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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谢云珠

作者:东周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长乐大街热闹非凡,两旁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杂着绸缎的淡淡清香、糖人的甜腻以及香料铺子飘来的浓郁芬芳。


    谢云珠此刻心情十分舒畅,连日被困在书房的烦闷一扫而空。


    她幼时常常与侍女偷偷溜到长乐街上玩耍。记得有一年上元节,柳师傅破例陪她一同溜出了府。那夜的街道灯火通明,花灯璀璨夺目。她和柳师傅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仰头看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我要不是谢云珠就好了,她遗憾地想,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回慎国府了。


    不必再忍受那些令人窒息的繁文缛节,不必听嬷嬷喋喋不休的训诫,更不必面对姨娘们和几个庶妹虚情假意的模样。


    然而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她是谢家的嫡女,一旦出走,慎国府哪怕掘地三尺,也会将她抓回去。


    两人不敢在大街上多留恋,匆忙赶到寒鸦胡同,昔日的下人小三子已经在胡同口等她们了。


    “大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小三子快步迎上前,尽管他早已被赶出谢家,但仍然像从前那样尊她为小姐。


    “我不得不读书到很晚。”谢云珠解释说。


    小三子咧咧嘴:“这是好事,依我说,小姐真该多读读书。”


    “混账!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谢云珠责备道,“你有这样一个舅母,应当早些来告诉我。”


    小三子苦笑:“你看我敢么?国公老爷最厌恶这些巫术之事,若是让他知道了,怕是要扒了我的皮。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报答小姐当年的救命之恩。”他咧开嘴,“大小姐,能再见到你真好。”


    小三子原是辜姨娘身边的仆人,因一次疏忽,误给三岁的庶弟喂了一口酒,惹得辜姨娘勃然大怒,执意要将他活活打死。


    谢云珠恰好从陆公子师傅那里学了“人命关天”一词,心中不忍,向父亲求情,小三子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却被赶出了府邸。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是慎国府人见人爱的掌上明珠。


    那时,柳师傅还在她身边,一切都还那么美好。


    “但愿你的舅母像你说的那样厉害。”她们两个跟随小三子走进胡同,谢云珠这样提醒他。


    小三子立刻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他的舅母——那个女巫。


    她是个年轻美貌的孀妇,有天夜里,一个老道婆带着她的孙儿敲开了她的门,教她道法。后来,老道婆忽然去世,她为其发丧,随后便开始行巫,打鬼魂、测吉凶,无所不能,前来求她的人不计其数。


    她能在月圆之夜召唤亡魂,能用符咒让人生不如死。


    “舅母从不轻易见人,即便有人携重金前来,也未必能得她一见。”小三子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春燕听这些话的时候几次吓得变了脸色,谢云珠却毫不在意。


    她才不在乎是不是邪门歪道,只要能帮她找到陆公子师傅,哪怕是与恶鬼打交道,她也不怕。


    她们沿着阴湿的窄巷一路前行,走到尽头,一扇破旧的小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小三子停下脚步,低声示意:“小姐,就是这儿了。”


    “你在外面守着门。”她对小三子说。


    然而春燕也死活不肯进去,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说:“小姐,奴婢八字弱,平日里连噩梦都做得比别人多,奴婢害怕……”


    真是个胆小鬼!谢云珠决定让他们二人看守,自己进去。


    她伸手推开那扇窄木门,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借着门口透进的微弱光线,谢云珠看见一条狭长的过道向前延伸,一股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从深处缓缓涌出。


    她继续往前走,找到了气味的来源。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四面皆是厚重的墙壁,没有一扇窗户,仿佛将外界的光明彻底隔绝。


    靠近门口的木柜上,摆放着一座黄铜制的烛台,三根蜡烛静静地燃烧着,火光摇曳,若明若暗,将房间映照得阴森诡谲。


    地上有很多杂物……大多是草药,还有一些东西看起来像是从什么活物身上剥下来的。女巫身穿黑色的长衫隐没在阴影中,她端坐在一条长桌后面,好像早已等候多时。


    “你来了。”女人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来自地下深处。


    谢云珠壮着胆子向前走去,丝绸裙摆轻轻扫过积满草药的地板。


    她的目光被长桌上散落的符纸吸引,那些符纸形状各异,有的折叠成奇怪的图案,有的则摊开,上面画着诡异的符号。


    符纸的颜色深浅不一,有些还带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人血——她不敢确定。


    “小三子说你很厉害。”谢云珠没忘记来这儿的目的,“你到底能替我做什么?”


