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苑的日头仿佛被黏在了半空,迟迟不肯西沉。唱戏的几个人还没回来,班主将端铜盘的人换成了霜儿。
霜儿生得好看,嘴巴又甜,和红豆大不相同,因此红豆只在枕溪坪站了一天,便回杏林苑洗衣服。
她将沾染上颜料的衣服泡在木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
老金牙从房间里走出来,那日他被阿戚打塌的鼻梁上结着褐痂,活像台子上画的灶王爷。
他这几日总是离戚哥哥还有霜儿远远的,对其他人则出气似地大呼小叫,挨个踹洗衣盆。
摔铜锣的声音惊得香彩抖了抖,她左脚裹得比馒头还大,却还坚持着给几个舞伶梳头——她们今晚都有堂戏。
昨日,老夫子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好不了了,"班主昨日新得的翡翠扳指,够买二十个瘸腿的——一个残废还怎么唱戏?"
"残废"二字让大家想起去年班主买来的杂耍猴,老金牙逼着它在滚钉板上叩头讨赏,那畜生不堪折磨,跑到大街上被马压断了一只脚。
香彩大哭一场,“我才不是残废呢。”她抽噎道。
红豆对此十分同情,她知道一个跛脚的女孩,即使被人赎回去,也只能做穷苦人家的老婆,非打即骂。
小丫鬟进来的时候,红豆正抱着扫帚扫院子。
“你们谁是红豆?”她环顾四周,“我们小姐找她。”
女孩在前面领路,红豆安静地跟在后面,看门人只是默默旁观,并未出声询问或阻拦。
出了门,百步之遥的海棠树下,一位身影静静伫立,一望而知是慎国府的贵女。
她们走近,少女转过身来,耳垂上的明月珰随着转头动作轻晃。
"你叫红豆?"
红豆盯着对方的裙角,声音发颤。
“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
清凌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红豆摇头说:“我不认得。”谎话脱口而出,她习惯隐藏自己的所知道的事情,谢家小姐的脸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放肆!"丫鬟突然横眉冷喝,“在小姐面前要自称奴婢。”
“奴婢不认得。”
云珠小姐冷笑一声:“春燕,你还是对她客气一点,这对你以后有好处。”
“是,小姐。”唤作春燕的女孩应道。
“红豆,”她玩味地重复,“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也不喜欢我的长相不是吗?红豆暗道。
名字是阿娘取的,城南有一片开满相思子的河滩,小时候阿娘最喜欢带她去那里。
“我可以给你换一个好名字吗?”
她要改我的名字,红豆心跳起来,她果真要我做她的侍女?
“是,小姐。”红豆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为什么总低着头?这可不像我。”
红豆抬起头来,小姐的那双眸子藏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两人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走吧。”
云珠小姐忽然往前走,丫鬟紧随其后,红豆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我不该离开杏林苑,她想,但她仍然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
她们一路穿过花园,经过曲折的长廊,垂柳轻拂,枝叶随风摇曳,最终来到一处整洁雅致的院落,屋舍井然有序,显得格外清幽。
“这是我的二妹妹云琪住的地方。”小姐抬了抬下巴,“二妹妹的生母是柳姨娘,为人老实本分,二妹妹不知道师从何人,性格乖张,心机重重,你一定不要把她放在眼里。”
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说这个?
红豆暗自诧异。她只匆匆见过府上几位小姐一面,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更遑论日后相见的机会。“是,小姐。”
“你能不能不要总说这几个字?”云珠小姐突然驻足,不耐烦地看着她,“你真是无趣得很。”
“如果小姐是我的话,也不见得会很有趣。"红豆忍不住说,但谢云珠没有生气,她只是轻快地说:“是吗?那我们走着瞧好了。”
高耸的屋檐下悬挂着数十盏寿字灯笼,他们就快要搬走了,慎国府不打算长久地将他们留下来,老金牙的美梦破碎,他一直想做慎国府的人。
我应当问问她,红豆想,或许她知道阿娘在哪里。
“小姐,”红豆鼓起勇气,“奴婢想起自己的一个邻居,她姓孟,七年前来到府里伺候,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府里有数百个女眷,我怎能知道有谁姓孟?”
