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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晨春晚》(20)

作者:光年一厘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哟,舍得出来啦?”那人神色语气充满嘲弄,放下喇叭,冲身后的人一招手,“带走。”


    “莺莺……!”“许晨莺!”


    向晚钟和常见春欲追,伸出的手却被莺莺狠狠推回。


    两个人上来拉她,动作粗暴,她一个踉跄朝前扑去,猝不及防间用手撑住甲板,让她瞬间痛得皱起脸的却是脚腕。


    鞋本身就不合脚,此时其中一只脱开,她包裹丑陋的白袜露出一半,向晚钟一急,反应比脑子快,扑过去替她遮住。


    但还是有人眼快,只仓促一瞬,脑中就已经想象了千言万语。


    惊呼声此起彼伏。


    刚刚的勇气破得只剩满地碎渣。


    “晚姐姐,”莺莺疼得眼圈红透,泪花瞬间泛上来,她想小声问她,出口却几乎失声,“你也觉得真实的我见不得人吗?”


    向晚钟哽住了:“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对不起。”


    她低下头,几乎跪着给她把鞋子穿好。


    因为刚刚说到“许小姐幼时折足”,又加上向晚钟动作快,所以哪怕关注的人多,看见的人也几乎没有。


    但向晚钟做出这个反应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反倒是因为没看见,才会有更多的人觉得自己看见了,并想象出更加过分的模样。


    莺莺摇摇头,不愿再说:“那个、一定保存好。”


    被拽走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西向的天空,黄金瞳也已经合上了眼。


    不再有夕阳,层层叠叠的云变成乌色的,好像要下雨。


    她被带走,常见春迅速扶起向晚钟以后追上去,被紧紧拦死在船上,笛声长鸣,游船离岸。


    “许晨莺!”


    有同学上来把常见春往回拉,他眼睁睁看着向下的视野里出现水,用力一挣:“放开!”


    翻身从护栏一跃而下。


    刚刚离岸,码头边缘的水很浅,他觉得自己这一摔必定骨折。


    “我天!常见春跳下去了!”


    “他跳船啦?”


    “常哥儿!”


    向晚钟愣在原地,冲去栏杆边向下看,常见春躺在水滩里爬不起来:“常见春!”


    她大声喊。


    常见春浑身闷痛,有点喊不出声,想抬手对她摆摆表示自己无事,半天胳膊疼得受不了,只抬起一寸就落下去,最后手腕撑着地动了动手掌,自己也不知道上面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向晚钟后退一步,偷偷将手心里的布包攥紧,隐蔽地藏住。


    水从上游冲向下游,好在这地方有特意堆积的石滩,水浅,不至于淹死他,也正是因为特意的堆积,少了水的缓冲,常见春骨折了一只第一时间触地的胳膊。


    缓过劲儿来以后疼痛更甚,但伤轻的地方能动,被捞起来躺上板车,一群工人围着推回常家。


    进门前,他特意拜托推板车的好心工人绕路去看了许家大门,依旧紧闭到仿佛已无人烟。


    常家父母远远就迎出来,常夫人帮儿子动动四肢,给他疼得不行,连声叫停:“真的只有右手有问题,母亲你别担心了,胳膊腿也疼应该是整片淤血,我能感觉到有区别。”


    常家家中已经将男女家仆尽数遣出去忙活了,工人们又合力连车带人抬进府内送至屋前,常老爷几番要拿钱财感谢都被拒绝:“我们都有家里人受过常家的恩情,甚至常少爷回京的这几个月几乎每天在我们这些人身边忙活,能有机会帮忙我们心里也顶愿意的!”


