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411
屋内光线昏暗,一片死寂。
黎洛独坐于桌畔,颔首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那粗糙的麻布自剑身缓缓擦过,发出细微低沉的沙沙声。
长剑雪白锃亮,分明不曾沾染半点血色,可黎洛却低垂着眉目,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反复擦拭着。
蜷在床榻上的踏雪睡醒了,爬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跳下床寻到了桌边的黎洛,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的打转,竖的笔直的尾巴像一支小旗杆。
黎洛没有理会,望着手中那闪烁着凛冽寒光的长剑,突然有那么一瞬的恍神。
这剑,伴她身侧多年,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心口血,却依旧如此干净锋锐,可她却早已是戾气满身业障难消。
正当黎洛恍惚失神之际,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声细微的断裂声,那是踩断枯枝的声音,想来是有人闯入了。
黎洛神色一肃,当即执剑起身,她悄然走到门旁,一手将长剑藏于身后,一手轻轻拉开一道门缝,屏息凝神的透过缝隙向院内打量去。
只见不远处的院墙边,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来人正是沈顷绾与林思慎。
方才一翻过墙,林思慎就一脚踩在了枯枝上发出了响动,她垂着脑袋看了眼脚边的半截枯枝,一抬起头,对上了沈顷绾那意味深长分外戏谑的目光。
林思慎撇了撇嘴角,有些心虚却又硬着头皮道:“咱们这是来找黎洛,又不是来做那等鸡鸣狗盗之事,难不成还怕打草惊蛇?”
似是察觉到了黎洛探究的目光,沈顷绾偏头径直望向了不远处的厢房,眼底掠过一道微芒,她漫不经心的随口应了句:“说得有理。”
待看清来人后,黎洛紧蹙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倒越蹙越紧,神色也跟着越来越凝重,她万万没想到林思慎居然带着沈顷绾来找她。
还偏偏是在此等时候
天色昏暗,隔着院子且还隔着一扇房门,沈顷绾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墙边,而目光却不偏不倚的落在躲在房门后的黎洛身上。
打量了沈顷绾几眼后,黎洛握着剑柄的手骤然一紧,神色一露出了一丝讶异。
气虚血虚脉浮无力,且脸色苍白难掩倦容,沈顷绾竟有如此明显的重伤之态,若说要刺杀她,当下便是那最好的时机。
站在原地等了半晌也不见黎洛出门来迎,林思慎不动声色的微微蹙起了眉头,心下也有些起疑,不过她仍是讪笑着向沈顷绾低声解释:“黎洛不常见你,忽得见你现身,难免有些放不下心。”
这解释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不过沈顷绾并未在意,只淡淡一笑便收回了目光负手不语。
黎洛久久不现身,林思慎也只能领着沈顷绾去叩门了,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了院子,眼看着就要迈上石阶,房门终于自内拉开,握着长剑的黎洛缓步走了出来。
一出门,黎洛便遥遥朝着沈顷绾颔首,垂着眉眼低声道:“见过郡主。”
沈顷绾抬手虚扶,盈盈浅笑道:“许久不见,黎洛姑娘倒是见外了。”
二人看似彬彬有礼,可林思慎悬着的一颗心却更放不下,怕黎洛不喜她带着沈顷绾不请自来,她便上前一步低声道:“黎洛,我本该提早与你打声招呼,可”
黎洛面不改色的打断了林思慎的话:“公子不必解释,黎洛明白。”
说罢,黎洛便侧身垂眸道:“院内风凉,还请公子郡主进屋叙话。”
林思慎偏头看了沈顷绾一眼,见她似乎并无异色,便率先进了屋。
屋内正漆黑一片,林思慎摸黑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灯盏,取出火折子先点上。
随着火光亮起,房门也跟着紧紧关上,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三人共处一室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气氛。
沈顷绾笑而不语,黎洛更是缄口不,林思慎只能硬着头皮打破局面,她先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笑望着黎洛道:“黎洛,其实郡主今日来也没别的事,只是许久未曾见你,便正好随我一同来探望你。”
黎洛颔首垂眸,语气平静:“承蒙郡主记挂,黎洛感激不尽。”
沈顷绾神色稍显无奈:“黎洛姑娘是个爽快人,又何须在意那些繁文缛节,黎洛姑娘说得别扭,我听着亦是别扭。”
黎洛闻径直抬眸望向了沈顷绾,平静的目光之下仿佛涌动着一丝克制的试探,她若有所思道:“既是如此,那郡主就莫怪黎洛无礼。”
沈顷绾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柔声问道:“不知黎洛姑娘可有兴致与我闲聊几句。”
黎洛稍稍迟疑了片刻,她望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思慎,而偏开了目光沉声吐出四个字:“奉陪到底。”
二人寥寥几句对话,看似是在叙旧,可听着却极为古怪。林思慎一直没有插嘴,提着一颗心在一旁默默听着,也不知沈顷绾打算怎么开口问出来。
沈顷绾与黎洛对视了一眼,二人似是无声的达成了共识,一转头,沈顷绾便温声细语的与林思慎道:“慎儿,劳烦你去泡壶茶。”
林思慎点了点头,顺手就拿起了桌上的茶盒,可没等打开黎洛便接过话道:“茶盒空了,还是劳烦公子去茶铺买些回来吧。”
林思慎闻神色顿时僵住了,手中的茶盒分量不轻,她蹙着眉头疑惑的晃了晃茶盒,里头沙沙作响,显然并不是黎洛所说的空了,分明还有一大半。
可沈顷绾却像是没听见般,柔声嘱咐她:“多找些铺子,买最上等的好茶。”
说着,沈顷绾还特意取了一张银票,不由分说便塞进了林思慎手中:“你若想要些什么,也可自行添置。”
不过是支开她的借口罢了,可这睁着眼睛说瞎话找的借口,未免也太过拙劣,甚至有些侮辱人了吧。
林思慎攥着手中的银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沈顷绾牵了起来,黎洛也跟在后头推了一把,两人连哄带骗将林思慎推出了门外。
她后脚才踏出门房门便在身后迫不及待的关上了,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甚至还落了栓。
林思慎哭笑不得的看了眼手中的银票,又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色,转身盯着紧闭的房门思忖了良久后,才终于叹了口气离开。
她若是在,有些话沈顷绾不好开口问,黎洛也不好开口说,那她也只能暂避。
正好她也想去找陈老,问问他可曾听说过张珩此人,查查张珩可有在罗网搜罗的卷宗中现身过,不知为何她越想越觉得张珩这个名字尤其耳熟。
第412章 412
门外林思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就只剩下黎洛和沈顷绾独处。
黎洛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背对着她站在门后的沈顷绾,两人相距不远不近正好五步,且沈顷绾看上去对她毫无防备,若真要动手,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指尖悄然移至剑柄一点点扣紧,黎洛漆黑的眸中闪烁着复杂神色,她仍在权衡仍在犹豫,而沈顷绾也似乎在正在酝酿斟酌,迟迟没有转身。
当真要这么做么?
昨夜张珩拼死护她不惜与四皇子为敌的场景尚在眼前,只要杀了沈顷绾她便能救下张珩,可箭在弦上她却有些犹豫不决。
虽说张珩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可这这终究是他的一面之词,黎洛虽有动摇,可单凭张珩,却也无法让她下定决心背叛林思慎。
她之所以答应四皇子,除了迫于四皇子用张珩的性命要挟之外,也是因张珩的举止让她一时有所触动。
没有动手也许一切仍有转圜的余地,至少现在张珩还活着,她还能与四皇子周旋,可若动了手便是彻底断绝了与林思慎多年的情意。
指尖悄然扣紧又悄然抽离,黎洛敛下眸子,就在她吐出一口气的瞬间,一直背对着她的沈顷绾终于悠悠转过身来。
沈顷绾望着她,眼波流转间,唇角竟是勾起一抹会心浅笑,而后轻启薄唇:“看来慎儿果真没有信错人。”
黎洛闻抬眸望去,迟疑着试探道:“郡主突然说这话是何意?”
沈顷绾抬起手来,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勾起鬓角的一缕青丝,她噙着笑轻声道:“想必黎洛姑娘也不喜欢绕弯子,不如我们开门见山吧。”
黎洛紧蹙着眉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等着沈顷绾继续说下去。
沈顷绾不疾不徐的走到黎洛身旁拂袖坐下,似漫不经心般随口问了句:“黎洛姑娘方才是想对我下杀手吧。”
黎洛心下顿时一惊,她不知沈顷绾是有心试探她,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因此她并未回答,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道:“我与郡主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对郡主下杀手?”
沈顷绾闻唇角笑意一敛,她抬头定定望着黎洛,口中幽幽吐出两个字:“张珩。”
见沈顷绾能报出张恒的名字,想必她的确知道些内情,黎洛便也不装糊涂了,不过她也有些疑问:“既然郡主心知肚明,方才又为何要给我下手的机会?”
