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湖垛市交警大队六楼会议室。
厚重的墨绿窗帘如同巨大的裹尸布,将窗外沉沦的暮色严密缝合,室内彻底断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惨白刺眼的日光灯管自顶倾泻,手术台无影灯般无情的光束,将围坐椭圆会议桌旁几张僵硬的脸,映照得如同停尸房蜡像。死寂凝固,唯有眼底无法控制的细微抽动,泄露着深藏的恐惧。
空气凝滞如铅油与血污混合的浓霾,每一次吞咽都像咀嚼冰冷的铁屑,每一次呼吸都撕扯肺腑,带着窒息的重压。
藏钟靠在主位椅背,一根手指无意识敲击光可鉴人的桌面。“笃、笃、笃…”单调的叩击在死寂中回荡,如同丧钟,碾过紧绷的神经与凝滞的血脉。他面前那份薄薄几页却重逾千钧的《关于湖跺花炮厂重大违禁品运输案初步情况报告》,宛若刚从熔炉夹出的烙铁,散发着灼人而致命的危险气息,无人敢轻易触碰,却又无法逃离。
“价值十…十亿美金…操,这也太吓人了。”角落里,时任交警大队长高山的声音干涩响起,带着砂纸磨骨般的颤音。他死死盯着报告中那个天文数字,喉结艰难滚动,仿佛咽下滚烫熔岩,“那是进价,黑市上只会更高…这他妈是座凭空掉下来的金山,可也是一副…索命的阎王帖啊!”绝望在话语中飘荡。
“不想吃,就不是阎王帖!”一个年轻、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如同冰锥,猝然刺破凝固的铅块。声音来自藏钟右手边---一个微妙却昭示核心权力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钉死在那里。
费青云。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看似松弛,深色夹克勾勒出精悍轮廓,面容却寒铁铸就。眼神深邃平静,却如两口吞噬光线的冰潭深渊。一枚不知从何卸下的黄澄澄弹壳,在他指间随意翻转,金属冷光在灯下跳跃。
高山触及那目光,如同被无形冰针扎透,后半截话卡死在喉头,脸色瞬间惨白。
“太烫手了,关注度又高,接不住!”藏钟另一侧,一直幽灵般沉默的常务副大队长渠成,缓缓抬起眼皮。鬓角染霜,残留几分旧日儒雅,但那双眼睛,却如万载玄冰封冻的死井,幽深、冰冷,透不出丝毫活气,只有冻毙灵魂的寒光。他迎着费青云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像淬冰薄刃,试图切割那无形威压:“费总,所谓知己知彼。买家是谁?能无声无息送来这么多阎王帖,绝非善类,只怕是九幽炼狱爬出的恶鬼!货丢了,他们会善罢甘休?等着我们的,绝不会是香槟鲜花。”他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散发焦糊味的“烙铁”,声音愈冷,“这批货在我们手里,就是一捧烧红的熔岩。吞下去,五脏俱焚;捧在手,灰飞烟灭。交出去?啧…又特么舍不得。”嘴角冰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你们觉得,买家丢了这活宝,会容我们活命?只怕前脚货离手,后脚我们所有人的脑袋,就得挂上湖垛市的城门楼风干示众!”
这话戳中太多人心坎,会议室陷入比坟墓更深沉的死寂。贪婪的磷火在恐惧的蛆虫啃噬下疯狂摇曳,凶残潜藏在每一次神经的抽搐里。致命的毒素在这裹尸布封闭的空间内无声发酵、膨胀。
藏钟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下。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冷汗涔涔如死灰的高山;冰寒隐忧的渠成;以及大气不敢喘的另外两人。
“所以?”藏钟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磨锈,“蔬菜买家丢了蔬菜,找到我们头上…我们总不能交两具尸体出去顶账吧?”他身体微倾,目光如实质钢针,刺向每一个人,“
这批硬货…必须有个去处。能吞下、消化它,又不会反噬的新主顾。”
目光最终落回费青云身上,带着询问,更带着权力的倒置---不再是对合作方的垂询,而是权力核心审视手中利刃的指向。
2、
就在这时,“笃、笃、笃!”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急促。
会议室内所有目光瞬间汇聚到厚重的木门上,空气陡然绷紧至极限。
渠成眉头紧锁,高山猛地一惊。
藏钟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费青云指间翻转的弹壳,骤然停住。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带着点讨好和紧张的声音:“高大队?渠…渠队?呃…有份急件,需要您二位签一下字…”
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感觉到了门内异常的死寂。
渠成刚要开口“等等”,费青云的目光已如淬毒冰锥般射向坐在门侧的一个手下---那是个剃着青皮、脖颈粗壮如牛、眼神凶戾的汉子。无需言语,仅仅一个眼神交汇。
那汉子猛地起身,动作快如猎豹扑食,两步跨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一个穿着辅警制服、脸庞尚带几分稚气的年轻人,手里捏着几张纸,被门骤然拉开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满是错愕。
“谁让你上来的?!”青皮汉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血腥的压迫感。
“我…我来送文件…楼下值班室说…”辅警被汉子凶悍的气势慑住,结结巴巴。
“说,你看到了什么?”青皮汉子打断他,身体堵在门口,阴影几乎将年轻人完全笼罩。
“没…没看到…”辅警下意识后退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室内压抑得可怕的气氛,扫过会议桌旁那些冰冷僵硬的脸,尤其是主位藏钟和费青云那两道如同深渊的目光。他身体开始发抖,“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走…这就走…”他慌乱地想要转身。
太迟了。
青皮汉子眼中凶光爆射,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快如闪电,猛地扼住辅警的咽喉!另一只手同时按住其后脑!