“她相貌端庄,为人温和,是个......好人。”
“没有!”云珠斩钉截铁,“如果是个好人,我会记住的,慎国府里面没一个好人。”
红豆将嘴巴闭紧。
过了一会,千金小姐又说,“你若要向我打听人,应当说得更清楚一些。”
“听说,她是国公大人的姨娘。”红豆犹豫着再次开口。
谢云珠转过身,“你早该这样说不是吗,我父亲只有四个姨娘,哪个是你的邻居?”
红豆吞吞吐吐,见她这个模样,小姐顿时没了兴趣。
"这是我的书房——墨香居,我最讨厌的地方。”她继续引着红豆往前走,墨香居窗棂半开,海棠的香气随风飘入,带着一丝清甜,红豆从没奢望过一间书房。
离开书房,她们来到一处被栅栏环绕的花园。园中繁花似锦,芬芳四溢。仆人们恭敬地打开门,微微躬身,迎小姐入内。
“从这里去枕溪坪比较近。”
她们从花园中穿行而过,沿着石阶缓步登上了一座两层高的凉亭。站在凉亭之上,枕溪坪的景致一览无余。
戏台子上石破天惊,她数了数,台下国公大人四个姨娘都在那里了。
红豆目光定格在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越来越模糊,她许多年不曾流泪了。
“那个夫人是谁?”红豆指着那个方向问。
“是我的姑母。”
“不,中间那个。”
“哦,她算什么夫人,她是我父亲的宠妾,辜姨娘。”云珠小姐露出不屑的神气。
辜姨娘?红豆想,阿娘用的是外祖母的姓。
阿娘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裙,显得清新淡雅,她不时转身给身旁的男孩吃东西。
云珠小姐说得没错,她和阿娘长得实在是像,只不过红豆太瘦,皮肤粗糙,阿娘丰腴白皙,但如果仔细看,她们毫无疑问是母女二人。
“那位小公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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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国公老爷生了个儿子。”
“几岁了。”
“六岁。”
“不错。”红豆脱口而出,云珠小姐看了她一眼。
不错,他该六岁了,母亲放了一把火烧死祖母和父亲,不就是为了能进慎国府吗?红豆痴痴地看着阿娘的背影,在仆从们的簇拥下,她好像生来就是这样高高在上,阿娘如今显然过得相当不错。
然而,云珠小姐并未多做停留,她径直走下阶梯,沿着一条由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前行。不久后,一栋几乎与杏林苑同样宽敞的院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我的姑母住的地方,不过她不会在府里待太久——因为我的姑父快要回来上任了。”
她瞥了一眼红豆,嘴角微微上扬,“你已经见过我的表哥了,他虽然是个武将,却温文尔雅。说起来,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红豆再没有心思听她的话,满脑子想着阿娘,阿娘一定认不出来我了,已经过去七年,我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如果她现在走到阿娘面前,说自己是红豆,那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她们分别的时间几乎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久了。
“这是三妹妹和四妹妹住的地方,她们不到十四岁,还没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小姐指着一栋同样精致的院落。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小姐似乎察觉到红豆的心思在神游。
“是,小姐。”
红豆的嘴巴比大脑先反应过来。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云珠小姐轻轻舒口气,“现在该你说一说你的事情了。”
我的事情?
“小姐,我——奴婢是梨香园的人。”
“这我都知道了,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红豆的脸色窘迫,她的事情谢云珠怎么会感兴趣?
“你小时候没有定亲吧。”
红豆摇摇头。
“你没有自以为是的爹娘吧。”
红豆想到阿娘和那场大火,再次摇头。
“好。”
好,她一定要我做她的侍女了。
梁家的侍妾和慎国府千金的侍女,我会选哪一个。
红豆突然有了答案,我愿意做侍女。
第二天一大早,春燕又来了,红豆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门,丫鬟带走她,谁也不敢阻拦。
谢云珠依旧在门外等待,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浅紫色的衣裳,比昨日更加漂亮。
她这次要带我去哪里?红豆不像昨日那样紧张了。
然而小姐径直将她带回凝香馆,那天她在这里遇见了女仙。
小姐让春燕在外守着,领着她进了内室。
红豆见到了连做梦都未曾想象过的东西:
绫罗绸缎随意搭在紫檀木的屏风上,金丝绣成的牡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屋顶悬挂的琉璃灯盏,流光溢彩,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红豆站在大铜镜前,看着自己一身粗布单衣,脸上爬过一丝羞怯。
“你喜欢吗?”谢云珠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喜欢。”红豆听见自己的回答。
“你想成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