沈顷绾明知她有杀心,去还敢支走林思慎毫无防备的背对着她,沈顷绾恐怕再清楚不过,黎洛若真想要动手,方才瞬息之间便能取走她性命。
沈顷绾颔首淡淡一笑,似自嘲般轻叹一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她如此信任,甚至让她不惜为了你与我翻脸。”
黎洛闻眸光一闪,她抿了抿薄唇偏开头去,神色复杂的低声问道:“她当真如此”
话没问完黎洛便噤声了,她知道有些话也许沈顷绾能轻易说出口,自己却不能说。
可沈顷绾倒是不加掩饰,径直开口道:“她在意你,有时就连我也不免嫉妒,你在她心中竟占据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黎洛闻心中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高高在上聪慧过人的天之娇女会对自己说这等话,她竟会嫉妒自己。
可黎洛并不觉得欢喜,从沈顷绾口中说出林思慎有多在意她,只会让她觉得奇怪别扭,沉默良久后,她低声道:“郡主无需多想,我只是将我视作知己好友,并非有所私情。”
沈顷绾缓缓站起身来,她望着黎洛的目光温柔而又静谧:“只怕黎洛姑娘误会了,我并非是怀疑你与慎儿有私情,也并非是兴师问罪。与之相反,我倒是分外欣赏你与慎儿之间的情意,方才若不是顾及慎儿,只怕你已经对我下手了吧。”
黎洛轻轻摇了摇头,抬眸直视着沈顷绾的双眸,反问道:“若不是为了她,郡主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不是么?”
两人四目相对,竟是对彼此有了些许钦佩之意。
当初张珩领着四皇子私下约见黎洛一事,黎洛从未向林思慎提及过,不过沈顷绾都能知晓张珩,想来林思慎应当也知晓了,否则沈顷绾又怎会说出林思慎信任她这番话。
短暂的思虑过后,黎洛向沈顷绾求问:“不知郡主可否知晓我的身世来历。”
沈顷绾也猜出来黎洛此时的想法:“黎洛姑娘只怕是想知道张珩是否可信吧。”
“不错。”
黎洛神色一肃沉声道:“他若当真是我的兄长,我必定不能对他的生死袖手旁观,可若他只是用我的身世做文章利用于我,我也要亲手取他性命。”
沈顷绾轻轻摇了摇头,如实道:“抱歉,你的身世无从查证。”
黎洛闻眉头蹙紧:“难道张珩才知晓我究竟是不是当年庭州沈氏的遗腹女。”
沈顷绾见她如此,便柔声出安慰她:“黎洛姑娘倒也不必心急,他日必定有机会能从张珩口中问出真相。”
黎洛望着沈顷绾,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可我若杀不了你,他便活不下去。”
沈顷绾勾唇一笑,走近两步后轻声低语道:“那黎洛姑娘何不顺势而为另觅良机。”
望着靠近的沈顷绾,黎洛显然有些错愕,她反问道:“如何顺势而为?”
沈顷绾一挥袖,风轻云淡般启唇道:“既然四皇兄让你杀我,那你何不听命于他?”
第413章 413
沈顷绾语出惊人,黎洛被她的话惊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疑惑的望向沈顷绾:“郡主这是想让我做什么?”
沈顷绾敛下眸子,缓步走到黎洛身侧,轻声道:“你若迟迟不动手张珩必死无疑,如今你身世尚且不明,若想知晓张珩所是真是假,他自然不能死。”
黎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信沈顷绾甘愿以身犯险,仅仅只是为了让她查明自己的身世,哪怕是看在林思慎的面子上也不至如此:“恐怕郡主的用意不仅如此吧。”
沈顷绾闻颔首一笑,微微一侧头看向黎洛,狭长潋滟的眸中闪烁着点点细碎的光亮,她意味深长道:“黎洛姑娘是聪慧之人,想来应当猜出我几分用意。”
黎洛指尖收拢,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问道:“郡主是想让我借刺杀之举,假意向四皇子投诚?”
“不错。”
沈顷绾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这么做你一来不仅能保住张珩的性命,二来也能借机博取四皇兄的信任投入他麾下,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计划听来倒是不错,可黎洛却怀疑这是否可行:“可倘若我们只是做戏,他也不会那么轻易信任我。”
沈顷绾垂眸看了眼黎洛手中的长剑,风轻云淡般挑眉一笑道:“那我们不妨推波助澜,将戏演的真些。”
黎洛神色复杂的反问道:“那究竟如何才算是真?”
沈顷绾一拂袖负手而立,面上神色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桩与自己无关的小事:“黎洛姑娘剑术精湛,再加之我本就身负重伤,如何做想必也无需我说的那般清楚明了吧。”
黎洛闻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抬眸望着沈顷绾,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能对自己如此的狠心,犹豫半晌后,黎洛轻声问道:“那她呢?她可知晓郡主的打算?”
唯有在提起林思慎时,沈顷绾那波澜不惊的神色才会显露出一丝动容和柔情,她似有些无奈般轻叹了口气:“这本不在我计划之内,更何况如今有太多眼线盯着她,不容她出半点差池,我唯有暂且瞒着她。”
黎洛有些不忍,她偏开头去低声道:“可这对她未免太不公平。”
就连黎洛都这般纠结,更何况沈顷绾,她不是没犹豫过自己这么做对林思慎的伤害,可她亦是满心无奈:“我知晓这么做的确对她不太公平,所以我才想留那么一丝余地。”
虽说一切都在沈顷绾的推波助澜下按部就班,可明面上她终究是老皇帝制衡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一颗棋子,也许出于忌惮,他们始终有些束手束脚,倘若她出了什么事,才是彻底搅浑了这一潭水的契机。
黎洛只觉心中犹如压着一块巨石,沉沉闷闷的,她似乎明白沈顷绾这般做的用意,可她终究不忍对做伤害林思慎的事,哪怕这一切都是假象,甚至她只是为大局着想。
沈顷绾如何不知黎洛此时的犹豫,要知她其实并非如此果断,只是她太过克制,至少让人从她面上瞧不出半点端倪。
沈顷绾她苦笑一声,面上神色虽一如既往平静,此刻却也不免黯淡了几分,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轻启檀口幽幽道:“黎洛姑娘,我无意揣测你对慎儿的心意及我几分,我只知道我比你更加不想伤慎儿的心,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放过慎儿,如今他们更是肆无忌惮。我本可再等些时日,可若想让慎儿平安脱身,我只能不惜代价尽快了结这一切,哪怕她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会怨我恨我。”
黎洛听罢心中竟是有些动容,沉默许久后,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抬眸看向沈顷绾,像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沈顷绾闻神色有些复杂,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平静,她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黎洛垂眸低喃了一声:“对不住了,黎洛姑娘。”——
西市一间不起眼的茶铺内,林思慎出现在茶铺地下的密室中,提着灯笼在一排排书架之中来回走动,不时翻开卷宗查看,似乎正急切的找着什么。
没多时,石阶上暗格一转,一个佝偻着身形的白皙老头的举着油灯快步走进密室,一见林思慎正到处翻找,霎时急白了脸。
老头急匆匆的走了过去,一边夺走林思慎手中的案卷,一边小心翼翼的摆回书格,而后将林思慎拉到一旁念叨:“我说我的小祖宗哎,你这究竟在找些什么,这些卷宗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归纳,你可莫要再给我添乱来。”
看着一脸焦急的老头,林思慎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的举起手解释道:“好好好,我不添乱,知道这些都是您的命根子,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方才来的时候您又不在,让小鬼头找又找不着,我就只能亲自动手了。”
老头叹了口气,虽一脸无奈却也是好脾气:“那小祖宗要找什么,我帮您找还不成么?”
林思慎扫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书架,轻声问道:“陈老,这些年罗网从各地收罗的情报都经过您的手,不知您可有听说过张珩此人。”
陈老眯着眼捋了捋胡须:“张珩这名字好似听过。”
林思慎闻眼睛一亮:“陈老也觉得耳熟,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就劳烦您费心帮我找找,看看这可有记录张珩的案卷。”
陈老闻点了点头,按着林思慎在书案前坐下:“公子在一旁等着,我替你去找找。”
陈老对这些如山的案卷了然于心,没花费多少功夫,就从一堆案卷之中翻出了一本,摊开看了几眼后就颤颤巍巍的走到林思慎身旁,将案卷摆在了林思慎跟前:“喏,这案卷上就记着一个张珩,不知可是公子口中的张恒。”
“不愧是您。”
林思慎钦佩的赞叹了一句,而后就迫不及待的就着灯笼翻起来案卷。
案卷上记录着一桩奇案,是当年发生在庭州雅县的一桩案子,一个名叫张珩的书生某日击鼓鸣冤,上告县衙说自己在外乡远房亲戚家借住了几年后回家探亲,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取而代之,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假称是他霸占了他的家产,不仅邻里街坊,甚至就连他的一双父母都被蒙骗其中,不曾发现家中相处一年的儿子是假的。
陈老在一旁叹道:“这桩案子可真是稀罕,我记得当年公子看过后都啧啧称奇,叹说这世上怎会有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让一个外人给鸠占鹊巢了。”
林思慎盯着卷宗陷入了沉思:“未免太过奇怪,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陈老笑了笑:“公子当初说过,也许是那个骗子演的太过逼真,真到能将人的双眼蒙蔽。”
林思慎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难道真有人能有此等混淆视听的本事么?”
陈老长叹了口气,感慨道:“活得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听过见过,其实这倒也不奇怪。”
林思慎有些不解:“陈老这话是何意?”
