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巡的仪仗尚未入京,消息就雪片般地飞马传回。
等来人禀报说队伍行至长乐大街的时候,国公夫人慌忙带领姨娘、儿女们以及许多管家仆人,乌泱泱一堆人立在门口等候。
据说这是国公大人头一回离家如此之久,整整一个半月,慎国府的规矩不免有些松散。
二小姐云瑾三次出门,只带着奶娘和丫鬟,有时连仆人也不带,国公夫人自说过不再过问女儿们的事,果然一概不管。
红豆却始终不敢与云珠小姐过去要好的朋友往来,她太害怕露馅,因此当大学士的千金,或者南阳郡主派人来拜访的时候,她总是想办法回绝,她宁可每日在书房看书、教阿琰下棋,或是陪谢云珠的母亲去寺庙上香。
马车队伍终于出现在路口,车轮行驶缓慢但越来越近,到了门口,一切尘埃落定,国公夫人神色难掩激动,上前一步迎接:
“老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然而等帘幕掀开,跳下马车的却是辜姨娘。
"夫人。"
辜姨娘跪地行礼,原来慎国公已随王公大臣入宫复命,只让姨娘带着仆从们先回府,国公夫人脸上一阵失色。
傍晚,国公大人的轿辇终于到了,他先去老夫人院里问安,再去祠堂祭拜一番,最后才和夫人子女们彼此相见,诉说这一连数十日的琐事。
晚膳设在栖凤阁,他们围绕着一张花梨木大圆桌按序入座,国公夫人亲自盯着厨下备办,案上都是国公老爷平日喜欢的菜肴,仆人和管家在厅外伺候,几个姨娘们则拿着长箸在给小姐公子布菜。
谢家的掌权者身形很高但并不健壮,他吃饭时细嚼慢咽,眉头几乎没有舒展过,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要大几岁。
红豆除了在国公老爷回来后唤了一声“父亲”,再也不曾和他说上一句话,几位小姐也是如此,好像她们都和红豆一样不是他的女儿似的。
“这是什么?”国公大人忽然指着面前的一道菜问道。
“鹿肉,”夫人答言,“府里新来的厨子是江南人,用桂花蜜腌制的,颜色好,味道也足,老爷快尝尝。”
国公大人皱了皱眉,“撤了吧,以后府里不必吃这种菜。”
“怎么......老爷平时很爱吃鹿肉的......”
“这次随圣上出巡经过西北一带,谁知那里竟然发洪水,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昨日面圣,皇上亲口下令,宫中上下务必节俭,咱们府里也不能铺张。”
“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夫人惊讶道。
“是啊,民不聊生,叛军趁势而起,恐怕大将军不日就要出征了,庆恒……怕也得随行。”
“提起庆恒,”夫人不动声色地将那盘鹿肉移开,“大姐看中了西平王家的小姐,想把婚事定下来。”
“哦?怎会如此突然?”
“两个孩子年岁相当,况且王妃和大姐又是好朋友,这桩婚事再好不过了。”
“将军对此怎么看?”
“将军不问这些事,自然是大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国公大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呷了一口,良久才说:“我记得张贵妃和大姐交好,劝她去宫里请个安吧。”
国公夫人迟疑了一会,显然在仔细衡量国公大人的话,
“老爷知道,她们二人往日有些过节......”
“这些话不必在孩子们面前说,”国公大人淡淡打断,“我很清楚大姐的性子,她虽然执拗却很识大体,真到了要紧关头一定会护着谢家。至于陈年旧事,也许贵妃早不计较了。”
“老爷说的是。”
国公大人抬头扫视众人:“辜姨娘呢?”
“连日赶路辛苦,我让她休息去了。”
“这些日子夫人操劳府中事务也辛苦了。”
夫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么,等大姐过生辰的时候,我和老夫人同去。”
国公大人又喝了一口酒,点点头。
“告诉你的姑母,休想做我的儿媳。”
红豆又想起张贵妃说的话,她曾经犹豫要不要告诉国公夫人,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府里管汤药的娘子忽然得了恶疾,让人打发出去了,不得不重新找好的
"这种事情夫人自己做主好了。"
“是。”夫人看了看国公老爷的脸色,“云珠近来懂事多了,老爷出去的这些日子,她的功课做得也很好,字写得也有长进。”
国公大人目光找到红豆,红豆低下头。
“咱们这样的人家,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知晓道理,女孩子知礼仪才是最重要的。”
阿琰雀跃着说:“父亲,儿子会背‘劝学’了。”
国公大人这个晚上第一次笑了,“是吗?”接着饶有兴趣地说,“你背来听听。”
阿琰背得磕磕绊绊,红豆不得不中途提醒他好几次。
国公大人满意地笑了,“儿子,”他认真地说,“若你将来能光耀咱们谢家,我会求圣上让你承袭这慎国公之位。”
此话一出,整个厅堂更加安静,国公夫人不再开口,姨娘们连夹菜也忘记了,众人煎熬地结束了这顿晚宴。
西巡过后,圣上大赦天下,街头巷尾张贴了文书。又是年关将近,府中也热闹起来,灯笼一盏盏挂在屋檐下,梁柱上系上一根根红绸,宫里照例送来年下的赏赐,各王府的礼贴也往来不绝。
红豆这段日子收到的东西不少,先是阿娘从外头带回来、分给府里上下的各色小物,又有升平小姐送来的孔雀披风,庆恒公子送来一方砚台,以及云珠小姐舅家送来的衣裳。
红豆坐在窗下,看着桌子上的东西陷入沉思,她从未收到过这么多礼物,甚至从来没有正经地收到过一件礼物,谁能想到她居然会有今日。
小满蹦跳着进来:“小姐,有人送信来了!”
