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庄子上渐渐安静下来。管事老刘头揣着刚得的几个赏钱,乐呵呵带着几个仆役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耳背眼花的老婆子看门,也早早回了自己屋里打盹。
整个别庄仿佛被遗忘在世外,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黎昭月躺在榻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指尖紧紧掐着,就如同那日在赌场等着李既白出现般,数着时间。
她知道,这一日会有人来蓄意点火,只为拿到李既白藏匿于别庄的密信,她只要再等等,便能顺理成章地“死去”。
她之所以挑中小年这一日,并不是因为下人会放假离开,而是李既白在这两天有一件大事要出去商议,派遣了所有暗卫以及能够动用的人员前去,别庄将彻底失去保护。前世这个时候她被李既白带在身边所以知道,而这一世,这个消息却是为她“完美死亡”的最佳证据。
“云舒,福安,你们两个假寐在我身旁。”黎昭月淡淡道。
二人虽不解但照做,过了不到一刻,窗外便有一道目光射过来,那人并未走近。只是打翻了烛灯,灯油汩汩流出,浸湿了干燥的桌布,接着点起一根火柴,毫不在意地丢了下去,火焰迅速冒升,蔓延到地上的枯草垫子。
“小姐!”云舒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别动。”黎昭月轻声反驳,她能感受到那人还没走。
火势越来越大,彻底将前门包裹,柱子开始倒塌,没了出路。
黎昭月猛地睁开眼,“走!”
她率先冲到右侧,那是她提前准备的锤子,用力往后砸,“你们先出去!”
待二人出去后她才跟上,并冷冰冰地看了眼身后的屋子,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很快三人的身影隐没在荒草丛生的后院。福安早已在后院墙角一个隐蔽的狗洞处做了手脚,此刻轻易弄开。三人依次钻出,落入庄外更显荒凉的山野之中。
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下一刻,风助火势,不一会整个别庄便熊熊燃烧起来。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黎昭月三人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坡后,回头望去。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灰暗的天空,噼啪的燃烧声在寂静的野外格外清晰。
“走水了!走水了!”庄子里那个耳背的老婆子终于被惊动,发出惊恐的尖叫,但这声音在旷野中显得如此微弱。
就在这时,官道方向,恰好有几个推着板车的百姓路过。他们看到庄子冒起的浓烟和火光,都吓了一跳,纷纷驻足观望。
“那不是靖安侯府的别庄吗?怎么起这么大的火?”
“听说那位被休弃的侯夫人就住在这里养病呢!”
“天啊!这么大的火,里面的人……”
百姓的议论声隐隐传来。
黎昭月冷冷看着这一切。人证,有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以及百姓的亲眼目睹,足以坐实“靖安侯夫人黎氏,于小年日,不幸殒身于城西别庄火灾”的事实。
她最后看了眼那吞噬了她过往一切的火海,决然转身。
“我们走。”
三人借着荒草和地形的掩护,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去。
身后,是冲天的烈焰,是即将传遍京城的死讯。身前,是未知的坎坷,是漫漫长路。
从这一刻起,世间再无靖安侯夫人黎昭月。
靖安侯夫人黎昭月“不堪受辱,引火自焚”的消息,如同投入京城这潭深水的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虽大,却很快便在更多新鲜谈资中沉寂下去。勋贵圈子里唏嘘几声“红颜薄命”“性子太烈”也就抛诸脑后。一座孤坟立在荒郊,冰冷的石碑上刻着“黎氏昭月”四个字,潦草地为她画上了一个句号。
而与此同时,在南下蜿蜒的官道上,一辆青篷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轮碾过混着碎石的黄土融入了南来北往的车流中,毫不起眼。
马车内,坐着位眉眼温婉,气质沉静的年轻妇人。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棉布裙,料子普通却洗得干净,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身形。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寻常的妇人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珠翠,腕上也不见任何镯子戒指。
她身旁跟着个丫鬟,年纪不大,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和机敏。
“小姐,前面就是淮州地界了。按福安打听的,再有大半日就能进城。”丫鬟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以及一丝抵达目的地的松快。
黎昭月,不,从现在起,她是江南来的寡妇“苏晚”。她微微颔首,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掀开车帘一角。
窗外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致。天空是湿润的蓝色,远山含翠,田野间是大片大片的水塘和稻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清新气息,少了北地的干燥与肃杀。这就是江南,富庶,温软。
她望着这片陌生的天地,目光清明而坚定。
假死脱身,金蝉脱壳。这出戏,她演完了前半场。她不仅彻底摆脱了靖安侯夫人这个枷锁,更成功地躲过了所有窥探的眼睛。
至于他们信不信,她已不在乎。是以为她真的心灰意冷葬身火海,还是隐约察觉有异却在暗中搜寻,都与她无关了。从她决定放那把火开始,过去的黎昭月就已经死了。