“人性便是如此,倘若心中有那么一丝期盼便会叫人趁虚而入。那对父母太过思念亲儿,那人若事先摸透了这家人的底细,再谎称自己遭遇变故容貌大改,战战兢兢的侍奉二老没有露出半点马脚,时日一长自然能蒙混过去。”
陈老的话不无道理,可林思慎听他这么说却有些恍神,她低声嘀咕了一声:“也难怪我总觉得张珩这个名字耳熟,难道这个张珩就是他”
这个案子发生在五年前,也正是张珩被逐出暗影门的那年,当初林思慎以为张珩被黎洛所杀,自然不会联想到他身上,所以并未将他们视作同一个人。
如今看到卷宗林思慎倒是有些怀疑了,倘若张珩真是卷宗中那个鸠占鹊巢的骗子,那他似乎真有那等混淆视听蒙混过关的本事,甚至于能不费吹灰之力的骗过黎洛。
虽说有所怀疑,可终究没有证据,林思慎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正色道:“陈老这案卷我先带走,改日再还回来。”
林思慎话音才落,暗格忽得被人从外头大开,一阵亮光照了进来,一个古灵精怪的半大孩子探出头来,一脸苍白的冲着林思慎大喊:“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陈老先是一惊,而后急忙看了林思慎一眼,见她并无不悦,急忙跺着脚呵斥道:“你这孩子,今日怎得这般不谨慎,还不进来说话,莫要让人瞧见。”
可小鬼头似乎慌得快要哭了,因此压根就没理会陈老,而是冲着林思慎急切喊道:“公子,方才老乞丐跑来通风报信,说黎洛姑娘突突然对公子带过去的那位姑娘下手,等他听到动静进门阻止时,黎洛姑娘已经得手了。”
小鬼头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林思慎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她神情看上去很是迷茫,似乎没听明白小鬼头的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光是看林思慎的脸色陈老也明白大事不妙,他急忙沉着脸质问小鬼头:“这消息是真是假你可查明了?可莫要一惊一乍吓公子。”
小鬼头缩了缩脖子,一边查看着林思慎的脸色,一边轻声回道:“是老乞丐亲自跑来说的,他从来不会说胡话。”
眼前的一切朦胧了起来,巨大的恐慌向林思慎袭来,心脏像是一只手狠狠攥紧,掐的林思慎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她好像听不清身旁的人在说些什么,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断断续续不停的回荡着同几句话。
黎洛姑娘突然对公子带去的那位姑娘下手。
黎洛姑娘得手了。
他从来不会说胡话。
这怎么可能?
第414章 414
“公子”
身旁似乎有人在不停的在喊,可林思慎脑袋此刻却仍是一片空白,耳边逐渐响起阵阵巨大刺耳的轰鸣声,以至于她压根听不清那人在说些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能的,定是这些人合起伙来捉弄她。
这可真是全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没错,黎洛她怎么可能会对沈顷绾下手,而沈顷绾又怎会让她得手,当真是可笑至极。
林思慎用尚存的一丝理智,自欺欺人般安慰着自己,她勉强扯开唇角似乎想笑,可下一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她突然想起沈顷绾为了救她遭反噬身负重伤,倘若黎洛真的趁她不备下手,也许沈顷绾根本无力自保。
该死,脑袋疼的几乎快要裂开,林思慎痛苦的抱着头蹲下身去,陈老怜惜的望着她,跟着俯身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林思慎的那一刻,林思慎却猛然抬起头来,她目光惊恐而空洞,却仍闪烁着一丝微弱的亮光。
林思慎站起身一把推开了陈老,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市集上热闹非凡,吆喝的摊贩,挑着货物讨价还价的男女老少,到处都挤满了人。
林思慎从茶铺中失魂落魄的跑了出来,面无血色像个行尸走肉般横冲直撞,不避让迎面而来的人,也不理会撞倒人后的喧哗咒骂。
她已经没有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只凭借着本能循着来时路越奔越快,耳边除了风声还依稀传来沈顷绾的窃窃私语,不停回荡在她耳中。
“慎儿,可你难道就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么?为何张珩偏偏会对黎洛照顾有加?”
“刺客不能与常人同论,他们刀头舔血以杀人为生,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施恩不求报。”
“你可曾有过一丝疑心,也许她会背叛你”
“既然信她,那你还担忧什么。我知道你的性子,有些话当着黎洛的面你未必问的出口,就算你问,黎洛也未必会说,倒不如让我去问她。”
跑过狭长的街巷,耳畔重复不断的声音瞬间消弭,而林思慎也终于喘息着停下了脚步。
只见眼前那原本紧闭的院门大敞着,望过那满是落叶的庭院,是敞开了半扇门的厢房。
呼吸停滞,似乎就连急促的心跳声都在此刻停跳,耳边是一片死寂,林思慎带着几分恐惧和一丝希翼,小心翼翼的踏过了院门,缓缓走去。
直到离厢房还有几步远,林思慎却又突兀的停下了脚步,她目光呆滞的缓缓下移,落在了门槛前石阶上,那里有几点滴落的猩红血迹。
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仿佛天就快塌下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让林思慎有些不知所措,她竟不敢往前走了,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林思慎摇了摇头,苍白的薄唇不停翕动,带着哭腔低声喃喃着自己都怀疑的话语:“不会的,不会的。”
不管林思慎怎么逃避,也终究还是要面对,她一边低喃着安慰自己,一边浑身颤抖的走近,站上石阶那一刻,她终于还是看到了沈顷绾。
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剑痕,黎洛早已不见了踪迹,只有地上残留着大片猩红的血迹,以及躺着血泊之中的那道身影——
不多时,空无一人的院外,不知怎么慢慢聚拢起一群百姓,他们盯着大敞的院门指指点点,不停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神情间皆是茫然。
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一脸后怕的躲在人群中张望,似乎等待着什么,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青年男子领着一队官兵匆匆赶来。
领头的是个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的捕头,见这小小的宅院外围着这么多人堵住了去路,当即不耐烦的瞪眼呵斥道:“你们这些刁民还在这瞧什么热闹,与尔等无关还不速速散去。”
围观的百姓见状只能躲远些让开了路,却还是等着看热闹不肯散去。
捕头见惯了这等场面,领着下手快步走到院门前打量了几眼,而后环顾四周高声道:“是谁报了官说这出了人命官司?”
白发老头挤开了人群站出来,先是点头哈腰的示好,而后急忙答道:“启禀官爷,是小人报的官。”
捕头点了点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白发老头咽了咽口水,看了眼周围攒动的人群,挺直了腰板将自己报案的因由说了出来。:“小人住在隔壁,就在一盏茶的功夫前,小人本打算出门听戏,可一推门却瞧见一个女子从这院子里走出来,手上提着剑上头还血淋淋的。小人被这场面吓坏了,就赶紧折返了回去,透过门缝,小人瞧见那女子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一跺脚就飞走了。”
围观的百姓听之一阵哗然,一个男子嗤笑了一声,摇头晃脑的出讽刺老头:“我说葛老头,你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这人怎么可能会飞呢?”
老头闻回头瞪了那男子一眼,憋红了脸反驳道:“你小子别胡说,老子我眼睛还中用的很,我可是瞪着眼睛看着那女子飞走的。”
“我看你又在说胡话”
“行了行了,你们少插嘴。”
捕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两人的争执,而后又望着老头道:“你接着往下说。”
老头缩了缩脑袋,不满嘟囔两声后,接着道:“那女子飞走后,小人想着这定是出来人命,要不这剑上怎么会都是血呢,就想着要去报官,可是小人腿脚不便,就托家中借住的侄儿跑去衙门报了官。”
捕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沉声嘱咐一旁的手下:“你们二人在这盯着,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说罢又冲着老头招了招手:“你,跟我一起进去瞧瞧。”
老头连声应下,亦步亦趋的跟在捕头和两名官差身后,一行人走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捕头先是打量了几眼四周,而后随口问道:“你可知这院子住了何人?”
老头快步上前,揣着手恭敬回道:“说来小人也不知,平日这院子无人进出常年紧锁,小人还以为啊这院子是空的。”
捕头闻没再问话,几人径直往那半敞着的厢房走去,一踏上石阶,捕头就瞥见屋内似乎有人影,他当即拦着手下,抬手按住腰刀,厉声冲着那跪坐在地上的人影喊道:“你什么人?”
那人影一动也不动,像是没听见般呆呆跪坐着,怀里好似搂着什么,捕头看了眼他身下那大片刺眼的血迹,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官差办案,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捕头握着刀柄警惕着靠近,绕过那人走到她侧前方,然而当他一眼瞧清那人的长相时,顿时又被惊的呆在了原地。
“你是林林大人。”
林思慎胸前衣袖上全是血,她神情呆滞目光死寂的垂着头,怀中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咋眼一看那女子似乎穿着红衣,可若看仔细才发现她实则穿着一身白衣,只是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透,红的有些惹眼。
捕头被这场面惊的不敢大喘气,他犹豫着走近了几步,林思慎怀中的女子被她搂在胸口,只露出来小半张脸,不过尽管如此,却也能从中窥探出女子的是何等绝色姿容。
当真是可惜,捕头心中竟是莫名生出此等念头,他定了定神,见林思慎面无死灰像是失了魂魄的样子,也知自己绝不可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思忖片刻,捕头小心翼翼的蹲下,冲着林思慎怀中的女子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探探女子的鼻息。
可还没等靠近,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沙哑到几乎快要听不清的低语。
“别碰她。”
捕头先是怔了怔,而后他讶异的看向林思慎,只见一动不动的林思慎缓缓抬起头望向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此刻竟像是被浸满鲜血般猩红,带着深见不到底的绝望和冰冷,直勾勾的看向他。
“我叫你别碰她。”
林思慎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声,仿佛眼前人是自己恨毒了的仇敌,那阴狠的语气叫人听的心惊胆战。
捕头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忙不迭的缩回手去,眼前的林思慎不知为何让他突然生出一丝恐惧,甚至于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
吓退了捕头,林思慎又垂下头去,神情忽的变得温柔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捧起沈顷绾的脸,用衣袖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自顾自的低声喃喃着。
“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
温柔的水滴不断的砸落在沈顷绾惨白的面上,泪水参杂着血水晕染成漂亮的浅红色。
林思慎明明看上去至少还算冷静,此时却又无端慌了起来,她不知所措的擦拭着沈顷绾的面容,带着哭腔口中一句又一句重复着不停的道歉:“对不起,我弄脏了,对不起。”
慌乱的道歉完,林思慎像是又听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突然附耳贴在沈顷绾面上,而后蹙了蹙眉头,又哭又笑像是在回应般,无奈的嗔了句:“我就知道你要说我蠢,你看你又赢了。”
捕头在一旁听的脊背发凉,他分明什么都没听到,难不成林大人这是疯了?
