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恩的野店在望，霍啸雨一行人马蹄声响亮，已有野店的伙计到路边来张望。
李灵钥已见一名伙计奔入凉亭后方的屋舍去，不过片刻，田言恩已现出身来，快步向路边而来。
也许是上回听了任子霖所言，李灵钥下意识地去看田言恩的脚步。
她不知田言恩的年纪，但猜测田言恩的年纪与陈茂兴相距不远。陈茂兴的脚步不算缓慢，但田言恩的脚步却很是轻捷。
但这或许是因陈茂兴担当族长，要沉稳持重，他走的是四方步，不似田言恩这样快步小跑着向前。
一行人来到野店，田言恩已带着伙计候在路边。
他笑着迎上来：“署提举，小人一早就在等候，终于将大人等来了。”
伙计上来牵马，田言恩则笑着说道：“虽已过了中秋，但广府的秋天正是秋老虎，也很燥热，我特意让伙计煲了清润的汤水，二位大人先喝一盏，解解暑气。”
田言恩引着他们来到后面一间简单的房舍内。
这房舍外搭了凉棚，设了桌椅，乃是专给靳松云等人设的坐处，也摆了茶水点心，清泉坐在了一角。
房舍内设了三张高几与椅子，高几后摆放了木屏风，窗边设了遮光的细竹帘，将这本来简陋的屋舍添了几分清雅。
坐下后，田言恩让伙计开了门窗，这日秋高气爽，凉风穿帘入屋，让人遍体清爽极是舒适。
伙计送来三个汤盅，揭开来香味扑鼻，内里的汤极是清澈不见一星油花。
田言恩微笑着：“这汤水就是为了解秋燥而煲的，二位大人刚经历苦夏，正适合饮这汤水。”
田言恩说着汤水的益处，与寻常的广府老饕无异，李灵钥很难将其与任子霖所说的袁大王连在一起。
田言恩解说了几句，低声对伙计吩咐了一句，又笑着说道：“这回是小犬请二位前来，他要给二位赔个礼。”
说到田溪岩，田言恩叹了口气：“他自幼在粗人群中混，举止无状言语粗鄙，但其心地并不坏，还请二位不要与他计较。”
霍啸雨并不言语，只是低头喝汤。
李灵钥也不知该说何话，微笑着点头。
她坐的方位正对着窗户，隔了细竹帘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便是抬眼间，她瞥到一名伙计急匆匆向着这边而来，脚步匆忙。
转眼，那伙计已来到屋门外，田言恩见了，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伙计面带难色，田言恩便微笑着起身：“二位稍坐，我去去便来。”
他急步走出屋外，片刻后，返回屋内对着二人拱手：“灶间得了上好的灵芝，我亲自去为二位配个药汤方，今日晚间就请二位饮灵芝汤。”
田言恩走过屋外的凉棚时还与靳松云等人说了两句话，才跟着那伙计去了。
霍啸雨看着他在转角处消失，转向李灵钥：“你猜，他今日请我们来，要说何话？”
李灵钥：“与市舶司相关？”
霍啸雨皱了皱眉：“我觉得不是。”
李灵钥看向他，霍啸雨：“似他这样机灵的人，必定早就打听了我们的情形。你是个小娃娃，仅管通译，市舶司的事你说了不算；而我压根就不管事，市舶司的事他请我们来可就请错人了。他若有事相求，该去请伯父才是。”
李灵钥正要说话，霍啸雨对她摇了摇头，对着门口示意。
她飞快对着门口一看，一个人影闪过。
李灵钥没见有人走近来，但门外居然有人！
没等她明白过来，霍啸雨挑了挑眉：“别躲了，我们都看到了。你明明想来说话，却不肯进来，偏要躲在门外。这般扭捏，可不是男儿作为。”
李灵钥一听这话便猜到门外的人必定是田溪岩，她没出声，看着屋门。
片刻后，田溪岩在屋门处现出身来。
他今日没穿乌洛斯，穿了夏布长衫，头发以青巾结束在头顶，很是利落。
他对着屋内看来，看到李灵钥，飞快地将目光转开。
片刻后，他勉强拱手行礼，自口中挤出几个字来：“上回，多谢了。”
他这时说的是有广府音韵的北方官话。
李灵钥看他的举止听他的话声，都知他别扭到了极点。
虽说她已是数次见这田溪岩了，却是他初次语气平和地与他们说话。
霍啸雨拱手：“无妨。”
屋中诡异静默，霍啸雨没再言语，田溪岩立了片刻，转身要走。
霍啸雨忽然问：“你们是打苏门达腊来此？那处可是有食人的野人？”
田溪岩收住脚步，“你怎么知晓那处有食人的野人？”
霍啸雨转头看着李灵钥：“他说的！他不是说来哄我的吧？”
李灵钥白了他一眼，微笑着问田溪岩：“我知晓苏门达腊有野人食人。满者伯夷也有？你可去过满者伯夷？”
田溪岩震惊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答道：“我不只去过满者伯夷，我还去过提婆耶和爪哇。我们行船常往那边走，那处的山野中真有野人，也真会食人……”
田溪岩一开口，李灵钥便知晓他不会再拘谨了。
果然，田溪岩讲起了在苏门达腊行船时遇上的种种。