“竹儿,”她放下车帘,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黎昭月,只有苏晚。你是我的丫鬟竹儿,我们是来江南投亲不遇,打算在此做些小生意安身立命的寡妇与孤女。”
“是,小姐……不,娘子。”她连忙改口,看着主子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里面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痛苦与挣扎,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坚韧。她心中酸涩与欣慰交织,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淮州,她们用带来的银钱,租下了一个临水的小院。院子不大,只有三间瓦房,带着一个小小的天井,院墙爬满了青苔,显得古朴而安静。这里远离闹市,邻居多是些寻常人家,正是隐藏身份的绝佳所在。
安顿下来后,苏晚并未坐吃山空。她深知,要想真正立足,必须有自己的营生。凭借前世打理靖安侯府庞大庶务所练就的本事,以及悄悄带出的部分嫁妆银钱作为本金,她开始悄然物色机会。
她并未选择抛头露面的行当,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淮州最负盛名的绣庄——“锦心坊”。她以“苏晚”的身份,带着几件自己融入了一些新颖构思的绣品前去应聘。
锦心坊的坊主是一位四十余岁的精干妇人,姓周。她起初并未将这个衣着朴素的寡妇放在眼里,但当她看到苏晚带来的绣品时,眼中顿时露出了惊艳之色。那针脚之细腻匀称,配色之雅致和谐,尤其是其中一幅双面绣的团扇,正面是喜鹊登梅,反面竟是暗藏的同色系缠枝莲纹,技艺精湛,构思巧妙,绝非普通绣娘所能及。
更让周坊主惊讶的是,苏晚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对各类绣品的用料技法,市场行情竟也颇有见地,点评起来一针见血。
周坊主心生惜才之意,又试着让苏晚帮忙整理一批账目混乱的旧货。苏晚只用了两日,便将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还顺带指出了其中几处不起眼的损耗漏洞。
这下,周坊主彻底信服,当即拍板,聘请苏晚做了锦心坊的一位管事,主要负责绣品的采买和一部分账目管理,并不需要她亲自执针刺绣。
苏晚欣然应允。她低调入职,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处理事务却干脆利落,赏罚分明。不过月余,便以擅长品鉴的名声在坊内站稳了脚跟。她不仅将分内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设计了数款新颖别致,更符合江南雅士口味的图样,使得锦心坊的绣品在竞争中更胜一筹,声名愈发响亮。
渐渐地,她成了周坊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坊内大小事务,周坊主都愿意与她商议。
新生的苏晚,如同江南绵绵春雨后破土而出的新笋,在无人注目的角落,悄然生长,坚韧而充满生机。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她可以动作了。
这日午后,锦心坊来了一队风尘仆仆的客商。约莫七八人,皮肤黝黑粗糙,以及一股与江南水乡格格不入的硬朗之气。他们指名要采购大批上等的绢帛和带有吉祥纹样的刺绣,言明是要运往北境贩卖。
周坊主见是大主顾,亲自出面接待,苏晚作为分管采买和接洽的管事,自然也随同在侧。
为首的是一位姓胡的掌柜,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材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魁梧结实,肩膀宽阔,手掌骨节粗大,布满了老茧。他言谈爽利,带着边塞商人特有的豪迈。
“胡掌柜放心,我们锦心坊的货色,在淮州地界是出了名的。”周坊主笑着保证,示意伙计将几匹最好的杭缎展开。
胡掌柜仔细抚摸着缎面,又对着光查看绣线,点了点头:“料子是不错,这刺绣的意头也好。北边儿就认这些吉利的玩意儿,尤其是……嗯,尤其是那些常年在外的爷们儿,图个心安。”
苏晚安静地站在周坊主侧后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这队客商。
在周坊主与胡掌柜商谈具体数量和交货日期时,她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插话道:“北境……听闻如今很不太平,战事吃紧。黎家军的一位将军好像还被贼人困住了,迟迟未能脱险。诸位此时冒险前往,真是辛苦了,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而为之啊。”
她话音不高,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句感慨。
那胡掌柜闻言,正在摩挲缎面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迅速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打了个哈哈,含糊其辞道:“苏管事消息灵通。不过嘛,生意人,讲究的就是个‘富贵险中求’。况且黎家军忠勇无双,威震边陲,定能逢凶化吉,扫清魑魅魍。”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垂下眼帘,更加尽心尽力地协助周坊主与他们敲定细节。在最后结算银钱时,她拿起算盘,指尖飞快地拨动了几下,然后对周坊主低声耳语了几句。
周坊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向苏晚,见她目光沉静,便点了点头,对胡掌柜笑道:“胡掌柜远来辛苦,又是往那等凶险之地行商,勇气可嘉。我们苏管事说了,愿让利一成,算是我们锦心坊对戍边将士的一点微末心意,盼诸位一路平安,也盼边境早日安宁。”
胡掌柜和他身后的几名随从皆是一怔,显然没料到会有此举。胡掌柜深深看了苏晚一眼,他抱拳,对着苏晚和周坊主行了一礼:“苏管事,周坊主,高义!胡某……代前线浴血的兄弟们,谢过二位!”
