱是淡淡的。
还是锦欢笑着请人坐下,又给两家几个孩子一个包了一个红封。
锦欢觉得,大人的事情跟小孩子无关,再说公婆心里哪怕对儿子失望,但对两家的孙辈肯定还是心疼的。这两家,该警告的都做过了,毕竟是公婆亲儿子、相公的亲兄弟,锦欢愿意面子上做的大方些。
孩子嘛,本来就对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不甚明白,再被红包一个“收买”,态度顿时就倒向了这个好看又心善的“三婶”。
几人脸上挂着灿烂如花的笑靥,整齐划一地给锦欢又拜了个年。
锦欢见着心里欢喜,不免又更上心了些,尤其是对那三个在镇上读书的男孩子多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好好读书。并许诺往后若是在读书上有天赋,读出名堂来了,可以叫家里写信过去,她们当叔婶的不会干看着,能拉拔的肯定拉拔。
几个男娃乖乖应是,不过眼里是懵懵懂懂,并不晓得这承诺对他们的重要性。
倒是他们爹娘眼睛俱是一亮,仿佛寂灭的光辉又重新点燃。
时母心里松了一气,看着锦欢的神色透着满意,转眼却朝着不争气的两对儿子儿媳瞪去,恶声恶气道:
“呵,你们别当老三跟他媳妇好说话就万事大吉了,真想叫老三他们帮衬前提也得是你们几个以后能表现的好,不找事不作妖。否则,就是老三跟他媳妇想帮衬,我这个当娘的也不会同意。”
哪怕时母语气很坏,赵氏跟孙氏两个还是惊喜,毕竟婆婆话没说死,还有希望不是嘛……不就是要好好表现嘛,为了孩子们,有什么苦吃不得的?
两家人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偶尔片刻之间生出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彻底湮灭,如今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好好表现叫爹娘看见,好为孩子们的将来添个筹码……
这下,两家往后是再不敢闹了,甚至还明着暗着相互对立起来,生怕对面的先入了爹娘的眼,抢了先机。
老两口瞧在眼里,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
况且,因着来拜年的人很多,老两口还忙着待客呢,倒是也分不出多少心思在两家身上了。
之所以这么多人登门拜贺,除了时家如今富贵发迹、今非昔比的缘由还,还有部分是因着时家出钱在村里兴建族学,让很多孩子都有机会读书识字,这叫很多父母都十分感恩。
当然要趁此机会带着孩子上门表示一二心意。
他们倒是不指望孩子能跟时迁一样当大官,可是但凡能读书识字,能学个算数什么的,将来成年了去镇上、县里能找个活干,写个文书啥的,也就算脱离农门,再也不用在地里风吹雨打地挣扎了,这就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啊!
就冲这,怎么感谢人时家都不为过!
因而,时家这春节过得忒热闹,门槛都要叫人踩破了。来来往往多少人上门,手里不拘带点儿啥,进门就是“我叔、我婶”的。
态度是尊敬的,语气是热络的!
时父跟时母心里那个舒坦呦,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到晚上睡觉时老人家嘴角还翘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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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是出嫁闺女回门的日子。
锦欢已经跟公婆商量好初五就出发回京,想着马上要走,走之前两天肯定要收拾家里,算来算去也就今儿有时间跟她爹娘告别。
于是,大清早她就带着两孩子回娘家团圆去了。
时夏动了叫闺女能跟去京城过好日子的心思,这两日便一直在脑子里思索着法子,还真叫她想到了个一个……只是碍于锦欢这个嫂子在一直不好说。
今儿锦欢不在,可算是叫她找到了机会,几乎是锦欢前脚刚走,时夏就开始行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