第415章 415
晌午分明还是一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可不知从哪刮来了一阵狂风,天色顿时阴郁了下去,伴随着远处传来的隐隐轰隆声,俨然是暴雨将至的迹象。
人来人往的闹市顿时乱做一团,来赶集的人纷纷作鸟兽散,摊贩们一边抱怨着天公不作美,一边麻利的收着摊,挑着货物躲在屋檐下,三三两两凑作一起同避风雨。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倾泻而至,风声雨声盖过了一切嘈杂,忽得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踏着石板路疾驰而来又绝尘而去。
敢在闹市纵马,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正当躲雨的百姓们交头接耳猜测之际,一大队整装待发的官兵冒着雨赫然出现,而后他们兵分几路,一队往城门口赶去,一队跟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而剩下的官兵则是有条不紊的分批把守起各个路口。
见此情形之人无不惊诧失色,纷纷议论猜测起来,可左问右问竟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街角处,一个满脸络腮胡官差打扮的汉子领着两个手下穿过雨幕,躲进了挤满人的屋檐下,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当即噤声不敢再议论。
领头的官差正是不久前接到线报赶去查案的捕头,他紧拧着眉头,一边抖擞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望向雨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角落一个好事的小贩眼珠子一转,从箩筐里捞了几个薄皮汁厚的新鲜柿子凑了过去,送到官差跟前讨好道:“官爷辛苦了,这是小人孝敬您的。”
捕头斜眼瞥着小贩,看上去有些不满,可手上却没客气,随手接过柿子递给了身后的两个手下,还留了一个揣进了怀里。
小贩见他收下,这才试探着问道:“官爷,这是发生了何事啊,怎么好端端的多了这么多官兵?”
周围的人听他这么问,忙不迭停了动作竖起耳朵偷听。
可捕头闻眼珠子一瞪当即变了脸色,不耐烦的呵斥道:“你这刁民,不该问的就别问免得讨打。”
小贩身子一抖,忙悻悻求饶,捕头也没为难他,教训了几句便没再理会了。
望着阴沉的天色,捕头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喃喃道:“乱了,要变天了。”
这一日似乎注定了不寻常。
而最乱的莫过于威远将军府,此时上上下下正乱成了一锅粥,原来不久前那辆马车正是驶向将军府,车上的人,是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的林思慎,她将浑身浸血不知生死的沈顷绾带回将军府。
不少人亲眼所见,府里顿时人心惶惶流四起,就连深居佛堂不理世事的老夫人也不得不出来坐镇。
从接到下人回禀,再到匆匆赶去鎏光阁亲眼所见,林将军犹如在做梦般,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以至于他毫不犹豫的抬手在自己脸上狠抽了一巴掌,这才确认这不是梦。
沈顷绾被安置在云榻上,一早闻讯赶来的席浅和墨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开始不遗余力的救治沈顷绾,纵使这看起来已是徒然。
一片混乱之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林思慎。
可林思慎已经没了半点生气,她目光呆滞的跪坐在地上,像是被抽空了魂魄,直勾勾的盯着云榻上的沈顷绾,任凭柳卿云紧搂着她低声安慰,任凭林将军怎么厉声质问,始终浑浑噩噩不发一。
而直到听闻此噩耗从城外匆匆赶回的九王爷出现,僵局才就此打破。
九王爷顶着满身雨水冲进鎏光阁,手上还握着马鞭,也不知是冷是怕,他面色煞白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当看到躺在云榻上满身是血毫无声息的沈顷绾那一刻,他只觉天塌下来了,恐惧和痛苦化作利箭不断刺穿他的心脏,直至千疮百孔。
嗡的一声,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突然崩断了,短暂的茫然过后,九王爷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沈顷绾,他似乎本能的想要伸手将沈顷绾拥入怀中,可看着她满身的血迹,却又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下手。
“不,我的女儿”
屋中顿时响起九王爷的悲鸣,听上去就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野兽在哀嚎呜咽,让人听得心底悲凉万分,就连林将军都不敢再看一眼,不忍的偏开头去。
而就在此时,一直手忙脚乱的席浅和墨竹,却几乎是同时停下手来。席浅长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紧蹙着眉头盯着沈顷绾一不发,而墨竹则是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看向林思慎。
医术精湛如席浅,似乎也回天乏力了,虽不知是何人对沈顷绾下的手,可胸口刺中的那一剑已经足够夺走她的性命,脉搏全无气息全无,只怕就是大罗神仙来都束手无策。
在场之人皆是发现异样,林将军和柳卿云对视了一眼,悲痛之余又如临大敌,而九王爷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红着眼冲着席浅和墨竹嘶吼道:“你们停手做什么,还不快救绾儿,本王命令你们救她”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
其实尚有理智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九王爷仍自欺欺人不敢相信,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语气从急迫的命令到绝望的哀求。
席浅望着眼前不断哀求着自己的九王爷,嘴唇微微翕动,却是连那句节哀都说不出口。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只怕没人愿意接受,就连席浅都不免有些回不过神来。
在场表面上看起来最为镇静的人,非林思慎莫属,只不过她那似乎并不是镇静,而是压根就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浑然不知的跪坐着。
而一直在央求席浅的九王爷不经意瞥了她一眼,见她竟能如此若无其事,恐惧和悲痛瞬间化作了滔天的怨恨,他面色铁青双目圆瞪,猛得冲了上去对着林思慎就是一脚,狠狠将林思慎踹倒在地。
没人想到九王爷会突然转头将矛头对准林思慎,一直抱着林思慎的柳卿云也被一同踹倒,重重的磕在地上痛苦的低吟了一声。
一脚踹下后,九王爷当即转头环顾,找不见兵器便又随手抓起一旁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满目猩红面容扭曲的砸向林思慎,他此时真是恨不能抽刀杀了林思慎,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怎得突然和林思慎在一起就出了事,定是林思慎害了他的女儿。
“林思慎我要你偿命。”
九王爷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茶壶狠狠砸落在林思慎脚边,破裂的瞬间碎片飞溅而起,擦过林思慎的额角划出一道半指长的伤口,鲜血瞬间涌来出来。
见妻女受伤,一旁的林将军见状哪还能坐视不管,他当即上前拦住了还待冲向林思慎的九王爷,双手死死的拖住他,饶是他力大无比也险些压制不住暴怒的九王爷。
“九王爷,冷静下来,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你切莫冲动。”
“林铮,是你儿子害了我的绾儿,我要让他偿命,我要让你们林家偿命。”
九王爷拼了命的挣扎着,两人扭作一团,而反观林思慎却依旧异常镇静,她若无其事的爬起身来,也不顾额角的伤口,缓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轻抚着沈顷绾苍白的面容。
“别吵了。”
她突然厉声开口,就连九王爷和林将军被她呵斥的一惊,在场众人纷纷抬眼看向林思慎,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
林思慎垂下眼低声笑了笑,她随手擦了擦快流到眼角的血,语气很快又温柔了下去:“她累了,你们都出去吧,莫要打搅她歇息。”
流着泪的柳卿云突然哭出声来,她慌忙爬起身上前拉住了林思慎,而后紧紧抱着她,一边轻抚着她的背脊,一边强壮镇定的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慎儿,娘亲就在这,没事了。”
“好端端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思慎在柳卿云怀中疑惑的蹙了蹙眉头,抬手便推开了柳卿云,而后扫视众人笑声问道:“我说好端端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屋内顿时一片哑然无声,他们似乎都对林思慎此时的反常感到困惑。
而就在此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闻讯匆匆赶来的四皇子闯入鎏光阁,他一进屋见着眼前混乱场面先是一愣,而后看向了云榻上的沈顷绾,神情顿时转为悲痛,他似是不敢相信般向九王爷求证:“叔父,我方才得知绾儿遭人行刺难不成我这是来晚了?”
四皇子出现的那一刻,没人发现林思慎的神情瞬间僵住了,她默默的伸手探入袖中,就在指尖碰到匕首顶端那一刻,骤然握紧抽出。
伴随着一道寒芒划过,林思慎身影鬼魅般掠向四皇子,在所有人还未曾反应过来时,刀刃直指四皇子咽喉划去。
还是四皇子反应迅速的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刀,在匕首刺向咽喉的前一秒后撤一步,挡下了那致命一击,而后不等林思慎反手出招,他先发制人的刺向林思慎肩头,逼迫她停手自保。
可林思慎手腕一转,反握着匕首毫不顾及刺向自己的剑,一点锋芒划过她通红癫狂的双眸,径直劈向四皇子胸口。
没人来得及阻止,也没人明白林思慎此刻不死不休的执念,只有躺在云榻上毫无声息的沈顷绾,指尖似乎悄然轻轻一颤。
第416章 416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刺杀四皇子,林思慎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被满腔怨恨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她丝毫不顾及此举会带来什么后果,会牵连多少人。
不过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站在林思慎身后默不作声的席浅出手了,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迅速闪身上前一把拽住了林思慎的左臂。
而正是席浅这一拽,不仅救下了四皇子的性命,也算救了林思慎的小命。
林思慎被席浅拽的往左一侧身,锋利的长剑自她肩头擦过,而她手中的匕首也只是堪堪破开了四皇子胸口的衣襟,未伤得四皇子分毫。
险些被林思慎刺杀得手,四皇子可谓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当即倒退了两步,抬手捂住被划破的衣襟,心下一阵后怕,自然也没心思再伪装温和,面上神色顿时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
身后的侍卫后知后觉的冲上前来,挡在四皇子跟前,冲着林思慎尖声呵道:“林思慎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当众刺杀四皇子。”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旁的林将军脑子险些转不过来,先是沈顷绾不知被何人刺杀,而后林思慎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疯行刺四皇子。
不应该啊,林思慎不是那么鲁莽的人,就算被沈顷绾身死刺激失去理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刺杀四皇子,除非四皇子与此事有关。
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究根结底,而是如何挽回局面,行刺皇子是重罪,莫说林思慎自己只怕整个将军府都要被牵连,而他身为威远将军,在自己的府邸放任自己的儿子行刺皇子,无论如何他也脱不了罪。
为了保住将军府,也为了保住林思慎,林将军不得不出面,见林思慎不知悔改,被席浅拉住了好似还在蠢蠢欲动,林将军当即上前一把夺去了她手中的匕首,气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这逆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思慎不不语面如死灰,一双猩红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四皇子,对林将军的怒声质问不做任何理会。
林将军见状只能咬紧牙关,忍着心痛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林思慎脸上,恨不能将她给打醒:“你还不清醒!”
