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罩衫,还有破旧的靴子在井边堆积成小山。
红豆才汲了两桶水,她将双手伸进去,觉得既冰凉又舒服。
昨天将晾好的衣服分给大家的时候,老金牙声称她洗坏了他最好的一件短衫,并因为红豆不肯爽快地赔钱,狠狠骂了她一顿。
天知道那件衣服上本来就有破洞,而且明显是被炉灶的火星子溅穿的。
红豆搓得双臂发颤,手腕磨出了血痕,腰背也疼得像要断掉。可这些痛楚,比起老金牙当众给的羞辱,简直不值一提。
戏班子里一向纷争不断,阿川和胡琴师瞎子互相抖搂对方的丑事,机灵鬼当面揭挑厨娘和老金牙的暧昧不明,香彩和小镜子为了客人的赏钱争得面红耳赤。
对于这些红豆早已习空见惯,她总是低头做事,避开是非,希望自己能像墙角的影子一样,不被人注意。
"幸好戚哥哥不在这里,"红豆感到最后的慰藉,"至少不必让他看见那难堪的一幕。"
真希望有一天官兵来到园子里,将班主和老金牙几个人抓走,厨娘也抓走,这样她就自由了。
她一边幻想,一边抓起一件看起来不那么脏的衣服,纸片从里面抖落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她脚边。
她捡起,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是城中宝源阁的当票。
梨香园的人是当铺的常客。每逢去大户人家唱戏,那些老爷太太们总会赏些金银首饰,有人会将这些东西典当,再悄悄销毁当票。
班主从不允许任何人私藏赏赐,一旦被他发现,班主便会毫不留情地用鞭子教训他们,他下手很重,确保他们不敢有第二次。
红豆知道戚哥哥一向大胆,但是他为什么不销毁它呢?
她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没听见后面的脚步声。
等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时,机灵鬼阿生已经凑了上来。
“红豆,你在看什么呢?”阿生笑嘻嘻地问。
阿生是戏班里的杂役,平时最爱打听别人的闲事。
红豆匆忙叠起来,勉强挤出一句:“没什么。”
“那是阿戚的当票?”机灵鬼认出来,“他上个月去典当的玉佩。”
“玉佩?”她脱口而出,“他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
她无数次见过阿戚在休息的时候抚摸那块玉佩——那是早逝的爹娘留给他的最珍贵的东西。
“你想知道阿戚为什么当了它吗?”机灵鬼猜出她的心思。
“为什么?”
“为了霜儿,霜儿的哥哥和父亲又来找她麻烦了,那对父子简直不是人。”
红豆想起霜儿刚进戏班时的情景,男人眼睛血红,掐着小女儿的脖颈踉跄着踏进梨香园,将她一把掼到班主的太师椅面前。
“这个丫头长大了,早晚会跟哪个野男人跑了。”他说,“我先拿她换几个钱还债,免得便宜了别人。”
红豆从未见过这样的酒鬼——不,不仅仅是酒鬼,还是个赌徒。
“真是不幸。”红豆舀了一瓢水倒进盆中。
“是呀,不过幸好她有阿戚,那么关心、体贴她,他们还真是形影不离呢。”
尽管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霜儿比她招人喜欢得多,霜儿漂亮、温柔,被班主责骂时眼泪像珍珠一样落下,可怜楚楚。
而她极少在人前哭,她的眼泪早在大火吞没父亲和祖母的时候流尽了。
“整个戏班子只有你我是孤苦人哪,红豆。”机灵鬼感叹。
他一只手抓住红豆的肩膀,将她扳过来正对着自己。
“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作为回报,你得帮我个忙。”他眨眨眼。
“这算什么秘密?”
“好吧,这不算……”机灵笑嘻嘻地看着红豆,眼里闪着令人厌恶的狡黠,“那如果我告诉你玉萝的秘密呢?”
红豆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这个家伙到底知道什么?
玉萝真要逃走的话,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分。机灵鬼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我不喜欢秘密——”她阻止他说出来,“你要我帮什么忙?”
机灵鬼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整个梨香园属你最好说话,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你往永祥街张裁缝家跑一趟,替我捎一句话。”
“给谁捎话?”
“给张裁缝的小女儿。”
小哑巴雀儿!那个不会说话的女孩,他竟然去招惹这样的一个可怜的姑娘,红豆厌恶地想。
“我要说什么?”
“叫她后天晚上,在南街村楼下的鞋匠铺子门口等我。”
红豆疑惑地问:“你大晚上找她做什么?”
“你不用管,总之对我很重要。”
重要到让一个不能说话的小女孩半夜三更出来见你?红否不情愿地想,他以为我不懂。
机灵鬼皮肤白皙,四肢伶俐,碰巧长了一对上等的丹凤眼,爱穿一身白衫在园子里晃荡,勉强算得上风流。
他常常向有钱人家的夫人和小姐献殷勤,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得罪了人,被绑起来送到管巴菲特,回来后班主差点将他打死。
然而红豆不想得罪他,她不打算得罪任何人。
“张裁缝老娘会骂我,她不喜欢梨香园的人,她打过小镜子。”她犹豫着说。
“那怎么能一样?你又不会趁机偷布料。”
“她不会这样认为。”
“那么,你可以把头发梳得整齐些,或者假装是去做衣裳的客人,小雀儿她娘眼神不好,未必认得出你是梨香园的人。”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红豆忍不住问。
“好让他们以为我引诱他们的女儿?”他跳起来嚷嚷,”红豆,你真是笨蛋,所以你才会喜欢喜欢阿戚。”
红豆一下子涨红了脸。
“那你为什么喜欢一个哑巴?”