“呃…”辅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填满。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颈椎断裂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地响起。如同折断一根枯枝。
辅警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软绵绵地被汉子拖进屋内。
汉子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反手轻轻带上门锁死。他将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无声地塞进靠墙角的大文件柜后面,尸体软倒在地,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眼睛空洞地大睁着,仿佛还在质问。
整个过程不过三四秒,快到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
3、
会议室里死寂无声。
费青云指间的弹壳重新开始缓慢转动,金属表面反射着惨白灯光。
藏钟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眼神淡漠。
渠成布满冰霜的脸颊肌肉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冰封。
高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看向费青云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那年轻人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
另外两人更是面无人色,死死低下头,不敢再看角落。
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混杂着铅油,沉甸甸地压在每个活人的心头。那条被轻易碾死的生命,如同尘埃般被拂去,没有在权力者心中激起半点波澜。
费青云似乎完全没发生过这件事,他停止了弹壳的把玩,那枚小小的金属圆柱体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信青云者,得永生。货,”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最终裁决的笃定,每个字如冰锥凿刻耳膜,“我们自己留下。”冰冷的目光扫过渠成死灰的脸,也掠过高山惊恐的眼,“风险大,收益更大。无本万利,值得一搏。”
“渠叔的顾虑,无非两点。第一,买家反扑?”费青云唇角勾起近乎残忍的弧度,如同谈论待宰羔羊,“谁告诉你,货还在我们手上?货,自始至终没被扣!它一直在单明王梅的仓库里。是他们,胆大包天,走私军火,罪证确凿!”他将事实冰冷钉死,“买家要算账?找单明王梅。他们才是货主。第二,‘尾巴’?目光如刀刮过众人,停在渠成身上,“必须断干净。单明王梅,现场碍事的司机…尤其那个老朱,”提到朱政,他的语气毫无波澜,“这笔惊天大案,必须有人‘扛’。扛死!扛到无人敢查,查无可查!”
他微微前倾,手掌轻按桌面,如同按下了最终判决:“渠叔拉人下水的想法,太天真。十亿美金,足以崩碎任何联盟。”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掌控生死的威严,“这馅饼,只能我们自己分!分给外人?引狼入室,自掘坟墓!风险利润,都握在自己手里!”
“我的计划简单:断尾,藏货,等风头过。单明王梅是替罪羊,证据链做实,永世不得翻身。现场人证,尤其老朱,交给渠叔处理。务必让他‘看到’该看的,‘说出’该说的,然后---让他永远闭嘴。”
“各位大佬放心,外面手续AI全程搞定,毫无破绽。”费青云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冻结最后一丝疑问,“信我,那就这么定了。货,我们拿。风险,我们扛。买家?风声过了,自然会找到新供货商---就是我们自己,左手倒右手。那时,我们就是这地上唯一也最强的规矩!”
话语落下,会议室里只剩下死寂和擂鼓般的心跳。角落里仿佛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渠成脸上最后一丝忧虑彻底凝固为死灰。他明白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任何常理的算计都是徒劳。费青云的决定即是铁律。此时此地,他不再是费刚的儿子,他是即将吞噬这滔天财富与罪行的集团核心,他的意志,不容置疑。
藏钟看着费青云平静而绝对地主导全局,嘴角那丝弧度更深。他重新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轻轻一点,旋即点了点头。
如同为这场染血的裁决,盖上了权力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