讲了野人，他还讲起了苏门达腊奇异的野兽，绝妙的大海，当地的风俗……
但田溪岩讲得甚是琐碎，前一件事还未讲完，后一句话已讲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这是思绪杂乱的东拉西扯，也是田溪岩没能好生读书的缘故。
只是他所讲的都是大周没有的情形，霍啸雨听得甚是有兴味，还时不时对李灵钥道：“原来你从前对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灵钥又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窗外。
田溪岩讲了一阵，对着霍啸雨打量了两眼：“你果真没去过那边？”
霍啸雨摇头：“我没去过，我都是听他说的。”
他向着李灵钥轻轻一挑眉。
田溪岩对着李灵钥打量了两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与他听的？可你更不像去过的！你是自客商口中听到的吧？往来的客商都听过那边的情形，过北苏门达腊时他们的船都走得飞快，生怕野人扑出去咬了他们。但他们没真正见过野人，野人在深山中，离海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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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寻常客商不会遇上。”
霍啸雨：“你可见过野人？”
田溪岩看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
霍啸雨立时追问：“他们生得是何种样貌，可是青面獠牙，双目赤红？”
田溪岩摇了摇头，他仔细思索着如何解说，李灵钥在一旁悠悠然开了口：“野人并非青面獠牙，他们生得身形细瘦矮小，肤色棕黑，头发浓密，眼睛黑白分明，牙齿黑黄。以树叶或粗麻编织的粗布遮蔽身体，在山野中奔跑时极是灵活。”
田溪岩盯着她，“你说得好像是真见过。他们果真就是你说的这般，这也是你自客商口中听闻的？可是客商真不会到有野人处去。”
他甚是不解，霍啸雨则悠悠说道：“他就是知晓，也不知他打哪里听说的。你可不要因他年纪小便小瞧了他，他见识广博、口齿伶俐，听他说话有趣极了。”
李灵钥则问：“你遇上野人了？你如何对付他们？”
田溪岩震惊：“你居然知晓我遇上过野人？”
李灵钥：“我说的野人是听说的，但你在那边行船必定见过他们。那可太凶险了！他们可是真会食人的！”
没等田溪岩回答，她对田溪岩打量了一眼：“野人吃人是为了变得比那人强壮，得到那人的本事。你能自他们的手中平安离开，好生厉害。”
霍啸雨点头：“是呀！野人必定凶狠，能自他们手下平安离开，当真是厉害。”
而后他对着李灵钥做了个凶相，悄然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马屁精！”
李灵钥无声地回他一句：“还不是跟你学的！”
田溪岩看不懂这二人的官司，想了想问：“你们今日来此有何事？”
李灵钥摇头：“无事，就是来拜访令尊。”
田溪言眉头皱起：“可我总觉得你们说话有些不对。”
李灵钥乐了：“署提举大人想方设法跟我作对呢。请问，何人前来拜访令尊？”
此言一出，田溪岩愣住了，他看着李灵钥，神情是不可置信：“你怎么知晓有人来拜访？”
李灵钥微笑：“令尊本是昨日请我们来此间，但昨日我们有事没能来到。今日我们来到，令尊也是专门等候。但突然有事走开，必定是有客来访，不得不去相见。若是令尊有要事，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霍啸雨深知李灵钥的古灵精怪，她问出这话来必有缘故，因此只微笑着不出言。
田溪岩没遇上过李灵钥这样机变百出的小儿郎，他也没那许多心思，当即愣在了当场。
霍啸雨看了看二人：“你说了这许多话，口渴了吧，坐下喝口茶。”
田溪岩犹豫了片刻，径直走到田言恩先前坐处坐下，依旧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你看到了？”
他对着窗外看了看，皱着眉：“此间也看不到那样远呀！”
李灵钥没料到田溪岩这样耿直，与田言恩的九曲心肠全然两样。也不知田言恩那样圆滑，怎么养出了这么个质直，又脾气执拗的男儿。
霍啸雨在一旁开了口：“青曜没看到，但他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