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慎国府邸度过了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个除夕夜。
红绸高挂,炭火融融,府中到处灯火通明,各处院子的窗棂透出来暖光彻夜不熄。仆人们在空地上放起烟花爆竹,火光冲天。
她跟着谢家的三位小姐还有阿琰在温暖的房间里一起守岁到子时,然后由乳母丫鬟们簇拥着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红豆盛装到正院给国公夫妇磕头拜年,国公夫人亲手将一只看起来十分贵重的金玉项圈戴在她颈间,接着又去拜见老夫人,老夫人的赏赐是用托盘盛着的十二个金锞子。
她回到凝香馆后继续接受管家、仆人们来祝福,很多人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走进来,向她说一些吉祥话,“大小姐新年安康”“福寿绵长”。
他们都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夸赞、疼爱,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值得爱护的女孩。
庆恒公子在初五那日回京,一进城便直奔慎国府看望外祖母。
他身上的盔甲显得风尘仆仆,脸上挂着冬霜之色,一见云珠便笑道:“云珠表妹,你又变漂亮了。”
庆恒公子是她在慎国府认识的第一个人,每次见到他,红豆都觉得格外亲切。
“明日早些去西平王府请安,别失了分寸。”国公大人叮嘱外甥,“礼物你舅母已替你挑好了。”
“有劳舅母费心。”
为将军父子的安排的接风宴设在福寿堂,天伦重聚,其乐融融。后日将军府又遣人来请,依旧宾主尽欢。
这一切都使她既新奇又惊喜,直到宫里突然传来皇后生病的消息。
"听说这位娘娘心思重,整日伤春悲秋的,"府中的仆人们到处窃窃私语,"入宫这些年,寻死觅活好几回了。"
红豆早在戏班时就听人说起过,皇后与圣上是少年夫妻,但由于身子弱,不曾生育一儿半女。皇后生性嫉妒,常与陛下争执拌嘴,虽贵为皇后,却不如其他嫔妃受宠。梨香园有一次编排了一出《凤怨》在大街上演出,反响很好,甚至座无虚席,直到老金牙被抓起来,戏才停了。
天家的事情本与她无关,但是国公夫妇似乎认为这是件大事,整日商议着进宫请安,于是府邸过年的气氛少了一大半。
初九那日,宫里来了几位太监,府中上下乌泱泱跪了一地。
宣读圣旨的太监胡子花白,面色红润,红豆头一回听圣旨,觉得太监文绉绉的腔调跟戏台上老夫子的念白差不多。她听出大概意思:中宫皇后病重,三公九卿家中未出阁的女儿要去入宫侍疾。
国公大人立刻磕头领旨并回说让自己的四个女儿入宫“侍奉汤药”、“晨昏定省”。
红豆出神地想着戏台上那位皇后凤冠霞帔又弱柳扶风、骄纵的模样,忽然听见身后的三小姐云瑶小声说:“宫中这么多伺候的嬷嬷,宫女,御医,为什么要我们去呢?”
老太监的耳朵显然很灵敏,他的眼皮一掀看向云瑶:“哟,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呀?”
“谢云瑶。”
“几岁了?”
“十四。”
“哦——”太监拖长了调子,慢悠悠问,“小姐的母亲是谁啊?”
“是……陈氏。”
“错了,你既生在谢家,父亲是国公大人,府中主母自然是国公夫人。怎么倒说母亲是‘陈氏’?再想想。”
云瑶急忙改口:“是……是夫人。”
“又错了!你既生在天子脚下,食君禄、沐皇恩,当今一国之母是谁?是你口中那个‘夫人’吗?”
“是皇后娘娘。”云瑶快要哭出来。
“这就对了。既然皇后娘娘乃天下之母,如今凤体违和,身为子女侍疾尽孝,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转向国公大人,语气恭敬却意味深长:“国公爷,三小姐年幼,性子又娇,怕是经不得宫中规矩,还是不必去了。”
待宣旨的人走后,国公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云瑶小姐说:“谁教你的口无遮拦议论中宫,你和你妹妹都别去了!”
云瑶忍不住抽泣起来。
进宫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红豆有些措手不及。自从她答应女仙给她在慎国府找个差事做,女仙便不断地通过那个女孩子来促使她兑现诺言,女孩名叫朱砂,是一个跟着祖父长大的孤女,机灵、大胆,红豆觉得她比自己小时候大胆多了,晚上的时候她告诉朱砂让女仙做好准备,这两日就要来慎国府。
第二天,红豆便去找季管家,刚走到院子里就撞见管家和一个小丫鬟在吵架,吵了一阵,那侍女气急败坏地踢翻脚边一个茶壶转身走了。
管家的小徒弟在后头朝她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季管家。”红豆轻声唤道。
老管家努力压下怒气换上笑容迎上来,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上次去大国寺行香,遇见一个无家可归的夫人很可怜,求我收留,我想让她留在慎国府,不知管家能否安排?”