这一巴掌不得不打,林将军也的确用足了力道,林思慎被扇的偏开头踉跄了几步,埋在阴影里的半张脸红肿一片,鼻子和嘴角同时溢出血来。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林将军打醒了,一直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林思慎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轻轻扯了扯唇角,牵动得整张脸都疼的要命。
柳卿云知道林思慎闯下了大祸,可比起这些她更心疼林思慎,见林将军下手如此之狠,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瞬间爆发,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一把推开了林将军,将林思慎护在怀里,冲着林将军声嘶力竭的哭吼道:“林铮我告诉你,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她犯了什么罪有我替她担着,要打要杀你们尽管冲来我。”
林将军闻不怒反笑,一口牙都快咬碎了,连声吼问道:“你替她担着?你知道她犯的是什么罪么?你还以为你我脱得了干系?”
将柳卿云吼的一愣后,林将军转头看向四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一曲直挺挺的跪下,痛心疾首道:“殿下,逆子犯下如此罪过,实乃老臣管教之失,老臣愿与逆子同担罪责,还望殿下息怒。”
从黎洛口中得知沈顷绾被她所杀一事,四皇子原本半信半疑,直到消息在京城传开,他才按耐不住前来探清虚实,他近年来虽与沈顷绾离心,可无人不知他早年在岭南时与沈顷绾交好,因此闻讯匆匆赶来探望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来探清虚实,却没料到林思慎居然不惜牵连整个将军府当众行刺,如此一来倒让他更加确定黎洛所不虚,她当真为了张珩背叛了林思慎
没想到仅仅隔了一日,他就如有神助,不仅借黎洛的手除掉了沈顷绾这个最大的隐患,还让林思慎将把柄亲手送到他跟前,有了这把柄他又何愁林将军不乖乖听话。
而至于林思慎,就算她说是自己教唆他人刺杀沈顷绾,又有谁会信呢?何来证据?
别忘了,究根结底黎洛可是林思慎的人,这些年她明里暗里替林思慎办了多少事,不可能无迹可寻,查只能查到林思慎自己头上去,又与他何干。
更何况
四皇子扫了林思慎一眼,却见林思慎神情空洞呆滞,唯有那双通红的眸子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却也癫狂的形同疯子,更是不足为惧了。
幽幽长叹一声,四皇子面露凄然之色,他缓步走到林将军身前,俯身亲手将他搀扶起来,语宽厚体恤:“林将军,本王知晓慎儿只是一时糊涂,本王无心怪罪她,况且绾儿她”
说到这,四皇子声音一颤,抬头看向云榻上的沈顷绾,眼中泛起了一丝泪光,他似是强忍着悲痛,偏开头低声道:“绾儿那般在意她,本王又怎舍得辜负绾儿。”
林将军闻松了口气,作势又要跪下:“殿下如此宽宏大量,老臣感激涕零。”
四皇子扶着他的手一紧,硬是拉着他没让他跪下,点头示意过后,他收回手缓步走向云榻。
云榻上的女子双目紧闭,清冷的面容苍白如纸张,向来不染纤尘的那一袭白衣已是被血浸染,大片大片蔓延的血迹犹如盛开在她身上的红牡丹,哪怕她已经毫无声息,却依旧美的牵人心魂。
望着她,四皇子竟是突然有些五味杂陈,说是利用也好虚情假意也好,在他最颓然落魄之际是沈顷绾助他东山再起。他想,他心中对沈顷绾终究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四皇子俯下身去,垂眸像是宽慰般在沈顷绾耳边低喃了一声:“我会替你照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人听不出他究竟是要沈顷绾照顾谁,九王爷?还是林思慎?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四皇子勾了勾唇角,就在他满意的抬起头时,却不经意看到沈顷绾苍白面容上,那如蒲扇般绵密微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神情在脸上僵住了,四皇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的起身倒退了两步,沈顷绾分明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半点气息,就当他以为自己只是看错之时,一旁的墨竹却突然快不冲了过来,合指贴在沈顷绾脖颈处。
墨竹屏住呼吸,指尖都忍不住在轻颤,可她终究是感受到了,许久的沉寂后,那细微迟缓的脉搏跳动。
墨竹不知为何竟是欣喜的快要落泪,她扭头看向席浅,惊呼了一声:“姨娘。”
席浅闻神色一肃快步迎来,抬手急忙扣住沈顷绾的手腕,不过时她果然也察觉到了,当即头也不回的急声道:“银针。”
话音未落,墨竹便已将浸过药水的银针取来,席浅毫不犹豫的抽出三根,下手迅速稳准的在沈顷绾胸口头顶脖颈各落下一针。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呆了,九王爷反应尤其大,可他又惊又怕踌躇良久却始终不敢发问。
还是林将军一脸错愕的急声问道:“墨竹,这是怎么回事?”
墨竹看向林思慎,语气是忍不住的雀跃和颤抖:“公子,郡主她有脉搏了。”
四皇子眼神闪烁着,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有些难以置信蹙眉道:“这怎么可能?她分明已经”
柳卿云此时亦是欣喜若狂,她捧起林思慎的脸,一字一句道:“老天保佑,慎儿你听到没,郡主她没死。”
林思慎闻缓缓抬起头来,通红的眸子一点一点恢复了光彩。
第417章 417
沈顷绾并没有死,就在所有人都为此欣喜万分之时,唯有四皇子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不明白为何沈顷绾分明没了气息,却又突然奇迹般的死而复生,难不成是黎洛骗了他,难不成这只是沈顷绾的又一个诡计?
四皇子猜不透这其中的蹊跷,他眼神闪烁的站在一旁,双手不知何时死死攥在一起,脑中思绪早已被搅动的翻江倒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望向还在不断施针的席浅,生怕发出一丝响动会惊扰到她。
在柳卿云的搀扶下林思慎勉强站了起来,她缓步挪到云榻边,眼也不眨的盯着沈顷绾苍白的面容,谁也不知她此时心下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最后一根银针落下,席浅才终于长舒了口气,她抬手擦拭着额角的汗水,蹙紧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倒是越拧越紧。
墨竹幻环顾四周,见似乎没人敢问,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姨娘,郡主她到底怎样了?”
席浅闻偏头看了林思慎一眼:“我护住了她的心脉。”
说到这,席浅话音一顿,无声的轻叹了口气,接着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过也仅此而已?”
爱女失而复得,这大喜大悲让九王爷着实承受不住,若不是有林将军及时出手搀扶,他险些跌倒在地,还来不及欣喜,席浅的后半句话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木讷茫然的看着席浅:“仅此而已是何意?”
