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小六那段时间仿佛走在云端，饥饿的困厄，父母亲人离去的伤心，成为孤女的彷徨，对未来的飘离……通通随着铺子的到来而消失沉淀。
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大乾换皇上了，两次派古大人带来粮食救济他们并州的都是现在这位皇上。
女皇上。
嘿嘿。
井小六躺在铺子里隔出来勉强能伸直腿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她不禁在脑海里想象女皇上的样子。
肯定有长长的头发，穿着艳丽的长裙，像从前员外家的夫人那样，说话走路都温温柔柔的，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古大人很温柔，女皇上肯定也很温柔，所以古大人才待她们这样好。
在官府的同意下，馒头铺子开得很顺利，井小六承袭了娘亲做馒头的手艺，而且青出于蓝。她做生意实惠，再加上花样多，生意自然不错。
看着铺子的客人越来越多，笑容也越来越轻松，井小六的脚步也从云端下来，踩到了大地。
并州在逐渐从阴霾中走出来。
“我们并州是越来越好了。”
葛萍萍一边包馄炖一边同旁边的妇人聊天，玲珑好看的馄饨很快出型被放在一旁。
“是啊，古大人刚来的那阵，虽然大家都饿不死吧，但是都不愿意出门。”妇人坐在一边的小凳上磕着瓜子，“那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家家户户都很警惕，怎么敲门都不开。”
葛萍萍将右手锅里煮好的馄饨捞出来，热气腾腾：“都是之前灾荒闹的，那时候吃口馍都不敢漏出来，被人看见就一拥而上抢走，咬进嘴里的都保不住…不过现在好了，多亏了古大人啊。要不是古大人给我们家分了这摊位，现在我也得在家哭了。”
妇人听得直点头：“你家的情况确实也该分的，古大人考虑得周到。”
葛萍萍家里还有个丈夫，是个瘸子。古大人考虑到对方几乎没有劳动力，便决定在钱财和铺子之间取个中间，让她在这里支个摊。
葛萍萍勤快手巧，很快就靠这个撑起了家。
像她和井小六这样的情况，并州里面比比皆是。
那些已经没主的田地被重新划分，主要划分给了那些有男子的家庭。蛮力找到地方使，并州也就更消停。
“去年的这时候，我天天都在求老天爷下雨，今年就在经营自己的馄饨摊了。”葛萍萍摇头感慨，“谁能想到呢？”
“嫂子，经过这一遭我也是想通了，只要人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走两步，再走两步，欸——忽然就迎来转机了。”
妇人举双手赞同：“说得正是这个理儿，就往前走就行，有那发愁的功夫都走出几条街了。”
-
儋州。
田农石大柱刚将卖完麦子，今年大丰收，还卖了个好价格。
石大柱和同乡正在猪肉铺前排队。
“今年麦子长得真好，如果后面那茬长得也这么好，今年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可不是么，而且今年税收也比往年低多了，我家你嫂子算了笔账，说是今年就算按照往年的收成，按这个税收来讲也有富余。”
“是吗？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前几日按照往常惯例去向县衙的韩师爷孝敬，他竟然让我拿回来！我当时站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你能想到吗？他之前可是恨不得把我们的钱袋子抢过去自己掏银子，这次竟然一副对银钱不感兴趣的样子。”
石大柱一惊：“真的吗？他不收？我正打算一会儿过去送呢，省得他总派人过来找茬。”
“不用去了。”同乡摆手，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听说是京都那边的大官传来的意思，不允许他们朝我们伸手。”
站在他身后的人适时插嘴：“的确是京都的意思，不过不是那些大官，而是当今圣上。”
石大柱两人顿住，齐齐看向那人，不计较他的偷听行为，追问道：“当今圣上？你这么知道？”
那人哼了声：“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圣上这一年多查办了不知道多少贪官了，京都的、地方的，圣上身边有个翎羽卫，听说能通晓鬼神，站在大殿上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犯过什么事，贪过多少钱，一说一个准。贪官都落网十多个了，各地官员都怕得要死，就怕哪天抄家的圣旨就过来了。”
石大柱惊掉了下巴：“这么厉害？！”