    “你应当先说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她的声音充满诱惑,“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代价?”谢云珠眯起眼睛。


    这个女巫不对劲,她的皮肤细腻得像玉脂,光滑的眼角没有一丝皱纹,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浑浊,像一个沧桑的老人。


    这令她感到不安。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问。


    “谢家的明珠,”女巫缓缓说道,“你父亲坐拥京城三郡之地。”


    是七郡,谢云珠默默地想,谢家是真正的贵族,从她的曾祖父做尚书令掌总领百官,位极人臣,他们显赫的门第就已根深蒂固。


    “既然你认识我,就知道我从来不会付出什么代价。”谢云珠微微仰起脸,“我只付出报酬。”


    她手腕轻轻一抖,有个东西顺着木质的桌面滚到女巫面前,发出清脆的声响。


    “金子?”她举到烛光下端详,“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女巫收起笑容,“但我要的是你自己的东西。”


    “慎国府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任意支配,包括我方才给你的东西,你尽可以把它当成是我的。”


    她成婚时,会有十分丰厚的嫁妆,母亲向她保证,一旦成婚,她将成为京城最富有的新妇。


    “不,”巫师摇了摇头,“财富、珠宝、金银,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它们从未真正属于你。”


    “这样说的话,我就一无所有了。”谢云珠困惑地看着她。


    “你拥有的,是你的寿命,你的运气,你的记忆。”她笑了笑,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看得出,你很勇敢。也许,你会愿意用这些来交换。”


    “我不明白……”


    女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会有明白的一天,当你身陷囹圄,穷途末路之时,你会苦苦思索,为何会有这样的遭遇。那时你就会明白——神明来讨回你应允的代价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微微跳动,映照出女巫那张苍白而神秘的脸。


    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这一切我都不要。


    “都可以,”她鼓起勇气,“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女巫伸手点燃一根蜡烛放在桌案上,并示意她走上前来。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云珠犹豫片刻,最终在长桌前的矮凳上坐下。


    “我要找一个人。”


    她的思绪飘回那年,她才八岁,陆公子师傅还是个少年。他教她读书、下棋,带她游山玩水,陪伴她度过了最快乐的几年。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温柔与体贴,从未想过他会离开自己。


    可是后来,她渐渐长大,他却突然被赶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叫陆韶华,”谢云珠终于开口,“我想见他,我已经两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你帮我找到他。”


    女巫微微一笑。


    “生辰?”


    “不知。”


    “籍贯?”


    “不知。”


    谢云珠忽然感到一阵慌乱。她与他朝夕相处多年,自以为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可此刻却发现自己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难怪他离我而去,再也不肯来找我。


    “他可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


    “有,”谢云珠从身上解下一枚扇坠,“这是他带过的——”


    小三子的惨叫声突然从门外传来,凄厉而夸张,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一般。


    接着,外面传来破门而入的巨响,以及皮靴重重踩踏地板的声音。


    女巫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完了!


    谢云珠心一沉,她看向身后,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缓缓逼近。他身穿墨绿色的侍卫服饰,步伐稳健,靴子踩过散落在地上的符纸和干草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谢云珠一眼认出来人。


    “是你?”


    “终于找到你了,”侍卫季玉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云珠小姐。”


    他看了一眼女巫,嘲讽道:“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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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对这种人感兴趣。”


    小三子捂着面颊从外面踉跄进来,泫然欲泣:“大小姐,我拦不住他……”


    谢云珠匆匆收起扇坠,朝小三子摆摆手,质问来人:“谁让你来这里的?”