四皇子跟着抬头看向席浅,微微眯了眯眼,席浅的话让他心中莫名有些期待。
席浅斟酌着用词,无奈一摊手道:“不瞒诸位,我行医多年从未遇见过郡主这般情形,方才我本已断定她身死,可她却突然有了脉搏。我现下唯独能做的,只是暂且护住她的心脉,除此之外我实在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席浅虽然说的隐晦,可意思已经不而喻了,沈顷绾伤太重,她再怎么做也就只能吊着沈顷绾这一口气,要想让沈顷绾痊愈醒过来,恐怕就连她也无能为力了。
人虽未死,可却不能醒来,似乎留了一线希望,可希望又过于渺茫。
“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九王爷缓缓垂下头去,他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绝望的乞求。
席浅有些不忍,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道:“恕我医术不精。”
“本王明白了。”
九王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云榻边,他眼中噙着泪光怜爱的望着沈顷绾,缓缓握着她冰凉的手,哽咽着一字一句道:“绾儿你安心,无论如何父王都不会放弃,父王带你去找御医,一个不行咱们再找另一个,哪怕寻遍这天下间所有的大夫父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就那一小会,九王爷似乎就苍老了许多,他已经无心迁怒林思慎了,也无心再追究谁,他现下只想带着沈顷绾回王府,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抱起沈顷绾,请求席浅一同随行。
林思慎一直不发一,席浅的话她听在耳中,只是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望着九王爷的背影,望着他怀中的沈顷绾,踉跄着跟了过去——
一场暴雨洗礼过后,京城就一直阴雨连绵,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
近来没人敢出门了,听说那日九王爷的独女备受皇帝宠爱的青阳郡主遇刺,至今不知生死。皇帝为之大发雷霆,责令不惜一切代价誓要缉拿刺客,无数官兵没日没夜的挨家挨户搜查,似有掘地三尺之势。
流蜚语不断,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人人口中都在谈论此事。
听说威远将军府的小公子林思慎与郡主被刺有关,她曾是青阳郡主的夫君,郡主遇刺那日又是与她同行,负责查明此案的赵尚书奉联皇命请林思慎去刑部问询案情。
听说赵尚书领着手底下的官兵去找林思慎前,她已经在王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可九王爷下了令,谁都不许给她开门,九王爷甚至没有露过面。
赵尚书原本好好语说明只是想请林思慎配合查案,可林思慎丝毫不理会,哪怕赵尚书搬出圣旨,林思慎也充耳不闻,因此赵尚书不得不让人用强。
几个膀大腰圆的官兵一同上阵,硬是没将林思慎给拽起来,赵尚书被气的不轻,最后还是林将军闻讯赶来,连拉待拽又亲自陪同才终于把林思慎带去了刑部。
可林思慎在刑部依旧不发一,任凭赵尚书百般巧舌如簧,实在是问不出什么,碍于林将军的面子赵尚书只得放人。
四皇子前脚刚从王府走出来,后脚从刑部出来的林思慎就赶到了,两人正巧打个照面。
这几日林思慎一直跪在王府门前想见沈顷绾一面,可别说沈顷绾九王爷都不肯见她,虽然行刺沈顷绾的刺客还没抓获,可沈顷绾终究是与林思慎出门才被人行刺的,林思慎安然无恙,自己的女儿如今仍躺在床榻上就剩一口气,身为父亲的九王爷又如何能原谅林思慎。
除了林思慎外,四皇子也是每日赶来王府,每次都带着从各地找来的神医,他倒也不是想要谋害病榻上的沈顷绾,而是假借好意,几次三番想要试探沈顷绾的伤情。
无论是席浅还是宫中来的老御医,还有那些寻来的大夫,他们都对沈顷绾如今的状况束手无策,还有人断沈顷绾这口气恐怕撑不过两个月,最后被九王爷痛骂一顿赶走。
已经连着好几日了,晋国有些名气的神医都被九王爷请进京来,仍是没有一个人能治好沈顷绾,看来她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四皇子踏出王府大门,心下暗暗冷笑,想来他也不必每日前来了,原以为沈顷绾死了,却没想她竟是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这样一来倒更合他心意了。
虽说听不着看不见,可许还有那么一丝神智,那便让她瞧瞧自己是如何大展拳脚,是如何继承大统,又是如何将林思慎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第418章 418
四皇子府邸。
满身伤痕的张珩躺在床榻上,他勉强撑起身子喝了一口婢女喂到嘴边的药,许是喝的太急,他被呛的咳嗽了好几声,捂着胸口痛苦的皱起眉头。
婢女见状慌忙掏出帕子,一边顺着他的背脊轻抚,一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张珩嘴角呛出的药汁。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推门走了进来,没有发出半点响动,默默站在婢女身后。
张珩一抬眸看见来人,神色顿时一喜,他当即推开了婢女低声吩咐道:“你退下吧。”
婢女闻望着手中的药,神色有些犹豫:“可是这药”
话还没说完,婢女耳畔突然传来女子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我来吧。”
婢女压根就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这冷不丁有人出声,登时吓得她一个激灵猛然站起身来,脚被身后的凳子一绊,手中的药碗一时没端稳,眼看着就要打翻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身后之人果断出手,一推一扶让她站稳了身形,同时以迅雷之势接住落在半空的药碗,手腕借着惯性一旋,原本快要撒出的药汁重新落入碗中,一滴未溅稳稳的立在掌心。
婢女才一站稳,尚且没有回过神来,她身后的女子便收回手,端着药碗越过了她走到床榻跟前。
这位突然现身的女子极为面生,她身形削瘦挺直,模样虽清丽可神色却极为冷淡,穿着打扮不像是府上的婢女,更不像是殿下后院的妾室,瞧着让人不知为何心中会生出些许畏惧之感。
婢女来不及探究女子身份,张珩便又出声让她退下,她也不敢询问,便只好应声乖乖退下了。
来人正是这几日搅得京城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黎洛。
那日依计刺中沈顷绾后,黎洛便径直找到四皇子复命,碍于城中有官兵四处搜查她的踪迹,四皇子只能暂且容她藏匿在府中。
未免走漏风声,这几日四皇子一直让黎洛藏身于密室之中,直到今日她才露面。
一见黎洛,张珩似有些激动,他挣扎着坐起身来,上下打量了黎洛几眼后,才松了口气叹道:“幸好你没事,我还以为与青阳郡主动起手来,你定不会全身而退。”
面对张珩的担忧,黎洛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而后抬手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张珩,随口问了句:“四皇子没与你说过那日情形?”
“这几日我并未见过殿下,我虽知晓你下手了,可却不知其中详情,还一直暗自担忧你会受伤。”
张珩摇了摇头,接过黎洛递来的药碗,仰面一饮而尽,一碗药灌进肚子后,他还不忘自嘲道:“还是这般好,有人照料反倒叫我难受的紧。”
黎洛拿回药碗放在一旁,一不发的望着张珩半晌,才突然开口问道:“既然事情已了,那我们何时离开京城?”
“离开?”
张珩闻很是意外,沉吟片刻后,他蹙眉道:“可我们好不容易替殿下了却了心腹大患,殿下日后定会对我们器重有加,此时离开岂不是浪费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说罢,张珩心事重重靠在床榻边,轻声道:“其实我也知晓,若不是我性命堪忧你是不会背叛林思慎,可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了退路,林思慎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黎洛闻偏开头去,望着窗外细语不免有些入了神,她轻声喃道:“我只想尽快离开,远离京城的一切纷争。”
张珩幽幽长叹了口气,望着黎洛语重心长道:“你要走我也不怪你,你未曾见过父亲未曾见过生母,想来也对这无端端栽在头上的深仇大恨无所感。可是我不同,多年来我每夜都无法安睡,梦见父亲化作冤魂哭诉,怪我没有替他没有替沈家平冤昭雪”
说到这,张珩声音一颤,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沈家的血海深仇我来报,你已经替我做的够多了,我不会再把你牵扯进来。我知晓你对林思慎还有情意,她虽是林铮的儿子,可看在她这些年对你也算照顾,我会放她一马。”
不得不说,张珩这番话的确像极了一个一心替妹妹着想的兄长,冷情如黎洛都不免有所触动。
见黎洛一直垂眸默然不语,张珩抬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柔声道:“你且安心在此待上一段日子,现在风声太紧,等风头过了我再央殿下将你平安送出城去。”
黎洛没有退开张珩的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你好生修养,我改日再来。”
说罢,黎洛转身便要走,可没走两步,张珩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黎洛。”
黎洛停下来脚步却并未回头,只是默默听着张珩还要说些什么。
张珩眸光一闪,像是顺嘴般提起了一件黎洛并不知晓的事:“听说林思慎她疯了,那日她当着林铮和九王爷的面刺杀殿下,还险些得了手,殿下顾全大局将此事瞒了过去。”
黎洛闭上眼,薄唇微微翕动,良久后她出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张珩轻声提醒道:“我说这事只是想提醒你,她已经疯了,倘若她见到你一定会向你寻仇。”
黎洛眉头蹙起,她冷声反问道:“你说这些,是想提醒我不要私下见她?”
张珩神色微微一变,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担忧你的安危,你已经与她结仇,哪怕你有苦衷哪怕你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没有退路”
黎洛低声喃喃着,而后讽刺一笑道:“是啊,我的确没了退路,背叛她,恐怕师父也容不下我。”
暗影门的刺客虽然做的是收钱杀人的勾当,可门规却极严,如黎洛这般背叛雇主是犯了大忌,更何况林思慎和师父有些交情,想来师父知晓此事后,也想派人清理门吧。
就算离开京城,她也没有容身之所。
想到这,张珩也幽幽叹息一声,苦笑道:“我口口声声说不想让你牵扯其中,可到底还是连累了你。”
说完,张珩像是下定决心般,一咬牙出劝道:“也许你不必走,也许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一起替殿下效力,殿下从未想过要害林思慎的命,你也不必与她为敌,待我们报完仇,我们可以一起回庭州。”
黎洛意外的没有严词拒绝,也许她真的无路可退了,她一不发的犹豫许久,正当她思忖之际,房门悄然被人推开。
锦衣玉冠意气风发的四皇子施施然推门而入,环顾二人后抚掌朗声道:“本王若有二位能人相助,那便是如虎添翼。”
四皇子转头看向黎洛,态度温和谦逊:“黎洛姑娘,你我又从未有过仇怨,且你兄长还在本王麾下,本王又许诺他日后会替沈家翻案。若说姑娘担忧我对慎儿有歹心,可我又不曾害过她性命,相反本王还会护着她。你我合作百利而无一害,不知姑娘为何还要犹豫呢?”
其实四皇子的招揽正是黎洛想要的,也是她和沈顷绾布下的局,可她不能轻易答应,怕适得其反让四皇子疑心。
因此黎洛并未答应,她冷声反问道:“我听说她没死,这么算来其实我失手了,你难道不想让我再下一次手??”
四皇子闻笑意一敛,目光顿时阴沉了下去:“我还以为姑娘在密室待了几日,对此事毫不知情呢?”
黎洛不慌不忙神色平静道:“你真以为我会乖乖待在那,哪也不去?”