    “欸,不是不是,我们其实更愿意帮其它忙,这种受伤生病的忙其实还是机会少一点的好!”另一个人脑子更灵光些,拍了三下说话那人去晦气,然后把话说得更圆。


    骨头没大事,没断,只是移了位置,绑紧固定住养着就可以,清理过换过衣服扎上绷带,一直等到后半夜,常词晚归让他看见,硬生生被挂着一条胳膊的常见春逼着扶他过墙去隔壁找人。


    他不知道许晨莺的院子里今天有没有多安排人看守,怕弄出动静,揣了个手电筒对着窗户纸闪了好几下。


    不同于以往的只锁院门,今日许晨莺的房门上挂了三条锁链,连窗户也被用木条钉上了,活像牢里的关法。


    “……常见春?”


    许晨莺的声音从正中的门缝中传出来,她敲敲门边,用力扯出一条半掌宽的空当。


    借着喑哑灯光,常见春磕磕绊绊过去,想蹲下与她平视,腿上瘀肿发力,让他一骨碌坐在了地上,莺莺看见,笑出了声。


    “你还笑啊?”常见春把手电按灭,靠在门上,突然就想起十几年前,那段他日日蹲守,她死活不踩的日子。


    只是那时她不愿接受现实,自己将自己关起来不想出来。


    此时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却是被家人关起来不敢想出来。


    “我早就预想过的场景,有什么好不接受的呢?”


    天上没有月亮,漆黑过分,露出的半截门缝却还是照进微弱的光,在少女的脸上打下一道不明显的印记。


    “我早就知道一定会被抓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真可惜啊,向晨彩这个名字我才用了几个小时,不过还好吧,外面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好。”


    常见春和向晚钟,能遇到就好,不能因为两个幸运的人向往所有幸运的人。


    幸运的人也不一定幸福,而介于“幸福”和“不幸福”之间,那些大多数的“不足够幸福”的人会更容易想要把自己的阴影剔除,扔向别人。


    晨彩虽自由,晨莺或许也有片刻平稳。


    只有这片刻是她能稍微光明正大求一求的。


    “……”


    常见春不说话了。


    “你跳下来怎么办呢?还要不要走了?”她换了话题。


    “走的。”他点头,“虽然另外买船票自己去追他们不容易,但现在我觉得,我们两个人至少不能全部都不在今日来,再见你一次。”


    “跳船太危险,我和向晚钟还是我来吧。”


    “谢谢。”


    静默了一阵儿,常见春又问:“为什么那么多话都坚持下来了,最不可能的一件动摇了?”


    莺莺反问:“什么不可能?”


    “许则靍为什么能威胁到你?许家掌握制药手艺,还有药山,就算以后有机会被征调也不至于一点儿不留给你阿弟的。”


    他是亲子,虽然常家不偏重男女,但许家十分注重,身为男子的许则靍就算体弱多病,应该也不至于在许家被忽略到不拨药给他的地步。


    这样的威胁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是最不屑一顾的。


    甚至条件不止是逼迫身为阿姐的许晨莺回头,而是以嫁人、指望未来姑爷出钱为买卖。


    她弯唇泯然一笑:“我是自愿的。”


    爹爹很奇怪,他拿自己的儿子威胁自己的女儿,可偏偏,她真的被威胁到了。


    更何况还有汝意,她没法违背她。


    “他们这么快发现我不在还不走弯路直接找到船上,我一直知道是我阿娘告诉爹爹的。”


    “什么……?”


    常见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她告诉爹爹抓我回来,我还是永远永远不会恨她,因为她是我阿娘啊。”


    她平静的过分:“她如何安排我都听从。只因为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任何,她做到了她这样的阿娘能做到的最好,所以即便她第一时间把我告诉她的告诉爹爹,我也不会对她有任何不满。”


    “而且我也得到了一个机会,把我唯一的价值交付出去了。”


    常见春静静的听她说话,听到这个“唯一的价值”时有些不解:“是什么?”