一定是清平王世子,红豆心想,昭栩似乎非常喜欢云珠小姐,常常派人送信过来,红豆回信说丢了马,世子除了惋惜没有责怪她一句。
但国公夫人再三告诫女儿不许和他单独出门,红豆一边拆信一边想拒绝的接口:父亲刚回来,要在跟前听教导,自己近来有些咳嗽,需要休息......随便哪个都行。
然而信不是昭栩世子送来的——红豆只扫了一眼,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小满正在关窗户,另外两个丫鬟低头整理床铺,没人注意她。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到外面走廊上站着,手指颤抖着打开信:
“小姐身居仙府,锦衣玉食,想必早忘了前尘旧事。如今奴婢无家可归,惟愿入府侍奉左右,小姐难道不顾念当日的情义?”
她一连看了三遍,生怕漏掉一个字。
女仙要来慎国府!
“顾念当日的情义——”她无声地念着,心乱如麻。
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要来她的身边,像影子一样贴着她、看着她,永远甩不掉。
她该在怎么办呢?
她一整天魂不守舍地想这封信,临睡前她又忍不住坐起来看。
信纸上的一字一句仿佛女仙口中的咒语,她几乎看见纸面浮起一张脸——惨白,幽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忽然,信被抽走了,她一惊——是云珠小姐的奶娘。
不要抢,她暗暗告诉自己,就说这是捡来的,
奶娘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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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又翻到背面,笑着说:
“我若能像小姐一样识字就好了。”
红豆悄悄舒了一口气:“这首诗写得很好,我把抄下来细读。”
“太晚了,休息吧。”奶娘将信还给她,放下帘子,顿时身边一片黑暗。
天下起了大雪。
大雪覆了整个府邸,花园、小道,全都白了。
红豆一个人爬到高陡的凉亭上看雪景,连日里压抑的心情稍稍缓和一些。
慎国府的各个院落的朱檐黑瓦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干净而壮观。再远一点是长乐大街,大街上不时有马车经过,街西头是是驸马府,往东是太傅府,再往东,住的依旧是京城跺跺脚便要震三震的权势人家,这里世家林立,然而在白雪的覆盖下,它们和梨香园的矮屋灰墙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梨香园的冬天总是很难熬,寒风从糊着薄纸的窗户溜进木楼里面,在冰凉的板墙上拍打,被褥是永远潮湿寒冷的,他们不得不每天喝姜茶,才不至于冻得手脚僵硬。
想起梨香园,她不由想到云珠小姐,云珠小姐现在怎样了呢?
她也要每天浆洗衣服吗?天不亮就得去厨房帮工,用冷得通红的手指择菜吗?
或许她已经离开了。又或许......她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这个词突然冒出来,接着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女仙可以揭发她,死人却不会说话,只要真正的谢云珠消失……
红豆咬住自己的舌尖,竭力驱赶这些可怕的念头,直到强烈的血腥味道涌入口腔,她才觉得一丝安慰。
"不好了!"
“辜姨娘上吊了!”
一阵杂乱的喧哗声从结冰的河对岸传出来,几个仆人边飞快地跑边大喊大叫。
红豆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石阶。
不会的,她安慰自己,裙摆打在小腿上,沉重而拖沓。她不会死的,幼时暴怒的父亲那样打她,她也不过是抱着自己哭而已。
大路上越来越多的人往兰依院赶,有个小丫头跑得飞快险些撞到她。院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管家娘子叉着腰堵在门口,里面传来阿琰撕心裂肺的哭声。
红豆心一沉,一把拉住从里面走出来外走的陈嬷嬷,“死了吗?她死了吗?”
“大小姐,”嬷嬷脸色阴晦,显得十分无奈,“没有啊,被人救下了!”
红豆立刻甩开她,大步往里面走去,众人纷纷往两旁退让。
内室中,阿娘双眼紧闭地躺在床榻上,她身上穿着素白色的棉袍,衬得白皙的脸更加透明,阿琰跪在床下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只不过如今那个被吓哭的孩子是阿琰,而不是红豆。
有人喊道;“老夫人来了!”
谢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来,“这是何故?”她一进来便不满地训斥辜姨娘,"年纪轻轻寻什么短见!”
辜姨娘睁开眼,泪水涌出来,却一言不发。
老夫人叹了口气,指着辜姨娘的贴身丫鬟说:“丫头你说。”
“姨娘今早从夫人院里回来就一直哭,午膳也没吃。方才她要奴婢去偏院找针线,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就看见......”
老夫人听了,好半日不说话,她的目光忽然转向红豆,像是才注意到她似的问道:
“你母亲现如今在哪里?"
“夫人一大早就去了将军府,说要陪咱们姑奶奶和王妃去挑选衣料,”陈嬷嬷大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并替她回答,“要差人去请回来吗?”
“罢了,”她摆摆手,又转向红豆,“等你母亲回来,叫她来见我,我有话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