四皇子变脸像翻书一样,见黎洛如此淡定,他竟又一扫阴沉,大笑赞叹道:“黎洛姑娘行事果然不按常理,本王还以为如今城内官兵大肆搜捕,姑娘会躲在密室半步不离。”
说罢,四皇子绕着黎洛踱步,沉吟道:“黎洛姑娘方才说本王难道不想让你再下一次手?可自从绾儿遇刺后,王府戒备森严,绾儿身旁的护卫寸步不离,倘若本王让你去,你又该如何得手呢?”
黎洛不假思索出口道:“九王爷告示天下聘请名医到府医治郡主,我可扮作揭榜的大夫求见,假借行医之名伺机刺杀。”
四皇子闻略微思索,而后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黎洛抬眸盯着四皇子,冷冷道:“既然答应你杀了她,我就一定会做到,这是我唯一失手的一次,定当是最后一次。”
“天下第一刺客果然名不虚传。”
四皇子漫不经心的称赞了一句,而后不屑道:“不过她已经不足为惧了,躺在床榻上还有一口气的死人而已。”
听四皇子如此说,黎洛倒是悄然松了口气。
那日沈顷绾曾与黎洛提起,倘若她成了四皇子眼中的废人,依四皇子自大善妒的性子,哪怕黎洛主动提及再行刺杀之事,四皇子也不会答应赶尽杀绝。
因为四皇子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是被沈顷绾扶持出头,所以为了洗清心中耻辱,让沈顷绾成为一个废人,无知无觉却还尚在人世,看他凭一己之力登上帝位,显然更合他心意。
且不仅如此,四皇子还会因此对黎洛多几分信任,果然一切尽如她所料。
这也是沈顷绾所说的留了一丝余地,她尚在人世,九王爷无心朝堂可避开政变,而林思慎也不至于心死如灰。
黎洛钦佩于沈顷绾对人心的掌控,也更惊心于她对自己对所爱之人的残忍。
第419章 419
林思慎连着在王府门前跪了好几日,原本百姓们还好奇的围观指指点点,可没过两日他们也就习以为常了,茶余饭后偶尔调侃几句,林公子今日会不会又去王府门前跪着。
说起林思慎和郡主之间的纠葛,也有不少人唏嘘不已。
以前的林思慎就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成日在外跟狐朋狗友寻欢作乐,自从和郡主成亲后她就收敛了许多,不仅没再拈花惹草,还奉旨出征在安庆一战成名,让人刮目相看。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林思慎有此娇妻美眷,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之际,她却又死性不改,与将军府的婢女私通生子,郡主不甘受辱请旨和离,二人因此断了夫妻情分。
都说郡主这般决绝,想必日后定是与林思慎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却不想她们私下仍是来往密切藕断丝连,好似快要旧情复燃了,郡主偏又遭此一难,被人行刺不知生死。
原本还有人猜想,郡主遭人行刺一事定与林思慎脱不了干系,否则九王爷凭何这般怨她。但林思慎自从郡主被刺后,每日失魂落魄的跪在王府门前,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削瘦憔悴,这般深情又不似作假。
也不知究竟是何人造的孽,可怜了这么一对有情人。
外头的风风语都吹进来林思慎耳朵里,可她哪还有心思理会,她照旧每日雷打不动的跪在王府门前,比上朝还勤,直到入夜被柳卿云拽走,隔日天还未亮又跑来跪下,谁来拦也拦不住。
柳卿云实在心疼林思慎,好几次亲自拍门要见九王爷讨个说法,可九王爷连她的面子也不给,她也无计可施了,又担心林思慎这么折腾下去身子吃不消,索性在一旁作陪照顾着。
这等场景俨然成了王府门前的风景线,不时有人特意跑来围观,又被柳卿云怒声赶走。
都以为那日之后林思慎就再没见过沈顷绾,可事实当真如此么?
这日眼见着天色暗下,柳卿云招呼一旁守着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早已腿脚麻木的林思慎塞进了马车,林思慎已经不会反抗了,她就像是丢了魂似的任人摆布。
马车一路往将军府赶,柳卿云搂着林思慎,一边用沾湿的帕子润润她干裂的唇瓣,一边心疼又无奈幽幽劝道:“你孩子究竟要折腾到何时,九王爷哪有那么快气消,只怕你跪死在他门前,他也不会让你去见郡主。”
柳卿云原本以为林思慎照旧不会理会自己,却不想这次林思慎居然开口说话了,她薄唇微微颤动着,开裂的地方渗出几丝血痕,她的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着无尽的绝望和自恨。
“是我害了她,王爷并未错怪我。”
柳卿云闻顿时红了眼,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林思慎唇上的血,颤声道:“又不是你暗中指使人刺杀她,什么叫你害了她,你别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揽。”
说完这句话后林思慎就没再开口了,旁人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又怎会知晓她此刻的心境呢,她浑浑噩噩了好几日,脑中里反复回荡着沈顷绾出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
林思慎还想不明白黎洛为什么会背叛她,这么多年的情意啊,只为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突然冒出来的张珩,明知杀了郡主就是诛她的心索她的魂,可黎洛还是狠心这么做了。
事到如今,若说林思慎有多恨黎洛,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恨,她终究还是狠不心下去恨黎洛,她最恨的是她自己,明明沈顷绾已经几次三番的告诫过她,可她却固执的相信黎洛。
也许害了沈顷绾的不是黎洛,而是她,是她天真盲目的信任害了沈顷绾,若不是她这般相信黎洛,沈顷绾怎会随她去见黎洛,又怎会出事。
说到底,如今发生的一切罪都在她。
正是因为林思慎这么想,她才会一直不遗余力的折磨自己,而除此之外,她心中还压抑着一个可悲可怕的念头,那个念头疯狂的在她心底滋生萌芽。
既然他们想要剥夺她最在意的一切,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她的底线,那她也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她已经无所惧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拉着他们一起堕入无尽的地狱。
林思慎在柳卿云怀中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前方,空洞麻木的眸子一点一点的猩红侵蚀,变得癫狂而冰冷。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虽说这些天来林思慎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可好在除了那日情绪失控刺杀四皇子外,她并没有什么过分之举,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林将军还是增派了人手在鎏光阁把守,除此之外还嘱咐墨竹寸步不离的看着林思慎。
每到夜里,林思慎照旧会换上夜行衣偷偷溜出府,她瞒的过那些护卫却瞒不过墨竹,不过墨竹不仅不拦着她,还会像往日那般替她打掩护。
林思慎离开将军府,就直奔王府而去,王府如今的确是守卫森严,可沈顷绾在府上的暗卫也一如既往的会替林思慎把人引来,让她不被任何人察觉悄无声息的潜入。
里应外合,再加上席浅就在王府,林思慎这段日子白天跪在王府门前苦苦等待,实则每到夜里就悄然潜进王府过夜。
今夜同样不例外,席浅才替沈顷绾换完药,林思慎就如期而至从窗外翻进了屋内。
许是连跪了几日,林思慎的双膝肿胀奇痛,翻窗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还险些摔倒在地,好在席浅及时出现一把扶住她,还顺手关了窗将她给扶坐下。
虽然双膝疼痛难忍,可林思慎却像是没有半点知觉似的,才被席浅按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起身去看床榻上的沈顷绾。
见她这般不爱惜自己,席浅着实有些恼怒,不松手硬是死死按下了林思慎。
林思慎急切唤了一声:“乳娘,我”
“别动!”
席浅没再惯着她,眉目一横低声怒斥了一声打断了林思慎,她沉着脸弯下腰卷起来林思慎的裤腿,然后望着她那红肿不堪的膝盖,怒其不争的咬牙道:“你再跪下去,怕不是连腿都不要了。”
被席浅这么一吼,林思慎倒是愣住了,她怔怔的望着席浅,一时没回过神来。
不像将军府那些人近来对待林思慎的小心翼翼,席浅是真的动怒了,她阴沉着脸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几个瓷瓶,依次打开倒出浓稠的膏体糅合,然后均匀的涂抹在林思慎双膝按捏。
席浅下手不轻,林思慎只觉得膝盖又热又痒,一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痛了?”
虽然气上心头怒其不争,可席浅到底还是心疼林思慎,略显粗暴的动作也变得轻柔许多,可面上她还是不依不挠没好气的斥责。
“林思慎啊林思慎,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就仗着我就会医治你?别人不知晓你,我还不知晓你,你成日跪在门前哪里是给九王爷给别人看的,你分明是在折磨你自个儿。”
“把腿给跪废能做什么,是能让仇人看着害怕,还是能替她沈顷绾报仇?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你竟也做得出来,说你没出息,你还真就没出息到底了。”
也就只有席浅,敢在这时毫不留情连嘲讽带管教的斥责林思慎,别说骂她,若不是看林思慎现在腿脚不便,席浅甚至想要将她拉出去过过招,狠狠的痛打一顿。
今日突然被席浅按着劈头盖脸一通骂,且句句都戳中了林思慎的心事,原本压抑着满腔恨意的林思慎被骂的有些懵了,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她本想问问郡主的情形,可见席浅一直沉着脸,又有些不敢问了。
就这么踌躇好半天后,林思慎才终于弱弱问了句:“乳娘,郡主今日怎样了?”
果然,一听她这么问席浅被气笑了,她没好气的回道:“你不如问问自己怎样了。”
林思慎偃旗息鼓,黯然垂下头去,只能顺着席浅的话问:“那那我的腿怎样了?”
席浅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而后转过头去,在桌上铜盆里清洗双手,口中没头没尾的讽刺道:“还能怎样,自是好得很,般配的很。”
林思慎有些不明所以,席浅用帕子擦拭着双手,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被气笑了:“一个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一个过不了多久也瘫着不能动,夫唱妇随,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般配?”