    “我今……啊是昨日了,我走前走遍了家中所有地方,将早就找见了位置的——”


    她掰着手指一一列举,常见春越听神情越严肃,越听她细数越发生寒。


    “……还有所有药山包含的每种药材及分布位置、藏药的仓库位置以及备用的钥匙,我全部复制了一份交给了晚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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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语气中带着骄傲:“我玩了这么多年的小手艺,真的只敲铸金属器是有些难了,不过我熬了整夜居然完成了,火星子给我桌布烧了几个洞……好在爹爹不信有人能找到他藏猫猫的地方,铜锁用了通铸,我只做了两把钥匙。”


    五岁以后的许晨莺对外万事都守规矩的过分,此时说出这件事来,常见春认为自己应该感到震动,但没有。


    除了对她列举出来的那些感到冷汗直冒以外,居然觉得这事就该是许晨莺才做得出来的。


    “我将近十四岁的年纪才得知,我并不是一个良善人家的女儿,我爹的生意养育着我,而我享受到的一切都是无辜人身体里流出的黑色的毒血。


    “我没有资格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的病患和他们的亲眷将我与我的家分开来看,真正享受过了以后再以不知情和没决策来撇清关系,不可能的。更别说我不仅不知情的享受了十四年,还知情不动的活到了十七岁,我已是纯粹的属于这一份罪恶的一部分。”


    她说:“我接受我的一切,但我希望这次外逃的动静,能让我有机会趁乱传递出这些消息,我希望这些药材能在这乱世中有一丝一毫的功劳可以发挥,而不是永远被藏起,等待失效或者某一天炒出极高的价钱让普通求医问药的百姓为了它们倾家荡产。”


    “我希望我的生命不只是被困深院命运中的悲戚,我希望因为我、有生命可以继续活着。”


    “我不逃,我希望有人的祈求成真。”


    “……”


    成真、程蓁。


    程蓁眼前视线模糊了,她低下头,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她有些落寞。


    后面的许晨莺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听过,但结合太爷爷的存在和逝世多年的大姑婆的出生年月,她也能想到后面如何。


    但这真的不该是一个故事该有的结局。


    “蓁蓁。”一只手抚上程蓁的肩,熟悉的嗓音苍老中是无与伦比的柔和温润,牵动她的心脏收缩。


    一百一十九岁的许晨莺脊背些许弯曲,但并不佝偻,有老态,但眉眼仍然有熟悉的温度。


    程蓁抬起头,努力想要分辨那片模糊背后、好久不见的、记忆中模样的太奶奶。


    “太奶奶……”哭腔一瞬间泻出,再也没有了隐忍的理由,她张开双臂用力将许晨莺的身体搂紧,“我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说过的所有,我把它们全部都写下来了,你听见了吗?”


    哭声全部埋进了许晨莺的身体里,呜咽、沉闷、无比清晰。


    “我好想好想你啊太奶奶。”


    程蓁是在许晨莺身边长大的,但最后也成为了许晨莺漫长生命中最后的等待。


    小时候她等待长大,她想要长得像哥哥一样高,后来变得无意义;少年时期她等待唯一的好友常见春分出时间来陪伴一个随时在原地的她,后来再无相见;中年时等待儿女,老年时等待最亲近的曾孙女儿程蓁。


    她一辈子对所有人说“随时都在”,然后等待所有人在百忙之中给她一点时间。


    终于不用再等了……


    不、不对,还有一个。


    “许晨莺。”一直在远处的将至水终于走到所有人能注意到的位置,“井水清了,你已经可以入忘川。”


    说罢她翻手向上一扶,指尖生出火焰。


    “啊……你是?”将至水并不符合送人往生的阴差的形象,许晨莺有些疑惑,但眼前少女面容的她又实在和现世中的人不一样,难以猜测。


    指尖一点,火苗轻飘飘一斜,如同虚无般的幻山海被烧出了一道裂口,直通着外面的世界。


    现实里的晨光已经熹微,四方的灵堂雨棚下铺了稻草和棉花,程蓁和另一位女孩正一左一右睡着。


    “带你出去,无常鬼差进不了幻山海,出去以后会有他们来引你轮回。”


    出去?


    许晨莺拥抱程蓁的手顿了一顿。


    这地方原来是能进出的。


    她却困了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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