    来人掏出国公夫人的令牌,举到她面前。


    “夫人有命,小姐身体有恙,需立刻带回府中治病。”


    “我没有生病。”谢云珠扭过头,语气冰冷。


    “看起来的确如此,”季玉成的神情比她还要冷淡,“夫人有令,若小姐无恙,便立刻押回府中受罚。”


    这个家伙真是讨厌,从小到大都令人讨厌!谢云珠恨恨地想。


    “我现在在会客。”她说,“难道季管家没有教过你会客时的礼节吗?”


    “我的父亲常说,不能公之于众的往来,叫私会;不能大白于天下的客人,叫同谋。”侍卫毫不客气地反击,他一边在周围踱步,一边高高在上地打量,女巫的房间顿时显得局促不堪。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眉头紧皱。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也不愿意管,”侍卫同样不满,“若不是你私自离家,我此刻应当在府中与人喝茶。”


    谢云珠的眉毛高高翘起,她正要发火,却见侍卫忽然走到她身边蹲下,视线与她平齐,他的神情不再像方才那样冷硬,语气也温和了几分:


    “家宴马上开始了,夫人要我立刻带你回去。小姐,别再任性了。”


    我差点忘了,谢云珠懊恼地想。


    今天是十五,按照规矩,所有人必须装扮整齐,穿上正装,在福寿堂的大厅内一同用膳。


    “晚一点不行吗?”她恳求道。


    “不行!就现在!”


    侍卫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从矮凳上拉起来。


    “你现在就跟我走。”他的声音很强硬,脸上依旧是那副她从小看到大的神情——霸道、固执。


    “我认识回家的路,事情办完我自然会回去。”谢云珠怒目而视,“回去领赏吧,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夫人……老爷,祖母,我什么都不怕。”


    “我效力于夫人,替她分忧,不是为了什么功劳,也不是为了你名誉。”谢云珠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轻视,“你乖乖听话跟我回去,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去了女孩子都喜欢的绣坊,而不是这个鬼地方。”


    他敢威胁我。


    谢云珠心中怒火升腾,猛地挣脱开:“混账东西,你弄疼我了!”


    这时,扇坠忽然自袖口中滑落,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已经晚了。


    季玉成用脚尖轻轻一挑,扇坠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接着,他身形一转,动作干脆利落,扇坠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马车驶进慎国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侍卫先跳下车,谢云珠一脸阴沉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无论谢云珠怎么哭闹、发脾气,甚至苦苦哀求他将扇坠还给自己,季玉成都无动于衷。


    “我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情。”谢云珠愤愤地说,一把将侍卫伸出扶她的手推开。


    “最好别忘记,这样才能吸取教训,不是吗?”侍卫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以后大小姐还是规矩一点好。”


    “规矩,”谢云珠重复,“我现在就回书房,好好学规矩。”


    “这个时辰,家宴已经开始,除了福寿堂,小姐哪里也不能去。不过——你可以先回内室换正装。”


    “你不把东西给我,我根本没心思去福寿堂。”


    “我很遗憾。”季玉成耸耸肩。


    谢云珠决定不再和他说一句话,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他的脸,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吩咐春燕:“走吧,我们直接去福寿堂。”


    春燕扯着她的袖子小声劝说:“小姐,先回去换衣服吧。今天可是家宴。”


    “不,”谢云珠一字一顿,“我就是要穿成这样去。”


    她往福寿堂的方向走去,侍卫果然伸手拦住她,神情紧张:


    “云珠小姐,你不能这样进去,你要先去换家宴穿的衣服,少爷和小姐们都已经换好了,你偷跑出去国公大人是不知情的,你最好——”


    “我很遗憾。”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绕过他阻挡的手臂。


    侍卫愣住了。


    她没有回头,她已经发誓不再看他一眼。


    都等着吧。


    她仰起头,好像一个胜利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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