林思慎幽幽叹了口气,想自嘲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垂下头轻声道:“乳娘,你就别逗我了,郡主她到底怎样了?”
席浅敛了笑意,有些头疼的扶额,无奈如实道:“九王爷这几日请来的大夫都是些名不副实的庸医,我只能暂时先把她的外伤医好,至于何时醒来,修养一段时日再看吧。”
说完席浅一转头,她目光凌厉清明,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林思慎的心:“至于你,千万别做傻事,她只要活着便还有一线希望。”
“嗯。”
林思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把席浅的话听进去,她勉强撑着身子走到床榻边。
床榻上沈顷绾静静躺着,她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哪怕一动不动毫无声息,苍白的面容依旧精致美丽,美得勾心动魄。
“我是不会做傻事的。”
第420章 420
席浅嘱咐了林思慎几声,就回到侧屋歇息去了了,只留下林思慎和沈顷绾独处。
屋内一片昏暗静谧,林思慎将头埋在沈顷绾肩窝,小心翼翼搂着她的手臂,拼命的汲取着沈顷绾身上那一点点的温度,沈顷绾身上原本的那股淡淡幽香,已经被浓重的药味掩盖,气息孱弱的像个遍布裂痕即将碎裂的瓷娃娃。
也只有在这时,林思慎才终于能肆无忌惮的流泪,不必担心被旁人看见。
“我总说换我护着你,可却一意孤行害了你。”
林思慎的声音抖的厉害,带着哭腔低声在沈顷绾耳边啜泣着,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她只能像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委屈自责的孩童,可悲又无助的喃喃。
“求你不要怪我。”
若换做以前,见她这般模样沈顷绾的心定会软成一片,她会温柔的轻抚着自己的脸庞,然后拥入怀中轻声细语的安慰。
可现如今她这么静静躺在那,任凭身旁的林思慎如何痛苦挣扎始终无动于衷。
眼角的泪无声的沾湿了沈顷绾的肩头,林思慎默默哭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她深吸一口气擦干了面上的泪水,然后爬起身来。
这段日子林思慎几乎每夜都陪在沈顷绾身旁,直至第二日天还未亮才会离开,不过今日她似乎并不打算在此过夜。
收拾好情绪后,林思慎俯身在沈顷绾额角轻轻落下一吻,而后就匆匆离开了。
林思慎走的格外匆忙,所以她并未察觉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躺在床榻上的沈顷绾悄然蹙紧了眉头,放在身侧的手似乎也动了动,指尖好似挽留般在空气中徒然收紧。
罗网的人最近一直在四皇子府邸周围出没,那日黎洛刺伤沈顷绾后离开,他们本试图将黎洛拦下,可却没一个人是黎洛的对手,不过虽然他们没有拦住黎洛,却也有人亲眼看到黎洛进了四皇子府。
林思慎让他们死死盯着,一旦黎洛现身就即刻通知她,她真的很想见黎洛一面,亲口质问黎洛为何要背叛自己,可自从那日走进四皇子府邸后,黎洛就再没现过身。
除此之外林思慎其实还有一个麻烦,就是奉命查沈顷绾被刺杀一案的赵尚书,他怀疑是林思慎派人刺杀了沈顷绾,装出一副悲痛欲生的模样不过是想摆脱嫌疑。
因此他几次三番的来找林思慎试探口风,可林思慎一直缄口不,他苦于没有半点证据,只能派人暗中盯着林思慎的一举一动。
现在林思慎每次出府都需罗网的手下暗中协助混淆眼线,可次数一多赵尚书就更加怀疑她有问题,又加派了人手无时无刻的盯着林思慎。
四皇子让黎洛刺杀沈顷绾的计策实在阴毒,既重创了沈顷绾,又绊住了林思慎的手脚,四皇子手上还握着许多筹码,他就是吃定了林思慎不敢撕破脸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他如此做,倒也让林思慎有了彻底倒向二皇子,博取信任的借口。
离开王府之后,林思慎就直奔二皇子幕僚刘策的藏身之所,自从拿到林思慎给的兵符后,这段日子二皇子和刘策一直紧锣密鼓的策划着秘密起兵造反一事,他们打着皇帝老迈昏庸不肯放权,纵容挑拨皇子争权夺位的由头,在暗中勾结了不少朝中官员。
林思慎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对二皇子来说,其实林思慎已经算是自己人了,虽然他还没有全然信任林思慎,可林思慎已经替他盗取了兵符,彻底站上了他的贼船。
至于沈顷绾遇刺一事,也同样让二皇子喜出望外,沈顷绾一直摇摆不定还疑似是皇帝的马前卒,她被刺杀重伤不治,二皇子也就不必担忧沈顷绾会坏了他的大计。
林思慎这次找上门来,除了表忠心,更是哭诉沈顷绾是被四皇子暗中指使,自己还被四皇子栽赃有苦难。她并没有信口雌黄说假话,二皇子和刘策自然也就相信她已经和四皇子水火难容不共戴天。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二皇子又正值用人之际,便索性放手赌一把,将林思慎给收入了麾下,至此,林思慎算是在二皇子派系稍稍站稳了脚跟。
说起来倒也巧,二皇子正为一桩事犯难。
原来此前刘策将龙岭的藏兵分散各地,让他们涂黑面容昼伏夜出,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往京城聚拢,一路上但凡发现之人通通都被灭了口,因此各地的失踪案陡然增多,尤其是叛军途径肃州城外山林时,被三个猎户发现了踪迹,叛军虽及时出手将其中二人杀死藏尸,可却还是让一人逃脱了。
那人亲眼见同伴惨死,平日无人涉足的山林突然多出大批面黑如碳训练有素的精兵,还以为是撞鬼见到阴兵过境,回到家中便疯了,成日疯疯癫癫的大喊天降大灾阴兵杀人,闹的肃州流四起人心惶惶。
肃州的州官为安抚人心,亲自带人去城外的山林中一探究竟,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叛军途径时遗留下的一把私造兵器,带回府衙后大惊失色,当即上奏了此事。
虽然二皇子先一步派人将奏报拦下,可那州官迟迟等不来京城的消息,一次又一次的不停上奏,且还在奏报中道出自己猜想,有一股叛军似乎正在秘密往京城纠集,他不知自己正好猜中了实情,也替自己招来了大祸。
二皇子将所有的奏报都截了下来,他生怕这人会坏了大事,便派人前往肃州将这州官暗中灭口以绝后患,但他派去的人不仅失了手,还稀里糊涂的让那州官给生擒了,在一通严刑拷打下说漏了嘴。
州官窥探到了天大的阴谋,当夜便偷摸押着刺客往京城赶来,想亲自面圣奏明此事。二皇子前后派了不少人灭口,却不想那州官极为聪明果敢,用调虎离山狸猫换太子的伎俩几次三番虎口脱险,隐藏踪迹一路往京城疾驰而来,着实有些难对付。
林思慎的突然到访,正好让刘策有了将此事交给林思慎去料理的念头,林思慎手中的罗网遍布天下,又有暗影门这个刺客组织从旁协助,他也能借机再试林思慎一次。
林思慎毫不犹豫的接下来这门差事,当夜离开后便传信罗网众人,往京城外分派人手,盯住所有通往京城的官道小路,一旦发现异常即刻汇报。
不到一日,罗网便在京城五十里外的一处陡峭山路上,发现了州官的踪迹。州官既是个聪明人,想必会留有后手,林思慎心生一计,她并没有让人杀州官灭口,而是一面派暗影门刺客劫杀,一面又派罗网救下州官,将人秘密送回京城,安置在城中一间客栈里。
州官本还对罗网有所防备,始终不肯多一句,直到林思慎亲自出面表明身份,他这才放松了警惕,对林思慎说出自己秘密赶往京城的来意。
在那州官看来,威远将军对皇帝忠心耿耿,而他膝下三子更是先后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林思慎自然也是忠心报国之人,再加之林思慎又从刺客手中救了下他,他对林思慎分外感激信任。
州官自认为官位低微,恐难面圣,又不知京城的高官还有谁能信任,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林思慎,因此,他毫无戒备的交出了随身携带的奏章和那个被他生擒刺客写下的供词,以及他以防万一,暗中派了人手伪装身份带着另一份奏章供词赶往京城的消息。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林思慎诱他说出那人的姓名和相貌后,竟是反手一刀捅入他腹中,而后恭恭敬敬的将他用血写下的奏章送到了他身后那个不起眼的随从跟前。
“刘先生请过目。”
“你这个叛君之臣,你这个无耻卑鄙的小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州官见此场景这才恍然大悟,悲愤之下口吐鲜血,哀声痛骂林思慎,直至气绝身亡。
陪在一旁的罗网手下见林思慎毫不犹豫的杀了此人,震惊之下愣在了原地,当初林思慎曾向他们许诺,加入罗网只为搜集情报,不为私利不会害无辜之人性命,罗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可如今林思慎却利用了罗网的情报,杀了一个为民请命清廉忠心的好官。
林思慎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她甚至能在州官的咒骂声中,若无其事的掏出袖中的帕子擦拭指尖染上的血,而后转身拍了拍呆立在原地的手下,语气平静的吩咐道:“料理干净。”
刘策亲眼见到林思慎狠辣的手段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揣起奏章走到林思慎身旁意味深长道:“林大人,你的忠心殿下看到了。”
林思慎面上露了一丝笑意,她冲着刘策拱手道:“还要多谢先生给次机会。”
刘策这老狐狸眯了眯眼,瞬间就明白林思慎这话的意思:“林大人心知就好。”
而后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出房门,徒留罗网手下盯着地上的尸体呆呆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