“这个嘛......嘴巴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给自己惹祸,你看看我就知道了。”
机灵鬼耸了耸骷髅一样的瘦肩,继续说道,“你只需要想办法单独见到雀儿,说出我的名字。即使她不肯来,我也不会怪你。”
“好吧,”她慢吞吞地揉搓衣服,“老金牙要我明天早起去趟药铺,我会顺便看看张大娘在不在。”
“这就对了,”机灵鬼露出一排牙齿,“该吃饭了,不能光干活不吃饭哪。”
他亲热地搂住红豆的肩膀,红豆用围裙擦干手,跟着他起身。
今天是初一,初一十五梨香园照例不开戏。
胖厨娘和她的一个帮手在戏台子的大柱子下面在分包子,有十几个人在那里排队,红豆端着队伍末尾走去。
隔着两条胡同观音庙响起钟声,红色屋檐高高翘起,宛如一只展翅的巨鸟,悲悯地俯视着园内所有的人。
这座庙是多年前清平王建造的,梁老爷是王府的大管家,多年来倚仗王府的权势,积财不少,据说他才花了三千两白银,为儿子捐了个州吏的官职。
红豆当然愿意被梁家买回去做侍女、做书童,甚至是做梳头丫鬟。
无论做什么,都要比做戏班子的洗衣女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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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
她排在伶人香彩后面,香彩的脚踝前几天在练功时扭伤了,看起来仍然一瘸一拐,由于不能唱戏,班主罚她不许吃饭,一直到能重新登台为止。
有几个人偷偷给她塞吃的,红豆也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塞过。
“我的脚快好了,”香彩突然扭头对她说,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说服自己,“明天就能上戏台子了。”
“那就好。”红豆轻声安慰她。
就在这时,她看见香彩的脚踢到了桌腿,桌上包子滚落一地,像一群逃窜的老鼠。厨娘的脸色瞬间阴沉,怒气冲冲正要发难。
香彩飞快地转头看她。
她不会这么过分吧?然而红否没有猜错。
“你为什么要推我?”香彩冲着红豆高声质问,“饿死鬼投胎!”
大家全都看着她。
“我没有推你,”红豆听见自己蚊蝇般的分辩声,“是你自己不小心碰倒的箩筐,香彩。”
很难想象十几岁的香菜会有这么难看的脸色,“还不是因为你故意挤我?这都要怪到你头上!”
平白无故的诬陷让她气愤,当众称她为饿死鬼则犹有过之。
大家都在看她们,于是红豆立刻打消了继续当众争论的想法
我和她不一样,她想。
红豆一向可怜香彩就像可怜自己,于是她一言不发地蹲下来捡起包子,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众人聚集的目光。
有几个滚到了远处,她低头去捡,一双男人的布鞋出现在她眼底,鞋面是深灰色的,鞋底结实而厚重。
那人飞快地一脚踢开,沾着尘土的包子在空中四分五裂,她仰头看他。
男人露出两颗金牙:“好好的东西全让你们糟蹋了,吃钱鬼!”
老金牙是班主的亲弟弟,两人有着一脉相承的残忍,红豆刚来戏班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一点——班主的残忍是为了让人保持恐惧,而老金牙的残忍是为了享受乐趣。
红豆将所有的包子吹干净放回去,万幸的是,厨娘只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一句难听话。
老金牙大步走到众人中间,显得神气十足。
“我的脚快好了,”红豆听见香彩再次申明,“明天就可以上戏台子。”
老金牙哼了一声,“你最好是这样!”
红豆想回到井边继续洗衣服,她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任何东西,但她忽然一点都不饿了。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红豆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在后院门口停下脚步。
“老天爷不轻易施恩,不知道这次从哪来的福气。”老金牙习惯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有些落在下巴的胡子上,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你们不是总念叨着想去瞧瞧那些高门大户吗?眼下机会来了,国公大人要为老太太操办六十六大寿,二爷狠命夺下了这个美事,咱们很快就能搬进去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嘈杂声中,似乎有人问了一句:“当真……是慎国府谢家?”
红头脑中一片混沌,她木然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闷热而黏稠。
七年前的那场漫天大火又一次在她眼前燃烧起来,父亲和祖母葬身火海,母亲不知所踪。
她被远房亲戚卖到戏班子后,遇到柳絮街的邻居,那人告诉她,她的母亲去了慎国府。
“慎国府……”
她喃喃自语,手心不知不觉已被汗水浸湿,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在胸口翻腾、凝结,几乎要冲出喉间,她只好弯下腰,扶着膝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