那人理所应当：“那可是圣上！是我们老百姓的天！当然厉害了！”
同乡听得入神：“你说的那翎羽卫也太神了吧？”
那人翻了个白眼：“还有更神的呢，我给你讲，京都有个鸿蒙学馆…”
三人围在一起听不知道过了多少手的传言听得津津有味，二楼茶馆包厢里，临窗而坐的人斜睨着他们，慢吞吞得收回视线。
“就这么些贱民，手里攥着钱就敢想东想西，让他们手里攥着钱做什么？不死不就行了？”
对面的人也锁着眉心：“他们是富裕了，我连给上峰送礼的银子都没了。尚书大人三令五申让我们收手，陛下对这种事情杀起来根本不手软，不管你是谁的人。”
“要我说何必？陛下现在杀的不都是京都的官吗？翎羽卫根本没有那么神，你们讲得太夸张了。”
“可你怎么解释他们随口说出别人的过往？我们可还要回京述职的，而且以后说不定还会调到京都，到时候和那翎羽卫打了个照面，黑历史都被她抖出来？到时候别说升官了，命都保不住。”
“啧，实在不行就……”
声音渐渐低下去，二人附耳言说，丝毫没有传入他人之耳。
沧州。
陈家大堂。
陈员外与其妻闭眼扶额，陈师诗端坐在下首，三人都一言不发，无声的僵持气氛蔓延。
陈夫人拧着帕子叹气：“师诗是个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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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女儿家迟迟不嫁人的道理？”
陈员外反驳：“你说的那是从前了，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陈夫人轻蹙眉头，“若是耽搁了师诗的终身大事如何是好？”
陈员外轻斥：“无知妇人。”
陈夫人：“？？”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陈师诗主动开口：“爹，娘，女儿不想嫁人。”
陈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诗儿，你说什么？”
她的诗儿一向是温婉淑女，最听话不过，怎会说得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陈师诗重复了一遍：“女儿不想嫁人。”
陈夫人有一手帕交，二人关系甚笃，便给彼时刚出生的两家孩子定了娃娃亲，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今年就该开始议亲合生辰八字了，全家人都是知道的。
结果这次再谈起这件事时，陈员外忽然改口风了，说是现在外面风向变了，现下不是议亲成亲的好时节，便有了刚刚那一幕。
陈夫人不解：“你不是已经开始准备这件婚事了吗？还有芝树那孩子，你不是同他挺聊得来吗？”
“那是我在迁就他，他天天除了斗蛐蛐之外也没别的可说的，没什么难聊的。”陈师诗站起身，面色沉静，“娘，爹说的对，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我不能嫁人，起码现在不能。”
“？”陈夫人想抄起椅子砸这父女俩脸上。
情况情况，就知道情况，你倒是说清楚啊！
好在陈员外这会儿不当哑巴人了：“京都传出来多少事情了？圣上登基才不过两年啊。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大官将儿子送进后宫了吗？”
他想的就没那么复杂，把整个大乾当成一个小家，陛下就是这个家的家主，她一定是希望看到像她的这种情况越来越多，若是看到下面还有女子在嫁人而不是效仿她……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选秀的事情大张旗鼓，恐怕整个大乾无人不知。
陈夫人面露犹豫：“是男子进宫又不是女子进宫，关我们诗儿什么事？”
陈师诗忽然扭头看她：“娘，男子都入宫侍奉圣上去了，我为什么还要嫁给男子？”
陈夫人宠溺得笑笑：“这又不是一件……”
“噤声吧。”
陈夫人话音被打断，陈员外面色不虞：“备一份礼，我们去杨家登门致歉。”
“诗儿说得对，她不必再嫁人了。”
毕竟陈员外是一家之主，此事他已决定，即便陈夫人有所想法也不便再说，只能跟着他前去致歉。陈员外让陈师诗在家安心等消息，正要出门时，陈师诗快步追了上来。
“爹——”陈师诗的裙摆仍在晃动，眼底却有一种难以忽略的光辉，“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她挺直背脊站在原地，由着父亲用全新的眼光衡量她的勇气和价值，毫不退缩。
她由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人。