季管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大小姐有所不知,如今府中事务,针尖大的事都要经辜姨娘过目。若是从前十个八个也能安排的,眼下咱们做不了主呀。”
“哦,”红豆有些失望,“既然父亲让她管家,当然要听她的。”
“可是她也要有些分寸啊,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来到府中服侍老爷夫人已是天大的运气了,还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作威作福!”小徒弟在一旁愤愤不平地嘟囔。
红豆勉强说道:“府中人多,当家是得严苛一些。”
“自然。”季管家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附和道。
红豆为辜姨娘辩解有些不好意思,云珠小姐一定不会这么做,于是她问:“你和那个姑娘吵什么呢?”
“一言难尽,小姐听了又生气——那是周管家的妹子,如今周管家风头正盛,身边的人都横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
没能给女仙安排一个差事让她很失望,昨天晚上她下决心要好好利用云珠小姐的身份,谁知道云珠小姐并不是事事如意呢。
临走前,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季玉成的近况:“季侍卫现在怎么样了?”
“他活该,在外面磨一磨性子也是好事。”季管家回答得干脆简略。
一年,她默默地在心里发誓,就一年,我会想办法让他回来的。
她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周管家是谁了,那天在祖母院子那个男人言语越矩、笑容粘腻,顿时心生厌恶,于是决定直接去找辜姨娘。
不同于栖凤阁的朴素节俭,兰依院清雅别致,陈设精巧,门外一株梅树亭亭而立,显出院子主人不俗的风度。
红豆平日里总有意避免来这里,避免和阿娘单独相处。偶尔弟弟阿琰跑来凝香馆玩耍,阿娘亲自来接,两人也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无话可说。
可阿娘在府邸受宠不全是弟弟的缘故,她温柔体贴,待几位姨娘和善有礼,除了国公夫人和云珠小姐,几乎没有人对她有怨言。
从前在梨香园时,红豆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阿娘,想问她这么多年知道自己亲生女儿流落何处吗?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如果知道了,怎么会任由女儿在戏班子受人欺负呢?
可如今,她最想问的却是阿娘为什么这么狠心,竟然要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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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满打断她的沉思,“你是不是不喜欢辜姨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踏进大门,一阵寒冷快速地灌入肺腑。
辜姨娘正坐在暖榻边教儿子读书,阿琰先看见她,指着她叫道:“大姐姐!”
“大小姐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里了。”辜姨娘的笑容温婉得体。
“姨娘近日操劳府中事物,希望我没有打扰你。”
“哪里的话,快坐下。”她这样说着,然后吩咐丫鬟去倒茶。
红豆生怕自己那点勇气转瞬即逝,一落座就直截了当地说:
“我想为一位寡居的夫人求个差事。她去年死了丈夫,无依无靠,还请姨娘行个方便,安排她进府。”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颤抖,但好在总算是说出来了。
辜姨娘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府中不比从前,各项开支都要精打细算,实在腾不出新的差事。老太太还说了,过了正月,几个年岁大的仆妇也要放出去呢。”
“姨娘是不肯了?”果不其然。
“大小姐,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我才接手管家不久,凡事都得循规蹈矩,不敢轻易破例。”
红豆打定主意要做成这件事情,于是转向阿琰:“小满在廊下,你让她带你出去玩一会。”
弟弟看了一眼阿娘,“他还要温书。”辜姨娘的手护在儿子肩上,这让她一阵心痛,忍不住要提醒她还有一个女儿。
“姨娘从前在哪里住?”
“在城东,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姨娘长得很像一个人,去年祖母寿辰,她还随戏班子来过咱们府上呢。”
“是吗?”
“她说她叫红豆,”红豆强迫自己说下去,“小时候家中失火,父亲和祖母都被烧死了,我看她可怜,给了些银钱。”
"大小姐真是心善,那天的女孩子很多,我倒没有注意。”阿娘慈爱对儿子说,“该歇一歇了,出去玩吧。”
阿琰快活地跑出去,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本来也没在意,只是前几日她突然过来求我,说要我帮她认亲。”
“认亲?”
“是啊,她说她有个至亲的人在慎国府很多年了,做梦都想团聚,姨娘知道是谁吗?”阿娘白皙的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这让她很既佩服又愤怒。
“我如何得知呢?卖艺的女孩子习惯了逢场作戏,也许是在胡言乱语,小姐年轻,不知人心险恶,别被人利用了。”
“可她实在是太可怜,说自己春天的时候要被卖掉,听了让人十分不忍心呢。不如我求父亲把她买下来送给姨娘做侍女,这样平日里也有人陪阿琰玩耍,姨娘觉得如何?”
“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阿琰一向都是由奶娘照料,兰依院也不需要这么多丫头服侍,千万别白费力气。”
“既如此,我听说厨房里有个熬汤药的位置还空着,不如让这个可怜的丫头去管汤药。”
“你不说我倒忘了,自从那个嬷嬷走后,新年事务繁多,一直没来得及安排,只是小女孩那里做得来这些?方才你说的那位寡居的夫人,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惜那位夫人性情有些古怪——”
“性情古怪些没什么,做事尽心尽力就好,让她明日去季管家那里听差遣吧。”
“那我就替那位夫人谢谢姨娘了。”
红豆走出门的时候觉得双腿轻飘飘的,巨大的空虚在胸蔓延,真是奇怪,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回去的时候天光昏暗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泪水充满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