他没有说代谁,但那未尽之语,彼此心照不宣。
商队装载好货物,很快便离开了锦心坊。苏晚站在坊门口,望着他们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却久久无法平静。那是二哥的战友,她只希望自己能帮一点是一点。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色刚刚擦黑,小院的门被轻轻叩响。竹儿警惕地透过门缝看去,随即惊讶地回头,低声道:“娘子,是那位胡掌柜,一个人。”
苏晚心中一动,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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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了一下衣襟,示意她开门。
胡掌柜闪身进来,迅速关好院门。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常服,褪去了白日里的商贾气息,眉宇间更多了几分军人的硬朗与肃杀。他不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
“苏娘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胡某并非普通商贾,我乃北境军中之人,奉命借商队掩护南下,一是采买些军中不易筹措的急需之物,二来,也是奉了密令,暗中联络江南可靠之人,设法为被困的黎将军筹措些粮草,并打通南粮北运的隐秘关节。”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苏晚,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那日见娘子谈吐不凡,心存家国大义,行事又颇有章法,故冒险前来一问。此事关乎北境安危,关乎黎将军生死,更关乎我朝国运,凶险万分,一旦泄露,便是杀身之祸。娘子若愿助我等一臂之力,胡某感激不尽,北境数万将士亦感念大恩。若娘子不愿,只当胡某今夜从未出现过,绝不敢有半分强求,亦绝不会泄露娘子半分信息。”
苏晚她没有立刻回答,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胡掌柜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目光沉稳。
片刻后,苏晚缓缓站起身,走到内室,取出那枚拿过一次的玄铁指环,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内侧刻着一个微不可察的“雪”字。
她走回胡掌柜面前,将指环轻轻放在桌上。
“胡掌柜,”她抬起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可认得此物?”
胡掌柜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双手捧起那枚指环,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手指摩挲着那个“雪”字,再抬头看向苏晚时,眼中已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这……这是黎家军核心将领才有的信物!是……是黎昭雪将军的……您……您究竟是……”
苏晚看着他,褪去了“苏晚”那份刻意伪装的温婉,眸光锐利,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我姓黎,昭雪是我二哥。”为了不吓着他,黎昭月还特意解释:“我的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身份挑明的瞬间,所有的试探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胡掌柜,这位北境的汉子,眼圈竟微微泛红,他后退一步,对着黎昭月,郑重地行了一个军中之礼:“末将胡天彪,参见……参见小姐!”
苏晚,不,她此刻仿佛又做回了那个黎家的女儿。她虚扶一下:“胡将军不必多礼,此地只有苏晚。告诉我,二哥现在究竟如何?北境情势,到底糜烂到了何种地步?我需要知道全部实情。”
夜色深沉,小院的灯火亮至深夜。
胡天彪不再有任何隐瞒,将黎昭雪被困落鹰涧和军中粮草短缺的困局一一向黎昭月道来。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黎昭月心上。她才知道,二哥的处境远比外界传闻的更加凶险,不仅是缺粮,更是陷入了赵昆与北狄精心布置的包围圈,孤立无援。而朝廷的拖延,背后显然有三皇子一党的“功劳”。
“小姐,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一条稳妥的渠道,将筹集到的粮草和伤药送进去。官道被赵昆的人看得死死的,寻常商队根本过不去,反而会打草惊蛇。”胡天彪眉头紧锁,这才是他们此行最难的任务。
黎昭月沉默片刻,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划动。前世,她曾替李既白处理过一些见不得光的账目,隐约知道一些南北货殖的隐秘渠道,其中不乏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甚至与江湖势力有所勾连的路径。
“粮草和伤药,我来想办法。锦心坊与江南各大药行米行都有往来,我可以利用采购绣坊所需物料的名义,分批分地地通过不同的商号进行采买,化整为零,避免引起注意。至于运送渠道……”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知道一条走水路的私运线,虽然风险不小,但胜在隐蔽,检查也相对宽松。只是需要打点的关节很多,也需要绝对可靠的人来押运。”
胡天彪眼睛一亮:“小姐放心,押运的人我们来安排,都是军中好手,绝对可靠!只是这打点关节和联络私运线的事……”
“交给我。”黎昭月语气斩钉截铁。她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质女流,而是隐藏在江南水乡的一条暗线,一个能利用现有资源和前世记忆,为北境输血的隐秘枢纽。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也更加隐秘。她依然是锦心坊那个沉稳干练的苏管事,但暗地里,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运作起来。通过周坊主的人脉,她结识了几位药行和米行老板,以各种名义开始小批量多批次地采购北境急需的药材和耐储存的粮食。
她心思缜密,每一笔采购都记录在绣坊的公账上,做得天衣无缝。采购来的物资,也并不直接运往小院,而是通过胡天彪留下的秘密联络点,等待时机。
同时,她凭借前世的记忆和胡天彪提供的线索,开始接触那条隐秘的水路私运线。这需要大量银钱打点,也需要极高的谈判技巧。她不敢动用太多嫁妆银钱以免引人怀疑,便利用绣坊管事的职权,在一些不起眼的物料采购中稍稍提高报价,积少成多,再将这笔“额外”的收益,全部投入其中。整个过程如履薄冰,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就在黎昭月于江南暗中织网,全力支援北境之时,京城的漩涡并未因她的“死亡”而平息,反而暗流更加汹涌。
靖安侯府内,李既白在经历短暂的、人前表现出的“悲痛”与“震怒”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冷酷和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